莫非这就是“最能打”的待遇?
说来也在理,比起威逼胁迫,自然是利诱笼络更能收买人心,好叫他死心塌地地卖命。
奚临牵着她转瞬就越过了神宫大门的结界。
不远处的明夷拢着两只大袖一脸嫌弃地望向他二人的背影,朝边上的蛊师阴阳怪气:“瞧瞧——”
“他又是出状况又是害我的计划泡汤,自己倒很开心嘛,跟打了胜仗一样。搞得好像前些天咱们回来不是临阵退兵,是荣光凯旋,大获全胜似的。”
蛊师却注意到瑶持心身着的那套衣裙,仙门中人必然不会刻意着南岳的服饰,不用想,定是奚临置办的。
他竟会给女孩子买衣裳,相识百年,这是从未有过的稀罕事,委实令人惊奇。
蛊师感慨完奚临,又感慨他身边的女子:“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明夷捏着扇子直摇头,行将进屋时,目光又在奚临离开的方向复杂地停留了片刻。
不得不承认,以往见他总是心事重重,冷漠稳重,都没想过这小子还能笑得这么明朗,鲜活得像个少年。
那当下他不免生出几许怅然来。
南岳的昼夜温差极大,日中是一天里阳光最盛的时刻,走在外面居然有点热。
瑶持心被他带上长街,甫一站定,热烈的人间烟火气倏地扑面而来,顿时始料未及。
城内鱼龙混杂,人山人海,卖什么的都有,什么身份的人都混在其中。
比荆楚的凡城更具危险性,却又有荆楚的热闹,比北晋的街巷更繁华,却又有北晋市井的野气。
她款步行于闹市之间,仰头四顾,竟觉目不暇接。
“这里跟有六大仙门庇护的国都不一样。”
奚临语气轻快地同她介绍,“凡人、邪修、散修一概来者不拒,没那么多规矩。”
瑶持心从近处正讨价还价的两个邪祟脸上扫过,新奇地自言自语:“难怪这样热闹……”
“热闹是热闹,但乱也乱,常有争斗。古城的年代很久远了,以前就只叫古城,城主来了之后才改了名。那会儿还没有现在这么有秩序,走在街上遇到的不是偷就是抢。”
他脚步熟门熟路,领着她不知拐去哪里,“如今因为忌惮雍和,多少有所收敛。”
无主之地基本是邪修们的天下,这座城也不例外,到处游荡着一看就不好惹的妖魔鬼怪们。
不知是不是瑶持心的错觉,她总觉得每当师弟出现,这帮人便跟见了鬼一般,忙不迭你推我攘,连滚带爬地往暗处躲,似乎对他相当畏惧。
奚临是在一条花香芬芳的巷子口停下脚步的。
他瞥了一眼,随后满怀期待和鼓励地望着她,“师姐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瑶持心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才意识到两边多是成衣铺与花里胡哨的金银首饰。
她不由一愣,拿不准地开口:“你……要买给我啊?”
奚临却很干脆:“嗯。”
索性拉起她直接走进一家铺子。
店老板大约认识他,客客气气地堆着笑脸:“公子大驾光临,瞧上什么您尽管开口。”
瑶持心尚在打量周遭挂着的各色服饰,奚临只不走心地迅速一扫,吩咐道:“全都包起来。”
大师姐见他眼睛都不眨地付了钱,发髻上插着的那根枫叶珠钗顿时尴尬了起来。
不是,这还是兜比脸干净的师弟吗?
这还是在仙市里拿命换兽角的师弟吗?
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钱了!
偏偏面前的奚临态度还很理所当然,趁店老板忙着打包,回头朝她问道:“师姐,你的衣柜呢?”
瑶持心飞快握着他的手把人悄悄拉到一旁去,“你真的要买啊?全部?”
青年颇感不解。
因为印象中当初林朔陪她逛街,就是这样的流程,自己不过依样而为,不知道哪里不对:“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他于是道,“那边还有几家。”
“不是啊。”瑶持心百思不解地盯着他,上下打量,“你哪儿来的钱?你有钱么?”
奚临没想到她原来在考虑这个,眉眼间顷刻一笑:“放心,不偷不抢,是我自己攒的。”
她大为震撼:“你攒的?”
这是什么邪祟老巢,还给人开月钱吗?
“我是签的血契又不是卖身契。”他看出瑶持心眼里的将信将疑,不由轻轻歪头反问,“师姐,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好歹在雍和待了这么些年,我有点积蓄不是很正常?”
不过他从前几乎用不上,就一直收存着。
昔日离开得匆忙,钱财一类更是极少贴身携带,只是竟不知这一走便是四五年。
瑶持心犹自震惊,她家师弟已然将收好的衣饰放进她的口袋,没事儿人一样牵起她,“古城也算远近闻名,你难得来一趟不逛可惜了,我带你到处走走。”
奚临颇有要尽地主之谊的意思,带着她把这条街从头到尾逛了个遍。
南岳风俗不似荆楚雅致婉约,它张扬得倨傲不羁,用色大胆,制式也十分独特,哪怕是冬衣,穿着也有恣意灵秀的韵味。
师姐这张脸就没有撑不起的衣裳首饰,他好像见她戴什么都好看,穿什么都能让人眼前一亮,忍不住就全买了。
然而瑶持心见惯了奚临的贫穷,一时分外不自在,活了两百年,头一次花钱花得这么叫她胆战心惊。
总感觉是在榨干他的血汗。
奚临正往她颈项后扣上一串朱红的玉髓链子,瑶持心不由压住他的手,从铜镜前回身,忧心忡忡的,“诶,真的还要买啊?”
“我是不是破费你挺多了,要不这些就算了。”
作为破费的那个,奚临却满眼期盼地反劝她,花得心甘情愿:“买吧。”
“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我还出得起,横竖平日里也没地方使,放着也是放着。”
末了,他又不动声色地慢吞吞道:
“你花林朔的钱就可以,难道花我的就不行么?”
瑶持心:“……”
这话题一搬上来,她便彻底地没再吭声。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自己哪儿还敢不收啊,大醋坛子!
早在当日给她买珠钗时,奚临就想过,有机会一定要让师姐戴上比这更好的,不止是首饰、衣裳,还有别的,他所有能满足的东西。
师弟牵着她的手从这条街巷走出去的时候,瑶持心就见他不知为何似乎比自己还要高兴,那眼角眉梢里都是明媚的颜色,唇边的弧度柔软得不行,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弥补什么。
看着看着,无端就有些被这份情绪感染到。
或许是由于他现身的缘故,小巷中不少人影好奇地探头朝此处张望,压着嗓音窃窃私语。
“那不是,雍和的那位吗?”
“他多久回来的,居然还带了个姑娘在身边。”
“这姑娘谁啊?他把整条街的货都快搬空了……”
大师姐余光瞥到,朝街边的路人们轻倩地一眨眼,自己则先小跑两步,挑衅且得意地贴上奚临的臂膀。
看得出他意兴盎然,余下的行程瑶持心便十分配合地,任由他领着自己长见识。
雍和是南岳的头号地头蛇,最大的酒楼里,他甫一进去,迎客小童就直接引二人上了独栋小楼的雅间。
长桌很快摆满了当地的特色佳肴。
奚临自己倒不怎么动筷,只叫了壶热酒,执杯坐在边上慢条斯理地等着看她的品评和反应。
在瑶持心的认知里,师弟不是个讲究口腹之欲的人,以往无论是在瑶光山还是在外面,他对吃食都意趣寥寥,此刻竟还会给自己推荐菜式,这着实令人惊奇。
大师姐按照他的示意举箸尝了两道,刚入口就立刻掩住嘴,在青年似笑非笑,早有预料的目光中艰难地咽下去。
“你……”她立刻要去给自己倒水,奚临已有所准备地把一盏清茶推到她面前。
瑶持心连忙一饮而尽。
“你们这儿的口味怎么那么重啊?!”
油多,盐多,香料多,又咸又辣,齁死了。
他往她杯中又添满了茶,唇边挂着笑:“南地菜色都是这样的。”
她现在总算明白奚临以前怎么对自己的那些点心毫无兴趣了,敢情不是不爱吃,是他口味重!所以吃什么都觉得寡淡。
瑶持心对这满桌的菜直皱眉,抱着纯粹好奇的心态又试了试其他的,谁想多尝几口之后,渐渐有几分上头。
真别说,这调料虽然浓烈,但相当刺激味蕾,吃久了还挺畅快,开始停不下来。
奚临眼见她喜欢,顺势把清茶换成了烈酒。
“好吃吗?”他道,“我就说你常吃的小菜不怎么样,荆楚一带的饮食都太素淡了,那里的人在烹制上的造诣不高,吃法很单调。”
她端起酒杯,不满地撇撇嘴:“怪不得你都不碰我做的小饼,原来是不喜欢啊。”
青年先是一笑,而后又思索着补充:“师姐还是做得很精致的。”
瑶持心:“就是想说中看不中用嘛。”
提到这个,她隐约记起那会儿奚临给她赔罪时买的糕饼,那盒甜食味道也不错,以后竟就没再吃过更好的了。
这么一看,他在吃这方面好像还挺考究。
想不到师弟挑衣服的眼光平平,挑吃的倒是不错。
大师姐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一桌子菜吃了个七七八八。
酒足饭饱后,转眼间天早已黑透。
夜幕笼罩下的古城,人声近乎沸腾到了顶峰,雅间有隔音的结界尚还感知不到,推开房门,满耳嘈杂喧嚣。
奚临没打算走正门,牵着她从僻静的后院出去。
不想,外面的巷子竟也非全然空旷。
远处的小摊挂着盏昏黄的孤灯,不知做的什么生意。
灯光甫一照过来,那老板立刻钻到了桌底下。
“是他!”
“真的是他,快快快,走!……”
几个身形模糊的人影则迅速作鸟兽散,转眼就一溜烟地跑完了。
瑶持心瞧得分明,侧目时,发现师弟正好整以暇地看他们慌成一团乱麻,眸中有种阴森却玩味的冷笑,和平常的气质判若两人。
她不禁暗自稀奇,晃了晃两人相握的手,“诶,他们怎么都那么怕你啊?”
“你是不是,对人家做了什么?”
奚临漫不经心地低低哼笑:“或许吧。”
等他笑完才意识到师姐在旁边,自己的表情似乎过了头,不该那么张扬的,待回过神,心里忽然又隐隐感到些许迟疑和不安。
瑶持心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两天来南岳她收获颇多,接触到了此前全然没有接触过的,师弟的另一面,满脑子正新鲜着,情绪前所未有地高涨。
原以为奚临无依无靠指不定会受人欺负,谁知他不仅在雍和身份特殊,而且对旁人还有点凶呢。
跟她想象中的很不一样,怪稀罕的。
满月之后的冬夜比之昨日缺了点皎洁,星辰黯淡寥落。
山崖下斜伸出来的汤泉白雾腾腾地往上冒热气,两人虽只坐在留仙池的正上方,隔着半座高山的距离,仍然能感觉到柔软温暖的潮气拂面萦绕。
奚临见瑶持心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心情颇为舒畅地撑着两手在后,一脸满足地仰头看月亮。
他垂目想了想,试探着开口:“师姐。”
“嗯?”
“其实……”奚临缓缓道,“我作为邪修多年,行事作风未必就很上得了台面……可能,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瑶持心不以为意地侧头,“不好就不好咯,我作为仙门中人,难道行事作风就很上得台面吗?你不也没嫌弃过我嘛。”
她讲得头头是道,抿唇一笑,“反正咱们都不好,就算是扯平了。”
他听完,即便知道师姐对自己的某些情况还一无所知,但心里依旧很高兴。
青年微微敛着眼睑,唇边却含起一点涩然。
“等你以后见到我用煞气的模样,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啊?”大师姐犹自不解,“你不是都走火入魔着和我双修了吗?怎么叫没见到。”
奚临:“……跟那个不同。”
“那只是情绪上的失控,而且因为我很清楚面对的人是你,所以不至于下狠手。但真正用了煞气之后,一旦对敌,本能会极难压制……就像当日绞杀那群邪修。”
漫天血雨,尸骨无存。
他在碎肉一样的战场上,迎着血越笑越癫狂。
瑶持心恍惚想起,奚临当时的状态的确不太正常,说是失控,倒更像杀红了眼。
她立刻支着身子转向他,“究竟什么是煞气啊?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能去掉吗,治得好吗?”
奚临听了她这通发问,脸上仅是笑,言简意赅道:“煞气是我的‘眼睛’。”
“我会走上邪修这条路,也和它脱不了干系。”
瑶持心倏忽一顿,前些日子明夷对她讲述的有关“眼睛”的只言片语登时浮上心头。
她不禁有许多事情想问,太多了,反而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眸中的心情一闪接着一闪,又怕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最后便满目好奇地说道:
“诶,听你们家城主说,每双‘眼睛’因能力各异,颜色也会不一样,小芝是蓝的,那你的眼睛呢?是什么颜色?”
瑶持心蹙眉打量,“我怎么见你和寻常人没区别。”
之前相处那么久,有异样她一定早就发现了。
“当今的‘眼睛’已是奇货可居,我若不加掩饰地走在外面,太容易招惹是非,因此平日都用着城主教我的法子隐藏瞳色。”
奚临一面说一面阖上自己的双目,对她毫无戒备似的一闭又一睁。
长睫之下的星眸骤然亮起一抹鲜艳的朱红,流光溢彩得仿佛有烈焰在其中燃烧,整个人瞬间变得更具侵略性了。
青年望着她的眼底若有似无地噙着笑意。
瑶持心见过这双眼,是在同他双修的时候。
她仍然专注而认真地端详,真心实意地赞扬道:“啊,原来是正红色!”
“好漂亮,像玛瑙。”
奚临的目光幽微而沉静,大概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夸过,他赧然地抿了抿嘴,而后忍不住凑近前,侧头吻上她的唇。
他不敢吻得太深,是以轻轻地贴了片晌,浅尝辄止地放开。
然后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不自觉地转开目光。
瑶持心睁开眼后视线定定地望向他,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抚上奚临的面颊,托在掌心。
“明夷曾告诉我,你是现世最后的一双‘眼睛’,其实天下这样大,或许能找到你的同族呢?你有想过去找吗?我可以陪你找的。”
他的神色却波澜不惊,似乎这个晚上比之以往都要温和:“师姐,你知道为什么城主会说我是世上最后的一双‘眼睛’吗?”
奚临:“因为如今已经没有岐山部了。”
瑶持心还不太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只见奚临的手覆盖上来握住了她的,缓缓说道,“这个部族在三千年之前就已灭族。”
他自己仅剩的秘密向她和盘托出——
“我是跨过三千年醒来的,最后一个岐山部人。”
大师姐耳朵嗡嗡作响,脑子里发懵,良久都没能反应过来,什么叫“跨过三千年”。
“等……等等,等等,什么意思?”
她快给搞糊涂了。
“你,你难道是说,你是三千年前的人吗?你从三千年前,活到了现在?”
奚临纠正道:“不是活到现在,是来到现在。”
“具体地讲,我是出生于三千三百五十六年以前,七月初七,八字纯阴。”
师弟活了三千多年?
瑶持心依旧觉得匪夷所思,反复观察。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凡人的□□不可能坚持那么久,可若是修士,修为也该在她爹之上了,奚临怎么会……
除非他能穿过时空。
有这种术法吗?
“上古时的秘法很多,每个部族都有自己不外传的禁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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