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甘心。
奚临就猜到是这样。
然而猜中了实情,反倒愈发对自己恼恨起来,怎么想都觉得对不起她。
青年握着的手不自觉收紧,面色懊悔地深深皱起眉:“师姐,你不该来的。”
瑶持心感觉到他指间细微的力道变化,便知道他是在为哪句话纠结。
她星眸坦坦荡荡:
“我知道我不该来啊,但是你受伤了,我怎么可能不来。”
瑶持心瞥着奚临愧疚的表情,唇边明艳地浮起弧度,忽然撑着两臂从水下坐起身,长及小腿的乌发湿淋淋地贴在身上。
故意凑过去问:“干嘛,是不是很感动?是不是很想哭啊?”
“……”
他视线转到她脸上,大概任谁想感动此刻也禁不住要破功,奚临只好无可奈何地望着她。
“师姐……”
瑶持心却蓦地把嘴角一沉,开始秋后算账:“你还好意思叫‘师姐’,居然连名字也不告诉我!”
“害我被那个明夷耻笑,他说我一点不了解你,不知道你的来历,不知道你的名姓,我简直还不了口!”
他闻言,目光先是有些赧然,随后毫无保留地看向她,含着一点笑:“我叫奚。”
“奚?”她不觉意外地扬起秀眉,“一个字吗?”
“嗯。”
瑶持心眸子里星光暗闪,“好特别啊。”
“奚……”
她把这个字翻来覆去地在齿间咀嚼了几遍,长臂一伸,湿漉漉地贴在他干爽的衣袍上,抱着他的脖颈颇为新鲜地唤了两声,“听上去挺可爱的。”
奚临隔着满背的湿发轻搂住她的腰,眼神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眉目间,里面盛满的柔情几乎快要溢出来。
大师姐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去征求他的意见:“可我还是喜欢叫奚临。”
瑶持心拿手指去捧他的脸,“我还叫你奚临好不好?”
“嗯。”青年点了点头,相当顺从,“随你,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下一刻,她赤着身子便挨上来,高高兴兴地抱了他一个满怀,温热的水汽拂面,鼻间丝丝缕缕的皆是发丝上湿润的清香。
“我好想你啊奚临。”瑶持心蹭着他的耳垂,“好想你。”
她嗓音明亮又纤柔。
奚临听得喉头一滚,手臂下意识地收拢了几分,问道:“师姐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都告诉你。”
瑶持心将下巴搁在他颈窝,周身的水尽数渗入其衣袍之中。
她抱着他静静厮磨了一会儿,忽而若有所思地记起何事,松开了手:“你说,你从小被雍和城主收留,因此才成为了邪修。”
她带着顾虑地试探道:“那你也练过邪门功夫吗?像是……夺人真元,吸人修为,杀老弱妇孺提升功法什么的。”
奚临笑起来:“我会的术法除了剑术之外,大部分是城主教的,听闻他从前也是某个仙门叛逃出来的弟子,所以教的都是正统修士修行的法门。”
“邪修多以外物强提筋骨,我若真的动过,灵骨怎么可能过得了瑶光山门那一关呢?”
瑶持心自觉有理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眼里亮起光,喜色不加掩饰,“就是说,你没有滥杀过婴孩和姑娘?”
青年依言浅笑:“我不杀小孩儿和女人练功的。”
瑶持心就知道奚临跟她所认识的那些邪祟不一样。
没有人命在身上,别的便好操作多了,她心思活泛,飞快地开始盘算。
“可是以前林朔曾提起,你们雍和是当世最大的邪祟组织。”瑶持心难免不解,“那你替他做事,都做什么呢?”
奚临想了想,“城主自打在古城建立了雍和,就一直朝周边的邪修下手,这些年大部分吞并,小部分招揽,从我有印象起,基本全是内战。”
“不过他具体是要做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对钱、对有势力的邪祟特别在意,反而很少招惹仙门中人。”
怪不得瑶持心以前都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这位雍和的大邪修似乎是个沉迷内斗的一把好手,连上瑶光山叫嚣也是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
奚临正替她将黏在脸侧的一缕秀发拨开,旁边的师姐突然皱眉把他的手拿下来:“那他以后能放你走吗?”
“会兴师动众,不惜得罪玄门也要寻你回去,你对他一定很重要,他若是不肯放人怎么办?”
“不会。”
对面的青年语气笃定,“血契的内容一旦达成便自动作废,没了血契,他未必能制约我。”
“就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何况不管明夷肯不肯放他,他是一定要走的。
或许四年前,他还对是否离开雍和尚无执念,但如今却很明确。
他就想跟着她,想在能看见师姐的地方。
瑶持心听着却很没底:“可我瞧他修为不低啊,来找我爹要人的时候,一挥扇子,跟在身边的人当场就没了。”
她越琢磨越担忧,“你公然和他敌对,真的不会有事吗?用不用我找人帮你……”
奚临忽然笑了起来:
“那些都是城主为了能更好地控制门徒,提前在他们身上设下的禁制,对我没有用,否则他就不会用血契来压制我了。”
“你别看他气势很足,本人其实非常柔弱,以前是阵修出身。只在阵法、封印术上出类拔萃,打架斗法实在不太行。”
此刻隔着几进院子的明夷当头打了个喷嚏。
瑶持心将信将疑地盯着他:“可他有那么多手下,你看,一个城的打手。就算他自己不能打,可以找手里最能打的那个来对付你啊。”
奚临不露声色地牵起一点笑,语气不紧不慢的:“他手里最能打的那个是我。”
“……”
大师姐觉得自己看走眼了,竟在师弟眉宇间看到了不易察觉的小骄傲!
他躲开她的注视,慢吞吞解释:“不然你以为这几年为什么雍和一直没有动静了。”
正是因为他去了瑶光。
整个雍和近乎不敢轻易大动干戈。
“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尽办法离开这里。”
奚临重新抬眸,认真又专注地对上瑶持心的眼,说起自己的打算,“原本是准备等血契解除之后,恢复了自由身,再上瑶光山找你的。”
他问得一字一顿,“我想跟着师姐……师姐会要我吗?”
那目光隐含期盼。
瑶持心望进去时,好像一双眼里,满得就只容得下她一人,坚定得磐石无转移。
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逐渐蒙起了暖和的温度,一路暖到了心头。
她越看越觉得心潮澎湃,一把抱住他,“要!”
瑶持心的唇角止不住上扬,“要要要!”
这几个字应得清脆响亮,堪称掷地有声。
饶是奚临知道她会应允,当真真切切听见师姐的答复,心里还是由衷地欢喜。
他垂首埋在她发丝间近乎贪恋地深深一嗅,继而又很明白事情未必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但我的来历,也确实不好解释,如果掌门介意的话。”他微微抬眸,“我可以不入山门,就待在瑶光山下。”
瑶持心立刻从奚临怀里坐起来,“那怎么行。”
“你说过要跟着我的,住在山下怎么能叫跟着?”
大师姐挑着眉成竹在胸,“放心,我来想办法,你是师姐的人,师姐还能没法子保住你吗?”
别的地方她管不着,但瑶光山不一样。
反正老爹亲口说的,身份不好可以入赘。
当年她都能死缠烂打地让他认下白燕行,凭什么奚临不行?
难道师弟不比前夫好么。
她非要留下他,一定要留下。
邪修又怎么了,只要没有伤天害理,还不能给人回头的机会了?
就冲奚临平日里的为人,她也相信他不会做出格之事。
退一万步讲,哪怕瑶光山真的不认他,不肯原谅他,也没有关系。
她原谅就好了。
大不了还可以私奔啊!
瑶持心在短短几瞬之间已经想好了无数对策。
奚临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自己只是含笑。
城主之前告诫他的话他未必没有听进去,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至少此时此刻师姐在身边,就足够了。
今后是今后,现在是现在。
南岳高山之巅孤悬的冷月同头顶的烛灯交相辉映,那月华落在她身上,照得肌肤也蒙了层莹白的柔光。
瑶持心背对着一池微波荡漾的泉水,逆光勾勒出的轮廓丰盈又清透。
她有一头极长的乌发,缎子般黑得发亮,此刻纵使斜坐着,青丝依旧铺了小半在脚边蜿蜒,几缕黏湿着垂在身前,衬得胸脯乳酪般黑白分明。
这样看她时,落在臂膀和腰上的红痕便尤其醒目。
泡了许久的汤泉还未能消去,想必并非简单的皮外伤。
奚临不由执起瑶持心的手,去瞧她腕上的红斑,微微凝重地拧眉,沉吟道:
“是烫伤。”
此外后腰、前胸也有,颜色虽已经淡了,他却大概能想象得出是怎么伤到的。
受煞气侵蚀之时,自己身上的体温肯定不低。
他迟疑片晌,忍不住去问瑶持心:“我那个时候的模样可怕吗?是不是吓到你了?”
听师弟乍然提及,她先是一愣,随即不自觉地去摸腰肢,言语含糊地模棱两可:“唔……一开始,是有点吓人,怎么叫你你都不理。”
“咬我脖子的那个动静,还以为你要吃了我。”
即便腰上的齿印已然治愈如初,瑶持心回想起来,依旧有清晰的触感。
她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奚临会忽然将她扳过身去抵着墙,低头细细密密地咬在腰窝之间。
大师姐清了清嗓子,目光游离地小声道,“但其实、其实你要下手没那么重……师姐还是,蛮喜欢的。”
“……”
奚临委实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直白,一时又不知指的是哪种喜欢,原地里无措了一下,脸先就红了。
“我……”
他下意识地别开目光,“也是因为神志不清……”
“哦。”瑶持心故意挑起一边秀眉,“就是说因为神志不清,换做是谁你都咬上去吗?”
奚临忙回过头:“当然不是。”
真换做别人他也不至于脑子不清醒了。
“那我怎么知道啊。”
她悄悄飞快地牵了牵嘴角,故意不依不饶,“你又不能证明。”
“……”
“我不管,反正你得补偿我。”
他低头看她:“你想我如何补偿?”
瑶持心两手挂在他脖颈上,骄矜的眉目中眼波流转,轻轻道:“刚刚那个师弟我不想要,我只想要现在的。”
奚临掌心托着她湿润的后背,一听就明白话里的意思,视线一错不错地打量着她的五官,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观察什么,唇边噙着些许担忧的弧度。
“可你身上的伤才刚好,受得住吗?”
“不是有汤泉么,既然泡着能恢复外伤,有什么受不住的。”瑶持心贴近他几分,神采奕奕,“你都要两次了,我也得要一次,这样才公平。”
说完又很快顾虑地补充:“诶……但是先说好,你不能再咬我那么重了。”
她一身的水大半浸透他衣袍,最里层的绸衣便黏在胸膛上。
奚临握着她搭在自己肩头的臂膀,喉中隐约有一个吞咽的动作,心口无端发热。
“嗯。”
他依言顺从地颔了颔首,才凑过去在师姐颈项上浅浅一吻。
那耳垂是软的,锁骨上的涡深浅适中,鼻息和唇齿间弥漫着的,皆是留仙池清润的温香。
奚临顺势抱她起身,寻了个稍平坦的地势,将瑶持心放在池子的边缘,好让她的头能枕着山石,躺得会舒服一点。
热水没过四肢,泡得人懒洋洋的,她举目看着头顶映入眼帘的人,抬起湿淋淋的手臂,轻抚上他的眼角眉梢。
青年就那么专注的凝视着她,那些纤长的秀发入水则散,若有似无地缠绕在他身侧。
当瑶持心两手环过他肩背时,奚临当真轻柔地吻了下去。
湛蓝色的池水上涟漪即刻一圈一圈迤逦开来,一直漾到最边缘的地方,似乎连泉水的温度都较之先前高出一倍。
高处的满月雾气氤氲。
藏在石缝中的虫鸣时长时短,伴着清浅的水花和月色下凌乱的碎影。溅水的声音极有节奏的,从缓慢到高涨,清脆而响。
直至后半夜,中天的玉轮缓缓坠到了梢头,留仙池面的波澜才渐渐归于平息。
这片秘境安静极了,俨然在平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瑶持心懒洋洋地泡够了水,爬上岸打算找衣服来穿。
先前那身是不能再要了,她正准备放出衣柜另换一件,却发现池边竟已整整齐齐地摆好了一套。
从头到脚置办得很齐全,甚至还有鞋子。
瑶持心有些意外,稍作思索便猜到是师弟备下的,她于是也不同他客气,不穿白不穿,颇给面子地一一换上。
衣裙并非时下中原流行的款式,带着少许异族的风韵,垂胡袖似的松松系着袖口,腰身收得纤细,深红的长裙扫在脚踝,周身缀着细碎的金饰和白色的绒球,走起路来轻铃脆响。
尺寸居然很合适。
奚临听到声音从山石后面绕出,刚一抬眼,水边的师姐便轻俏地转了一圈给他看。
裙摆舒展地张开,继而服帖地绕着她的长腿打转。
“好不好看?”
青年那目光明显透出欣慰:“嗯。”
瑶持心犹在新鲜地上下端详,“你几时买的,怎么想着买这个?也不见你拿出来。”
他笑意清浅:“是南岳时兴的样式。以前见别人穿,就想着,师姐穿上应该会很好看,所以买了。”
平日很难觉察到,但相处久了会发现奚临偏爱红色,他自己或许不怎么常用深红的物件,但给瑶持心配的,就一定要是带红的东西。
比如珠钗,再比如裙子。
兵荒马乱了一整天,回到住处天都快亮了。
她还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然而浑身被热水泡得疲软,就想沉沉地睡一觉。
奚临遂将床铺让给她,自己坐在旁边调息打坐。
师姐大概也是真的累到,几乎沾着枕头就睡着了,耳边的呼吸声渐次均匀绵长。
他闭目好一会儿,却迟迟静不下心入定,杂念太多,索性睁开眼往床上看去。
瑶持心侧着身面向他,绛红的衣衫衬得她脸颊手腕格外皓白,领口松松敞开,恰好能望见肩颈处殷红的齿印。
此刻印记已然落成。
奚临不禁偏头认真看了一会儿,心中尤其平安喜乐。
他旋即摸上了自己的脖颈,下意识地摸索了一下,眼里若有所思。
瑶持心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的,没人打搅她,一睁眼神清气爽。
南岳的天光实在太暗了,师弟外出前又将帘幕拉得严实,是以屋内幽暗得像在晚上,简直一觉酣沉,痛快得不行。
她正坐在床边发呆,沉眠已久的思绪犹在恍惚,只盯着桌上的草编蝴蝶出神,冷不防院外的某人急匆匆进来。
“师姐。”
奚临像是知道她睡醒,推开门站在外面时,整个人居然神采飞扬,难得兴致颇高地上前拉住她,“正好午时了,走,我带你出去。”
“啊?”
她人还在神游天外,就被师弟拽着稀里糊涂地出了小院,“出去?”
“去干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
昨日来得匆忙未及细看,瑶持心才发现其实雍和神宫的规模不小,亭台院落一个接着一个,俨然是由阵法和精通空间术法的高手精心布置的。
奚临独居的院子在其中还十分突兀,不是寻常门徒该有的规制,除了房舍、假山池水外,另有一片修炼的场地,大得宛如秘境。
负责巡防和镇守法阵的门徒们看到他经过,都恭恭敬敬地停下,唤一句“公子”。
而奚临沿途风驰电掣,偶尔应得敷衍,偶尔连半个眼风也没分向别处,约莫是不太喜欢他们。
瑶持心看在眼中,悄悄记在心上,感觉师弟在雍和的地位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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