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器的指引不会有错。
大师姐不费吹灰之力地,就从一片低矮的房舍中寻到了唯一的雕栏画栋——雍和神宫。
作为邪修的据点,那古拙的金粉楼台外布置着相当紧密的法阵和结界,铁桶一般戒备森严,至少她一眼便有好几处看不明白。
远在仙山上的那位青龙峰弟子也不禁暗自琢磨,揣测大师姐会采用什么手段潜入其中。
是用法宝偷摸进去,还是如何避人耳目地联系上里面的人?
然而瑶持心既没有偷摸进去,也没有叫人出来,她收了殷长老的名贵载具,给自己开了护体的蛋壳,继而唤出琼枝,二话不说,直接当空从天上砸下,简单粗暴地将自己砸进了雍和的内部。
她像颗凭空划落的流星,猝不及防地在正殿之外砸出大片龟裂的蛛网。
“怎么回事?”
“有刺客!”
神宫的主人是远近闻名的法阵高手,以往细微的风吹草动都会引来示警,大师姐这么一下,当场将示警的灵气刮成了一股小旋风,乱撞的铃铛抖得宛如十面埋伏。
瑶持心心知以她的水平做不到破解高深的阵法,更做不到巧妙地敛迹潜行,她不是来做贼的,她是来做客的。
反正对方驾临瑶光山的动静也不小,自己礼尚往来一下,很合情合理。
周遭的邪修喽啰们一窝蜂围上前时,瑶持心才拎着霜刀缓缓站起身,她可能这辈子都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会置身于全是邪魔外道的巢穴中央。
大师姐斜里一甩冰渣子,侧目四下转了一圈,没找到想找的人。
“你们这儿主事的那位明夷呢?我要见他。”
谁料话音刚落,兜头忽有一股莫可名状的风扇向面门,只一晃神的工夫,再抬眼,她已从室外到了室内。
对方果然很擅长空间法阵,难怪那日能在瑶光山外倏忽而来,倏忽而去。
瑶持心不由仰首打量。
作为邪修的地盘,大概是不常招待外人的。
此处既不像待客厅,也不似普通卧房,陈设倒是中规中矩,没有她想象中的各种骷髅白骨壁挂,阴气森森的烛光,反而挺雅致。
正对面的锦衣人长袍一抖,合拢折扇,以一个十分流畅然略显风骚的动作转身落座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浅饮。
将“装模作样”四个字从头到尾彰显得淋漓尽致。
当天离得远,所见不太清晰,眼下仔细一看,瑶持心才发现这位响当当的大邪祟其实生得颇为阴柔。
他骨架偏小,瘦削如竹,是以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雍容厚实的衣袍,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单薄。
“小丫头。”
锦衣人把茶杯往旁边一搁,“你胆子很大嘛,敢就这么大喇喇地杀进我的府邸来,你当南岳雍和是什么地方?”
她会登门,明夷的确有点意外,该说不说,因为奚临的反应,他现在对瑶持心还真有那么一丝好奇。
正愁没机会会会她,谁料这女人竟亲自来了,还来得如此惊世骇俗。
瑶持心在外一向不轻易露怯,立时挺直腰背,眸色倨傲得恰到好处。
一看就是生来被养得很好,也保护得很好的那种世家出身的姑娘。
“承让。”她不卑不亢地一笑,“阁下造访瑶光山时,胆子也不小,晚辈有样学样,献丑了。”
明夷下意识动了动眉梢,她模样实在扎眼,哪怕出言不逊,光是露个笑,也让人无端生不起气来。
那小子眼光原来这么高的吗?不仅要漂亮的,还要这么漂亮的,难怪从前对谁都瞧不上。
他好整以暇地翘起腿,“在南岳没人敢这样跟我说话,你真不怕我一掌拍死你?”
堂下的姑娘眉眼依旧,姿态堪称从容:“你不会。”
瑶持心难得也仗势欺人一回:“因为我是瑶光掌门的女儿,父亲已经知道我来了雍和,我若死在你的手上,首先,瑶光山不会放过你,而瑶光今年与昆仑结盟,同盟之仇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所以其次,昆仑也会与贵派结仇,届时九州一半的剑修尽数下场,绝对会将城主你追杀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她言至于此,背手在后,表情带着几分狡猾的促狭:“听闻阁下花了半辈子的努力,才一手建立起如今的雍和。”
“我相信,不会轻易拿自己的心血开玩笑。”
还挺伶牙俐齿。
明夷支着下巴,面上难辨喜怒:“照这么说,姑娘不远万里而来,是为了向在下示威的?”
瑶持心闻言,挑衅的神色骤然一收,瞬间正经道:
“我来找奚临。”
她说着,将一个沉甸甸的须弥境放在旁边桌案上。
“知道他欠你一笔钱,不管欠多少,今日我一并替他还清。”
锦衣人望向那灵气鼓胀到近乎外泄的法器,里面的东西之昂贵显而易见。
可他听罢却先意味不明地掩着眉笑起来。
仿若是觉得她天真又可爱:“‘知道他欠我一笔钱’,从哪儿知道的,他告诉你的?”
“你连他欠我的是什么都弄不明白,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跑上门了。看样子,他也不是什么都老老实实地跟你讲么。”
瑶持心:“你嫌少?”
“我明白地告诉你。”明夷截断她的话,“他欠我的是债,不是钱。”
“你的这些灵石、丹药、仙草,对他没用,我们之间签的是血契,我就算收下了也不可能放他走。瑶姑娘,你请回吧。”
血契是散修间常用的契约,用以约束双方达成某种交易,在交易完成前是不能毁约的,违规者必遭反噬。
瑶持心好不容易来到南岳,岂肯甘心,眼看他要送客,急忙道:“奚临他在哪里?”
“他情况怎么样?他好不好?有没有事?”
“他好不好。”明夷似是而非地一挑眉,“你不是最清楚吗?”
“是你遇到的意外害他受的伤,反倒问起我来了。”
“我就是不清楚,所以才要来找他。”
瑶持心不欲同他阴阳怪气下去,“奚临究竟欠你什么,你开个价,或者出个条件,我帮他还。”
明夷没急着回答,歪在椅子上交叠着十指,觉得有些可笑,“‘奚临’?什么‘奚临’,他才不叫‘奚临’,连真实名姓都没同你说,你到底能了解他多少,你又了解了他多少?”
她不以为意:“他叫什么我自己会去问。”
“啊,然后呢?带他离开,离开上哪儿?你们家瑶光山?高贵的正统仙门容得下他一个卑劣的邪修吗?”
她提起这个就来气,忿忿道:“害他身份人尽皆知的不是你吗?”
明夷微微倾身,“就算我没来寻他,你以为他在你们宗门中就能过得太平无事了?”
对方遗憾且怜悯地啧啧感叹,“你是当真对他一无所知啊。”
“他是这世上最后一双活着的‘眼睛’,‘眼睛’你懂吗?在你们玄门大比上发现的那个‘眼睛’。”
瑶持心忽然一愣。
师弟在信中关于取走乌骨的事写得并不详细,只说是秘术,她压根不知道,原来奚临也是“眼睛”……
当初遇上小芝时他的言行举止,面对邪修时的一反常态,种种表现历历在目。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那样难过……
明夷将她的失神尽收眼底,嘴上却不停歇:
“他若被人勘破秘密,还能有命活?贵派那位受罚禁闭的丹修长老不就拿着‘眼睛’监守自盗?化境修为尚且如此,更别说是旁人。”
他说到这里嘲讽地牵起唇角,“你们仙门的确不似我们邪祟弱肉强食,但内斗是一把好手啊。指不定神不知鬼不觉地,找个什么由头,套个什么罪名,人就轻而易举地没了。”
“在我雍和之内所有门徒皆打上了禁制,但凡有意图不轨之人将当场受心魔啃噬,我能保证不敢有人打他眼睛的主意,那你能保证瑶光山的人不会中饱私囊吗?”
奚临疗伤的静室在雍和的西北边。
他重伤未愈,犹在调息入定,一名蛊师在旁看顾,以免其状况有变,可随时相助。
方才外面的轰然乍起的响声已然有些影响到他,蛊师不住地出言提醒“气凝丹田,分心则乱”。
好在剑修的神识凝练,奚临刚将杂念平复回去,过于灵敏的五感不可控制地听见了三进院外凌乱的脚步。
“刚刚那是什么动静?”
“有个女的闯进来了!”
“女人?什么女人?”
“听说是正经修仙门派的弟子,漂亮得不得了,张口就要见咱们城主。”
他意识猛地一凛,即便闭着眼,眼球却飞快不安地滚动着。
第106章 雍和(一)好疼……你咬疼我了,奚临……
边上的蛊师见此情形,周身汗毛都快根根起立。
奚临灵气煞气交织外泄,俨然有走火入魔之兆。先前城主在时才把他一身的狂躁压制住,本以为后续只用简单调理,没大的危险了,谁承想意外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最关键的是,眼下就他一个人!
他真的要怕死了!
“公、公子!凝神静气,不要为外界所扰啊!”
然而院外的声音还在源源不断地被他的听觉捕捉到。
“那人呢?人去哪儿了?”
“当然是让城主一扇子带走啦,我在南岳这么些年,头一次见到仙门中人出现在雍和,还是以这种方式,真算开了眼。”
“嗐,咱们城主不也这般去人家地盘上溜达了一圈么?”
“那可不一样,城主是带着几位护法一起去的,就算出师不利,也可全身而退。而她是孤身擅闯,修为似乎也不算上乘。”
说话之人风凉地“啧啧”道,“不自量力的黄毛丫头,我看城主不见得会轻易放过她。”
蛊师眼见他周身的黑雾暴涨,连忙唤道:
“公子!”
端坐在蒲团上的青年额头满布细汗,几缕碎发近乎湿透,随着他犹疑地侧头而轻轻颤抖,微敞着的胸怀一片滚烫,分明是在崩坏的边缘。
师姐为什么找到这里来?
她来……找我的吗?
这个认知在他意识的深处难以抑制地疯狂起伏。
她来找我的……
边上的蛊师焦急万分地不知在冲他说什么,奚临一句也没听清。
可为什么是一个人……难道林朔没有跟着?
她怎么能独自毫无防备地到南岳来。
这里太危险了,甚至连瑶光的药庐也在边境之外。
她有没有遇到心怀不轨之人?
她有没有受伤?
她不该来的……
奚临的喘息越来越急促,耳边都是明夷撂下的狠话。
——“回头我非杀了她。”
——“免得再坏我好事!”
这两句话辗转在脑海里拉扯,那道来历不明的重创更令他无法沉静下心。
终于,混乱的煞气将莹白的灵力拉入炼狱,胆战心惊的蛊师正想以蛊虫再度使其昏睡,然而小小蝼蚁一口咬下去,登时像啃到块铁板,灼热的黑烟,烈火一样暴起燃烧,顷刻将那小虫烧成了灰烬。
青年赫然睁开眼,瞳孔赤红如血,眼底深处也如不熄的烈焰。
他整个人气场大变,竟破墙径直杀了出去。
“公子!——”
“我为什么不能保证?”
另一边,会客厅中的大师姐答得斩钉截铁,“不否认仙门有你所说的弊病,但那又如何,只要有我在瑶光山一天,不需要什么禁制,也不需要什么心魔,没有一个人敢打他的主意。”
“何况。”
她顿了顿,星眸里闪着自豪的光,“奚临本身就已经很厉害了,他根本不用我来保护,也不需要我同情可怜,我相信他不会轻易迷失自我的。”
“你的顾虑纯属多余,他难道没了你就活不成了吗?”
“嚯,好大的口气。”
说话间,明夷把扇柄轻轻一摆。
瑶持心只觉两只手腕倏地发紧,低头看时,竟平白多出一把漆黑的锁扣,锁链直接将她胳膊悬空掉了起来,带着关押的意味钉在原地。
她试图挣了挣,未能挣开。
明夷握着折扇在肩颈处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慢条斯理地从她面前踱步而过:“有一句话,你还说对了。”
“他确实没了我就活不成。”
瑶持心并未把这番厥词放在心上,她双手被束无法结印,拽得链条哐当作响:“你真的想与瑶光山为敌吗?”
“诶——”明夷轻描淡写地弹着袖袍上的褶皱,“别急着给我扣帽子,我没说要杀你。”
“来我的地盘踢馆,扣押你不是理所当然?这可是你冒犯在先的,别忘了,我是不想招惹瑶光山,但我不是瑶光山的狗。”
“改明儿让你爹来赎你吧小丫头。”
她态度坚决,似乎没带怕的:“我爹是要赎我,而我也要赎奚临走!”
明夷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女人,“赎他?你凭什么赎他?”
“我之前就说过了,你压根不了解他,现在看起来你恐怕连‘眼睛’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关于这个,瑶持心全部的认知皆来源于小芝,她回想起当天昆仑长老的解释,略带迟疑地盯着对方:“不就是‘涕邪眼’……听闻拥有的人,能使出很独特的术法。”
“哈,‘涕邪眼’那是你们仙门一厢情愿的称呼。”
“你们认为它邪性,觉得它会发出仿若啮齿动物的悲鸣,高贵的上仙们听不得。我们不叫这个,只叫它‘眼睛’,因为它本身就是‘眼睛’。”
明夷站定脚,“按照现存的玄门典籍记载,是不是说它出现于上古时代,因灵气混乱,导致有的人生来体质异样?”
大师姐没有吭声,她典籍看得少,勉强就只记得昔日昆仑长老只言片语的说辞。
对面的雍和城主当她默认了,似笑非笑地轻哼,“那是你们玄门自己一知半解。”
“‘眼睛’的出现不是随机地落在人群里,它其实只存在于某个古老的部族当中,换句话来讲,是仅属于这个部族的一种天赋。”
“在古早之时,此族名为‘岐山’。”
“这个岐山部极其崇拜眼目图腾,相传族中婴孩降生之后,睁开眼的瞬间,便会得到神明赐予的一项力量。”
“所以才叫做‘眼睛’。”
“部族内每个人的异能都不相同,每双眼睛也颜色各异。”
经他这么一提,瑶持心想起来,小芝的瞳眸正是湛蓝。
“有的人力大无穷,有的人能唤雨呼风,还有的可以随意控制别人的记忆,可以令死人复生,使尸身永久不腐——”
“哦。”他忽然悠悠道,“在你们瑶光大比场上发现的那只,若我没记错,应该是能消除一切调动灵气的术法,使之无效化。”
“这一类功效的‘眼睛’是最好用的,黑市上要价颇高。”
“等等……”
瑶持心听到此处,头皮一阵发麻,“如果照你所说,‘眼睛’只在这个部族才有,那么从古到今,所有的‘眼睛’,不都是他的……”
明夷面无表情:“都是他的族亲。”
这时的雍和神宫内,朱栏白石,高台厚榭之间刮过一道炽烈的风,直奔中庭。
瑶持心呼吸不自觉一滞,旋即仔细思索,又感到十分不可理解:“我知道‘眼睛’是修士……不对,是那些族人被以秘术炼制成这副模样的,但、但若整个部族都是身怀绝技之人,为什么不能反抗呢?”
“大家既有神通傍身,没道理会落得这个下场啊。”
结合前后诸多线索来看,岐山部到近代估计已濒临灭族之危,再结合小芝的记忆,想必上古时期也过得格外艰难。
可是不应该啊。
既然全族皆为能人异士,难道不是所向披靡,别说遭到驱逐和追杀,统治九州大陆也不在话下。
明夷闻言突然似是而非地笑了一声。
在此之前,他见奚临那副叫人勾了魂一样的反应,还当对方是个妖媚狡诈的狐狸精,惯会使什么迷惑人的手段,谁知道几番交谈下来,瞧着竟天真无比,像哪家家养的单纯憨直的大小姐。
“小姑娘,你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吗?”
“不是所有人得到的能力都是杀术,更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得好自己的能力,总有没办法自保的老弱妇孺,而岐山部新生婴孩会得到‘眼睛’的力量,你知道这一点,将惹来什么后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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