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她还自在随心呢,她是自在发呆,随心偷懒。”林朔轻车熟路地把人损完,皱眉提醒,“到第二轮可就全是精英了,没你前一回那么容易过关,自己做好准备。”
这个瑶持心当然心知肚明。
但面对鹫曲她是为了给雪薇铺路非赢不可,如今无所谓胜负,没什么压力,出门前就同奚临达成一致,比试只图个尽力而为,不计较成败。
权当检验自己的修炼成果。
“我知道。”她把胳膊一抬,给林大公子展示了一番精壮的筋骨,“你等着瞧好吧。”
看看她和“元老”相爱相杀多日以来磨练出的默契,铁定叫你们大吃一惊。
不多时,九钟之上已显出了抽签的双方对手,是别派的两名弟子。
总共要打二十五场,有得等了。
大师姐找了个好位置百无聊赖地观看战局。
话说回来,前一次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抽中鹫曲,是因时光回溯,曾经历过这段情景,然而眼下她击败了小白脸,历史的走向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瑶持心上次大比没进过第二轮,从现在开始便是她所不能预测的未来了,会匹配什么对手全然是未知的。
真不晓得会抽到谁。
还有点期待呢。
由于取消了几场比试同时进行,对局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整整一个时辰才决出两场,想必没个三五天是打不完了。
从辰时到酉时,六个时辰,一日里大概能比个七八局。
三七二十一,二十五场也就是……
大师姐正数日子,冷不防听见九钟浑厚的鸣响弥漫开,她指间挂着的名牌旋即闪烁起明黄的光。
“天字乙亥。”
瑶持心心神一亮。
是她的序号。
身侧的林朔和怀雪薇双双望了过来,一个照旧阴阳怪气:“你倒是好运,次次都那么靠前,可比旁人省事。”
另一个面露忧色:“一切当心。”
不想竟这么快就抽到她了。
瑶持心没带怕的,跃跃欲试地摩拳擦掌,紧接着第二道钟声回荡出来,有长老嗓音昂扬地报名:
“地字甲戌。”
上次被小白脸耍阴招打断了发挥,这次她要好好让所有人见识一下自己刻苦修行后的实力,一雪前耻,惊艳四座。
你们就等着震撼吧,如今的大师姐可不是从前的大师姐了。
她捞起自己的牌子热血澎湃地抹出一缕剑气,顺便观察着周遭悬石上步出人丛的修士。
“让我瞧瞧这次对手是哪一派的道……”
“友”字未能出口,瑶持心摩拳的动作却和话音一并顿住,一起顿住的还有唇角刚扬起的笑。
她不知看见了什么,瞳孔倏地一缩。
漆黑的眼底深处映照出对面浮石边气质清冷且仪表堂堂的青年人。
月白罩衫,雷霆长剑。
白燕行。
“怎么会是他?!”
一旁的林朔先她一步出声质疑。
惊讶的还不止他一个,就在白燕行现身的那一刻,全场不期而同地爆发出此起彼伏的议论。
众人之所以讶异倒并非记忆恢复得知了他与瑶持心之间的前生恩怨,而是因为他所修的道——
白燕行是剑修。
剑修在同境界的修士里普遍是最能打的,因此为了避免玄门大比最后变成六名剑修争高下,每个门派派出的剑修名额都有限制,且公平起见,在前几轮的抽签中,走别派修炼的修士基本不会抽到剑修。
这一派起步太高,修为还未曾圆满之时,其余流派遇上剑修都是去送菜,鲜少能靠单打独斗取胜。
这也是为什么瑶持心起初一心想让奚临叫她几招剑术。
剑招多杀招,仅学会皮毛便足够唬人了。
所以别说她是个三流驭器道,即便是个正经器修,按理才第二场也不应该抽到白燕行,这不符合九钟的规则。
“其实此种情况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但双方实力总不会差太多,可那位师姐就……”
隐在年轻弟子中的奚临面沉如水。
意外抽到剑修还在其次,关键这名剑修恰好便是那个白燕行。
又是恰好。
真的有这么恰好吗?
他眉心不自觉地往下压了压。
师姐此前提到的两个人都陆续被她碰上,再要推说是巧合未免太牵强。可若不是巧合,凭她的本事应是无论如何也左右不了九钟的。
那可是顶级仙器,连无极戒她都用得手忙脚乱,能动什么手脚?
奚临不得不正视起这场玄门大比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瑶持心自己也很想知道。
她站在原地,有那么一瞬片瞬,脑子竟同视线一起白得发蒙。
以至于四周的窃窃之言,林朔和雪薇对她叮嘱,全没听进耳朵,她连自己是如何驱动四肢,如何走下断峰台的都记不太清了。
很长一段时间游离于肉身之外。
垂下来的刘海和阴影遮住瑶持心半边眼睛。
真神奇,且不论有那所谓的“剑修回避机制”,纵然没有,四十五个人里精准抽到这一个的可能性
也实在微乎其微。
那么多弟子,那么多剑修,偏偏就抽中了他。
冥冥之中她忽然感觉到某种名为“天意”的命数。
瑶持心在场中央缓缓站直了身形扣紧五指,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无极戒”,心说,“老天爷都想让我跟你这打一场。”
此时试炼峰的看台上,几家宗门之主交头接耳一番私语,都知道这是瑶光明的掌上明珠,原就天资普通,再对上个初露头角的剑修,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加之以往也的确没有这样悬殊的例子,要驭器道对付剑修,多少有些欺负人了。
按理即使推翻重新抽签也属情有可原。
瑶光明碍于身份定然不好主动开这个口,不知哪派的宗主于是出面给他递台阶,“九钟虽为顶级仙器,但众生万物并无绝对,偶有参差在所难免。不妨,叫主事长老重新敲一回钟罢……”
他话刚说完,瑶光明却抬手一摆。
瑶光掌门仙龄最长,相传已近两千年,可称是上古时期的大能了,凡是越接近天道的人周身气场越空寂,越有种缺乏“人气”的睥睨凡尘。
而他倒是例外。
兴许因为体型之故,瑶光明生得慈眉善目,接地气极了,平日间惯常笑容满面,比凡尘里做买卖的小老头还和气生财,向来是个十分好说话的长辈。
而如此刻这般冷峻严肃的表情,倒是罕见。
“不必。”
瑶光明将白胖的手搁在椅子上,“就这么比吧。”
那宗主只当他顾虑着避嫌,又多劝了一句,“瑶掌门无需介怀,即便不是令爱,换做旁人,这局面亦会如此处理的。”
不想瑶光明依旧坚持。
“九钟有九钟的道理,不是九钟的道理,也是老天的道理。诸位宗主不用在意我。”
他朝一旁的长老们颔首道:“大比照常进行。”
他既已发话,人家当爹的都认为妥当,外人自然不好再继续坚持。
或许瑶光掌门不欲落人口实,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这场悬殊的战局并未喊停。
瑶持心站在场子的一端,看着对面一如既往临风玉树的白燕行仰头往高处环顾了一圈,似乎也在奇怪为什么比试还没有取消。
这还是自当夜被一剑刺穿真元后,她头一次心无旁骛地正视他。
从睁眼重回人间,到第一场大比,一直以来瑶持心都在六神无主,她下意识地回避着去记起一些往昔,回避着能正面遇到白燕行的一切可能性。
似乎是在内心深处排斥着直面这个人时将会产生的情绪。无论悲喜,无论好坏。
她害怕自己最真实的反应不够理智,也同样害怕自己把握不好这份带着经年血泪的感情。
它太复杂了。
而到这一刻,瑶持心不自觉地将两手握得更紧,关节处冷冷地泛出青白色,连袖摆都细微地战栗起来。
昨夜师弟的话言犹在耳。
我不可能打赢他。
没有任何胜算,毫无悬念。
哪怕这是五六年前的白燕行,她对上他依然不会比瑶光山大劫夜时的无助好多少。他们之间有着此生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再给她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无能为力。
她知道的。
她再清楚不过。
可是——
瑶持心倏忽抬起头,垂在眉梢上的碎发下是一双冷凝而含恨的眼,脸颊边的肌肉绷得微微颤抖,嘴唇紧抿作一条线,切齿之声依稀可闻。
可是再清楚她也忍不住要愤怒啊。
为昔日面对雷霆剑时无力抵抗的懊悔,为那一番颠覆所有的话,也为那数年点点滴滴的光阴韶华。
认认真真直面白燕行的当下,瑶持心也仿佛认真直面了自己最深切的感情。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原来心里这么恨。
恨得无以复加,深入骨髓。
她怎么可能不恨!
断峰台那一侧的白燕行收回了目光,往此处看过来。
仙风道骨的青年衣袍楚楚,掖袖而立时,那眉目神色居然透着几分温煦的柔和。
“这场比试,众位仙尊没有异议吗?”
断峰台下,陪同白燕行的北冥剑宗长老焦急地询问底下人。
前去打探消息的弟子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仙尊们都叫继续。”
“唉!抽中谁不好。”
剑宗长老一甩袖,发愁地望向演武场,“怎么就抽到了那丫头。”
倒并非害怕赢不了,他只担心这姓白的能不能权衡得当,他们此行本就是奔着结交瑶光山而来,可千万别出岔子。
周遭虽小有骚动,但事已至此长老们既无别的表示,便证明这一局是板上钉钉,非打不可了。
白燕行空着两手并没去握剑,他知道瑶持心与自己的差距,不好贸然出手。
青年摸着鼻尖苦笑,“看样子恐怕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不由为难:“这还真有些难办,可以的话,我也实在不希望对手是你。”
“瑶姑娘,不如……”
“如”字刚出口了一半,九钟的钟声随之响起。
下一瞬,雪亮的光兜头冲他胸前划来,裹着寒冰的碎渣飞溅到脸颊上。
白燕行双目倏忽一怔。
视线中握着唐刀的女子逼近他心口,自上而下地怒视着他,那眼目瞋眦欲裂,仿佛藏着滔天的怨与仇,近在咫尺持刀的手青筋鼓胀,分明是要和自己不死不休。
他扬手以剑气格挡,几个起落闪到了数丈之外。
为什么?
从山门处遇着瑶持心起,他就隐约觉察出她面对自己时那股不同寻常的灵气波动,剑修一向对敌意与杀气最为敏锐,这种感觉不会是空穴来风。
但实在全无道理。
他也不过才和这位瑶光掌门之女寥寥几面之缘,仇怨从何而来?
只一息工夫,瑶持心已再度欺身上前,寒霜锋刃破开空气,挥刀的速度之迅速,简直叫人看不清动作。
白燕行偏头避开一抹刀光。
太奇怪了。
战局甫一开场,大师姐便先发制人,步步紧逼,出手之狠,连底下的林朔都狐疑着调整站姿皱了皱眉头。
“她怎么回事,吃火药了?”
奚临看得出来瑶持心的状态很不正常,她同自己交手时从不这样,那一招一式里都带着极浓烈的情绪,可不是切磋比武的态度。
琼枝的冰霜在剑修的左肩炸开,又一次落空被他躲过几寸。
瑶持心每挥一刀皆在心头把“白燕行”三个字从左到右一字一顿地加深一分,几欲将他千刀万剐。
你们——
杀我亲爹。
灭我满门。
白燕行。
剑气撞上琼枝的刀身“当”地一声铮响。
你这个骗子,我恨死你了!
冒着寒气的霜刀映照出持刀人的脸,对方的眼神撞进视线之中,看得白燕行当场愣了一下。
那星眸赤红地充着血丝,里面是有杀意的。
挥开了瑶持心之后,他飞掠退身拉开了一定距离,忽然十分整肃地端正了姿态,一改先前随和轻率的举止,表情一下子郑重起来。
意识到对手是不顾一切地拿命在拼,他便不再以轻佻闲适之态相待。
若不全力以赴,则是对挑战者的羞辱。
这是他在比试中一向的准则。
剑修的手终于扣上了腰间的三尺之锋,在注视着瑶持心的同时,拇指拨开了剑柄。
顷刻有电光暗闪。
外人都在看热闹,这会儿唯有熟识白燕行的才明白他拔剑意味着什么。
断峰台下的剑宗长老心道不好。
这小子要来真的了。
浮石上抱着手臂的林朔五指微微收紧,将衣袖揪出了几道褶。
瑶持心虽然攻势猛烈,招招凶狠,貌似压了对方一头,但从始至终白燕行只是在躲,连手都没还过。
一套术法走完,他甚至毫发无损。
林朔忍不住啧了下牙。
而大师姐却完全没想那么多,她热血直逼灵台,根本不在意什么强弱高低,只把灵力注入琼枝内,拼着一股狠劲朝对面的白燕行劈去。
霜刃掀起的冰峰尖刺一茬接着一茬,火符星火流矢般腾起漫天不散的烟雾。
她玩法器的手段俨然比上回和鹫曲交手的时候更娴熟了,然而即便娴熟,对着天资卓绝的剑修依然是徒劳无功。
原来无论什么花招,什么技巧,什么眼花缭乱的伎俩,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白费。
白燕行压制她只需要一剑。
哪怕她术法使得天花乱坠,青年都只在原地轻扬起手,一剑挡下。
他用的还是单臂,从头到尾没挪动过半步。
从外面瞧去,白燕行松松站着,间或挥一两下青锋,和周围忙得不可开交的瑶持心对比鲜明。
奚临这一场眉梢就没松开过,忍不住抿起唇。
应对这种等级的剑修,太为难她了。
而瑶持心却不管什么为不为难,螳臂当车也好,她像只在猛虎利爪下不自量力的野猫,法器交替的速度越来越快,每一招落下的动静也越来越大。
仿佛是在以此质问宣泄着什么。
她怒气冲冲朝白燕行杀过去的时候,灵力的旋风掀起剑修腰间的环佩。
他喜欢送玉,玉镯、玉佩、玉簪子,变着花样地置办。
每每出任务回来,沿途所获的稀珍矿石材料总留一份,配着玉石打造成饰物赠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初见重逢皆由那枚玉佩而起。
“你怎么总爱送我东西。”
她收下配饰后也曾苦恼地抱怨,“害我每次都空着手收礼物,怪不好意思的。”
“往后我也得记着出门见你备上回礼才行。”
他忙说不必,随即又有几分赧然的样子,“我实在不懂怎么对一个女孩子好,所以只能这种方式。”
“你若再送回于我,那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因为心意都在礼物里。
瑶持心从前喜欢他的简单直白,喜欢他不加掩饰的纯粹和好恶。
白燕行,你真的只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表白情绪,才送那些玉饰的吗?
还是潜移默化地在为将来布局而已。
大劫夜里,他在冷月下,小院前说道:
——“她没戴我给的镯子。”
琼枝纤细的刀身“呛”地撞上雷霆毕露的锋芒之上,清脆地发出一息低鸣。
他口味清淡,不爱浓茶烈酒,不喜香花走兽,人很容易害羞,说两句就脸红。会陪她放烟花,会教她术法,会将心得写下给她,虽然她从来学不进去。
他感情温吞却厚重,一个唾沫一个钉的承诺记在心里,从不食言。
——“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今天险些把命搭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谈什么道谢。”
——“我也很喜欢瑶光山,不想这个地方有事。”
阴阳护手将她同一块碎冰互换了位置。
戴着披风的瑶持心手握长刀,暴虐的风雪被回身而来的雷霆剑架住,硬生生压了下去。
全都是假的。
她牙关作响,盯着白燕行的双眼红得宛如能滴出血。
似乎企图透过他看到昔年在那个时光里的天才剑修。
瑶持心忽然很想问个明白,想问清他那时那刻到底是怀着何种心情,何种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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