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想看,瑶光明对你会有几分真心呢?
耳畔宛若有一缕清风,极尽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陪她一起观望这现世人间。
——他对你好是为了弥补今后让你去死的内疚。
——他怕你受伤,怕你遭遇不测,是担心碎片旁落,封印不了神器。
——他要你无忧无虑地活着,竭尽所能地满足你,就为了让你死的时候更名正言顺,无从抵赖。
——“你看,你都快快乐乐地活了两百年了,也该知足了吧,该是时候为大义牺牲了吧”如若不然,他不是白白宠你一场吗?
——你说,倘若你体内没有半块噎鸣石,瑶光明还会对你这么好吗?
宫墙下的老父亲打了个趔趄,被赶来的林朔扶住,他银丝满头,看向结界的表情说不清是懊悔还是悲痛。
对方见缝插针。
——扪心自问,他是把你当成什么在养呢?
——女儿?
——容器?
——还是瑶光祖祖辈辈指派的任务?
那意识润物细无声地在她心上低语。
很快,眼前的画面倏地一转,为瑶光山别处的场景所替代,仙山的弟子们、别派的修士们、玄门的大能与天才不紧不慢地在她视线里一一闪过。
——你的牺牲有意义吗?
——在他们看来,你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除了瑶光掌门女儿的身份,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
——当然,如今连掌门女儿也不是了。
——你只是个无人在意的普通凡民。
——修为不高,天赋没有,活着可有可无,死了也不算仙门的损失。你为他们填阵,没人会感激你,他们只会觉得这是理所应当,一点都不可惜。
——甚至,还很划算呢。
对方太会直击人心了,句句和风细雨,所言既残酷又现实。
——你葬送在此地,谁会记得你呢?
——明日一早,人们只知道有个挺厉害的大麻烦被几大仙门镇压下去,他们见过乱世吗?知道利害关系吗?
——什么神器夺取灵力,什么民不聊生,弱肉强食,是不是瑶光编出来给自己贴金的一面之词还难说呢。
——大多听完也就一笑了之,几个会放在心上?
瑶持心眼底的戚色愈沉愈深,不得不承认这番话是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
像是看出她听进去了,那道意识更加放缓了语气,怜爱无比地疼惜她。
——为这些人放弃生命值得吗?
——那大阵底下是无尽的深渊,永远暗无天日,可比死还难受。
——倒不如跟着我,我们一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不好么?
——这么多年了,你见我几时害过你?
事到如今,即便对方不主动提及,瑶持心也猜到这个不住殷切劝诫的东西就是那枚嵌在心脉上的碎片。
噎鸣石具有操控过去时光的能力,想必在大阵将成,千钧一发之际,它觉察危险将至,所以把自己拽到这个空间缝隙里来。
就像昔日“那个”大劫夜,她临死的一瞬无故回到六年前一样。
不是老天爷当真听到她的祈愿,大发善心给她机会。
也不是天降异象,她生来好命。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石头不想让她死。
以至于还贴心地将重获新生的日子定在大比开始之前,方便她应对。
——没错。
而神石隐约看透了瑶持心的所思所想。
——毕竟,我才是这个世上最在乎你生死的那一个。
尽管是利益相关,但正由于各取所需,从它嘴里说出来,才显得有理有据。
——若不是我,你早在“上一次”就该身亡命殒,化为乌有了。
轻风在她耳畔一拂,耐着性子劝说。
——若不是我,你哪有机会重活一场,哪有这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真元,哪有这等惊世骇俗的相貌。
瑶持心忽觉垂在胸前的发丝因风轻起轻落,好似被谁撩了一下。
——只要你喜欢,我还可以分一些修为给你,想当天下第一有什么难的?
——别说什么百年不遇的天才剑修,哪怕是区区凌绝顶也不是你的对手。
——何必这样辛苦地努力修炼呢?跟我合作,你不用努力也能过得很好。
——无穷的实力,无上的地位,美貌、法力、身份,所有人都会高看你,仰慕你,以你为尊,天底下的好男人任你挑选。
——而我只需要你活着,多简单啊,你不想活着吗?
是啊。
她不禁无言地想。
有这种东西在手,什么根骨资质,朝元化境都成了笑话,纵使她一辈子突破不了境界,照样能碾压当世大能。
那么根骨平庸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从前所遗憾的,懊恼的,沮丧的,就此便可迎刃而解了。
而神器对她的要求仅仅是要她活着,如此而已。
噎鸣石开出来的条件堪称百利而无一害,像怕她觉得不够似的,那些关于现世的画面蓦地散去,时光在瑶持心的眼前迅速后退。
从这三年到她遇见奚临,再到她风花雪月的漫长人生,再往后,到她筑基,牙牙学语,一直到她诞生以前……
——挑一个你喜欢的时代。
神石大方地让她选择。
——只要不回到封印现场,在你出生前的那些年月,近的远的都行,你想生活在哪里,就生活在哪里。
对于噎鸣碎片而言,一切的“过去”皆在它掌控之中,它可以由着她来去自如,随心所欲。
除了它触及不到的“未来”。
这言外之意很明了了,除去瑶持心本身存在的那两百年。
别的时段,任意时间任意地点,她高兴去哪儿就去哪儿,高兴玩多久就玩多久。
不开心了就换个节点重新开始。
它能保她永生不死,能保她性命无虞。
瑶持心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石头在带她“逃逸”。
和当年从祖师手里溜掉时一般无二。
许是见她迟迟不动,噎鸣碎片率先给她做出了示范,周遭混沌的状态解除,白雾随之涤荡一清,猛地回神,瑶持心落在了一条山间小道上。
时近深秋,脚下铺满黄叶,山道两旁草木零落,天却蓝得清澈,大雁展翅南飞。
她不认得自己所在何处,但认得前方并肩而行的两个人。
“明明是我之前的做法更有效,要按照你说的,刚才那种情况根本赶不及。”
“……我也没说你就一定有错,实战自然得临机应变了。”
“反正你总有道理,承认一句不如我会怎么样?”
那居然是……
瑶持心微微惊诧地凝眸。
年轻一点的老爹和年轻一点的小叔叔。
瑶光明还未因走火入魔而形貌大变时,与瑶光灭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身高体型都别无二致。
难怪小叔叔假扮他闯进仙山会那样顺利。
兄弟二人一身瑶光内门弟子的装束,不知是在讨论什么,一路走一路争执不休。
彼时还没有到掌门位继承日,他俩也尚没反目成仇,瑶光山的秘密正埋在看不见光的地方,而青年们最大的分歧仅是施展法术应该先掐诀还是先画符。
小叔叔那会儿依旧是固执脾气,理论得没完没了,从近处走过时能看见老父亲摇着头,眉眼间满是无可奈何的苦笑。
他们都还年轻,今后还有无限的可能可以期待和幻想。
瑶持心一直目送二人行远,才怔忡地扬起头去看高处的天,目光中透着不可思议。
这是,真实的世界吗?
抑或是神石虚构出来的幻境呢?
她真的,身在几百……甚至一千多年前?
一个没有她,没有封印法阵,更没有今后种种的时代。
哪怕老爹刚刚从自己跟前经过,余光瞥到她的存在,也只当做路人而无动于衷。
他当然会无动于衷。
一千多年前的瑶光明怎么会认识一千多年后的瑶持心。
在这里,不会有人认识未来的她是谁,也不会有人知道她的来历……
许是噎鸣石想要打消她的顾虑,四下里的环境再度起了变化。
流云飞驰着往后倒退,参天大树回归于萌芽状态,密林萧条着衰败为荒地,老爹和小叔叔都不见了,她看到的是上一任瑶光掌门瑶丹青。
一向只存在于画像与史书上的老掌门接过师尊的重任,殚精竭力地满山满海寻找碎片。
也不知那会儿的噎鸣石躲在什么地方。
他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却领回来了一对灰头土脸,花猫似的胞胎兄弟。
瑶持心看见了“从前”的瑶光仙山,那时的四象峰还不及千年后的气派,群峰零落,弟子们贵精不贵多,仙鹤、鸾鸟倒是依旧生龙活虎,挟着祥云盘旋在主峰的祖师雕像上方。
而北冥之地,剑宗刚刚立派,稚嫩的白家尚且是一副欣欣向荣,纯澈干净的景象。
家主是个励精图治的人,带领着座下的门徒立誓要替天下除尽妖魔。
“为安定北海之太平,纵耗尽我白氏最后一滴血,也在所不惜!”
此刻谁都不会想到,两千年后的白家子孙将蜷在梅花坞小小的水泊里自相残杀吧。
再往前,便是玄门混战的年代了。
大地的灵气正从中原缓缓往边缘过渡,恐慌的术士们发了疯地争抢资源,她走过之处遍野荒芜,术法交战过后的土地狼烟未熄,处处是焦尸和灵力乱流的气息。
神石领着她在早已逝去的光阴中走马观花,过客般踽踽独行。
时间有的是,不必着急。
反正他们待在“过去”,已经发生过了的时光是有限的,又近乎永恒,因为再不会有“以后”,就不用担心错过什么。
她在此地很安全。
只要是“过去”,一切的时间便都在它掌控之中,它是统领此间最当之无愧的神。
无论是三十年、三百年还是三千年,回到久远的鸿蒙初开也不是没可能。
当脚下的土地逐渐从葱绿的山林变作葱葱郁郁的草甸时,瑶持心才发现碎片这次带她来的地方有些眼熟。
万里长空碧蓝如海,群山连绵起伏。
所处的平川下铺着一个数十丈深的巨大低谷,谷底密布着错落有致的屋舍。
是昔日误入时空乱流时待过的那座小山寨。
大概距离他们擅闯此境又过去了好些年,村寨比当初更具规模,足足扩张了一倍。
然而不知是因什么缘故,瑶持心站在山坡上,望见寨中的人们正背着大包小包的行囊,陆续迁离此地。
或许灵气复苏,部族的山民觉得外面的世界有更多的机会,也或许是此地不再适宜生存。
怪不得林朔打听了那么久,全无洪流天坑的消息。
原来早在三千年前他们就已经搬去了别处……
她扶着树干踮脚张望。
目之所及未寻到大长老的身影,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如何,他还在这个寨子里吗?
身体好不好,道心怎么样了?
瑶持心没有找到霁晴云的踪迹。
而神石犹在带着她往回走。
苍穹的颜色越来越灰暗,空气中能够汲取的灵气也愈渐微薄,这种感觉很像他们初入天坑那会儿的封禁灵力。
她清楚地认识到,眼下极有可能是到了灵气复苏之前,祖师还未返回上古封印神器的时段。
天地间的日月精华有一部分掌握在七件法宝的手上,是切切实实的蛮荒。
不过有噎鸣石在,自己似乎不受禁灵的影响。
短暂的一阵目眩之后,瑶持心只觉落在了一片陌生的林子里。
鼻息间能嗅到清新的泥土味,溪水潺潺,鸟雀清脆,遥远的山风从繁茂的枝叶中一路吹到她面门前。
没来得及抬眼,一道略显刺目的晨光便先直愣愣地打在了脸上,晃得她不自觉地抬手去遮挡。
也就是在这时,瑶持心听到耳边啾啾的鸟啼里夹杂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那踩在枯叶上的动静离她越来越近。
刚要回头,冷不防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
对方恐还不及她胸口高,四肢僵硬得发抖,扑在身上的衣衫都沾满了寒夜冰冷的气息。
瑶持心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怀里那惊慌失措的少年冲她扬起视线。
几乎是在同时,破晓的天光洒了大半在他眉眼之间,灿烂又鲜明,照亮了一张狼狈却清秀的脸。
她当场愣在原地,和对方一并惊得目瞪口呆。
这副她再熟悉不过的容颜,这张即便稚气未脱,可五官依稀如旧的脸,这曾经因为替她挡法阵而无故受伤后,才为她所知的模样。
“奚临……”
她目光讷讷的,开口的瞬间,眼泪一下子就要掉出来。
第143章 遥远的世界线(一)她可以,一直在这……
当初追查叶长老时,他曾不慎变作了幼时的形貌,就是这个样子。
她记得一清二楚。
绝对错不了。
瑶持心被神石从封印现场仓促拽走,浑浑噩噩地游荡在时间的缝隙里,不知去过多少地方,又经历了多少时光,脑中充斥着至亲的背叛,对全部认知的动摇,痛苦凌乱得不知该怎么是好。
此时此刻,在这遥远而陌生的时空突然看到他,心里竟莫名有些酸涩,又酸又委屈。
好像每次她迷失在光阴里的时候,第一个让她安下心来的,总是奚临。
瑶持心忍不住伸出手抚上少年青涩的眉眼,在对方怔忡不解地注视下,自己却先哭得乱七八糟。
泪水怎么也止不住,稀里哗啦全砸在衣衫上,把犹在气喘吁吁的少年看得无措又茫然:
“姐姐,你……”
她顾不上回答,只满目迷蒙地仓惶打量四周。
所以这里……是三千多年以前吗?
是奚临提到过的,那个三千年前……
古老的南岳旧址和数千年后一样并不怎么富饶,天空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雾,白得不见底色。
但山林很葱郁,无论是花草还是树木都生得蓬勃茂盛,过于鲜活的晨曦从枝叶中绚烂地照进林间,每道碎光皆晕着柔柔的辉芒。
灌木丛中零星长着在关山村得见的那些奇花异草,也有在洪流天坑尝过的酸浆果。
——“一种叫株玉的野果,晒干后用来做蜜饯能存储一个冬天。”
——“每逢春夏之交,我娘就会带着我们上山采摘,除了这个之外别的也很丰富……”
昔日他无意中脱口而出的点点滴滴,在此都有迹可循。
而彼时的小师弟尚未知人间疾苦,眸子崭新得像刚用水洗过,清澈得一眼能望到底。
“喂,你谁啊?”
那头追着少年而来的一干壮汉骂骂咧咧地站在不远处质问。
“知不知道这是咱们‘金娘娘’看中的货。”
“劝你识相的,把那小子交出来,还能捡回一条小命,否则大爷连你一块儿揍!”
被打断了心事的瑶持心收回目光,低头拿手擦去眼泪。
感觉到揪着自己衣摆的小奚临一下子绷紧身体,她不着痕迹地将他轻轻拽到背后。
她这会儿心情本来就不好,对着这上古时期的败类更是没好脸色,于是二话不说,扬起袖子甩了个杀气十足的大招过去,当场连人带树掀翻一片。
在此等灵气稀薄之处,因有碎片的加持,简简单单一道符咒也显得格外神通广大。
大师姐陡然觉得自己现在强得可怕。
她一拂袖,脾气很暴躁地开口:“快滚。”
走狗们在地上叠成一团,闻言立刻听话地爬起来十分麻溜地滚了。
一直等着这帮人消失在密林尽头,瑶持心这才重新放下警惕。
她当然不知道“金娘娘”是哪路货色,不过冲着奚临而来的,多半图他的“眼睛”,八成是“猎人”错不了。
这传承多年的职业比王八还能活,三千年后自己便吃过亏,如今可谓是新仇旧恨一起算。
收拾完了地痞流氓的大师姐在原地里站了一会儿,身形却僵持着没有举动。
即便知道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她却并未第一时间转过去。
内心忽然浮起一股近乡情怯的犹豫。
对师弟的童年时代,仅仅只有听来的那段故事,别的她什么也不了解,也不知这是他几岁的年月,更不知他是怎样的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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