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出现在这里……
真的好吗?
瑶持心迟疑着回过头时,视线先就触及到少年那近乎崇敬和震撼的神情,直白热烈得像有火焰跳跃,分明是认为她厉害得不行。
她一下子怪不好意思的。
毕竟刚刚那一招全是仗着资历和神器,又是在这种灵力受限的地方,所以看上去显得高深莫测,瑶持心对自己什么水平再清楚不过。
能得他这种倾慕的瞻仰,良心上多少受之有愧。
她沉吟了一声,原想问问他是不是碰着什么麻烦了,“你……”
几乎是刚开口,少年便扑上来抱住了她的胳膊:
“姐姐!”
“姐姐求你,救救我哥哥——”
那天晚上的大山湿气极重,说不清是细雨还是浓雾,古老的山林深处,火把的光与烛灯一并朦朦胧胧。
瑶持心站在岐山部的结界之外,看着村民们将她救下来的男子手忙脚乱地抬走,满村的身影皆因有生人造访而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年迈的族长和一干守村的男丁如临大敌地在门口戒备,一一向她询问细节。
直至这一刻,瑶持心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从前奚临口中提及的那个突兀出现的神秘女子,或许当真是她自己。
帮他击退了追兵,把同村受伤的大哥从“猎人”的手里救出,再一路护送他们回到部族。
“抱歉姑娘。”
老族长咳嗽着叹息道,“我族千年来辗转于水深火热之中,不得已而为之,冒犯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瑶持心听见自己心不在焉的声音正回答:“没关系,你们也不容易。”
她可以肯定,白日里那片树林除了她再无旁人。
如果这是“奚”第一次下山的遭遇,那随他回到山村,又与自己模样如此相似的……现在想想,的确没有第二个可能了。
——“你真的没有去过三千年前吗?”
所以,不是轮回转世,不是上辈子,是因为噎鸣石的缘故,三千年前,奚临才会遇到跟着神石“逃逸”而来的她吗?
可她对此全无记忆,不管师弟曾经与她有过怎样的经历,于此刻的她而言,这都是真真切切地头一回。
那么,自己之后的一举一动……
又会不会影响到未来呢?
月色漫上了古时凄清的夜空,旷远的大山安静得能听见每一缕吹过的风。
瑶持心在岐山人给她安排的住所内漫无目的地发呆。
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好像从大战开始,一波接着一波就不曾让她消停过。
想得越多,越感觉思绪纷繁得找不到头尾。
她有一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
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却在这时,门外隐约传来人声。
“阿奚?”
听着应该是奚临的母亲。
“你在这作甚么?这么鬼祟又不敲门,可不是待客该有的规矩哦。”
瑶持心回过神,妇人已推着小少年站在门边和颜悦色地冲她笑:“姑娘,打扰你休息了。”
而奚临似乎不太敢直视她,反倒颇为局促地站在那里,不自然地搓着两只手。
“没有。”
她连忙摆手示意,“没事,我一向睡得晚,可以随便打扰。”
说话间,目光却忍不住落在年岁尚小的师弟身上。
兴许是发现瑶持心在看他,他飞快把手背到了身后去。
她清清楚楚地瞧着他的小动作,眼角的弧度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
感觉好可爱。
那时候的师弟还没那么重的心事,跟昔年被法阵变小后的状态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尽管是同一副外貌,但现下他整个人的气息就是更明媚一些。
是真真切切,不含阴霾的少年气。
“阿奚。”
瑶持心抬起手一招呼,他竟真的就听话地过来了。
大概是想跟她说些什么,又碍于母亲在场,奚只看了她两眼又把视线悄悄挪开,很板正地道了两句谢。
然后不知因何缘由,分外抱歉地欲言又止。
“对不起……”
他抿起唇,好似非常遗憾地望向她的裙摆,再抬眸时,眼里都是歉疚,“把你的裙子弄脏了。”
瑶持心才想起先前背了伤者,衣衫沾上血,她不以为意地摇头朝他笑笑:“没关系的。”
怕他在意,忙补上一句,“我很多这种裙子,脏了一件不算什么。”
“最要紧,是你没事就好。”
她伸手落在他发丝上时,能觉察到少年紧张且怔忡的反应。
可他没有躲,反而一瞬不瞬地注视过来。
那表情落在她眼中,和从前他看自己时几乎有七八分相似,说不出为什么她心里有点难受。
奚临,你……
“姑娘。”
一旁的妇人恐是觉得这样唤她不大方便,自然而然地问,“敢问姑娘怎么称呼呢?”
“我们岐山人均是单名,我叫实,瞧着也年长你几岁,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小实姐。”
不介意。
瑶持心心想,我叫你娘都使得。
她原开口要回答,“我姓……”
然而“瑶持心”三个字到嘴边,居然怎么都说不出声来,她尝试了好几回,边上的奚跟他娘均面露好奇地围观她一个人当哑巴。
无形中好似有个什么屏障,会将她企图道出的名姓自动抹去。
莫非是因为自己不属于这个时间段,所以源于未来的“瑶持心”便不能轻易出口么?
阿实正在奇怪:“姑娘?”
瑶持心有意换个名试试:“奚……”
她叫“奚”的刹那,对面的少年不解地抬起了头。
“……临。”
尾音落下的瞬间,他娘已经了然于胸地抚掌颔首:“原来是‘临’姑娘啊。”
于是她在这个山村内,就此拥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临姑娘。”
“临姑娘,早啊。”
当朝阳又一次从斑驳的山林间爬上树梢时,瑶持心独自穿过村落,站在矮坡上迎着破晓的黎明深深吸了一口气。
群山正渐次苏醒,大公鸡嗓音洪亮,农忙的岐山人却已扛起工具在地里劳作了。
叫不出名的鸟雀成群结队地在梢头转悠。
空山轻灵而幽静。
直到现在她还是感觉这一切像一场极度真实的梦。
那个存在于浮屠天宫外混乱不堪,且支离破碎的战场遥远得仿佛下辈子的事了,此处没有战火,没有纷争,没有需要她挣扎两难的困苦。
美好得像个世外桃源。
是把她从无助迷茫里解救出来的一线微光。
一定要想个明白吗?
不明白,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吧。
不去在乎所谓的封印,未来过去,什么因什么果,索性把所有都抛诸脑后,就顺着心意过一日是一日。
反正,那些也是几千年后的困扰了。
她可以一直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
她能一直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吗?
约莫是觉出她的心思,噎鸣碎片颇为识相地沉寂着,没有无故干扰她的想法,也没再轻易将她带去别处。
瑶持心喜欢这里。
有她喜欢的氛围,也有她喜欢的人。
“姐姐!”
矮坡下的少年两手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纸包,仰头唤完,不等瑶持心回应,已经兴冲冲地跑了上来。
她想也不想开口:“奚……临。”
而后险之又险地把末尾的字放轻了声音,权当是口误,看着小阿奚一路将什么好东西捧到自己面前。
“我早起去摘的松子,娘刚刚炒好的,你尝尝看。”
“嘶,好烫……”
她拣了一颗又放下,听他指着手里的零嘴解释。
“我提前剥好了一些,那边是带壳的,这边才是我剥的,就是可能有点凉了。”
瑶持心同他将纸包摊开放在光滑的大石上,气候已近仲冬,还好山坳的风不大,她一面摸摸耳垂给自己的手指降温,一面跟小奚临对坐着剥松子吃。
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唤她“临姑娘”,年纪小些的也叫“临姐姐”,可她家奚临总固执地要叫她“姐姐”。
“你早饭就吃这个啊?”
她边剥边问,“先前我不是买了好多补品吗?特地给你娘备了一个月的鸽子蛋和鸡蛋,你还小要长身体的,看这么瘦——你娘没煮给你吃?”
瑶持心知道师弟小时候饮食上稀缺,但没想到这样稀缺。
岐山村瞧着人丁不少,可是太靠山吃山了,粮食本就紧张,遇上天灾饿死人都不是没可能的事,碍于“眼睛”的麻烦,又不好常外出采买。
因此她刚住下不久,就把身上值钱的饰品全当了,换回几大车吃的用的。
好歹能让他这个冬天吃到肉食和新鲜的果蔬。
她想把他养得白白胖胖,健康又壮实……像她当初承诺过的那样。
小奚临把松子仁一颗一颗排在她顺手的地方,说吃过了。
“我娘说多吃松子对女孩家比较好。”
瑶持心随口疑惑:“啊?是吗?”
“嗯……”
他点头答得很笃定。
大概这也是他眼下能给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便信誓旦旦地重复,“我娘说的。”
“那我谢谢你了,我要多吃一点。”
纵使是少年时,师弟还是很黏她,比瑶持心想象中更爱跟着她。
虽然仔细想想,自己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因而总不明白他的喜欢从何而来。
但又觉得这样挺好,她喜欢跟他在一起。
从前是,现在也是。
无论是哪个奚临,她都喜欢。
说话间便有山风拂面。
隆冬的风哪怕不凛冽也一样刮得皮肤生疼。
“诶。”
她是修士没那么依赖御寒之物,当下解了斗篷替他披上。
须弥境里的大部分法器,瑶持心都能用,诸如大衣柜之类,可保她衣食无忧,拿去集市卖几件就够村子吃一年的了。
不过偶尔需要避着人。
她低头将他脖颈的带子系好,“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多穿点。”
“我之前不是给你买了好多衣服吗?四季都有,冬天的也有,有袍子有披风,为什么不拿出来穿呢?”
瑶持心说着一转眸:“是不喜欢吗?”
任由她穿戴的阿奚并未言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姐姐。”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因为……”
她这两个字脱口而出时,眼前闪过的是最早最早,大劫夜里救她于水火的身影,是在瑶光山小院内,不厌其烦教她术法,在迷惘鸟嘴下护她周全,为了替她拿到兽角兽骨万死不辞的人。
是现在的他一无所知的三千年后……
是奚临。
对面的小阿奚眼睁睁看见当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后,她双目蓦地就红了,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连忙道:“没有。”
“我没有不喜欢,我很喜欢的。”
“我只是、只是舍不得穿……等我回去了,立马就换上。”
他上前一步想拿袖子替她擦眼泪,又迟疑了一瞬,像怕袖子太脏似的,先在自己衣衫上抹了两把,才小心翼翼地探过去。
“姐姐,对不起。”
他满心愧疚,“你不要生气。”
瑶持心先是摇了摇头,继而才握着他的手拿下来,很抱歉地笑道:“不关你的事。”
“以后……”
她模棱两可地顿了一下,“以后你会知道的。”
很快将至年关,到了隆冬,大山里三天两头有雪,农活儿基本都停了,清闲无事时,岐山部的村民会拎着自己酿的酒,烤的鱼,或是腌制的肉干去各家各户串门子。
因为是外乡人,山中几十年也见不到的稀客,瑶持心的住处总热闹得人满为患。
以前仅仅是从奚临嘴里听他说起族民和亲朋,如今亲眼得见了才知道原来他更肖似母亲。
小实模样生得清秀,小阿奚几乎继承了她大半的气质,眼角眉梢俊秀得比旁的小少年们都要齐整,唯有身高体型更像其父……
不过也得在很多年后,等他长大才看得出来了。
虽是清秀纤瘦的女子,他娘在整个岐山部的地位居然不低。
毕竟需要保护族人的安危,山村不讲究男女尊卑,只以“眼睛”的能力作为衡量实力的标准,“眼睛”强大的才能跻身守村人的行列。
小实的眼目由于威能罕见,所以差不多算是部族颇具话语权的几个人之一。
尽管长相斯文秀气,她言行举止却常常大开大合,瑶持心三两句话就能让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是真的吗?外面真的有那么神奇的妖兽,还能分裂出好多个自己?”
“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临姑娘去过中原么?”
“临姑娘这么见多识广,怎么会没见过。”
“那中原的大城镇都长什么模样啊?”
围着火堆而坐的人们即便不知瑶持心的来历,可依旧很信任她。
有人与她举酒碰杯,有人请她吃烤好的热橘子。
深秋打下来的第一张老虎皮,几个小姑娘熬夜做成了毯子送给她。
瑶持心在这里住得越久,越下定决心,要为奚临,为山村做点什么。
是不是只要庇护村庄免于多年后术士的袭击,岐山部就能躲过一劫了呢?
她想陪着他长大。
想要他有一个快乐无忧的童年,不至于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
至于今后……
今后的事,今后再说吧。
也许,她就这样在这个小山村里安度余生也不错呢?
念头一经成型,瑶持心很快便付诸于实践,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教族中的村民学术法防身。
岐山族有一些老前辈会点祖上流传的秘术,不过对敌主要还是靠“眼睛”,而“眼睛”因人而异,到底是有局限的。
大师姐根骨虽不佳,但好歹是瑶光山正经弟子堂出师的修士,加之又被奚临狠狠地恶补了几年,别的不敢托大,传授基础术法倒是绰绰有余了。
横竖大雪封了山,每日也无事可干,愿意跟着她学的人竟不少,并且从一开始的小猫两三只到逐渐无处下脚。
山坳所在的地方虽距离灵气中心极远,万幸的是还没有完全禁灵,比洪流天坑的状况要好一点,勉强能调动几许灵气。
小院子内,大人小孩都掐起手诀打坐入定。
“临姑娘,你看我这么做……对吗?”
她观察后说:“口诀是到位了,你胆子可以再大一点,不要怕,灵气不会伤身体。”
“临姑娘,临姑娘,我呢?”
旁边有人问她,“这样算不算成功了?”
“嗯……灵气运用得不大稳,基础符文是没问题的,你很有天分。”
“真的吗?”
瑶持心晃着教学用的青枝,在人群里穿梭走动,一个一个地指点他们。
除了教术法,开春后她也没闲着。
犹记得奚临曾讲起那个被她救回来的大哥阿蒙最终会因重伤不治而亡。
他的挚友悲愤之下出山寻仇,之后在他的面前与“猎人”同归于尽了。
既然会和自己细说,这件事对奚临而言绝对是个不小的打击。
瑶持心想着,如果自己将阿蒙治好,再把镇上的“猎人”一锅端掉。
这么一来,大家岂不是都能得救了?
阿蒙和他的弟弟小季可以平安地活着。
师弟也不会伤心难过。
因此,一有空她就往山外跑。
可惜在医理上大师姐不及雪薇那般精通,只懂点皮毛,先前学会的疗伤方子通通是昂贵又稀缺的药材,许多在上古都不一定有。
她便隔三差五去镇子里淘最上等的药,未必立刻治得好阿蒙,但吊命总归没问题。
一时无法痊愈不要紧,这么吃上个几年,外加悉心照料,至少可以凑合活着。
有命在就行,有命在就能慢慢想办法。
一年治不好便两年,两年治不好便三年、五年,反正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而最麻烦的是找那个被称作“金娘娘”的“猎人”窝点。
这帮人比她想象中狡猾,且在城内应该有诸多眼线,自己怎么说也是个生面孔,她不敢贸然打听,唯有每次大集买卖之日,商贩叫卖“眼睛”时,方有机会悄悄尾随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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