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却不同了。
时间倒数到七日前,守在神山外已有三月余的闻氏长老得见二三十人从神山内出来,虽狼狈不堪,却尽都是活着,当下大惊又大喜!
可终于从里面逃命出来的众多修者却是劫后余生一般看着外面的天与地,虽然外面的天灰蒙蒙的,但终究比起里面的绝望要好太多。
冯疏月是宗门内大师姐,自来生性刚强,但落地的瞬间,感受着空气里带着湿气的风吹来,也湿了眼眶,抱紧了身旁的师妹,“小穗,我们出来了!”
钟穗早就涕泪四流,抱紧了自己的师姐。
其他修者有扶着树笑的,也有一屁股坐在地上感慨逃过一劫的,那冰冷刺骨的风雪滋味、那妖邪魔物不停的追赶、那无处可逃的绝望,只盼此生不用再尝。
昆仑神山内的时间流速与外面不一样,他们在里面度过了有两月余,外面已是仲春时节,谢长沨伸手接过一片落下的桃花瓣,心中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如今最想的便是回到南郡,去与盼着他归来的妹妹报个平安,道一声世上无昆仑珠,长兄已逝,他们也该学会成长,也该要继续朝前走了。
长老们那日对眼前场景茫然不解,不知这些从昆仑神山内出来的弟子们怎都是死里逃生的模样。他们心中疑惑又急切,想要知道他们可从昆仑神山内得到机缘。
如今修仙界到处都是浊气渊洞,凡间已经陷入一片混乱,各家弟子哪怕是刚脱凡的,都被派遣到管辖地去救人,只拿浊气极为厉害,碰触到极容易令人丧失神智,许多凡人被迷惑,修者救了他们,也只能暂时将他们统一安置。
人手越来越不够用,且古书中流光真君曾遇到的天之漏洞也出现了,就位于须臾山正上方,天空一道破口,浊气从外泄入,须臾山本就少了一件法器,如今也已岌岌可危,靠着闻氏长老不停洒血辅以法器来暂时压制,毕竟闻氏功法最能压制浊气。没有闻无欺,那就只能他们这些长老来,总好过没人压制。
如此,当日传出来的关于星辰书的预言亦是愈演愈烈。
当看不见希望时,预言上的每一个字都成了希望。
闻炔坚称不知隗喜下落,闻氏也有长老在九重阙都寻过,自然是向世人交不出人来,如此,即便闻氏为氏族之首,钟离家送上来表决心的钟离樱自然也不能留在九重阙都,她被带回了钟离氏本家梵云台。
但前些日子,好几处浊气渊洞同时在梵云台出现,竟是撼动了梵云台的护城大结界,钟离樱就此失踪。
消息瞒不住,就此传出来,人心惶惶,直觉如今须臾山上方的天之漏洞出现是因她之故。
如今大家便盼着能有人从昆仑神山带着机缘出来,或有一线生机!
所以不光是闻氏长老们,各家长老还有此次入昆仑神山的大小宗门的长辈都心中期盼,接回了自家子弟后,便关上门来问询一二。
谢家来接谢长沨的是谢茯苓,她收到消息赶到离昆仑神山最近的城内时,眼睛都是红的。
“长沨,你总算是还活着。”往日清冷的声音如今都哽咽了。
谢长沨身上有伤,但能活着出来已经不算什么,他斯斯文文笑了一下,青年略有些腼腆,“让姑姑担心了,我已是收拾好,不要耽误时间,便就出发,长沨还有许多事要问姑姑。”
谢茯苓点头,不多言废话。
谢长沨回去的路上,便得知了更多的事。
“如今在钟离家掌事之人,名钟离椿?那是什么人?”谢长沨好奇,他此前没听闻过钟离椿的名字。
“钟离椿便是钟离家不出世的鬼道长老,真圣境。”谢茯苓细细与他说了自钟离樱失踪,钟离椿便趁乱直接夺了权,稳坐梵云台,末了,她道一声:“鬼道真圣境,钟离家实力之最,她从前隐于人后,如今想要家主之位,自然是无人会反对。”
修仙界正经修鬼道之人少之甚少,到真圣境的,只此一个,谢长沨也点了点头,又问起钟离樱,“是否有可能是那闻天衡所救?”
谢茯苓摇头:“不知。”
当日九重阙都动乱,她是收到消息闻天衡逃了出来。
但如今那闻天衡是否堕入魔道,又是否与钟离樱勾连已经不是当下要紧之事,闻氏自己都顾不上他,没将他看在眼里,自然他们这些外人也不会去关注。
谢长沨便不再多问,回到南郡后就去见了谢清芝。
谢清芝因血吞藤一事一直身体虚弱,她本是要和二哥一起去昆仑神山的,可自从知道二哥独自一人去后,她便开始焦灼难安,后悔万分,她怕二哥这一去不仅是找不到昆仑珠救回长兄,还会被困于那里再也出不来。
所以当谢长沨回来,她当即大哭,不再问他是否寻到昆仑珠,只庆幸二哥能活着从昆仑神山出来。
谢长沨不曾与谢清芝多说几句,便去了谢家家主谢慎那里,谢家长老们都在,说了半日话。
第二日,谢长沨都不曾在家中多休养几日,便与其他弟子一同去了管辖地救人。
九重阙都,闻炔知晓昆仑神山诸多修者出来后,便立即联系守在那的长老。
此次因为昆仑神山开启的时间恰逢闻天衡夺权事变,故闻氏前去昆仑神山的弟子只有当时在外历练的两名内城弟子。
更巧的是,这两名内城皆因救人丧命于昆仑神山。而其他人皆被各家长辈带走,所以闻氏长老没能第一时间探知情况,最后是一对没有长辈来接的师姐妹主动告知。
闻炔知晓了昆仑神山内尽是风雪与妖邪魔物,也知晓了闻无欺将众人送出来,自己却留在了里面。
他比旁人知道得多,知道那一日本该在九重莲殿下与星辰书作伴的隗喜是被他带走了的,所以他断定家主留在那是因为隗喜,虽心中焦灼,但既然家主能从里面活着出来一次,自然有第二次,他按耐住心情,照旧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让那两名闻氏长老依旧守在那儿,后面若有异动立刻传信。
只他盘算着当初重伤逃离的闻天衡,近日或许该有动作了,叮嘱人守卫好九重阙都大阵。
明樟是唯二知晓闻无欺与隗喜去向的,自从知道昆仑神山有人出来后,他便从外归来,便日日到闻炔这儿来,他心中也是焦灼。
这一日清晨,他又来了,一来就坐在窗边唉声叹气,粗着声问:“闻炔,你说家主和隗姑娘什么时候出来?昆仑神山那种情况,还有甚可多待的!”
闻炔从书案前抬起头,道:“应当快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腰间的传信玉听便亮了,是还留在昆仑附近的长老传信来——
“昆仑神山有异变,五色霞光满天落!”
闻炔正不明他这话是何意,就听明樟惊呼了一声,“我的老天奶!那是什么啊?”
他下意识就往明樟看去,见他在窗边站了起来,正倾身往外看,他身宽体健,往那一站像一堵墙一样,压根看不到外面的状况。
闻炔起身疾步朝窗口走去,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
这几个月来,人间随着浊气渊洞不断出现、须臾山上方更裂开一道细细天缝后,整个天一直是灰蒙蒙的,常有雨,雾气濛濛,什么都看不清。
可今日,闻炔看到天际不知从那一处蜿蜒而来一道斑斓霞光,一瞬间溃散了那晦暗的雾气,整个天地因此明亮。
但也只是瞬间的功夫,那光化作星星点点消散,天便再次恢复成了灰暗一片。
明樟脑袋使劲往外抻去,想要再看看,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转头问闻炔:“刚刚那个你看到了吧?那是什么?”
闻炔从未见过,摇了摇头,却拿起传信玉听看了看,喃声道:“不知道……昆仑神山离此处甚远,那里的异变能传这么远吗?”
“啥玩意儿?”明樟听不明白,索性拿起他手里玉听看。
闻炔回过神来,立刻传信过去问情况。
闻氏长老此刻就在山脚下。
昆仑神山从结界外看,是连绵不绝的群山山脉,山腰之下是一片黑色,寸草不生,山腰之上覆着雪,壮阔威严。
可如今,一阵轰鸣,是山裂开的声音,斑斓霞光冲天而起,铺满整片天地,风吹过,雪在融化,黑色被一片星星点点的绿意覆盖,云雾缭绕,如春之境。
“这……这是?神山结界……是没了?还是彻底闭合了?”
“我方才看到有人出来了,你可看到?”
“好像看到了,两个人?还是三个人?”
“小喜,醒醒!”
“让她多睡会儿,你急什么啊?”
隗喜的身体从未这样轻盈过,总是沉闷的胸口像是有人将压在上面的山挪去,迷迷瞪瞪的,她听到耳畔清润的声音,慢吞吞的,一时分不清是几道。
空气中似有香气, 当是春日芳菲,良时正好。
隗喜还不能睁开眼,但她的意识却逐渐清明。
她从小体弱, 小时爸妈总对她小心翼翼, 不许她跑不许她跳,别的小孩大冬天面色红润在外面玩雪胡闹时, 她只能病歪歪地倒在奶奶怀里喝药。
长大一些上学了,她以为她能趁着长辈不在, 跟着其他小朋友一起上体育课, 结果不过跑了几步就去了抢救室, 从此以后, 她只能平心静气, 绝了一切跑跳的事。
她的心脏脆弱, 她的四肢因为常年不运动而孱弱,她气虚气短,她被断言活不过二十岁, 每一天睁开眼就是生命在倒数,她悲观又多愁善感。她曾天真地盼望着医学奇迹在身上发生,她总是忍不住落泪, 从前在人前哭得少, 故作坚强,人后却是会想, 为什么其他人能做手术,她却不能呢?为什么医学逐渐发达, 她却还是没救呢?
如今, 她却感觉到了胸膛里的心脏每次跳动都变得越发强健,她感觉到了总是酸软的四肢褪去了疲乏变得轻盈, 她感觉到了呼吸的顺畅。
她活过了二十岁。
她终于知道了做个健康的寻常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如玉,无欺,小白……他无论变成什么样,总是有一颗待她赤诚的心。
她无以为报,只要她有的,她都愿意给他,她如今没有的,她也想给他。
毛茸茸的发梢落在她颈项里,有人调皮黏人地凑了过来,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他蹭了蹭她的脸颊,又在她耳朵那儿吹了口气,又在她脸上亲了口,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低声笑了声。
隗喜还不能醒来,凝心仙草入了她身体,便化作药液在她血液肌骨中流淌,是重塑,亦是治愈,沉疴祛除,康健自来。
她的意识也会如寻常人一般陷入困乏,渐渐沉睡,凝心仙草最大的功效就是重新心脉心魂,这自然也是需要人从心魂到身体俱都沉寂休息的,助人破境只是其“鸡肋”的用途。
更何况,那一日在昆仑神山,趁着神魂交融的时候,隗喜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消耗尽了力气扩散神识,才将这人间善念落到神山每一处,以“感化”妖邪魔物,令其暂时沉睡在地底之下。
昆仑神山又因为无欺的仙髓生机而重焕生机,他日说不定真的能长成一座仙灵神山。
这一日的清晨,春风从打开的窗外吹进来,隗喜终于睁开了眼睛。
天地清明,世界在她眼中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隗喜的视线自然地转了一圈,没在床帐内见到人,也没在屋子里见到人,她也没有失落,因为她知道,在她不能动弹的这几日,他一直是陪在她身边的。
她坐起身来,却因为一时用力过猛,差点从床上跳下去,抓住了床柱才稳住身形。
隗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低头忍不住笑了起来,以前她身体孱弱,起身都要比别人多用一分力气,现在用同样的力气,这如今轻盈的身体当然要是要“飞起来”。
她按在胸口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心跳,从前她的心跳总是紊乱的,或是缓慢或是急促,有时那里的一根筋仿佛是抽着的,可如今,没有那根筋了,她的心跳稳健平和,她从未感受过健康的滋味,但想来这就是了。
隗喜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展开五指也看了看。
她的皮肤是很白的,那种没有血气的苍白,和正常人的手放在一起就能看出那泛着青的颜色,可如今,她的皮肤之下有了红润之色,那是血气充盈的象征。
隗喜抿唇又笑了,就算前路再有重重困难,身体康健是她所盼多年的事,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她忍不住想笑。
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便听到吱呀一声门开的声音,忙抬头看去。
青年穿了件白色长袍,腰间束了根黄玉带,清瘦挺拔,如玉山之姿。他生得隽美清雅,美如冠玉,笑着的眼睛如春水濯濯,望过来时,漆黑瞳仁温吞吞的,是柔情,是蜜意,是害羞,是欢喜,是狡黠。
隗喜的目光落在他的头发上,他的头发半挽着,墨发随意流泻在背后,发间有一缕白发,如雪如云。
他黑色的魂体比从前更强劲有力,似有斑斓的色彩藏在这黑色里,不再是纯粹的圣洁的白,也不再是纯粹的绝望的黑,而是这样漂亮的色彩。
隗喜见到这样风华出众的他,一时也是怔住,她的脸上慢慢扬起笑来,想起如玉,想起无欺,想起小白,甚至想起麓云海里的那许多个无欺的分、身,她 想笑,鼻子却有些酸涩。
“我现在该叫你如玉,还是无欺,还是……小白呢?”
闻如玉与闻无欺本就是一具身体,他们本就是一人一魂,只是记忆封印,“变成”了两个人,实际上无欺就是长大后的如玉,可小白不一样,小白是千千万万年恶意与怨念凝成,是残魂,也有肉身……应该是肉身,她摸得着碰的到的肉身。
现在……小白是融合了吗?也是,小白的肉身其实本也是凝实了的魂体,小白的魂体又与如玉和无欺同出一脉,她与小白神魂交融,同时也是……
无欺手里抱着一捧桃枝,已经走了过来,在床边坐下,他眉眼弯弯,朝隗喜凑过去,让她看清自己的眼睛,眨眨眼,“你想叫哪个就哪个啊,如玉会爱隗喜,无欺会爱隗喜,小白也会爱隗喜,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你不能偏爱任何一个。”
他尾音上扬,带着点幽幽怨怨的味道,那是无欺与小白常有的音调,上半句的直白随意又是如玉的模样。
隗喜便认认真真看面前的人,就见他的眼睛里仿佛出现了三道身影,一道是少年侠客闻如玉,仗剑走人间,渡厄除秽,温润天真,狡黠纯澈,一道是青年家主闻无欺,温柔又懒散,阴鸷又沉稳,他不爱管闻氏琐事,却会管世间危难,第三道是历经千千万万年的无欺神君,小白虽是怨念,却承载着这万万世的重负,他冰冷又漠然,阴郁又心思重,口中说着恶语,满是对世间的愤懑,却会自我封印在昆仑神山,辖制着那里的妖邪魔物。
她伸手摸了摸如玉乌发间那一缕白发,捧住他的脸,额头抵住他的额头,笑的时候,弯弯的眼睛有些红,她也十分俏皮,道:“我都喜爱,今日叫你如玉,明日叫你无欺,后日叫你小白,这样行不行?”
无欺看着她,任由她捧住他的脸,他看着她,春水秀目迷离,魂体伸出的小触肢活泼又缠人,将隗喜身上每一处都勾缠住。
他慢吞吞哦了一声,眨眨眼,“第四日就一起玩吗?”
他话音落下,身后便出现两道身影,一道是天真纯澈少年如玉抱胸笑吟吟歪头看她,一道是白衣白发冰冷漠然神君傲娇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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