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初见时冰冷的脸上一片羞赧与温润,眼底有狡黠,同样的灵魂,即便是不同时期不同的样子,本质总是一样的,他语气俏皮:“不,我知道你此刻只是为了我,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小喜,你不想要凝心仙草,你想纯粹地与我神魂交融,你想释放我,你想我不再被束缚,你想纯粹地给给我快乐,纯粹地与我玩。但是小喜,你别忘了我是什么。”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隗喜额心的五色花瓣,他调皮又得意,又戳了戳她的脸颊,摸了摸她有些迷茫的眼神。
小白歪头,声音含笑:“我是恶意与怨念凝聚而成,你是人间善意,我被你爱着、被你怜着,你温柔的力量会洗涤我心中的怨念与恶意,削弱我的力量。不是因为我是残魂所以力量输给了你,而是因为……因为我会被你融化呀,你这样也是在释放我。”
他笑着,身体轻颤,白发调皮地落在隗喜皮肤上,早就不再是冰凉的温度,温热而黏人。
他得意又欢欣,仿佛终于赢了一回便是永远赢了,他这样傲娇,非要赢过一次才行,不能每次都被她诱着哄着。
小白低头吻着隗喜的眼睛,满心餍足,他又抬起脸时,眉眼亮晶晶的, “我是不一样的,我和闻如玉、闻无欺不一样。”
隗喜心中酸涩,神魂也在因此轻颤,小白却温柔地拥住她,他傲娇道:“我是不一样的,是不是啊?”
她说不出话来,半晌只抬头看着他,眼底泪光盈盈。
小白却越发得意,他用鼻尖蹭了蹭隗喜鼻尖,狡黠道:“你吃下凝心仙草吧,有仙草之力,你的身体能容得下你的神魂,你可以与其他人一样修炼,小喜,你本就是天地所生,你会比任何人都厉害。”
说到这,他又顿了顿,补了一句:“你不吃我也会消失的,不要浪费了, 再没有第三株了。”
隗喜比任何人都想要好好活着、健康地活着,但如今她怎么能看着小白消失?怎么能看着无欺再次陷入那无限的轮回里?
或许这就是天道的诡计,它算计到了一切,知道了无欺经历万万世会生出不甘与怨念,却也知道这世间被他所救,人间善念终将成。它算计到她会爱他,它甚至算计到她的身体孱弱,算计到他们的每一步,算计到无欺最终会为了他心甘情愿地再次陷入轮回中,因为他们都渴望被独一无二地喜爱与偏爱,他们渴望彼此,必然会沦落到这样一场陷阱里。
就从小白的恶意与怨念消失,再到无欺再次拔仙髓补天,这几乎是可以遇见得到的结局。
天道不会是输家,即便无欺的怨念不会被消除,她也会愿意用这万万世被善意滋润、被天地五行润养的人间善念的心魂去彻底填补天之漏洞,终结这一切,终结无欺的命运。
小白经历万万世,他本是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他的恶意与怨念支撑着他,他洞悉一切。他明明是想要吃掉她,只要吃掉她,补齐了他的残魂,他会挣脱掉天道束缚,凌驾于天道之上,冷眼看着天道崩塌,人间毁灭,他本就是恶意,他本该是这样做尽“坏事”。
但是他屈服了,因为她屈服了。
隗喜却不甘,她心中悲愤,她只是想活着,无欺也只是想与寻常人一样,为什么这件事到了他们身上变得这样难呢?
难道非要她死,或者他亡吗?
难道他们就不能一起活着吗?难道他们就不能一起与寻常人一样在人间行走吗?
难道隗喜与闻如玉相遇后那单纯的一年只是天道为了诱哄他们心甘情愿去奉献而给的一颗甜枣吗?
隗喜额心的五色花瓣光芒闪烁,不对……不对,必定是有哪里遗漏的。
如果天道真得算无遗策,这万万年来,无欺就该是个傀儡,不该生出不甘的恶意与怨念,这是天道的第一次算错。它或许预判到了人间善意的凝聚,或许预判到了她会与无欺相遇,可是最开始的那一缕怨念,该是它第一次算错,因为它“生下”无欺就是为了让他弥补天缝的,无欺生来是背负使命的,他是傀儡,不该有叛它的念头。
之后的一切,都是因为恶意与怨念的生出而衍生的结果。
“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隗喜看着小白,她喃喃自语,她回想着自己这人间善意之魂的形成。
人是有善恶两面的,当初无欺救人时被人感谢,可当他不能及时救人时,又被人憎怨,善恶本就是一体。
隗喜忽然眼神清明起来,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温柔看着小白,抬手捧住他的脸。
隗喜眉眼湿润,却是莞尔一笑,“无欺,不该是这样的。人无完人,人有善恶两面,神自然也是一样的,你不该像是个只会救世的天道傀儡一样,你的不甘、你的恶意与怨念也不该消失,这才是完整的你。
“你不是不该存在的,你是千千万万年来终于长出的真正的自我,不受天道束缚,这昆仑神山,是你对你自己的束缚,你习惯了救世,你害怕你释放了自我会侵害人间,天道其实束缚不住你,它只是料准了你的心思,否则它不会算计到我身上来,否则它不会算计到后面的一切。
“让我猜猜,这昆仑神山的风雪其实是你残魂的力量象征,这里的妖邪魔物被风雪绊住,力量阻滞,大大被削弱,你已经用尽力气去阻拦妖邪魔物伤害进来此处的修者。我猜如今外面风雪渐消,妖邪魔物越发强盛,无欺在此时离去,便是要护送如今在昆仑神山的修者离去。
“无欺,你可以从昆仑神山离开,你如今是拥有完整人格的,你不再是天道傀儡。”
隗喜不吝啬夸奖:“无欺,你这样厉害,这样聪明,这样美好,你本性温润仁善,你狡黠可爱,你该释放你自己,我会陪着你,这昆仑神山,压不住你,这天道困不住你。”
她的声音温柔,唇角的笑涡深深,她额心的五色花瓣明媚动人。
小白呼吸急促地看着面前的隗喜,他眼神松动,得意的笑容停在唇瓣。
隗喜弯眸,抿唇而笑:“天道想用一棵凝心仙草骗你上当,骗你掉进它的陷阱里,你不要上当。”
小白已经快要溃散的意识海里一阵波涛浪涌,隗喜的心神也跟着起伏,她抱紧他的脖颈,“其实我更喜欢叫你小白,小白,留下来吧,好不好?”
小白没有说话,但意识海的汹涌波涛却在一瞬忽然停了下来,隗喜似有所感,忽然偏过头去。
“小喜。”穿着蓝色长衫的无欺歪头站在桃花树下面,他眉眼温润,漆黑的瞳仁清澈,透出狡黠,又有些黏糊酸妒。
似少年却又不是少年。
隗喜怔忪一瞬,忽然心中生喜,眼神温软纯澈,眸中含泪,却又笑。
她轻轻喊:“如玉。”
这一声“如玉”似穿梭了这一千多个分离的日夜, 终于送到了闻如玉耳畔。
少年……如今是青年的闻如玉长身玉立,一阵风过,桃花簌簌落下, 在他肩上铺了一层, 他目若星辰,似有春水缓流, 依然风姿迢迢,他的神光依旧纯澈, 却又多了许多东西, 但依旧俊俏逼人。
二人怔然相对。
隗喜已然知道如玉就是无欺, 无欺就是长大后的如玉, 可当眼前这个有着青年模样的如玉站在眼前时, 依旧泪盈眼眶, 呆呆看了半天,这是她少女时期所有的欢喜,就是长大了的如玉也比不上他少年时给她带来的欢喜, 她再次轻喊一声:“如玉?”
“昂。”闻如玉扬声应了一声,可转瞬又眼波流转,不高兴地满是酸怨地又嘟哝声:“你果然只喜爱少年如玉。”
后半句分明是无欺的情绪与语气。
像是一具身体里两个人格在自言自语, 但分明这两个人格是极其相似的, 她从前只是被魂体蒙蔽住了。
闻如玉……闻无欺……闻无欺这个名字本就是如玉从昆仑神山出来后自拟的,如果可以, 隗喜希望如玉一直做如玉,无忧无虑, 不是什么神君, 也不是什么家主,他只是如玉。
隗喜目光眷恋, 她眼睛湿润,但眼角弯弯,唇角弯弯,一直笑,盯着他看了看,“你怎么……”
他们心意相通,闻如玉当然知道她在问什么,他缓步朝隗喜走来,慢吞吞地嘲讽,语气直白:“他太没用了,只会缠着你要,一点正事不干。”
隗喜抬头与他对视,他低头也一径望着她,目光一瞬不瞬。
电光石火间,隗喜身体忽然僵硬,大脑空白,她忽然就知道如玉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的脸色瞬间红透了,睫毛颤动,尴尬窘迫,他的意思是,她与小白在意识海里的事,他全感知得到,也是,他们神魂本就是一体的。
分明是一个人,隗喜总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不能深想……
她正要说话,却感觉脖颈里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身体就更僵硬了,想起来小白还把脸埋在她脖颈里,虚弱可怜地乞求她怜爱。
闻如玉在隗喜身旁蹲下身来,他无辜地眨眨眼,目光闪烁:“其实这样也很好玩啊,很刺激,好像三个人,不,是四个人在一起玩。”
“如玉!”隗喜面红耳赤,明明意识海里只有她和他两道神魂气息!
闻如玉或许是被困太久了,他的时间点和记忆点更深刻地留在了少年时,他一举一动甚至意识海里幻化的蓝衫都是那时喜爱的,他狡黠一笑,凑过来,搂过隗喜的腰,将她往怀里扯,低头便蹭了蹭她额头,不说话,只笑,笑声如少年时一样,清脆悠扬。
旁边小白听到动静,本是摇摇欲坠,如今一下愤然睁眼,抬头瞪向身旁的闻如玉,冷笑一声:“今日是我与小喜大好的日子,你进来凑什么热闹?都说好了的事!”
闻如玉歪头看他,“可小喜心里在想我啊。”
小白本就心里不自信,听他这一句,面容冷冰冰的,身上本就要溃散了的气息一下凝固住,他像是蛟蛇一般将怀里的隗喜紧紧拥住,“她此时此刻只爱我!她想我留下来!”
闻如玉满不在乎,双手去揽她的肩膀,分明没有小白缠得紧,但那手腕的力气却不容忽视,同一道神魂,却像是被两股力拉扯着,想要彻底分开。
不,是三股力。隗喜听到如玉又酸涩地嘟囔一句:“她在想无欺。”
她心里涌上许多情绪,她有些头疼,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悄无声息地扩散自己的神魂气息,从意识海,到地底境,再试图往外扩散。
她与如玉心意相通,神识交融,已然知道昆仑神山内的风雪果真如她所言般渐消,也知道了她与小白神魂交融时气息扩散,神山内的妖邪魔物都被五色善念迷惑住,它们也像是“融化”一般。
闻如玉的黑发、小白的白发堆叠散落在隗喜身上,调皮地被风吹着,卷住她的身体。
她的目光从闻如玉脸上落到小白脸上,眉眼依旧湿润着,额心五色光晕越发明亮,她似对着小白,却也是对着如玉、对着无欺道:“不要掉进凝心仙草的陷阱里,不要上当,留下来,陪陪我啊。”
她声音轻柔又俏皮,可爱又可怜。
闻如玉额头抵着隗喜额头,轻轻蹭了蹭,他蓝色的发带似要将她的头发一起缠绕进去,他霸道又狡黠,无辜又纯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懂,我只是刚刚从封印里出来的可怜人,我都听你的。”转瞬他又迷迷瞪瞪,眼神迷离,又补充了一句,“无欺会爱隗喜。”
小白视线飘忽了一下,神思又涣散一瞬,他的心本就是被恶意与怨念填满的,只是隗喜的气息快要将他融化,让他的怨憎消失,他已然心甘情愿地就此消散在天地间。
他本该就不存在的。
可她要留下他,她说有怨有恶的他才是完整的他,是千千万万年他长出来的自我,她说这昆仑神山压不住他,她说这天道困不住他。
昆仑神山……确实是他的自我束缚之地。
他与恶为伍,与妖邪魔物作伴,他又与它们相互制衡着窝囊地在这里停留,谁都不能出去,谁都不能离开走到光明的人世间。
小白知道隗喜心里所有的想法,他感受着她的温柔与包容,他被引导着……他被她喜爱着,他最终深刻地知道的是——她想要他留下来。
她喜爱他的纯真与善良,调皮与狡黠,也喜爱他的霸道与阴鸷,黏人与重欲,但她也同样也没丢下他的阴暗与怨念,冰冷与冷漠。
留下来……他真的可以留下来吗?凝心仙草还能成吗?隗喜的身体还会好吗?他留下来有什么用呢?天之缝隙怎么办?难不成如星辰书预言的那样吗?
自厌消极的情绪本也就是小白本身,在这一刻不断冲刷着他心底,他挣扎着,努力说服自己又被消极情绪说服着。
隗喜看得清楚,那黑色的会伸出小触肢的魂体在渐渐摇曳,白色圣洁的光从魂体里冒出来,隐隐有压过的趋势,可那黑色的可爱的小触肢从小白衣衫之下、从如玉的袖中悄悄的、不甘心地、奋力伸出来来缠她,缠她的手腕,缠她的脚踝,缠她的腰肢,身上每一处都要紧紧缠住。
她知道小白是心思最深的,他是如玉、无欺的人性深处。
隗喜稍稍偏头,额头抵住小白额头,“小白,留下来吧,无人爱你,我会爱你,从这里出去,看看外面你守护了万万年的人间,陪我到处走走看看,好不好?我们可以去芦苇荡里划船钓鱼,可以去街市摊头闲逛,可以去山林间摘花赏景,可以做许许多多的事。”
小白抬眼,对上隗喜的眼睛,他们距离这样近,她的眼底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他的白发是万万年岁月的象征,他黑色的魂体是他所有的阴暗,但他在她眼中仿佛窥见到了未来。
他涣散的神思渐渐又重新凝结起来,他向往那样的场景,他凭什么就要消失呢?
他万万年的力量催生一株凝心仙草难道就要消散吗?
小白的目光在冰冷与不甘里变幻,他的眼中重新簇生出火焰来。
白色的、圣洁的、单一的魂体渐渐又重新被黑色笼罩,但这黑色不再是之前那样,纯粹的黑色,没有希望的一片沉暗,而是在与白光交汇间,不断被白光洗淬一般,这黑色也变得渐渐透亮,桃花林下白日光,日光落在这黑色魂体上,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留下来……
留下来?
留下来。
小白低头吻上隗喜的唇,九叶的凝心仙草挣脱了隗喜的束缚,从小白身体里长出来,叶片颤颤巍巍展开,点点光晕闪烁。如玉俯首埋在隗喜脖颈里,身上的衣衫被桃林里的风吹落,隗喜额心的五色花瓣彻底展开花瓣,蕊心生出。
意识海里,桃花飞扬,五色的光与两道斑斓的黑交缠着,逐渐合成一体,分不清谁是谁。
昆仑神山地底境内,一道横天而出的光劈开积雪下的大地,雪被彻底融化,不知是哪个修者奔逃途中留下的储物袋中洒下的种子长出芽来,第一抹绿生出。
乌云从天际消散,光落下,一场濛濛春雨随之而来,温柔地落在被五色善念柔化了的妖邪魔物身上。
它们身上的黑气被驱散不少,渐渐露出真貌来,原本可怖的异兽或是人死后幻化的妖邪到了此时都褪去了可怖,变得温顺了许多,原本巨大的身形似乎也因为力量的减弱一点点缩小。
春雨落在地上,草木从一株开始迅速随着五色的光扩散。
昆仑神山内终于没有云雾,那座藏在深处的巍峨高山终于显现出来。而此时,从山底深处劈开一条裂缝,裂缝中有无数斑斓的光芒闪烁,一瞬的功夫,蔓延至整片昆仑境。
“轰——”
山体崩碎的声音响彻天地,无数碎石滚落,掩盖住下方的妖邪魔物,又春雨落下,草木生长。
无数光晕中似有人从山底飞掠而出,一时竟分不清有几道身影。
昆仑神山存在万万年,进入其中的修者不计其数,可出来的修者,从前只有闻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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