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 他是如玉时, 才没有隗喜想的那样天真无邪。他是一直住在山上,生母身染魔气病弱, 生父没了仙元已成了凡人,但他会看许多书。
闻清山是闻氏培养的下一任家主,博学多才,儒雅斯文又疏朗洒脱,储物袋里最多的便是各种书,其中不乏杂书话本。如玉还不会走时,他就抱着他读书,什么都读,等如玉长大些了,他与钟离玉就塞给他各种各样的书让他读。
他什么书都读过,虽然没有接触过外人,但他知道书上的人情世故是怎么样的,他还知道他爹闻清山是怎么逗他娘的。
如玉第一次在阴山鬼冢见到隗喜时,是故意问她凡人是否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他很小的时候,闻清山就抱着他坐在膝盖上,在湖边钓鱼,他一边看着钟离玉笑,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崽啊,等你长大了,见到心喜的女郎,那要出手果断,要贴心温柔,还要会撒娇,你娘就是这么被我钓到的。”
他还小,不懂,迷迷糊糊的,仰头问闻清山:“钓?”
闻清山一双眼笑眯眯的,点头:“对啊,就像是钓鱼一样,要想把看中的肥鱼钓上来,要有十分耐心。”
钟离玉正在一旁摘花,听到这一句回头瞪了一眼闻清山。
闻清山摸了摸鼻子,凑在如玉耳旁,小声说:“当然了,你娘不是肥鱼,是美玉。”说完,他自己笑了,抱着如玉捏捏他的脸,“是爹的美玉。”
如玉似懂非懂,歪在闻清山怀里跟着笑。
隗喜不像书里写的人。他好奇,他忍不住会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她,她穿的那样古怪,她经常眉眼含愁偷偷沮丧,她这么大了,竟然连月事带都不会缝……她好奇怪,又好可爱。
他不过是受一点点伤,她就要拉着他的手自责,眼眶总是红红的,眼睛总是水润润的,抬眼看过来时,满是怜惜。他心里想,这伤很寻常啊,再给她看得晚一些就要愈合了的。但是他看着她心疼的模样,又晕乎乎地想,他喜爱她心疼他的样子。
如玉总喜欢逗隗喜,就像闻清山逗钟离玉一样。他盯她盯得久了,她就会脸红,眼睫毛扑闪扑闪,害羞又要故作镇定,她抬眼望过来故作寻常地与他说话,有时带着些嗔意,他只要无辜地眨眨眼,她就被糊弄过去了。
她才是天真无邪。
他顶多是一点点天真,那只是因为他没接触过外人啊,他只是对世事好奇新奇。她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是在钓她啊。
闻清山说的那样,钓她。
人间多喜事,如玉和隗喜也去吃过流水席,见到过穿着喜服的新娘子,他那时候偷偷看隗喜,心里模模糊糊地想,那红艳艳的喜服要是小喜穿上,一定更好看。
“无欺?”隗喜久没等到无欺出声,忍不住抬起头问。
无欺眨眨眼:“梦里啊。”
隗喜唇角笑意难掩,“什么梦?”
“美梦,春梦,旖梦。”无欺很是自然地温温吞吞地说道:“还能有哪些?你这样贪我美色,你还爱摸我,难道你没做过和我的春梦吗?”
隗喜脸红,看他一眼,并不答这话。
“家主,已是准备妥当了。”门外,闻炔沉稳的声音响起。
闻氏族人成亲都会去族地三生树下,祭天地,行契礼。
隗喜眼睛亮晶晶的,听了这话便站了起来,满是期待:“我们走吧。”
无欺顺从地被她拉了起来,伸手碰了碰她的耳坠,偏头看她一眼又一眼,抬腿往外走。
闻炔与明樟等候在外面,院子里,装扮喜庆的鹿车已经等候着。
隗喜不是第一次见这鹿车,当日她来九重阙都看闻氏新家主上任巡游时便见过。
这是闻氏精心养着的灵鹿,极有灵性,隗喜走过去时,灵鹿亲昵地低下头,蹭了蹭隗喜的手,她忍不住摸了摸灵鹿脑袋。
隗喜的喜服裙摆拖曳在地上,裙摆绣着百花百鸟,十分厚重,无欺将她抱上去。
纱幔落下来,挡住了闻炔和明樟的视线,只看到里面紧紧挨在一起的两人。
“起。”闻炔一声令下,灵鹿昂首原地踢了踢蹄子,几步一踏,便朝天上飞去,身后跟着十二侍从,皆是穿着闻氏的白底云纹的族服。
闻炔与明樟也跟随在旁。
从九重阙都出去后,明樟低头,便见到内城四处的平台如试剑台、玄楼外的广场上都站满了观礼的人,他们见鹿车出行,纷纷御物跟上。
鹿车到三生树下时,闻炔腰间玉听亮了一下,他没有拿起玉听看,却是在山上居高临下看向内城城门处。
便见那里的守城阵被破开,一众修者从那里而来。
明樟也看到了,忙看向闻炔。
闻炔不慌不忙,道:“今日家主与隗姑娘的婚典,必须礼成。”
明樟便见一众弟子……不,是傀儡拦住了那群修者去路。
三生树,万年长存,常年开花,红蕊满枝头,春雨吹拂,花瓣落了隗喜满身。
大长老做祭者,他面目沉肃,吟唱这繁复的祝词,伴随着空灵的琴瑟乐曲之音,那些古老的文字与读音,隗喜大多是听不懂的,只隐约听懂了几句。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①
祝词结束,大长老取出早已备好的两枚木牌,分别交给两人,木牌是三生树的树枝雕琢而成,萦绕着木香,上面有两人名字,只要分别注入灵力,灵力在木牌内交汇而成,在滴上一滴交融的血,便是契礼成。
再将木牌悬挂于三生树上,便有姻缘永驻万万世的寓意。
隗喜握紧木牌,她的手又被无欺的手覆住,灵力自他们指尖流出,混着那一滴被灵力带出的血,如烟似雾注入木牌之中。
收回手时,无欺旁若无人地拉起隗喜的手指舔了一下。
明明是止血的动作,隗喜却有些脸红,她心底满溢的欣喜,看他一眼,却没挣扎,与他牵着手一起将木牌悬挂在早就选好的枝头上,以灵力将其缚之。
春风吹过,三生树上连带着他们的数不清的木牌被吹拂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隗喜的目光从木牌上收回,仰头看向无欺,朝他眨眨眼,语气俏皮又有些害羞:“礼成了。”
无欺俯首,眸光温柔又狡黠:“不啊,凡人还要洞房才行。”
隗喜抿唇笑,脸颊红红。
“闻无欺,你这小儿究竟是何意?你是打算以第一氏族闻氏的名义保下这隗喜吗?星辰书的预言你不打算理会吗?”一道带着怒气的粗犷声音在此时忽然响彻云霄。
观礼的众人回头看去。
楚道珣这蛮汉带着众多来问罪的修者赶来了,他们方才在下方酣战过,身上多少带了点伤,他从来就是个刺头,楚家遵循法家之道,最遵正义规律,这一点在楚道珣身上最为体现,他常在外因此得罪人,他也丝毫不会因得罪人生惧,想说什么便说:“这般人间存亡之际,却在这办婚典!简直是羞于做流光真君后人!”
无欺偏头,看过去的神色温吞无辜:“那从今天起,我就不是流光后人。”
“你!”楚道珣被这话弄得一怔,竟是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你冥顽不灵!”
无欺环顾四周,微笑:“我看今日谁敢靠近一步。”
他声音不轻不重,但周围却沉寂一瞬。
隗喜仰头看着无欺,心中却清明。
不论是她还是无欺,都已经被架在上面了,太阳底下无新事,当初在小白给她经历的幻境里,也见过昔日被小白救过的人逼迫着他行神君之责。
从昆仑神山出来,外面已经是浊气漫天,再不见晴日,她就知道了会有现今的这一幕。
她与无欺都能感知到天之将倾。
不过,在昆仑神山中的不甘与悲愤已经随着小白的不离而淡去了大半,隗喜知道无欺是不会想将她交出去的,同样的,她也不会看着无欺抽离仙髓,再次陷入轮回之中。
她更知道,随着天之漏洞愈发大,无欺什么都不做,天道禁兽就会出现,以丝线缚他,逼他。
成婚,是他们共同的约定,是他们必行的心愿。
隗喜仰头看了看天色,天幕昏昏沉沉,雨丝越发大了一些,乌云之中似有雷电将要闪烁。
她心有所感,轻声道:“是今日。”
自然是今日,无欺为天道恩赐的神,知晓从前未来,而她是人间善念,天地五行蕴养而成,如今觉醒神魂,能感知天地。
今日,天之漏洞将会真正开裂,修者任何手段就此失效,须臾山的封印也会彻底崩塌。
无欺俯首,额头抵住隗喜额头:“你怕不怕?”
隗喜闭上眼,额心五色花瓣渐渐有亮光浮动,“我不怕。”
天道禁兽来操控束缚,那他们就拼着挣一挣,以前只有圣洁的无欺,如今他已有了自我意识,如今还有她,怎么就不能试一试挣脱呢?
他们能从昆仑神山挣脱命运出来,如今为什么就不能?
她的神魂乃是人间善念而成,她可以“感化”昆仑神山中的妖邪魔物,令其沉睡地底,自然也能如此应付如今从浊气渊洞里跑出来的诸多邪物,令其再次沉睡。
……最差的结果,是她如了天道的意。
她要无欺自由……她不想人间崩塌,她想要他可以自由地看这人间。
“楚长老这话倒是好笑,不说星辰书的预言只是谣传,谁都没见过,就说那预言之可笑,天之漏洞怎会因区区一介凡人而重现?难不成她还有如此操纵之力?天之漏洞随着须臾山封印松动而渐现,众人皆可看到!”观礼的人群中,一道女声高昂。
楚道珣看去,见是谢茯苓,他冷笑一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老不死的冥顽不灵!”谢茯苓骂道。
楚道珣哼声道:“难不成等天塌了,天地毁了再来论罪吗?你们不爱干这得罪人的事,那就由老头子我来做!”
“谁说没见过那则预言?”轻柔的女声在此时响起。
谢茯苓愣了一下,看向从楚道珣身后的人群里走出来的女子,她瘦弱苍白,身上穿着斗篷,走出来时,缓缓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柔美的脸。
“我是钟离氏长老,钟离椿,已在人间活了一千五百余年,恰好当日星辰书降世之时,我亦在现场跟随先祖在须臾山鏖战,曾亲眼看到星辰书没有分裂之前的画面,上面便是一幅画,画中便是如此指示。”钟离椿含笑道:“若是尔等不信,或许几家可以将星辰书重新汇聚成完整的,看看上面可有如此提示。”
钟离椿这般说,是因为料定几家都不会交出星辰书,当初四大家争夺星辰书,各掷一片做镇宝,就是奠定了在修界的地位,亦是最后的自保手段。
再者,她知晓星辰书上真正的预言,料定闻无欺为了保住隗喜的命,也不会交出星辰书。
她的目光柔柔看向三生树下穿着喜服的隗喜,视线在隗喜额心的五色花瓣上停留,心跳都快了几分,她等了很多年了,终于等到如今,只要将隗喜吃……
“不要信她的话!”一声尖利的女声忽然从后方传来。
众人回头,便见一女修浑身是血,狼狈不堪地从半空踉跄落地,她手里提着什么,落地的瞬间,重重往地上丟掷而来。
那东西在地上滚了一圈,沾着尘灰与鲜血,黑色的头发朝两侧散开时,露出下方的脸来。
大长老低头看在近在咫尺的人头,抽了一口气:“天衡!”
当日闻天衡夺位惨败,重伤从九重阙都逃走,便再无消息,本以为他会趁乱行事,却没想到再次见到的是他被砍下的头颅。
女修擦干净脸,露出一张消瘦苍白的容颜,赫然与今日的新娘生得近乎一样。
是钟离樱。
钟离椿所说的预言中,长相那般的女子包括隗喜和钟离樱。
钟离樱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眼睛赤红,手指着钟离椿道:“不要信她的话,她是没有伦理道德的妖邪鬼物!所谓鬼道真圣境是假的,她食族人魂魄修炼,每隔二十年就换一具躯壳,在钟离氏子嗣中挑选合适的躯壳夺舍!她找寻钟离氏男子与其媾、和生下子女,为的却是在其长成后吃下他们的魂魄!星辰书的预言或许真的存在,但必是如我长相的女子神魂有特别之处,所以她才要吃,她曾经吃掉过的女儿,多是生得如我一般,我看到过!”
她有些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令听者茫然。
但钟离正明却是变了脸色,“孽女!”他不等楚道珣等人说话,便朝她甩去一掌。
钟离樱被甩飞在地,却依旧抬起头不甘道:“四年前,我就知道了,爹,你以为我那次为什么要离家出走!钟离氏真是藏污纳垢,令我恶心!”
不止是兄长对她的觊觎,还有她无意间得知的生母真相,她从父亲屋里看到画像上走下的美人,听着她与父亲的对话!
她是天阴之女,她愿意去九重阙都,就是想与闻无欺互相利用,增强实力,将来有反抗的能力。
后来与闻天衡合作,是下乘之选,那没用的东西只想从她身上索取,她什么都得不到。得知众多修者趁着今日来九重阙都逼迫隗喜,她觉得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揭穿钟离椿、除掉钟离椿的机会,免去她日后被食之忧。
她趁着闻天衡与她媾、和之时,拼尽全力将他戮杀。
钟离正明飞身掠向钟离樱,正要一脚朝她踹去,却被楚道珣拦住,楚道珣抬眼看向他,“她这话是何意?”
钟离樱在地上翻滚一圈,已经重新站起来,她躲在楚道珣身后,却是看向一直没出声的闻氏,她指着地上那颗头颅道:“闻天衡已经入魔,我将他杀死,便是我向闻氏投诚心意,我所言没有半点虚假。”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出声:“似乎当日也确实是钟离氏带头逼迫闻氏交出隗喜。”
闻炔也在此时说道:“当日确实是如今的钟离家主来我九重阙都告知星辰书预言一事,后预言一事传遍出去,众人皆知。”
楚道珣眉头皱紧了,眼瞪大如铜铃,再愚钝也是知晓被人耍了,“钟离椿,你如何说?”
钟离椿的注意力却只在刚才钟离樱出现时稍稍放在她身上一瞬,她的视线朝着三生树下此刻安安静静的两人看去。
她看到隗喜额心的五色花瓣,呼吸急促,苍白的脸上迅速生出兴奋的红,她脚尖一点,如黑色的雾气,朝着三生树下飘去。
“钟离椿!”楚道珣恼了,起步就追。
“轰——!”就在此时,天忽然劈下一道雷,整座山也在此时震动。
钟离椿往前掠的步伐一下被迫顿住,看到前面开裂的地,瞬间后退半步,追上来的楚道珣一下按在她肩上,但是他正要说的话却顿住,“这是……”
他看着地下迅速开裂开来的口子,感受着地动山摇,又听到雷声往上看,便见不知何时灰蒙蒙的天空盘桓着雷电,而雷电的上方,则是一处巨大的黑色漩涡,不断有黑色浊气从那黑色漩涡之中漏出。
狂风肆虐,耳中似有兽鸣声响起。
其余人也看到了这一幕,当即愣住。
此时,四族的几位长老腰间传信玉听忽然在此时闪烁,谢茯苓、楚道珣以及大长老闻炔、钟离正明都低下头去看。
“须臾山封印被冲破了。”谢茯苓捏着传信玉听,喃喃道,“妖邪魔物冲破地底出来。”
楚道珣也看完了玉听内容,当即脸色也很凝重。地又在此时晃动,下方裂口一下几乎是要将这座山崩裂,他刚要拉着钟离椿后退,却发现手下的人肩膀一塌,就逃脱了去。
“钟离椿!”
其他人在地崩裂的时候心头茫然又惊恐,有离得近的听到谢茯苓的声音,顿时更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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