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喜坐在他身边,也仰头看着,她也不解,天缝是怎么来的呢?她只能安抚他:“这不是你的错啊,你已经尽力了。”
她知道,她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小白都能听到。
无欺转头看她,漆黑的眼睛雾蒙蒙的,他看着她没说话。
隗喜心里却生出了紧张来,她陪着无欺在山上坐了三日。
三日后,那道巨缝再次开裂,无数浊气从外涌来,天地昏暗,地底裂开,天道禁兽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现身,生出四条金线,从远方而来,缠到无欺身上。
无欺被金线缠绕,在金光里站了起来,隗喜跟着站起来,他抬腿要走,她隐约领悟到什么,抓住他衣袖,往前走了两步,“无欺……”
无欺回头,眼睫轻颤,他看她一眼,拂开了她的手,转过身时,他的声音缥缈地传来,有小白的冰冷,有如玉的俏皮,也有无欺的娇嗔,“天道危,故我存在,它生了我,又不要我,无人真的只爱我。”
他寥寥几字,说得并不透彻,但隗喜却有悟,她仰起头时,泪眼朦胧,“无欺!”
她看着无欺飞身而上,脊骨处一条散发着金色近乎白色光晕的仙髓缓缓抽出,他化作一道光影,手持那条长长的仙髓涌进天缝里。
隗喜看着那条天缝被金色的仙髓一点点缝合,最后一道口子也消失殆尽时,四处的浊气开始溃散,晦暗的天空渐渐明亮,四个方向缠绕在无欺身上的金线消失,天地归于平静。
他却看到从高空坠落的一道身影,渐渐化作云和雾,消散在空气里。
隗喜仿佛听到了其他人欢呼的声音,她却眼中噙满泪,仰头看着那早就看不见痕迹的天缝之处。
她以为这就是结束,却没想到,这只是开始。
隗喜没有能从这里出去,她哭着再次睁开眼时,又在另一个“世界”醒来,这里的百姓穿着与先前不一样,但这里也危机重重,到处充斥着妖邪魔物,天破了道口子,灵气外泄,浊气横生。
这里也有一名救世的神君,他被人称为无欺神君。
隗喜一次次被或是少年或是青年的无欺所救,一次次看着他抽出仙髓,投身天缝,一次次看着他消散于天地间。
他是天地所生,凝灵气于一生,他的仙髓有补天之能,他反复轮回重生,每一次只为补天而来。
人们爱他,却只希望他能救他们于危难。
可他不甘心,他厌倦了这一切,他每一次消失前的残念在天地间聚合,浊气助他的肉、体生长,邪气与恶意缝补着那破碎的魂魄,提供着存活的养分。
但他被每一世的自己封印在昆仑神山之下,这里曾是他的出生之地。
他想要出去,想要结束这一次次轮回,想要获得自由……甚至想要发泄心中恶意。
他召唤着世人来到他身边,却无人回应。
直到……隗喜十六岁那年的午后,在睡梦里听到一道声音。
人做梦醒来后便会忘记梦中一切,隗喜也一样,直到现在,她忽然想起来十六岁的那个午后,她在梦里听到有人和她低声喃语:“救我,救我……”
她在现实里是个有心脏病的病弱女孩子,她救不了任何人,听到这样的声音,心里同病相怜般生出难过和怜悯来,她在梦里天真又无畏,小声应了他。
她记得她说:“我要去哪里救你呢?你告诉我,我就来。”
“你看到了吗?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吗?”恍惚间,隗喜听到身旁一道冰冷的带着恶意的声音,他离得很近,说话时嘴唇碰到她的耳朵,冷意传过来。
隗喜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眼睫一颤,睁开眼,看到小白身上的雾气散去了。
那是一张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看起来瘦削、病态,漆黑的眼、鲜红的唇,俊俏无双,是无欺的脸。
此处寂寥, 这会儿连风声都停歇了。
隗喜的目光触及到面前这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时,眼前瞬时模糊了,她泪眼濛濛,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 但却说不出半个字,哽咽得快喘不过气来, 她的手一松,伸手去捧他的脸。
小白动了动, 下意识接住了从她手心摔落的花, 惨白病态的脸微微垂了一下, 又被她捧起。
隗喜哭的时候没有声音, 只有些微的抽噎, 她的一双眼里有万般情绪, 怜惜、心疼、替他不忿、替他委屈,她鼻子酸得快不能呼吸,“如玉, 无欺……无欺……”她喃喃开口,语不成句。
小白似是有些焦灼,又似是有些烦躁, 他似乎又后悔了, 重新在周身笼上云雾,令他的脸再次被遮掩住, 他才语带恶意、冷冷道:“你哭什么?”
隗喜摇了摇头,实在难以出声, 只捧着他的脸看, 眼睛里的泪水怎么都止不住,她觉得自己此时一定很狼狈也很难看, 鼻子也酸涩地堵住了,呼吸不过来。
小白似是不喜这样的眼神,他拉住她的手要扯开,他要直起身体后退,可隗喜这样一个孱弱的凡人,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手上的力道那样大,他竟是没拉开。
隗喜想着在幻境里经历的那些,她的脸上洇湿一片,开口时声音沙哑、哽咽:“我以为你在阴山鬼冢救我只是偶然,是我穿越而来浪漫的初遇,却没想到,你早已救过我许多次。你救过这么多人,我也曾是你救过的千千万万人之一,你不过是随手一救,却让我的生命延续至今。你说无人只爱你,因为他们爱你能救他们,他们爱你能补天之漏洞,他们爱你能救世,他们敬你崇拜你,你却不想只做一尊被放在神庙里的神像,是吗?”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缥缈,声音发颤,虽是疑问,却是肯定。
隗喜知道,小白与外面的无欺或是两个人,可又实在不能将他们拆分成真正的两个人,因果轮回早在他救下那许许多多个人时注定了。
那些千千万万个与她有相似之人与她若是真的无半点关系,她为什么十六岁那年会听到他的召唤?她必曾是他的信徒,必曾有因,才有那果。
小白这样狡黠,他让她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却是故意让她心疼,他这是在撒娇、在委屈、在诉苦、在祈怜、在乞爱,即便他用这样恶狠狠的语气。
他想让他看到如今的他只是恶意与怨念组成,不再是为人间奉献、不再是为补天而生的无欺神君,他是堕落的,他不是神,他只是、只是光明的反面,只是其他人不会再敬他崇他的那部分,他另外的部分是外面的无欺,不,是外面的如玉。
隗喜捧着手下冰冷的躯体,好像怎么也暖不了,“无欺,你想只做如玉,是吗?”她久等不到小白的回答,喃喃哽咽着又说了一句。
是否是圣洁的纯白的如玉,那仙髓才能用得上?是否如玉来过这里,碰触到小白,知晓了一切,所以他将部分自己封印?是否黑色的魂体……是被小白沾到而污染,污染的意思是因此恢复了记忆,也生出了那些不甘与怨念?
那如玉说的只差一道心魂,是什么意思呢?差的是小白这一道心魂吗?
不对,必是与她有关的,否则,小白为什么见她就要吃她?
小白是真的想吃她。
她究竟是有什么特殊的?她明明只是个不能修炼的凡人……可惜她看不见自己的魂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肩膀上一道力袭来,隗喜终于被推开,她踉跄着后退几步,稳住身形,就见小白转身又要走。
隗喜眸光闪烁,看着他没有丢下手里的花,她又忍不住笑出来。
他这样别扭,又这样可爱,即便是恶狠狠的充满冷意的语气,可她如今已能看清那些表象下的真实。
“无欺,你懂的!你盼有个人只爱你……你在向我索求我的喜爱,可你又害怕心动于我。”隗喜快速朝前两步,用曼妙追上他,提起劲在湖水上空捉住他的衣袖,她的话还在继续,又轻又柔,又带着哽咽:“可这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们现在也不过是才认识没多久,你怎么会轻易心动呢?”
幻境一场如梦,其中不知多少年月,庄生梦蝶,蝶梦庄生,她是凡人,却会很容易,她这样博爱。
小白被扯住衣袖,就要挣扎,短暂的拉扯,没有用任何术法灵力,几乎是本能地挣扎。隗喜连续使用曼妙,已经是身体疲累,哪里真的能抓住他,她的身形一晃,整个人往下摔去。
隗喜的身下是湖水,她扑通一声落进水中,她的衣裙在湖水下面散开,她睁开眼看着湖水外的人影转瞬消失,似乎是没有任何停顿地无情地离开,可她却觉得他是落荒而逃。
无欺……是一个很容易被爱意打动的人。
否则她以为他侵吞如玉的魂魄,假意对他爱意满满地靠近时,他怎么会在这样短的时间里送她红花呢?他喜爱有人纯粹地爱他,他会沉浸在那样的爱里,他会变得黏黏糊糊,他会很快缴械投降。
他知道自己的本质,小白也是清楚的,所以他负隅顽抗,他不肯接近。
隗喜是会游泳的,但是她任由自己往下沉坠,没有任何要挣扎求生的模样。
湖水是冰冷的,就像是小白身上的温度,冷冰冰地裹着她,似乎要将她彻底吞没。
隗喜看着湖水外的蓝天白云,很快听到了一声“扑通”落水的声音,后面跟着第二声第三声,是小精怪们跳下来,朝她游来,小狐狸咬住她的袖子,小灰兔捧住她的胳膊,其他小精怪拖拽她的双脚躯体,试图将她拉扯上去。
她却没有任何要配合的意思,她挣扎了一下,拂开小精怪。但此时她的心肺已经快要承受不住,水下不止没有空气无法呼吸,水压也会压迫她的心肺,令她本就孱弱的身体更加虚弱。
胸口憋闷,隗喜忍不住张了嘴,水呛进了她口中鼻中。
“扑通——”又一声落水的声音响起,她看到小白跳了下来,他的白发因为下水的速度快而尽数往后游曳,那张被云雾遮掩的脸在水下再一次清晰起来。
他的面色很难看,唇紧抿着,不知是否是被湖水的冰冷冻到,原先鲜红的颜色此刻铁青,他漆黑的眼睛里似乎也有火焰在燃烧。
小白伸手一揽,勾住隗喜的腰,白发与黑发在这瞬间因水流而纠缠在一起。
“哗啦——”是破水而出的声音。
隗喜双手紧紧抱着小白脖颈,出水的瞬间,猛地一阵咳嗽,一边咳,一边喘气,她的睫毛上沾着水,眼睛红红的,叫人一时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但是她的唇角却是抿出笑涡来,她看着小白,却不说话。
两人飞上岸,小白面无表情将她放下来,他也不说话,也没有用术法将两人身上的水弄干,他的目光没有看隗喜,而是看着不远处,或是在看一棵树,也或是在看一株花,没有焦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湿漉漉的身体却是紧靠在一起,他是冰冷的,隗喜也没有暖到哪里去。衣服湿透了,隐隐约约露出衣衫下的身体,小白只穿了一件袍子,里面连内衫都没有,入了水,衣襟也散开许多,露出大片青白的肌肤。隗喜的手就搭在他的脖颈里,靠在那里。
小白好像一具尸体,先前隗喜几乎没有从这冰冷的躯壳里感受到心跳的动静,但这会儿,她感觉紧贴着的肌肤之下,似乎开始有心跳,微弱的,却又仿佛如雷鸣。
正在此时,地又剧烈震荡了一下。
隗喜被分了心,目光自然往周围看去,她依稀记得自己进入幻境前,仿佛也感受到了这样的地动。
小白也仿佛在此时回过神来,他俯首看向隗喜,地动也在此时又归于平静。
此刻小白身上的云雾已经再次散去了,一张如鬼魅般青白的脸清晰地映在隗喜眼里,他没说话,脸上还保持着那股冷意。但是他的身体也没有退开,任由隗喜抱着他脖颈,贴着他胸膛。
隗喜看着他,又想哭又想笑,轻声说:“无欺,我有些冷,我的衣服湿了。”
小白看着她不语,却要将她的手拉下来。
隗喜自然不肯,她就是这样博爱,她已然承认。
“我去捡柴。”小白冷冷道,那语气还是有些恶意。
但隗喜抿唇一笑,却觉得他毫无威慑力,她松开了他。小白迫不及待就转过了身,往林中去,眨眼便化作云雾,不见踪影。
她确实有些冷,阳光落下来的暖意都没法立刻驱散这种冷,她知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术法将她衣衫烘干,但是他下意识没有用,隗喜也没有提醒。
早在麓云海里,她就知道无欺其实不喜修炼,也不喜用术法,他潜意识地排斥那些,寻常生活能不用就不用。
隗喜低下头,看着湿漉漉的小精怪们也围聚在她脚边,仰起头关切地看她,它们喋喋不休。
“神女大人你冷不冷啊?”
“大人脱衣服吧,湿衣服穿在身上好冷的。”
“大人我给你吹热气!”
隗喜抬手抹了一把脸,将湖水与泪水都抹去,她声音还有些哽咽,却是笑着说:“我不是神女,我只是一个凡人。”
小精怪们左耳进右耳出,还是左一句大人右一句大人。
隗喜听着它们说话,平复着心情。她很快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的动静,一下回身看去,就见小白抱着一堆柴回来了,他的身上又被云雾遮挡,他仿佛也平缓了心情,再次抗拒着隗喜,不许她看见他的真容。
但是隗喜看过去的目光包容、纵容,她并不在意他身上的云雾是有还是没有,在她眼里都一样,这是无欺,又一个无欺,她博爱地纵容每一个无欺。
“你一个将死之人,我怜悯你。”小白抱着柴站在隗喜对面,顿了顿后,恶声道。
隗喜抿唇笑,点头,“我知道啊,谢谢你。”
小白似乎还是不满,隗喜现在已经能感知到他的呼吸声了,他不像是一具尸体一样只有冰冷阴郁了,就比如此刻,她听到他的呼吸似乎是急促了一下。
他一把将柴丢在地上,抬手又丢了块火石,柴立刻被点起火焰。
隗喜蹲下身来,伸出手靠近火,长长呼出一口气,她的身体有护心甲保护,还能承受得住,但是冷是真的冷。她低头开始解衣带,准备将湿透了的外衫脱去。
“你做什么?”
只是她才刚将衣带抽去,就听身旁的人警惕又紧张地声音,那声音都比之前扬高了一些。
隗喜的眼睛和鼻子还是红的,但此时的语气却有几分狡黠:“湿衣服穿在身上难烘干,所以把外衫脱了,我快要死了,这样可以让我死得慢些。”
她稍稍等了等,小白没有阻拦她,但也没有用术法,她眸光闪烁地收回视线,低头继续解衣带,将外衫脱下,外裙脱去,她迟疑了一下,将中衣带子也解开,只是她在这瞬间也抬起头来,朝小白看去。
隗喜注意到刚才那瞬间,小白又要跑了,她看着他,又想笑又想哭,他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别开头转过了身。
她低头又抹了一下眼睛,唇角翘着,将中衣脱下,挤干后,再披上,她重新站起身,无声走到小白身边,拉住他的袖子往火堆走近了一些,他的身上也是湿漉漉的,白发都湿哒哒粘在身上。
“你放心吧,你这样厉害的神君是不会对一个平庸的凡人动心的,来烤烤火吧,无欺。”隗喜语气温柔。
小白抗拒,僵硬。
隗喜拽了一下,第一下没拽动,她不说话,松开他的袖子,握住了他藏在长长袖子下的手。
她这才发现他的手握成了拳头,本就瘦削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她的手轻轻抚过他的手背,没有强行去展开他的手掌,而是握着他的手腕拽了一下,他应激一般要甩开她的手,但她抓得牢牢的,趁他不备时拉着他靠近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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