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喜想要再看的时候,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他重新将自己藏在了白雾后,不让她窥探到一点。
她递花的手没有收回来,也学着小白的样子拨弄了一下花,残留的露珠又溅开来些,她看着近在咫尺却看不清面容的脸,声音轻柔:“送你花而已,你在怕什么啊?”
她顿了顿,才慢吞吞说:“你是在怕心动吗?”她的语气也不太肯定,这是这几日来,也可能是这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她觉得他刚才的反应太激动了。
隗喜敏锐地感觉小白本就僵冷的身体更僵硬了,他又冷笑一声,似是对隗喜的话不屑一顾。
他答非所问,忽然道:“那就让你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忽然低头,额头抵上隗喜额头,冰冷的触感,她被冻得哆嗦一下,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没有抗拒。
与此同时,地忽然震荡了一下,像是被人攻击一般,小精怪们受惊了一般从草丛间跳出来,往四周看去。
洪荒初始, 天地玄黄。
隗喜睁眼的时候,身上脸上都是水,她在湍急的河流里不断沉沉浮浮, “咳咳, 咳咳!”她茫然,下一刻就被水呛到, 求生欲让她试图在水流里翻个身来,但是波涛一个翻一个, 她才从水下冒出头来, 又一个浪翻滚过来, 她被迫又沉入水底。
水泛黄而浑浊, 水底下什么都看不清, 睁眼就刺痛。
“救命——!”隗喜再次冒出头时又呛了口水, 忍不住呼救。
她脑子里迷迷瞪瞪想,小白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难道不是和从前无欺抵着她额头一样吗?难道不是让她进入他的意识海里吗?可现在是怎么回事?这种窒息的胸口快要炸裂开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隗喜再次被翻来的浪卷进满是黄沙的水里, 她手脚无力,整个人往下沉坠,惶恐而茫然, 连声音都喊不出来。
忽然, 她感觉脚被什么拽住,滑腻腻的, 被拖曳着往下。她惊恐挣扎,重新积攒出一股力气, 竭力想要往上游。周围的河水也在这时翻滚得更加厉害, 似有什么嘶鸣的声音响起,震得人头脑发晕, 可隗喜却忽然能喘气了,她抬头,河水被劈开了,露出了水下的她。
她看到水面之上站了个人,他被光笼罩着,看不清面容,依稀可见手里拿着一把剑,那剑劈开了湍急的河流。
“救命!”隗喜还弄不清楚状况,但下意识伸手。
那人几乎在她求救的瞬间便俯身下来,将她从水底拉出来,一件带着温度的披风将她浑身笼罩,下一刻剑光亮起,朝着她腿下斩去。她低头去看,就见水下一只只扒拉着她脚的黑色的长着鱼鳞的利爪,在剑光之下齐齐被斩断,水下发出惨叫声,那东西迅速又藏身更深的水底处。
隗喜重新获得空气,大口喘着气,上了岸,她顾不得看自己,也顾不得大量四周,而是抬头看揽着自己的人。
是个少年,身上穿着白色绣金边的劲装,不知是否是光落在他身上的缘故,不……这是魂体的颜色,圣洁的白色,十分强盛,所以他身上有浅浅的光晕,她仰头时,下意识眯了下眼睛,目光一点点从少年的下巴往上看去。
当隗喜的目光触及到他的下巴时便忍不住伸手攥紧了他的袖子。
他生得清隽而秀美,一双瞳仁乌浓纯澈,额间金纹若隐若现,正俯首看她,十分温润:“你可以松开我了,如今你已脱离危险了。”
隗喜一看见他,鼻子便忍不住酸了,眼睛也一下红了,她一下抱住少年的腰,仰着头不停用目光描绘他的脸,“如玉……”他分明就是少年时的如玉,不,他……他是小白?头发没全白时的小白?
少年被这样称呼,顿觉奇怪,他好奇地看她一眼,温吞地笑了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如玉。”
“那你是谁?”隗喜自然地问道,并不意外此事,她泪眼濛濛,呼吸急促,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更多的事。
少年眼睛弯弯,笑,狡黠道:“吾名无欺。”
他顿了顿,将隗喜的手轻轻的又迅速地拽下来,道:“你与其他人一起快逃吧,离开这里去天境台。”
“你……”隗喜还有话要说,少年手一扬,一阵风吹起,她转瞬就被送远了。
落地时,周围都是惊恐奔逃的人群,他们面色惊惶,催促着推搡着人往前奔,她被裹在里面,不得已也随着人群奔逃,她毫不怀疑此刻停下被推搡摔在地的话会被踩踏成泥。
人太多了,熙熙攘攘的,男女老少,皆是穿着古朴陌生的衣袍。
隗喜若有所悟,她似是进入了小白的记忆,又或是……记忆形成的类似幻境一样的地方?
他想让她看见什么?
“无欺……”
隗喜跟在人群里奔逃着,逃去了一片山头上,那里有一个类似祭坛的地方,散发着光晕,一起奔逃的人称这里是上天派来的神祗划下的天境台。
天境台,任何妖邪魔物进不来的地方,此刻推推搡搡的人挤满了人。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跟着人群一起看向上空,少年无欺执剑迎战妖兽,周围一片死伤,有人,也有妖兽残肢。
她能察觉到如今的自己心脏并无不适,她是健康的,四肢有力的,心脏跳动强健,一路跟着跑上山也不见多少疲累。她应该是变成了小白记忆里某个被他救下的少女,巧的是,她也叫小喜。
“发生什么事了?”隗喜轻声开口,问身旁的人。
“天缝里又掉下邪兽了,无欺神君闻讯而来救我们啊,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身旁说话的是个年轻妇人,语气责怪。
隗喜目光没有收回,捏着披风领口的手攥紧了,又道:“抱歉,我落了水,脑子里什么都不记得了……无欺 神君是什么人?”
妇人看她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沾着些黄沙,很容易就相信了,她挺起胸膛,语气崇敬又自豪,道:“无欺神君就是无欺神君啊,大家都叫他无欺神君,因为他从不欺骗世人,大荒哪里有祸乱,他就会出现在哪里。神君自天上来,天生神力,只有他能对付那些东西,我太爷爷那一辈起,无欺神君就在了,你别看他长得小,实际上他年纪比我太爷爷还大了。”
旁边另一个人似乎听到这里的对话,又偏头插过来一句话:“小女郎可别瞧上无欺神君啦,神君保护世人,爱护世人,不会与人谈情说爱,你若是倾慕神君,便去神庙里奉贡品,那里每日都围满了像你这样的小女郎。”
“说起来,我听我太爷爷说过,如今这世间,只剩下无欺神君一位神祗了,盼他能永久护佑我们,否则那些邪物一来,土地被淹,庄稼全死,人都活不成,那些东西还吃人。”
另一人又疑惑道:“可我听说的不是这样啊,我听我太奶说,无欺神君死后,自另有神祗新生,神祗不会死的,会一遍遍轮回,这世间只要有人,就会有神祗。”
“你们说得不对,神怎么会死,神是不会死的,一直就是无欺神君!”
隗喜听着周围的人吵了起来,她听着,目光却一直看着远处被金光包裹的少年。那里打斗激烈,山被削平,河流翻滚,水淹村庄,邪兽不停攻击他,但那里的震荡却影响不到天境台半分。
“渡尽世间苦厄,祛除人间沉疴……”隗喜口中喃喃自语这句话。
这是她十六岁初见如玉时,他曾说过的话。
他那时眉眼纯澈,看着她时,语气向往,他说他离开爹娘,下山入世,要学书里说的那样,渡尽世间苦厄,祛除人间沉疴,他的心愿如此。
隗喜身上湿漉漉的,天境台上没有冷风,只有法阵结界散发出的阵阵暖意,她的衣衫被烘干,她身上的披风上似乎有少年干净温暖的气息。
她鼻子酸涩,泪眼朦胧,安安静静地看着。
小白……就叫无欺。
无欺的名字从此而来。
闻无欺,无欺神君,不欺世人。
隗喜如今只是荒河旁的小村落里的一名孤女。
那一日从天境台下来时,村庄里的洪水已经褪去,邪物尸体也已经消失,她在人群里茫茫走时,有人认出她来,她便随着人群回到了村子里。
无欺平定祸乱后,没有回到天境台,他化作一道金光便消失在天际。
隗喜以为自己与他有什么渊源,却原来现在也只是他曾救过的其中一人。她对着井水看过自己的样貌,和从前似曾相似,又不尽相似。
村里刚遭遇过祸事,有许多事要忙,房屋要重新搭建,刚种下出苗的庄稼要赶紧补种。她如今的身体没有心疾,手脚健康有力,跟着村里的人每日一同忙活。
她盼望着能再见无欺,可村里的老人说:“最好不要见神君才好,见到神君就是又有邪物祸乱了,或是从天缝掉下来的,或是从地底浊气生出的,三天两头来来一回可遭不住!”
隗喜默然不语。
这一日,村子终于重建得七七八八了,田里的庄稼也都补种上了,春日和煦,村里的少年们相约着一道去踏青,顺道去神庙祭祀。
隗喜也换上了衣柜里的一件较为崭新的衣裙,与少男少女们一道结伴。
一大早,大家手拉着手,心情欢欣,手腕上挎了小竹篮,里面摆着些摘的果子,做的糕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隗喜虽然不知道他们唱的是什么,但脑海里自动出现那些调子,跟着他们一道轻哼。
风吹过,空气里是芬芳的青草与花香味,少女们沿途摘了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又送给少男们,纯粹的欢喜。
隗喜也笨拙地学着编了两只花环,头上戴了一只,另一只却没有送出去,有男孩子害羞地靠近,她只抿嘴笑。
到神庙的时候,那里已经有许多人了,男女老少皆有,大家到了这里皆是面带向往与崇敬,安安静静,十分虔诚有序地进入。
隗喜进去的时候,仰头就看到了神庙里的石像,栩栩如生,清逸隽美,头发上飘着的发带都似是真的,一双眼温润又怜悯,含着笑意。
其他人都虔诚低头跪拜时,她却仰着头看着他,仿佛通过石像看见了那一日见过的无欺神君,又仿佛看到了十几岁的如玉,又或是后来奔赴各处镇压浊气渊洞的无欺。
“你在干什么,小喜,拜啊!”同村的少女拽了拽隗喜的裙摆,小声道。
隗喜回过神来,跟着跪下,她听着耳旁众人嘴里小声的祈愿,或是祈求家人身体康健,或是祈愿得遇良缘,或是期盼子有所成。
她受到气氛感染,也闭目祈愿,祈愿无欺不会受伤,期盼他能安然度过每一次险境。
隗喜不知道小白要她看的究竟是什么。
她在村里如寻常人一样生活,时间一日又一日过去,她也渐渐长大了一些,从十几岁长到了二十多岁,这些年,她听闻过无欺神君出现在其余地方,但消息传到这小村时,往往祸乱早已平息,大家宣扬着神君如何如何厉害,天地秽物如何如何被他击败。
半年前开始,不知怎么回事,天总是灰蒙蒙的,太阳已经许久不曾露头,雨也许久没有下过,天地干旱而阴冷,浊气从地底出现,无处不在,妖邪悄然来到人间吞吃活人。
可这一次,这处小村没有等来无欺神君,男人们只好自发拿起武器,日夜守着村子。
“啪啪啪——!”门被拍响,响彻春夜,隗喜从梦中惊醒,一下坐起身来。
“小喜,你都带好东西了吗?”她打开门,门外站着隔壁的妇人,是前几年与她一起去神庙的少女,已经嫁作人妇,生了两个小儿,此时怀里抱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
隗喜点点头,返身从屋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袱,包袱里有干粮也有换洗的衣物。她将包袱背在身上,从妇人手里抱过她一个孩子,孩子见她就笑,欢喜地往她怀里钻。
等她们来到村里往外的路上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俱是大包小包,但男子甚少。她听到了藏在暗夜里嘶吼声,伴随着男子们手里各种武器碰撞的声音。
隗喜回头去看村子,什么都看不到,她跟着人群往村子外跑。
一边跑,一边听着身后地震山裂河流奔腾的声音,她始终拉着妇人的手,拼命往外跑,山石阻碍了前面的路,大家奋力去爬,各种啼哭声不绝于耳。
不知是谁第一个哭喊出来:“为什么神君不来这里救我们?”
隗喜恍惚了一下,便听着耳朵里各种愤怒与哀怨,她低着头沉默不语,抱紧了怀里的孩子,拉着妇人爬过石头,她听着妇人也哭着说:“神君是遗忘了这里吗,他为什么不来?”
她心里被拉扯着的疼,若有所悟,认真道:“或许是他顾不过来这里,我们可以自救啊。”
“可是我们只是凡人,凡人怎么对付得了那些东西!”妇人哭着。
隗喜哄着怀里跟着人群一起哭的孩子,还想再说什么,可洪水从身后奔腾而来,她余光扫到,便顾不上再多说,拉着妇人就跑。
这一夜,她们不曾停下脚步,被洪水冲刷,抱着树飘了一晚上,天亮时,终于飘到一处没被水淹的山丘上,奋力上去,那里已经围了许多人。
大家在灾难里失去了至亲至爱,每个人脸上都是哀愁,哭着喊着绝望着,甚至是开始责怪迟迟不来的无欺神君。
隗喜沉默地仰头看着天。
第三日的清晨,她猛然从梦中惊醒,灰蒙蒙的天终于被一缕金光划破,她又看到了无欺。
只是这一次他比上一次见要憔悴许多,他面容苍白,白衣上沾着血,温润的眼里没了笑意,只剩下疲惫甚至是茫然。
他来时,剑光亮起,周围的邪气被涤荡,洪水退去,众人喜极而泣,又跪在地上拜他谢他神力超群救人于危难,可也有一些人站在地上指着他骂,骂他来得太迟,骂他愧于天地赠的神力。
两种声音交叠着,甚至争吵起来。
隗喜心中松了口气,至少一直有人记着他的好呀。人本来就是这样复杂的,就像是周刻,对西陵舟好,却算计她一样。人这样复杂,心思百般,不是人人都能记得曾经救过他们的人的恩情。
但她想着,无欺的魂体变化,是与心境有关吗?
无欺一直安安静静的,他沉默不语,解决完了周围作乱的邪物后就要离去。
“无欺!”隗喜忽然从混乱的人群里出声,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跟上他。
无欺回头看她,视线相触,他似知道她是谁,又似无知,只轻轻看她一眼。
隗喜朝他伸出了手,眼睫轻颤,“你让我进来看看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已经看到了许多了,我还想看得更多,你把我带在身边吧,让我更近地看看你。”
无欺睫毛很长,垂下来时,遮掩住了眸中情绪,他不语,扭过了头,但他也没立刻就走。
隗喜看着他浮空在上,思考了一下,迟疑着伸手一抓,手里便触及到他的衣袖,她若有所悟,足尖一点,人便飘到了他身旁。
下面的人似乎没有看到她一样,并无反应。
少年脸色苍白,距离近了,她可以看到他脸上的厌倦与茫然。
隗喜想要去牵他的手,但他们之间始终有距离,他只许她碰触他的衣袖,她的目光滑过他苍白的侧脸,顺从他的选择。
从这日开始,她跟着无欺翻山越岭,穿越在世间每一处,看着他到处救人,也看着他逐渐被人怨,天缝不弥补,凡人无可救。
无欺这夜奋战戮杀邪物后,伤痕累累,他茫然不解地坐在山头,看着天空那道越来越大的巨缝,他委屈又不解:“为什么我阻止不了呢,为什么我合不上那道缝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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