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骨头都要被压碎了,她怎么会除了有些受冻外,没有任何影响?还有闻无欺呢?怎么不见了?
隗喜不知道谢长沨心中所想,她想要将人从雪里拉出来,就算是修者,这样被埋在雪下,也会死的,这里还这样不正常,她心中惶恐焦虑不知所措,脑子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来我这里吧,来我这里,我在等你啊,隗喜。”那是一道男声,空灵清泠,像是来自旷野、来自天际、似神明似邪魔,扰乱心神。
隗喜竭力不去想这古怪的声音,她拽着谢长沨的胳膊,“谢长沨,我拉不动你,你能自己起来吗?”
谢长沨听着这孱弱的女声有些发抖哽咽,充满个茫然无措,他尝试着动了动,但是他的脊背更弯了一些,他手里杵着的剑在此时忽然断裂倒塌,他的上半身没有支撑,彻底伏倒。
隗喜用力去拽,却只听到谢长沨颤抖着的唇里发出的声音:“走……”
昆仑神山危险至极,这是闻无欺一开始就对修仙界的警示,可没有人将其真的当真,不,从前也人人知晓昆仑神山有来无回,可闻无欺活着出来了,还修炼飞速,成为最年轻的闻氏家主,他进昆仑前,不过是一个生死境的平平无奇的顶多有些天赋的修者。
隗喜的腿陷在雪里,她听到谢长沨的话,茫然一瞬,遥顾四周,却不知自己能去那里。
“我……我该去哪儿呢?”四周什么都看不见,辨不清方向,小玉无法唤醒了,她不知道无欺落在了哪里,她该等在原地,等无欺来找她。
无欺……如玉会找到她的。
“谢长沨,你不能留在这里。”隗喜一下子又清醒过来,她没办法看着谢长沨就这样被雪掩埋,这样绝望,一进昆仑神山就遭此绝望,她用力去拽谢长沨。
谢长沨却丝毫动弹不得,只能感觉一股微弱的力量拉扯着自己,似在与那压迫自己的力量抗衡,清晰又弱小,却又带着希望。
他费力抬起头,已经顾不上对女郎的羞赧,他看着隗喜青白的脸,心中生出愧疚。
他在昆仑神山落地后睁眼看到隗喜确实是欣喜的,他虽不知隗喜一个凡人来此作甚,但知道有她在,闻无欺便会走,他想着跟着他们,就算不能立刻找到昆仑珠,也定能保平安。
谢长沨的骨头被按压着,已经断裂几根,他根本动不了,“走吧……走。”
地又剧烈震荡了一下,似是神明的怒意,隗喜晃了一下,人往下歪倒,她趴在雪里想要再站起来,可身后的雪地终于开裂,一道缝隙迅速从后面延伸过来。
谢长沨看到了,他瞳孔猛地一缩,“快走!”他的骨头碎了,但在此时生出一股力,拽着隗喜往他这里拖了。
可那缝隙裂得太快了一些,他此时毫无力气,隗喜只被他拽动不过一尺。但隗喜却是很快反应过来,回身看去,便见那缝隙已经裂到她身前,她的下方出现一处深不见底的渊,几乎是在她的瞳孔猛地缩起的瞬间,失重感袭来,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拽着她的腿。
隗喜整个身体往深渊处坠滑,眨眼的功夫,半个身体已经看不见。
地缝的尽头就是她所在的位置。
“隗姑娘——!”
谢长沨又吐出一口血来,他紧紧攥着隗喜的手,人也被拖动几尺,可当他以为自己会随着她一同坠落时,一道无形的风化作利刃,割向他的手腕,毫不留情,他下意识地张开了手指缩了回去。
就这个工夫,隗喜瞬间坠入,消失无痕。
“隗姑娘!”谢长沨趴在地方往地缝底下看去。
可地再次震荡起来,不过眨眼的工夫,便重新合上,又被肆虐的风雪盖住痕迹,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地缝一样。
“你在做什么?”一名修者惊呼声,检视周围灵草的动作一顿,朝着前方身影斥喊道,其他沉迷于神山仙境的修者纷纷也抬头。
芳草葳蕤,天晴日朗,这里是与隗喜所在的风雪天全然不一样的地方,灵气浓郁,一道身影不停纵跃着。
他的身影快得惊人,名为曼妙的移形术咒用得登峰造极,空气里只残留一道影子,连芳草都未曾被惊动,他抬手握剑,一个纵跃而起,挥起手中剑。
闻无欺面色阴沉,眉宇染上了冰霜,冷酷阴冷得如一块埋在地底下阴潮多年的寒冰。
他挥出剑的瞬间,剑气震荡开来的烈火如游龙腾飞,锐利的、强横的、烧灼与斩开一切的力量一同凝聚在无命剑尖。
“当——”是如同琉璃被击发出的声音。
闻无欺的身体没有停下,用力撞击了过去,整个人似化作一团火焰,但那无形的结界丝毫没有动摇。
他仿佛听到了一声轻嘲的声音。
闻无欺头疼欲裂,冷笑一声。
再次扬剑的瞬间,忽然僵住一瞬,神思涣散,又似回笼,他整个人僵住一瞬。
再抬起头时,风从他身上席卷而来,芳草被震荡破碎,他漆黑的眼底洇出红来,整条脊骨在阳光下似有光盈出,无意识的、又像是下意识的,身体的本能一般,这团白光毫无痕迹地随着灵力凝聚于剑尖,再次挥斩过去。
“咔——!”
如琉璃破碎,蛛网一般的纹路瞬间从眼前出现,无数条细小裂缝破开,闻无欺如一团火焰,疾冲撞过去,无数碎片在他周身荡开。
几片碎片划过闻无欺的脸,带出许多细小的口子。
与芳草葳蕤的仙境相比,外面是肆虐的风雪,寒风与雪瞬间侵入,可怖的威压震荡着境内一切,花草被冻结枯萎,灵力扫荡。
诸多落地进来后就在此的修者惊恐出声,纷纷拿出武器。
“怎么回事?”
“这里是幻境吗?还是另一个境?”
“什么东西?”
几乎是在瞬间,整个地开始震荡,这里鲜妍的色彩被吞并,只剩下白与黑,白的是肆虐进来的雪,黑的是瞬间光秃秃的土地。
地开始离开,隐藏在暗处躲避在树后草丛间的妖邪渐渐现出身形,它们是狰狞的妖邪魔物,周围萦绕着黑色的雾气,一双双赤红的眼睛在黑雾后若隐若现。
像是死去的修者、死去的灵兽被什么唤醒了一样,见到生人便兴致勃勃,猩红的舌舔舐过嘴唇,几乎在修者拔剑的瞬间,朝着他们涌来。
身后一阵纷乱不止,刀剑相交,也有妖邪和修者发现境破了一道口子,风雪从那里灌入,却也像一道逃生的通道,修者纷纷往那逃窜,妖邪在后追捕。
嘶鸣不绝,叫喊不停,闻无欺没有回头,身上的威压深重,从境中跃出的瞬间,他就被威压重重击落在地,脊柱上的白光瞬间又亮了一些。
他面无表情几乎没有停顿,曼妙术咒用得娴熟,化作一道无形的风不断从风雪里冲出去,背后的脊柱像是被捶打又生出新的生机,闪烁着。
谢长沨被埋在雪之下,浑身骨头都是僵硬的,连有没有被压碎都感知不出来,只是修者强悍的身体能力让他还存活着,只是意识也要像身体一样被冻结成冰。
忽然一只手将他从雪底挖了出来,猛地一拽。
谢长沨疼得喘不过气来,勉强睁开眼,他的眼睫上还挂着雪,周围风雪纷乱,他看不清眼前的人,但他心里仿佛知道这人是谁。
“隗喜在哪里?”只是那阴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时,谢长沨还是愣了一下,他迟疑了,费劲眨了眨眼,将睫毛上的雪眨落,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闻氏家主闻无欺。
闻无欺的声音清润温吞,每每和隗喜说话时还有些扬起的轻快,不像是这样阴鸷冷酷的音调。
雪粒子被眨掉,谢长沨看清楚了面前那张凑过来的脸,依旧清隽秀逸,但眉眼却笼着一层阴冷,再无温润,他被那双漆黑的眼睛一扫,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那寒意竟是超过了身体肌骨的痛。
“隗喜在哪里?”闻无欺耐着性子,俯首再问一次,阴冷的语气忍不住有些急躁,抬手在谢长沨胸口处注入灵力。
最后小玉留下痕迹的地方就在这里,但四周再无隗喜的气息,没有香气,没有她粗沉的呼吸,没有她紊乱的心跳声。
谢长沨此时神思涣散,却敏锐地从风雪声中听出了那一点急躁,闻无欺的灵力强横暴躁,在谢长沨身体里流走,他回过神来,身体像是被焕活,断裂或是僵硬的骨头也有重新被连接起来的活力。他一下抬手攥住了闻无欺的手臂,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嘶哑:“隗姑娘……地底深渊……被拖入,不知、不知是何物。”
他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皮肤皲裂。
谢长沨说罢,抓着闻无欺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雪,“下面。”
闻无欺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地方,抬手挥剑,地上这一片积雪瞬间被挑起,朝两侧飞溅,在不断肆虐的暴雪里露出下边黑色的泥土,那泥土很快又沾上雪花。
“这里?”
谢长沨躺在地上,脸上又很快覆上雪,他没有离去去拂开,只指着不远处的方向,“从那里开始裂开,到这里……到隗姑娘在的地方停下,隗姑娘被拉走,我拽不动。”
此时闻无欺是站着的,谢长沨意识模糊,却感觉晦暗的天幕下,闻无欺的身上有光晕,浅浅的碎光,白的,金的,若隐若现。
他没有多想,只以为这是真圣境修者被压制时自然的反应。
谢长沨只觉得空气凝滞了一瞬,风雪在这瞬间仿佛骤然停歇,身下的地再次震荡起来,凛冽滚烫的剑意破空而起,积雪再凌空飞扬。
他的眼前是凌乱的雪,什么都变得昏昧,只听见剑鸣铮铮。
隗喜不断下坠,失重的、找不到落点的空荡荡,她闭上眼是无边的黑,睁开眼同样是无际的沉,她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又像是游曳在异界的一缕魂,在黑暗里荡。
但她的神智却是清醒的,她清醒地记得刚才和谢长沨一起落在风雪地里,清醒地记得小玉重新幻化成了木头小傀儡,清醒地记得地开裂了一条巨缝,她是被一道力拽住脚往下拖的。
她不知道要飘了多久,好像很快,又好像很久,她的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手指将星辰书的残卷用力往里推了些。
隗喜知道自己不会摔死的,不说那拽着她的力道,虽不知是何妖邪魔物有何目的,就说她脖子里还挂着青玉佩,如玉的仙元之力会保护她,恍惚间,她就是有些难受,她想要将力量还给无欺难不成只能是一个愿望了吗?他还是要因为她反噬受伤。
周围的空气在一瞬间忽然凝滞住,隗喜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迫也凝滞住,失去所有知觉。
当她再能感知到周围时,就觉得落进一道冰冷的环抱里,冰雪的气息在这瞬间包裹住了她,像是要夺去她身上为数不多的热意。
隗喜打了个冷颤,抬起眼朝上看,周围太暗了,什么都看不清,只看到了对方垂落在她眼睛上的白发。
隐隐约约的,她不太确定,他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是外面的雪一样白。
他身形高大瘦削,怀抱冰冷僵硬,似是不习惯这样的事情,她没有动,也没有出声,身体和灵魂都被这样的冰冷给冻住了,害怕,紧张,惶恐。她想到了在地面上时被风雪裹挟着传到她耳朵里的一声声召唤,空灵清泠,无情无绪,却又似乎饱含万般情绪,引诱着她、呼唤着她。
对方也没有立即动,隗喜几乎连他的呼吸和心跳声都感受不到,但是她却能感受到黑暗里他打量自己的目光,冰冷的、探究的。
他身上的冷意让她身体发抖,他不像人,她想起了无欺说过的昆仑神山里尽是妖邪。她张开嘴,喘了两口气,才声音发颤地出声:“你是什么东西?你抓我来这里想做什么?会有人来救我的,他很厉害,我劝你尽快把我送回去。”
隗喜声音天生轻柔,即便此刻是绷紧了的,听来却依旧没什么威慑力,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凡人,一个不论是对于修者还是对于妖邪来说都毫无威胁的凡人。
她说这话,不过是一种无用的警告,给自己撑胆气的。
对方听到她这句话,忽然笑了声,他的视线依旧在她身上停驻着,依旧是那空灵的清泠的声音,似神明又似危险的邪物。
他动了动,抬腿朝前走,黑暗在此时忽然被劈开,一些昏昏暗暗的光落进来,隗喜第一眼看到的依然是垂落在她怀里脸上脖颈里的浓密的发。
真的是白的。
她听到他那空灵的声音慢条斯理道:“那就让他来试试。”
第62章
冷风吹过, 隗喜冻得瑟缩,听到他的话,唇瓣紧抿, 手忍不住攥紧了, 因他这句话心生忧虑,眉宇紧蹙。
无欺会来寻她的, 但这……人是什么东西,这样冰冷, 是否是藏在昆仑神山最邪恶的妖邪?是否往年进入昆仑神山却出不来的修者都是被他所杀?
这妖邪这样厉害, 无欺打得过他么?
若是无欺来, 她要怎么样帮助他一起从这妖邪手里逃脱?
这妖邪能将地开出一条裂缝将她拖下来, 那他为什么不干脆从地缝里出来?是他出不来?他为什么要召唤她、为什么要把她拖入地底?
隗喜仰头紧紧盯着他, 试图看清楚面前这妖邪的脸。光从不远处落进来, 一点一点将他点亮,她看到了他光洁的下巴,苍白到毫无血色, 再往上看,他的脸上覆着一团雾气,脸朦朦胧胧藏在后面, 她看不清楚。
不, 是他整个人身上都笼着一层云雾,白衣白发, 似仙若神,那光落在他身上, 淡淡的光晕将他的身影变得模糊。
似是察觉到隗喜的注视, 他垂头朝她看来,他的目光落下来时, 依旧是那样飘飘渺渺的、漫不经心的。
隗喜睁大了眼都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一股森寒从灵魂深处渗出,她却没别开眼,再问:“你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将我拖入这里?”这次她的语气平和了一些,或许是因为暂时察觉不到对方对自己的杀意,“我病弱之躯,逃不走,能不能松开我?你太冷了,我的身体受不住。”
她这样的平静,迅速收起胆怯的模样似乎令他觉得惊诧,他的目光一直游移在她的脸上,见她面色青白,身体冷得在发抖,伸手探了探她脖颈。
隗喜冷不丁被一块寒冰触颈,抖了一下,不住瑟缩躲避。
男人的手却按在那,几乎掐住她,不许她躲避,他表现出的熟稔像是在对待他的所有物,他甚至低下头来,在她脖颈里嗅闻。这令隗喜惊疑不定,茫然疑惑,但她忍着这寒意,不动声色。
那星辰书对她来说只能有一次的防御,无欺说遇到危险她是操纵不了的,只能将其掷出,对方击在星辰书上,自然会引起星辰书的防御。
“你竟快死了。”他收回手,空灵的声音响耳,毫不避讳,也心无波澜。
隗喜眼睫轻颤,咽下心头难过,谁被人提起自己快死了,都会心生哀意。这就是她头顶上一把悬了这么多年的刀,现在刀终于要落下了,她没有任何要解脱的感觉,她彷徨、伤感、不舍、不甘,她是想活着的。
“我生命短暂,所以还请你告诉我,你把我拖入这里,是想做什么?”她冷静问道。
他抱着她继续走,没有回答她。
他浑身冰冷,连脸都看不到,丝毫不能揣测观察他的情绪,隗喜只知其或许不会直接将她杀死,她的目光一直盯着他如雪的发上,此时他们还没完全从黑暗里走出来。她得不到回答,偏头朝四周看去。
黑暗是一条长长的深不见底的甬道,什么都看不清,而他们越发靠近黑暗的尽头,外面有光,她往外看去,光芒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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