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无欺对那女鬼无甚兴趣,只是跟在隗喜身边,看她温柔地蹲下身来,看向那个蜷缩在地上的黑影。
他心不在焉地想,她总是这样,对什么都很温柔很有耐心,如果真的被她讨厌,她才会露出冷清的神色。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他眼神闪烁,狡黠地想不能让她发现他的坏,他是她最喜爱的温润如玉的人。他俯首盯着她认真又含笑的面容,心底又迷蒙起来,周围空气里都是她身上的香气,他想起来隗喜最喜爱他,她会抱他,会亲他。
闻无欺微微一笑,再温柔不过的,目光看向那女鬼。
这个……大概见过几年前的闻如玉的女鬼。
隗喜正轻声问女鬼:“你叫他小玉仙长,是不是以前见过他?”
女鬼瑟瑟发抖,惧怕这衙署,知道进来就出不去了,她的视线忍不住看向闻无欺,见那俊美清雅的男子目光只胶着在面前女扮男装的女郎身上。
在这修者遍地走的世界,她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凡女,或许会吸纳灵力,但不足以脱凡。
女鬼想起多年前的会面,想到自己生前的事,心里难免生出些嫉妒,这种嫉妒不单纯是对面前美丽孱弱的女郎,还嫉妒小玉仙长,嫉妒这世间任何一对有情的情人。
她微微一笑,有几分调皮地眨眨眼:“是啊,我见过他。”
女鬼生前就是青楼里的花娘,她的故事平平无奇,在人间任何一家青楼都发生过。
她本名大丫,家中困难,下边还有弟妹,父母将她卖了,又因为她容貌娇美,以比寻常高的价格卖去了青楼,老鸨给她取名春娘,养了她四年,待她满十四就让她接客,凭借娇美容颜一时颇受追捧,十八那年,她遇到个男人,对方容貌俊朗,无钱无势但有一颗爱她的“真心”,春娘逐渐沉沦,积攒的银钱都给了对方,后来对方攀上有钱人家的小姐,春娘知道后要去闹,后来……她就被杀死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冬夜里。
春娘变成怨鬼,专门吸食男人精气。
遇到闻如玉时,她刚死没几天,那时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俊俏温润,他来烟柳巷捉一只魔物,偶然遇到她。春娘本以为她要被一起捉了杀死,但他却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动手。
她好奇地悄悄跟在后面,见到他俏皮又欢喜地去找了在房中等他的少女,她想看看那少女的脸,却被他发现,他回头时看过来的目光淡淡的,他只是皱了一下眉,就让人害怕。
但是她听到了那少女叫他的名字——“如玉。”
女鬼陷入回忆,看着面前孱弱貌美的女 郎,猜到了她是谁,她又快速看了一眼女郎身后高大了许多的青年,对方不记得她了,反正做鬼也活不成了,她便脸上露出羞赧的神色:“小玉仙长曾是我的恩客,他大名闻如玉。”
她怨气十足,想象着期待着面前女郎生气失望的神色,世间儿郎皆这般薄幸。
哪知面前病弱美丽的人听罢先是一愣,随后放松下来,浅浅笑了一下,道:“他不会的,他只喜欢我,他性子天真纯然,心里只有我,不会招惹其他人。”
春娘看着她,愣愣的,她这样自信又温柔。
隗喜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闻无欺,那一眼似在看他,又似在通过他看别人,她低声又说:“我也只喜欢他,此情不移。”
此情不应移。
第48章 (末尾加一段)
“小玉, 无欺今日也不回来吗?”隗喜坐在窗边,看看外面的雨,忍不住偏头问小玉。
夏雨闷潮, 到西岳楚氏主城金夜城那天, 下了一场暴雨,那雨延续了两天, 外面草木被雨水浸润,蔫蔫一息。
到这里后, 闻无欺就替代小玉去了楚氏族地一直没回住处。
浊气生出的渊洞, 同样也在楚氏族地之中, 不论哪一家的族地, 都是灵气浓郁, 这里埋藏着族内身陨的前辈族人, 他们的尸骨作为养分,润养着这里。
小玉像是外面被雨水打蔫的小草,趴在桌上, 听到隗喜的声音,才是给出点反应,掀起眼皮看过去, 眸光微亮:“你又想他了啊?”
隗喜被他这话弄得有些微窘, 凝滞了一瞬,才是点了点头:“是有些担心他。”
女鬼春娘后来被交由楚氏长老审判, 从那里离开的一路上,又遇到两次妖邪作乱, 闻无欺都停下处理了, 就如同曾经的闻如玉一样,他在守卫人间, 她亲眼看到,心里是触动的。
除此之外,与她单独相处时,他依然眉目含情,温润缠绵,甚至有些孩子气,要她时常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身上有一点伤口就要她抱着。
闻无欺如今很爱她抱着他,爱她双臂将他揽住。
到了楚氏后,他眉头紧皱,十分不耐烦,但跟着闻炔去后,三日没回来住的地方。
小玉从桌上起来,几步走到窗边,弯腰俯身,笑盈盈将脸凑到隗喜面前,“那你好好看我,把我当成他啊,我随便你玩,他那么厉害,不要担心他。”
隗喜不防他有这个举动,冷不丁就见小玉俊俏的脸凑到了面前,他乌仁澄澈,满含笑意,专注看着她。
她先是一愣,随即笑了一下,盯着小玉的脸,那样逼真的傀儡,隗喜忍不住双手捧住了。
小玉挑眉,似对她的动作惊讶,但很快顺从地蹲下身来,趴在隗喜膝盖上,仰头看她,“怎么样啊?”
隗喜揉了揉掌心里柔软的脸,他不像是闻无欺那样皮肤滚烫,那脸是温温凉凉的,她没接这句话,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柔声说:“小玉,你带我去他现在在的地方看看,好不好?”
楚氏对她很是周到,安排了侍女和卫士照顾她的安危,她也不想平添他们麻烦,这几日在小院里没有出去过。
但是她今日忽然想去看看闻无欺。
小玉眉头微蹙,似乎犹豫了一下,可他抬头看到隗喜,眸光闪亮,慢悠悠道:“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会心疼的。”
他是嘀咕着说的,那语气竟然莫名有些害羞,又有些理所当然,说完,眼睛还看着隗喜。
傀儡小玉这样天真直率,隗喜已经习惯了,她抿唇笑了下,道:“那我们现在可以走吗?”
如今是下午时分,马上傍晚天黑了。
小玉盯着她看了会儿,还是站起身来,朝她伸出手,俏皮一笑:“好,就带你去看看。”
隗喜把手放进他掌心里,站起身来。
小玉不爱走门,隗喜一直是知道的,他腰肢前倾,将两扇窗都打开了些,便歪头看她笑一下,伸手揽住她的腰,“你要抱紧我啊。”
隗喜想起了在麓云海里被小玉放到树上的事,他这样调皮,她下意识抱住他脖颈。
小玉灵活地从窗里往外一跃,她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眨眼间,她已经离开那处院子。
他在树梢上轻盈的跳跃,下方的侍女与护卫没有被惊到。
隗喜收回往下看的视线,抬头看向周围。
金夜城不像闻氏那样,环山而建,而是建在一处山腰之上,是一座庞大的殿宇,有山门,也分内外城,内城为嫡系弟子修炼居所。
小玉抱着隗喜,一个纵跃,人已经跃上了山壁,往深山去。
在金夜城以及族地范围内,是不能用御空飞行之术的,恍惚间,隗喜还以为自己还在麓云海小洞天中,风从耳旁呼啸而过,那股夏日闷潮都消散了许多,她抬头,看到的是小玉线条流畅的下颌。
小玉似注意到隗喜目光,低头看她一眼,笑,“马上就到了。”
隗喜也笑了一下,点点头。
果真如小玉所说,小半个时辰后,他带着她在一棵树上落下,他轻盈如猫,横抱着她依旧很从容,落地后,他弯腰将她放下,俯身在她耳畔说:“你是凡人,气息粗重,靠得太近容易被发现,这里能看到。”
隗喜点头,站稳后,便朝下方看去。
此刻她和小玉是在一处山壁上横出长的巨树上,枝叶为他们遮挡了身形,但他们在高处,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下面。
楚氏族地宽阔,许多碑铭矗立,遥遥望去,一眼就能看到那浊气横生的地方,看一眼直叫人心惊,从地底而来的黑色污浊邪气冲天而上。
隗喜却是看着下方,楚氏长老、还有闻炔将这一块包围住,结成法阵,金光闪烁,但她没看到闻无欺。
“无欺呢?”她寻了一会儿,还是没找到人,她以为是自己肉眼凡胎,所以看不到人,迟疑一下,还是问身侧的小玉。
“他在浊气里面,封印要烧血,以闻氏至阳之血化作封印之力。”小玉看着前方,漫不经心答。
他丝毫不觉得如何,可是听着这话的隗喜却一下攥紧了袖子。
烧血……
隗喜怔怔看着前方,在身上划开口子,将血淋在渊洞之上吗?他身体的伤,似乎也还没完全养好吧,她轻声说:“闻氏其他人也是修的至阳功法,其他人不行吗?”
小玉语气里有些自豪,“因为他修为最高啊,他把闻氏功法修炼得最好。”
隗喜低头,没再做声,目光一直盯着那浊气横生之地,她心头乱跳,纷乱无比,她也无法平静下来,这一路上,她不断说服自己的次数越发多了起来。
她不断告诉自己,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抛下闻如玉,她要让如玉回来,她不断告诉自己,就算闻无欺和如玉有相似之处,就算他是善的,她也应该……应该心狠一些。
闻如玉是她在这异世最重要的人,是令她感受到温暖的人,他保护她,爱怜她,就算人不在她身边了,也留下青玉佩陪她。
隗喜长久的安静,目光一直垂着看那儿,小玉见她许久不说话,以为她在担心,俯身凑到她耳旁:“快结束了,他马上出来了。”
几乎是在小玉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浊气就像是被一只吸盘迅速吸走,金光大亮,夹杂着些血气,几乎是眨眼的瞬间,黑色浊气就消失了个干净,藏在里面的人也终于能被看见。
闻无欺穿着白色宽袖大袍,那上面溅了血,如梅花点点,缀在他衣袖与衣摆之上,隗喜的目光落在他右手掌心,那里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到现在还在往下滴淌,看得人心惊。
她顺着他的手往上看,看到一张苍白的脸……最近一段时日,他总是这样,才没恢复没多久,又这样了,那原先殷红的唇瓣这会儿都失了血色。
闻无欺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朝她看来,精准地找到藏在树梢枝叶中的她,他眉毛轻轻一扬,遥遥看来,眉目温润,脉脉温情与爱怜,黄昏日下,他周身都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隗喜看着,捂住心口,她的心跳紊乱,快要从胸膛跳出来,她望着闻无欺,这一瞬间,她的眼眶渐渐红了。
闻无欺很快就被楚氏长老围聚住,没有空闲在看向这里,他收回目光,神色温淡地说着什么。
隗喜又定定看了会儿,忽然收回视线,拽了拽小玉袖子,“我们回去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丝微弱的哽咽,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小玉一下察觉到了,弯腰低头看她,眼底有迟疑:“你怎么了啊?他挺好的啊,就只是消耗了点灵力,掌心多了道伤口放了血……好吧,仙元的损伤又加重了些,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
这些话是解释,但小玉……闻无欺最后越说越尾音上扬,他看着隗喜眼睛里的泪凝聚,看着那水珠落下,他伸手去接住,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他忍不住撒娇,想要她更多的心疼。
隗喜的手紧紧捂住心口,她的手又渐渐上移,握住了脖颈里挂在红绳上的那枚青玉佩,她抬起脸,眼眶通红,泪光盈盈地看着不远处被围聚住的闻无欺,轻声说:“我们先回去吧。”
小玉趁着隗喜不注意,翘着唇角,显然心情愉悦,他哦了一声,十分乖巧,弯腰抱起隗喜,往回去。
他低头看隗喜,发现她心事重重,眉宇间的愁绪比往日更浓。
依旧是从窗子回到住处,隗喜落地后,低头安静地抹了下眼睛,将眼睛周围的湿意擦去,她缓缓坐在椅子里,兀自出神想着事情。
她一直紧紧握着脖颈里的青玉佩。
小玉本来想说话的,他在她身旁的椅子里坐下,侧身对着她,手拖着下巴,只是他才要出声,隗喜便转过头看他一眼,她的目光温柔地在他脸上转了一圈,说:“小玉,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会儿,你要是留在屋子里,就不要打扰我,好吗?”
虽然有些不高兴,但小玉是乖巧懂事的,他看着她,哦了一声。
那一声不可谓不委屈。
但此时隗喜顾不上去照顾他的情绪,她重新收回视线,整个人都陷进了椅子里,她攥紧脖颈里的青玉佩,苍白如雪的脸上,有哀愁、难过与痛苦,她的眼圈不自觉又红了,她睫毛轻颤,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小玉看不懂她的神色,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想开口问,但又遵循了她定下的规矩,没有出声。
隗喜在想,个人的情情爱爱真的能超越所有吗?
她爱闻如玉,他是她在这世间得到的少有的温暖,他那样好,那样照顾她、爱护她,她心里被他的爱意浸润着,这三年,想着他,才能一次又一次熬过心脏病发的痛苦,才能熬过蔟草毒意的疼,他的身体被别人占据,她知道了当然不能坐视不管,她要为她的爱人复仇,即便她这样孱弱,但是她决心付出所有去达到目的。
可是,当那个她以为的邪祟竟然不是妖邪魔物,她以为要借着他的身体祸乱人间的恶魂却在守护人间。
闻无欺如何杀闻氏前任家主和长老暂且不提,但他实实在在做到了他高境修者的责任,她虽然不是修者,不能近距离去体会他是如何守护人间的,但她看到了结果,谢氏族地、楚氏族地、还有闻氏的浊气渊洞,是他烧血封印的,须臾山法器遗失,也是他进去镇压的。
他还要再去钟离氏族地。
或许这三年间还有许许多多她不知道的类似的事情,毕竟,她安安稳稳生活在桃溪村,没有听说外界的混乱,虽然那是一处避世之地,但世间其实没有真正的避世之地,若世道乱,妖邪出,她是不可能真的安稳的。
她再想起初遇时他要将她关进竹林小屋,虽然他是有嫌她会因为青玉佩拖累他的意思,虽然她会被囚,但或许在他看来也是一种保护。
隗喜握紧了手里的青玉佩,而且……初时他是因为青玉佩不得不如此,他是被她胁迫,后来,她不能否认,闻无欺是真心要保护她。
也许是他色迷心窍了,但他确实在保护她,给她傀儡小玉守护,给她护心甲,还有麓云海中一切。
再往前一点,这个“邪祟”是曾经拔仙髓填补天之漏洞以身护佑苍生的人,虽然很多事情以她这个凡人的见识无法理解,麓云海中闻无欺说的话也可用他中幻梦来解释,但是麓云海中弟子这么多,只有他一个有此异常,也只有他熟知如何封印血吞藤且真的能做到,这显然不是幻梦可以解释的了。
隗喜知道,以闻无欺如今对她色迷心窍的程度,他日她找寻到办法或者是杀他的法器,她是极大可能成功杀了他的魂魄的。
但让如玉回来,是否只有她一个人开心幸福?
隗喜心里窒疼,为闻如玉,也为……闻无欺。
她是不是不该这样自私?她不过是穿越而来的一个人,难道要因为她一个人爱恨去影响这个世道吗?她是否不该再坚持下去?
眼睛忽然被人碰了一下,隗喜眨了一下眼睛,朦胧的眼睛看过去。
小玉倾靠过来,正用袖子替她擦眼睛,他俊俏的脸上露出担忧来,眉宇微皱着,见她看过来,另一只手立刻捂住嘴,仿佛在说“我可没有说话啊!”
隗喜看着这张和闻如玉神似至极的脸,眼睛酸涩更重,眼前模糊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女鬼春娘误导她闻如玉与人有牵扯时,她还能坚定心中所想,此情不移,可如今不过短短几日,她却犹豫了,为了闻无欺犹豫了。
此情不移,此情不能移,但她也可以对闻无欺为这人间的付出而生出敬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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