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天衡对大长老说的话无动于衷,他缓缓在椅子上坐下,挑了眉头,他如今入了魔,身上邪气甚重,“我以为承堂伯是知道的。”
大长老果然脸色一变,道:“如今闻氏一切安稳,各处出了浊气渊洞,由家主亲自去封印填补,须臾山法器被盗,也是家主去处理,他如此维护修仙界宁和,你却只想着夺位吗?”
闻天衡也冷了脸,“可笑至极!若我是闻氏家主,这些我自然也能做到,杀父之仇,虐杀我闻氏诸多长老,如此恶徒,承堂伯是如何心甘情愿奉为主的?”
他似不愿多废话,直接道:“我既然敢现身在堂伯面前,那就意味着只是给你一个机会,是从我,还是闻无欺?堂伯当初做墙头草,不知如今意下如何?”
大长老面色铁青,脸色难看,他想到如今闻炔和闻无欺都不在,他调动不了所有的九重阙都卫士,而且有诸多长老如闻启闻圆,是不会站在闻无欺这边的。
闻天衡邪气一笑,露出伪装下的真性情:“聪明如堂伯,该知道怎么选。”
大长老盯着闻天衡,沉声道:“须臾山的法器,可是被你所盗?”
闻天衡很是从容:“流光真君昔日为了人间大义献身,身陨后留下此等法器,自然也是给闻氏正统子弟的遗泽,待他的子孙他日遇到困难时可以取来一用。”
“荒唐!你可知须臾山下封印着什么?”大长老气得喘气怒骂。
闻天衡却无动于衷:“所以只要堂伯配合,只要东云闻氏回归正统,封印自然能重新恢复。”
他顿了顿,似是客气:“堂伯可是要重新归顺于我?或者,我去找七堂叔问问?”
大长老想到幼弟,身子绷紧了,最终他盯着闻天衡,什么都没再说。
闻天衡微微一笑,走出了正事堂前又问了一句:“闻无欺可曾说过昆仑神山之秘?”
大长老拉着一张脸:“如今谁人不知昆仑神山如同未曾封印的须臾山。”
“堂伯年纪大了,什么话都信了,我可不信。”闻天衡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仰头看着日光,身体与灵魂都在沸腾,他会夺回闻氏的一切,他会将闻无欺踩到泥潭里,永世不得翻身,让他尝一尝当初他受到的屈辱!
闻天衡微笑着,从袖子里取出隗喜抚摸过的一株药草,低头嗅了嗅。
他还要抢走隗喜,那个病弱的凡间女郎。
周刻在麓云海中也受了伤,但比西陵舟要轻得多,休养几日后,便恢复了修炼,每日都会去上早课。
但这日他早课时,发现多位长老因事外出无法授课,只布置了每日的一些课业。
他心思向来敏锐,觉出哪里有些不对,但又打探不出什么来,也只能作罢,不过他打算接下来几日的早课都不去上了,自己修炼。
可过了一日,听别的弟子埋怨自己师父忽然要闭关,他心中警铃大作,直觉不好,出去打听了一番后,心中沉思一番,到了西陵舟那儿。
西陵舟面色青白,人枯瘦了不少,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虽然在麓云海受伤的弟子都会领取到疗伤丹药,但被血吞藤吸走的生机却很难恢复。
他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是自己师兄。
“你先前与谢家兄妹走得近,可直到他们住在何处?”周刻坐在床边,看着一手带大的师弟气息孱弱的样子,叹气,皱眉问道。
谢家兄妹没住在内城的舍馆之中。
西陵舟疑惑:“怎么了师兄?”
周刻不打算对自己这嘴里没个把门的师弟多说什么,只说寻他们有些事。
西陵舟也没力气多问,便说了。
周刻离开弟子舍馆,就去了内城一处在半山腰处的别院,谢家有钱,两兄妹要养伤,谢家长老索性购了一处灵气浓郁处的宅院住下。
谢长沨听长老说有人寻自己,出来见客,见是周刻,青年温和的脸上露出几分讶异。
周刻此人精明擅钻营,一心往上,还躲在其师弟西陵舟身后,谢长沨虽面容温和宽厚,却自有一套交友准则,不愿与其为伍,是以出来时,神色也较为冷淡,但也不失客气礼貌:“不知周兄寻我何事?”
周刻十分敏锐,察觉到谢长沨的冷淡,脸色也阴郁了几分,但很快便露出笑来,道:“族中有些事比较奇怪,我只是低微末等的弟子,无法与掌事官接触,我记得谢姑娘有一风蝶可与隗姑娘联系,隗姑娘想必可以联系掌事官。”
谢长沨皱眉,便多问了一句,周刻既然来了,没打算隐瞒,便将内城诸多长老或是远行,或是闭关之事告知。
此事确实有些怪,虽然闻氏将消息封锁住了,但是谢长沨还是听说过闻氏魔物吸食、精气一事,有所怀疑,只是若再次发生这样的事,内城也不该这样平和,一时想不明白。
他看看周刻,应下了这事,转身去了妹妹那儿,取出了风蝶。
闻无欺近日就像是泡在蜜糖里。
他发现隗喜越来越爱他了,对他每日嘘寒问暖,关心他身体,甚至坚持要一同坐上飞舟去岐阳。她总是用那双含着愁绪的秋水眸子盯着他看,情意绵绵地发呆,一看就看很久,他有时会故意装没看到她在偷看他,有时却忍不住,抬眼猛地看过去,她也不收回视线,被发现后总是会冲他甜甜一笑,温温柔柔的。
但有时她又会忽然不搭理他,神情怔怔哀伤,独自一个人在飞舟上看风景,看向他的目光也是复杂的。
他好奇从身后拥过去,她会拍开他的手,有些别扭的模样。
闻无欺没做过别人的情郎,但书中说,女郎总有这种情绪奇奇怪怪的地方,越是喜爱郎君的女郎,越会如此。
他迷离地沉醉在她的爱意里,却依旧觉得不满足,他还想要更多。
“无欺,你在想什么?”隗喜梳洗过后,换上寝衣,回头就看到闻无欺靠在床边盯着她看。
她早已习惯他这样的痴相,语气从容。
闻无欺指了指自己的腰,温润隽美的脸往她仰着,看起来还是有些苍白,他撒娇:“我的腰好疼,小喜,你来抱抱我,给我揉揉。”
“白天不是才给你揉过吗?”隗喜知道他的把戏,也不戳穿,起身朝他走去,声音轻柔,此时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点了灯,飞舟上空间还是稍显逼仄,那张床也要小得多,闻无欺长手长脚躺在那儿,几乎占满了整张床。他却偏要她晚上也留在这儿睡,从背后紧贴着抱住她,每每临睡前,就要这样折腾一番,这疼那疼,要揉要抱,他眸光间偶尔露出的狡黠,总是让隗喜动容,不忍拒绝,她会想起闻如玉,她其实也不太想拒绝了。
因为自那一日她心潮起伏甚大后,她时不时会咳血,心脏也很难受,比以前时不时发病难受,那颗心一直仿佛是被人扯着的。
还没穿越时,医生就说她活不过二十。
如今她正好是二十。
隗喜不知道闻炔几时会找到解除禁制的办法,她偶尔心中会止不住情绪恹恹,她知道自己一旦放弃杀闻无欺那黑色的缠人的魂魄,如玉就很难回来了。
如果如玉很难回来,她心中愧疚、难受,她是很渴望生命的,很想要好好活着的,从桃溪村出来时,她也想过若是闻无欺不是闻如玉,她便回到村子里好好生活,直到生命的尽头。
可如今,她却想,如玉回不来,她把仙元之力还给闻无欺,让他好好守护人间,她便随如玉去了也好。
昆仑神山……也可以去,去看一看他最后到过的地方。
凝心仙草很难寻,在没有青玉佩保护下,她未必有这个运气找到。
她有时想对闻无欺好些,因为摒除他伤害如玉侵占他的身体外,他是个不错的人,有时她又会心中生出对如玉的愧疚,她怎么能对闻无欺好呢?
情绪如此反复,她的心脏便一直扯着的疼。
女郎温柔地在床边坐下,看向已经躺在床上,乌发散开在枕上的俊美青年,他已经迫不及待扯开了衣襟,迷离又害羞地看着她,带着浓重的渴望,伸手捉起她的手,放在他腰上,这次却没有迫着她摩挲他劲瘦的腰肢,而是顺着腰往上,把她的手按在他心口。
隗喜不明所以。
闻无欺却侧过身,在不大的床上空出一块地方,拉着她躺倒下来,他一只手还拉着她的手按在他心口,另一只手却揽住她的腰,他低下头来蹭她的脸,他黏糊又痴迷地问:“心疾是不是会传染啊?”
隗喜初时不解,但他抬起头,眼尾因为情绪而泛着艳红,说:“你听,我的心脏很喜欢你。”他的身体滚烫,心脏在她掌心之下咚咚咚乱跳,紊乱而飞快。
他这样浓烈的情意,令她心中沉沉,又怅然又酸涩,她笑了一下,说:“可能是闻氏功法至阳至烈,你才会这样的。”
闻无欺笑,把脸埋在她脖颈里,在无外人时,他总是这样粘人的,隗喜感受着他的唇贴在她脖颈里,他亲着又舔着,恨不得将她浑身都沾上濡湿的水痕。
这几日好几次隗喜都以为他要忍不住剥干净她衣服,以为他会缠着她做。
但没有,他只是抱着她亲,只亲她上半身,即便身体硬挺,也只是紧紧贴着她,她有些好奇,但也没有问过。
半晌后,她听到他在耳畔气喘吁吁的声音,感受着她心口的濡湿,也感受着心脏一波一波的不适与古怪的舒爽,她睁开迷蒙的眼睛,对上他明亮的盯着她的一双眼,他眼底有欢喜有纠结,温润的一张脸通红。
隗喜见他停下来,便也垂下眸子掩住了衣襟。
她心中纠结,虽然她也会有欲、望,但心中依然有些障碍,他停住,她也绝不会去鼓励他继续,即便这是如玉的身体。
屋里热气沸腾,两人身上都覆着一层薄汗。
闻无欺忽然期期艾艾凑到她耳边,温声说:“等我处理好岐阳的渊洞,就去找明樟,我会令你满意的,小喜,我想每天都和你这样,我会为你找到凝心仙草,等你病好,我们永远不分开。”
夜深人静, 似有鸟啼。
隗喜似乎能听到紧贴着自己的这具温热灼烫的身体里狂烈跳动的心跳声,她的耳朵被他的热气熏染,他还在她耳边说甜言蜜语, 说他喜爱她, 喜爱她身上的香气,喜爱她温柔的目光, 喜爱她嗔他笑眼。
说着说着,闻无欺的声音越来越轻, 内容越来越少儿不宜了, 那些直白、孟浪的她难以复述的话。
他们的气息交融在一起, 如水一般融洽, 如丝丝绵绵的雨雾将他们笼罩, 黏黏缠缠, 周身潮湿,又沉迷于此。
隗喜本就心脏跳动紊乱,有窒息般喘不过来的感觉, 听了他的话,脸也涨红了,渐渐的, 两道不同的却同样跳动剧烈的心跳声仿佛重合了一般。
她没做声, 只是低垂着视线任由他抱着自己,想着他先前的话。
不是第一次听他说要为她寻凝心仙草了, 上一回时,明樟替她诊脉后, 他就说过要去昆仑神山, 替她寻凝心仙草。但是那回她的注意力在探寻他的灵魂究竟是不是闻如玉上,并未深想这句话。
可这回……她内心悸动, 她彷徨怅然不已,她鼻子酸涩,眼眶湿润,深吸了一口气,抱住了他,轻声道:“谢谢,但是无欺,你不必为我寻凝心仙草。”
闻无欺从她脖颈里抬起头来,昏暗的床帐里,他俊美温润的脸近在咫尺,那双春水眼眸看过来,他的长发与她的纠缠在一起,急促的气息也仿佛同步,水汽濛濛。
他哼笑一声,似是终于想起了还有闻如玉这一号人物,语气颇酸楚:“怎么,三年前……我可以给你找凝心仙草,我现在就不能吗,我可不会弄丢,我一定会为你寻来。”说到最后,他阴阳怪气的,又有些撒娇的意味。
之前他几次无辜地说自己就是闻如玉,如今却又隐隐晦晦这样说,隗喜当然抓住话柄要追问。
闻无欺却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抱着她俯首贴住她的唇瓣,羞恼不已,不愿意听她提起闻如玉。
他以前无所谓隗喜提起闻如玉,三年前的那些记忆他从来不放在心上,也无所谓,可她这样在意,他觉得三年前那是另外一个人。
他要隗喜心里只有现在的他。
隗喜本就气虚气短,被他亲得头晕脑胀,呼吸不过来,眼尾更洇出泪来。
直到她快昏厥之前,闻无欺才松开她,他将她按在胸口,他动作温情,没有再如他孟浪又直白的那些话一样做什么,只是抱着她。
他的手在她后背一下一下轻抚着,灵力化作暖流涌入她体内,他温柔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强调:“无欺会爱你的。”
隗喜在他低吟声中困倦抵不住,闭上眼睡了过去。
屋中静谧,外面却是雨声绵绵。
风蝶是第二日早晨时亮的。
隗喜身体不好,还在沉睡之中,闻无欺却一下睁开眼睛醒了,他先是看了一眼怀里安静的睡颜,才是看向床侧的小桌上被她拆下的发饰。
他伸手接了过来。
风蝶中传来谢长沨清朗的声音:“隗姑娘?”
还陷在睡梦中的隗喜似有所觉,在闻无欺怀里动了动,闻无欺立刻伸手轻轻抚了抚她后背,温暖的灵力通过她的护心甲流动在她后背心,她立刻安静了下来。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漠然地看向手里的风蝶,垂下眼睫时,眉眼如同外面潮湿的雨一样,阴沉沉的,语气也十分冷淡。
“何事?”
风蝶那一头的是谢长沨和周刻,他们等了会儿才等到“隗喜”回应,虽然只是稍显冷漠的两个字,比不上往日的温柔,但或许是隔着长距离的原因,两人并未多想。
谢长沨看了一眼周刻,将风蝶递了过去。
其实周刻并没有和女郎接触的机会,之前因为西陵舟,还对隗喜摆过脸色刻薄过,如今却要通过告诉她九重阙都的不对劲来告知家主,一时有些别扭,拿到风蝶后没有立即说话。
闻无欺就皱紧了眉,有些不耐。
但周刻到底不是扭捏之人,他清楚自己要什么,也清楚自己这样做的目的,他心机重重,就是要获得更好的修炼资源。他轻咳一声,说明自己是谁后,便将如今九重阙都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说了一通,并恳求隗喜能够转告给闻炔,或是家主。
闻无欺越听,脸色越冷漠,除此之外,并无过多情绪,仿佛九重阙都这点动静他无所谓,又或者,他早已料到。
周刻将风蝶还给谢长沨时,迟疑了一下,道:“方才隗姑娘都不怎么说话,她会将话传给掌事官或是家主吗?”
谢长沨也觉得今日的隗喜有些冷淡,但他也不是擅长与女郎交际之人,他与周刻面面相觑一瞬,便淡然道:“隗姑娘会的。”
周刻看了看谢长沨,点了头。
他这便要走了,毕竟也不是没眼色看不出谢长沨对自己的冷淡。
谢长沨本是一点看不上周刻的,但不知是否是他今日之举改变了一些他的想法,他稍作挽留。
周刻看他一眼,自然没有犹豫,多留下相谈一会儿。他出身市井,自从踏入修仙一途便是心无旁骛只想往上爬,不择手段获得修炼资源去修炼,对于天生拥有许多的氏族来说,是没什么话题的,但周刻正要想讨好人,便是不会让场面冷下来。
待周刻离开时,谢长沨出门相送,也给足礼仪。
周刻御云飞出去一段距离后,回身看了一眼,自然早就不见谢长沨的身影,他收回视线,心情平静。
到底不是一路人,他现在只盼着对九重阙都的判断能是真的,盼着隗喜能将其告之闻炔或是家主,得到更多的修炼资源。
闻炔能就这样离开九重阙都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准备,对于今日内城的异动,也有人传信给他,但令他意外的是,家主燃了飞信给他。
飞信内容很简单,只一个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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