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种声音?”
赵皇后手中的帕子微微攥紧,有忐忑,却没 有震惊。
陆无咎观察入微,垂在身侧的指尖一蜷:“也没什么,总是隐隐约约听见龙吟,大约是吞了黑龙内丹的缘故。”
“是吗?”赵皇后眼眸一抬,“确实古怪,还有没有其他异常,我带了最好的医官来,你若是有什么不妥当,先同母后说,再叫他诊诊。”
陆无咎继续道:“异常?身体里似乎有几股力量在碰撞,我有时的确会突然难以控制。”
赵皇后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眉头紧蹙:“是吗,兴许内丹当真没炼化完全,等大国师出关,可叫他再帮帮你。”
陆无咎淡淡嗯了一声。
两人至亲至疏,又闲聊了几句,赵皇后突然跟他打听起一个人:“听说这回被你误伤的那位仙子出自祁山连氏,骁儿自打在周家见了她一面后总是在我耳边提起,你和她同在无相宗,觉得此女如何?”
陆无咎皱眉:“连翘?”
“是了,正是这个名儿。”赵皇后道,“骁儿说他们年纪相仿,很是喜欢她,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我还是许多年前见过一次,只记得是个冰雪可爱的女孩子,但脾气不小,听说这些年同你并不十分对付。”
陆无咎薄唇一抿,只说:“他们不合适。”
“为何?”赵皇后追问,“骁儿似乎很是中意她。”
陆无咎淡淡道:“她年纪尚小,连掌门恐怕舍不得。”
“原来如此。”赵皇后思索道,“那无妨,骁儿和她差不多年纪,年轻人,磨合磨合也是好的。”
赵皇后还想问什么,陆无咎借口要去探望大国师。
临走时,赵皇后突然叫住他,欲言又止。
陆无咎回眸,赵皇后怔怔地看着他,说他好像又长高了,正是换季的时候,她这回也要在无相宗多待一些时日至少要等大会结束,问他要不要准备一些衣裳。
陆无咎淡淡说不用。
出门时,他眉宇微微沉着,脚步也不复轻松。
大国师尚未出关,陆无咎隔着门远远凝望。
这时,刚好碰到连掌门也前来探望,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连掌门很少佩服人,却对大国师赞不绝口:“我认识他百余年了,他自从担任天虞的大国师起便兢兢业业,你们天虞的壮大他可是最大的功臣,我从前一直以为他会是飞升之人,没想到他却始终停滞不前,最后更是宁愿冒着羽化的风险也要救你,属实是鞠躬尽瘁,仁至义尽了。”
陆无咎沉静的目光起了一丝波澜:“羽化?”
连掌门道:“是啊,他时日本就无多了,这回消耗了大半修为,怕是更撑不了多少年头了。”
陆无咎微微垂眸:“那国师何时能出关?”
“大约三五日吧。”连掌门估摸道,拍了拍他的肩,又说人各有命,让他也不必太多虑。
连翘的生辰在仙剑大会后。
她其实没想到陆无咎会记得,不过转念一想,他过目不忘,这点事对她而言应该不算什么。
他送的簪子其实也没有华丽,看着像是临时打磨的。
即便如此,连翘忍不住拔下来看了又看,一整天魂不守舍。
这晚又是,她正摩挲着簪子的时候,突然之间,手中一空。
再回头,只见晏无双不知何时进来了,拿着簪子一脸玩味。
“哟,谁送的,眼都直了,一个劲儿地傻笑,我叫你几声也没听见。”
连翘赶紧夺回来,神色慌张:“哪有。”
“真的?”晏无双凑过来,指着她的脸颊嚷嚷,“脸都红了,还说没有!快说,究竟是哪位仙君让你动了春心?”
连翘目光惊愕,难以置信:“动心?我吗?”
晏无双用手肘捣了她一下:“还装,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会看不出来?你脸都红成什么样了?”
晏无双直接把一枚铜镜怼到了连翘面前。
只见镜中人双瞳剪水,脸颊飞红,少女的娇羞显露无疑。
连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会是这副模样,目光呆滞,手中的镜子忽然坠了地。
晏无双飞快伸手接住:“你怎么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连翘能不惊讶吗,她从前可是最讨厌陆无咎了,怎么可能对他动心。
她捂住脸颊:“呸呸,才不可能,我只是……只是为色所迷,图他的色而已。”
晏无双顿时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
连翘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就你?图色?”晏无双笑得锤着桌子,“跟木头一样,你不喜欢人家你怎么可能图人家色啊!你忘了吗,从前有个师弟故意在你面前脱上衣擦汗,我都看出来是什么意思了,结果你眨巴眨巴眼,问人家很热吗,把人家师弟问到羞愤欲死,从此以后见着你就躲。”
连翘瞬间如晴天霹雳。
原来她是因为喜欢陆无咎,才图陆无咎的色吗?
可那是陆无咎,她从前相看两厌的陆无咎啊!
“怎么可能……”连翘声音干巴巴的,“误会误会,我才不会喜欢他呢!”
“不喜欢你眼神躲什么,我说呢,你最近老是怪怪的,原来是背着我有了异样心思。”晏无双盯着她不放,“难道你不敢承认是因为喜欢的是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会是谁呢……”
她脑中飞快地过着各色人马,突然冒出一张冷淡又无可挑剔的脸。
“该不会,你喜欢陆无咎吧?”
连翘被戳中痛处,顿时炸了毛:“他?怎么可能呢,不可能,无双,你猜得也太离谱了吧!”
晏无双其实也觉得不大可能:“也对,在神宫时他还掐你的脖子呢,差点把你掐死,再说你们俩从前互相看不顺眼,确实不可能,那会是谁呢……”
晏无双转而思考起这几日前来无相宗的弟子们。
她一个一个数着名字,连翘心不在焉,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静。
她难道真的对陆无咎动心了?
不会吧!
可是,就像晏无双说的,她要是不喜欢他,这些天为什么古古怪怪,又为什么拿着他送的簪子傻笑呢?
还有,她好像一看见他心就跳得很快,尤其是她双手滚烫,他还握着她后颈低低催促她再快点的时候。
连翘想着想着,脸颊又泛起了红晕。
“果然!”
晏无双兴奋不已,抓着她的肩膀大肆盘问起来。
连翘捂着脸颊咬死了不肯开口。
晏无双轮番逼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惋惜地啧啧几声,表示自己迟早会把那个人揪出来。
她倒要看看对方究竟有何等本事,能把一根木头迷得五迷三道,七荤八素的。
送走了晏无双,连翘把门一关,扑到了床上。
她好像、好像真的喜欢上陆无咎了……
可从这么多年相处来看,陆无咎虽然不讨厌她,应该也不喜欢她吧?
好丢人。他要是知道她的心思一定会嘲笑死她的。
连翘简直要抓狂,枕着双臂,呆呆地趴着。
突然,她又抬起了头,想起了陆无咎为了救她不惜夺丹,他会不会不止是因为性命相连,也有一点喜欢她呢?
连翘心烦意乱,翻来覆去,时不时还自言自语,惹得路过她房间的她爹隔着门皱眉问道:“大半夜不睡,你又做什么?”
“马上。”
连翘把灯一吹,黑暗中越发心如擂鼓。
次日,连翘很早便起了。
仙剑大会不止要比武,还要比文,她打开书,看了半本,一个字却都没进到脑子里。
连掌门看着她半开的门幽幽叹了口气,晚睡早起,看来,这是有了心事啊。
他这个女儿,或许也不像他想的那么后知后觉。
连掌门对棒打鸳鸯这种事也不很得心应手,但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将来日日活在忧惧之中,不如趁着现在刚露出苗头就给掐灭才好,于是终究什么都没说。
连翘的确心事重重,她有心想找陆无咎问问,但她这么爱面子的人又怎么可能问出口。
正出神之际,陆骁突然来拜访她。
说来也怪,她爹虽然拘着她不让她出门到处跑,却不禁止旁人来看她。
这几日谁都来过,唯独陆无咎不来。
连翘正心烦意乱,但陆骁是天虞的人,她不好拂了面子,放了他进来。
和陆无咎不同,他这个弟弟十分健谈,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连翘就那么静静地托着腮,心不在焉。
陆骁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远远地发觉那是他兄长院落的方向,他戏谑道:“连妹妹难道是中意我兄长?”
连翘立即收回眼神:“怎么可能,你可真会开玩笑。”
陆骁哈哈大笑两声:“那是我想错了,想来也是,听闻兄长发狂当日差点把连妹妹掐死,妹妹恐怕躲他还来不及。”
连翘皱皱鼻子,什么叫发狂,把陆无咎说得跟猛兽似的,他可是他的兄长。
她莫名有点讨厌陆骁,神色恹恹将人打发了走。
可这个陆骁跟狗皮膏药似的,第一日赶了他走,次日他又粘了上来。
连翘碍于情面不好过分直言,何况这两日她也实在烦闷得紧,于是也没过分阻拦。
她不知道的是,陆骁的院落被安排在陆无咎旁边,陆骁每每从她这里回去,欢声笑语,时不时还与皇后说一说,陆无咎听得一清二楚。
陆无咎这两日原本是在看从神宫里带回来的残卷,渐渐心不在焉,指腹压在卷轴上许久没翻动,忽然想起了连掌门说的话。
每回一想起,被压制住的力量又有蠢蠢欲动的趋势。
果然,心性不定。
她眼里从来都不会只有他一个人。
连翘浑然不知,这一日陆骁又来找她,她正烦闷,她爹又不让她出门,于是干脆借着陆骁出门走了走。
走着走着,陆骁不慎被一个弟子泼了一身水,回去换衣裳,连翘在亭子里等他,正巧发现走到了陆无咎住处附近。
夜色阑珊,四周无人,她瞄了一眼他紧闭的房门,用脚尖踢着小石子,百无聊赖。
一不留神,小石子竟然飞了出去,砸到陆无咎的窗户上,把窗户纸捅破了一点。
连翘吓一跳,心里却不禁疑惑,她有那么用力吗?她离着他房间少说也有五十步呢。
不管怎么说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她对人家似乎还有意思的情况下,连翘摸了摸鼻子,假装不知情踮着脚尖溜走。
刚拐过一丛木芙蓉,忽然,面前杵了一个黑黢黢的高大身影。
“这窗,你干的?”
头顶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
连翘抬头一看,原来是陆无咎找出来了。
她做贼心虚:“不小心而已,还没睡?”
“睡了,口干起身倒了杯茶,刚端起就不慎被一个石子击落。”
陆无咎淡淡道,拇指处还有一点红印,看起来像是被茶水烫伤的。
连翘震惊:“这么巧?我真的只是随意一踢啊,谁知道会那么巧,你怎么样?”
陆无咎神色冷淡:“手没什么,不过你既然问了,正好随我去看看窗户怎么赔。”
连翘心头顿时涌起一股愤恨,小气,不就是无心之失,还要她赔!
但看一眼大约也用不了多久,应该够陆骁回来的,她还是去了。
一进门,看到陆无咎屋内堆了许多书,她心口一跳:“这都是你为仙剑大会准备的,你终于肯看正经书了?”
“不过随手翻一翻,不是什么要紧的书。”
陆无咎云淡风轻,可他越是这样,连翘心里越是惊涛骇浪,再随手一翻,上面的字她居然都不认识!
这还了得,这是什么绝世秘籍?
好你个陆无咎,表面上颇有闲情逸致地做簪子,原来背地里这么努力,可她这两日居然还和陆骁一起虚度光阴……
不行不行,她修为原本就差他一截,若是文法也比不过,那这次大会魁首岂不是毫无希望了?
连翘被刺激到了,决定往后的两日再也不能分心,别说是陆骁,就是她爹她也不见了。
窗户倒是很好赔,贵的是那个被她砸碎的琉璃盏。
连翘吃惊:“五万灵石?你这是什么仙器?”
陆无咎淡淡道:“也不是多珍贵,就是当年猎妖时随手做的,浮玉山产的红土,月华山的绿松石,汝窑烧出来的,全天下只有一件罢了。”
连翘目光渐渐变得呆滞。
这每一样,都是鬼市上的珍品,如此说来,这杯子的身价果真不菲。
她怎么这么倒霉啊,随手一砸砸到了桌上最贵的东西。
连翘刚好有五万灵石,还是之前卖药攒下来的,她不情不愿地讨价还价。
陆无咎一点情面不留,真的把她的钱袋子收走了。
连翘心疼到滴血,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对这么一个小气的人动了心。
又瞥了一眼,虽然讨厌,但是心跳还是很快。
这时,外面,陆骁刚好换完衣服出来了,正在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她。
连翘现在和陆无咎待在一起总觉得怪怪的,生怕自己心思被看穿,于是把钱袋丢给他就要走。
陆无咎往外看了一眼,脸色一沉,那股被压制的力量又在躁动,忽然开口:“这就走?”
连翘生气:“不是已经赔你了,你还要怎么样?”
“不够。”陆无咎掂了掂钱袋子。
连翘又回去:“不可能吧。”
“你数数不就知道了。”
连翘不信邪,认真又数了数,还真差五块灵石。
怎么会?
她试图打个商量,陆无咎端坐着慢悠悠喝着茶:“不行,你回去拿一趟。”
“……”
就五块,还要她再跑一趟,真够小气的!
外面的陆骁似乎等得有点着急,说好了要教人家练剑的,这么耽搁下去还不知多久,连翘也不好晾着人家。
她捏着鼻子:“下次下次,还有人等我呢。”
陆无咎脸色更沉,当连翘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从后面握住她的手。
连翘心跳一滞。
缓了一下,她垂眸:“你干嘛拉我?”
陆无咎随即松手,他很少冲动,在她面前却很难自控。
双目对视,陆无咎想起她爹的话,微微烦躁,找了个借口:“发作了。”
连翘眼神垂下。
果然,他会拉她的手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心口莫名一涩,然后想到一个问题。
坏了!他上次摸她的嘴唇来着,该不会是要她……
她才不要呢!
连翘面红耳赤,心跳得极乱,瞥了一眼他端坐的姿态和整肃的衣着,实在想不出那个场面。
何况,他们根本不匹配吧……
她极小声地商量:“能不能不这样?”
唇瓣轻启,小巧红润,沾了蜜一样。
陆无咎缓缓抿了一口冷茶,明明没发作,下腹却窜上一股火气。
静默了一会儿,他双膝微分,眸深似海,语气淡漠低沉又不容拒绝:“来。”
宽大的紫檀木椅被完全占据。
陆无咎端坐着,五官深邃,微微垂眸,抿着唇的模样矜贵淡然,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
连翘已经尝试了一点,怕得不肯再继续。
她扭头想躲,陆无咎捏着她小巧的下巴不放。
她再想躲,后颈也被握住。
陆无咎摸摸她毛茸茸的发顶,语气低沉:“听话。”
虽然是温沉的语气,但他神色十分不近人情。
连翘软话说了,脾气也发了,折腾了好久,他始终无动于衷,就那么漫不经心地垂眸看她。
“闹够了?”
连翘哑口无言,绞了绞手指,今天恐怕在劫难逃。
都是为了解蛊罢了,上回他也不是没对她低头,她再继续就有点无理取闹了。
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半晌,鼓足勇气终于不情不愿低头,微微张开了嘴。
一开始,陆无咎没什么反应,慢慢地,连翘感觉他压着她后颈的手越来越用力。
她想抬头,他完全不让,单手牢牢地摁着。
话语完全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
整个人被拿捏,连翘不得不用双手抓紧了他的衣角,才能免得自己滑跌下去。
此时,门外,已经换完衣服的陆骁迅速出来。
说来也晦气,明明那么宽敞的路,刚刚拿那潲水偏偏就泼到了他衣服上。
要不是这人赔礼还算诚恳,他都要怀疑这人是故意这么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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