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咎,收手!”
陆无咎眼神淡漠,满身戾气,额间的堕仙印记若隐若现,眼前一片血红,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忽然之间,他似乎听到了银铃铛的声音。
清脆,动听。
无趣的过往里,陪伴了他很多年。
隐隐约约,脑海中出现了一扇窗户,从窗户里探进来的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辫尾上用红线系着铃铛。
再往上,少女的脸庞浮现,捋着发梢笑眯眯地问他好不好看。
猫……铃铛……还有,连翘。
陆无咎混沌的脑海忽然清醒,眸间暗色翻滚,竭力压制那股想冲出来的力量,直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那些不断翻涌的,疯狂叫嚣的恶意才被尽数压住。
眼眸一睁,当看清自己攥住的是谁的脖子,他骤然松开了手。
连翘被放开的同时腿一软,直接跌坐下去,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幸好陆无咎还是收手了,眼底清明,看起来已经完全克制住了黑龙的内丹。
话虽如此,差点死在他手里,连翘仍是心有余悸,捂着喉咙剧烈咳嗽起来。
这时,陆无咎缓缓上前,冰冷的手指想去触碰她脖子上的淤痕。
“疼不疼?”
他手臂上的黑色鳞片还没完全消退,被他的气息掠过的地方毛骨悚然。
连翘下意识躲开:“不疼。”
陆无咎手一空,双眼忽然又变成妖异的淡金色,周身的灵力不断波动,看起来又有走火入魔,将要堕仙的趋势。
连翘迅速改口:“疼。”
陆无咎戾气顿消,以额抵着她的额,轻轻抚摸她的脖颈。
“抱歉,弄疼你了。”
连翘一动不敢动,呼吸紧绷,任凭那微凉的指尖掠过她的伤处,温柔又强势。
她隐隐觉得陆无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梦里回到了他大约十四岁的时候,这年他身量长得很快,几乎一月一变。
相比之下,连翘长得要慢一些。
她很爱和他比较,即便是在这种事情上。
走着走着他经常会发现她悄咪咪跟上来,然后鬼鬼祟祟地伸出手去比他们的身高差。
一旦发现身高差拉大,她眉毛一拧,会露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气急了又不敢当面跟他说,于是就偷偷地用脚踩他的影子。
陆无咎一开始只觉得她烦,连这种事情也要计较,她是没有其他事可做了吗?
慢慢地,他有时会故意放慢脚步,用余光看她暗戳戳地生气。
特别是到十五岁那年,他长得飞快,转瞬之间便已经青年身量了。
而连翘,脸颊还圆鼓鼓的,婴儿肥还没褪,比他足足矮上两个头。
和他吵架的时候不服输还得踮起脚尖。
于是他会故意逗逗她,说话慢吞吞地,让她一直踮着脚,踮到很累,也不再吵了,扭头气跑。
次数多了,有一回被前来看望他的大国师撞见了。
大国师语气平静,让他注意身份,他既然选择来了无相宗,就不该耽于儿女情长。
他垂眸,解释他并不喜欢她。
大国师没多说什么,瞥了眼博古架上的花哨的摆件,说这几年他的眼光变了许多。
他解释这些都是无相宗众人送的,大国师皱眉说他正在进阶的紧要关头,这些面子上的东西摆出去让人看一段时间也就罢了,没必要一直留在屋子里,以免分心。
然后他做主把这些东西都带走了,说是存到天虞的库房里。
陆无咎本也不在意这些。
只是他没想到,大国师不但把摆出来的这些东西带走了 ,把连翘送的那些他收起来装在箱里的小玩意儿也带走了。
等他发现时,大国师已经下了山。
他不能追上去要,一旦开口,一向严苛的大国师定然觉得他真的玩物丧志,会立即将这些东西焚毁。
而且他当时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意这些没用的东西,少年人的傲慢使然,一直到年尾回了天虞之后,跟大国师汇报这一年的学业时,他才不经意地提起这些箱子。
大国师当时只是淡淡地道库房失火,东西没了,他若是想要,可以去库房里再挑几件。
陆无咎于是什么都没说,当然,什么也没挑走。
何况连翘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很快她肯定又会抱来一堆没用的东西,将他的房间弄得乱糟糟的。
出奇的是,他回去以后,她很少再给他送东西。
从前他总觉得她烦,塞一堆没用的东西过来,摆出来有失品味,拒绝又拂了连氏的面子,总是不知该如何处理她拿来的那些破烂。
现在她偶尔才给他送一次,同样是很蹩脚的东西,比如一个平平无奇的海螺,他反而会一遍遍放在手中摩挲。
再后来,他进阶很快,大国师慢慢也不管他这些了,但这个时候,他和连翘也渐渐疏远了。
梦境接续,他们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之后他果然如预言所示堕了神,长久的背叛,猜疑和利用泯灭了他的心性,那时,他似乎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于是琉璃净火最终燃尽了一切,包括他自己。
烈火焚身的感觉格外逼真,他在痛楚中忽然睁开了眼。
只见上方是一顶鸦青的帐子,他的帐子。
再垂眸,身上盖着两床厚被,床边还趴着一个人,枕在他手边睡得正香。
长睫微垂,又卷又翘,鼻尖小巧,呼出的气息也清清浅浅。
原本用红绳系在她发尾的银铃铛此刻绕在了他指尖。
陆无咎略一沉思,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她大概是怕自己睡得太死,所以把铃铛系在了他手指上,他只要一醒来,牵动铃铛,她便能知道。
小心思倒是多。
可惜从来聪明不到点上。
陆无咎并没吵醒她,反而将红绳解了,抬手穿过她长发。
发丝柔软,馥郁芳香,和以前一样,是海棠花的味道。
她是个很嬗变的人,喜欢的东西很多,喜欢的人也很多,每天叽叽喳喳,心性不定,也让人捉摸不定,总觉得她下一刻就要改换目标,移情别恋。
她又是个很长情的人,一只猫,甚至是沐发的香膏,喜欢了就一直喜欢,从来没变过。
他从前一向自负,发现对她有了异样感情时,怀疑了自己许久才接受,更不可能宣之于口,现在背负着沉重的预言,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炼化了黑龙的那颗内丹之后,几股灵力在他身体中冲撞,时冷时热,叫嚣着要化龙。
他的脑海中也总是会时不时被龙吟声所充斥,仿佛是从很久远的过往传来的呼唤,让他难以自控。
预言犹在眼前,一旦化龙,纵然他再如何自负,也不能保证自己完全规避。
于是,他尽量忽略脑海中的声音,压制住那股叫嚣的欲望,如此一来,经脉剧痛,每时每刻都是折磨。
只有靠近她,才能稍稍缓解。
连翘是被微凉的手指拨弄醒的,她揉揉眼,一垂眸,发现陆无咎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手指掠过她的侧脸。
“你醒了?”她双眼放光,“总算醒了,你已经快睡了三天了,再不醒,恐怕就有麻烦了。”
“三天?”陆无咎微微垂眸。
“可不是。”连翘朝他挪了挪,把这几日的事情尽数告诉他,“那日你击败玄霜神君之后就神智不清,很快晕了过去,然后我爹和你们的大国师就赶到了,他们联手封住了你的七经八脉,才免得你当场走火入魔。”
陆无咎没有任何记忆,他抿了抿唇:“是吗?”
“是啊。”连翘心虚地扭头。
其实她说得半真半假,陆无咎并不是自己晕过去的,而是被她出其不意一个手刀劈晕的。
那时他的确神智不清,大国师叫他也没反应,只有她才能靠近。
她试图扯开他紧攥着的手,一扯,他双瞳就异变,她不得不抱紧了他,才能勉强将人安抚住。
周围人打量他们的眼神都变得古怪了,包括她爹。
连翘闹了个大红脸,拼命解释陆无咎脑子不清醒。
越描越黑,再加上他脉象极其紊乱,连翘没办法,只得将他劈晕。
幸好,陆无咎那时虽然见谁要杀谁,对她倒是不设防,她轻而易举就偷袭成功,要不然还不知怎么收场。
只是,经过这么一遭,回去的路上周见南频频瞄着她,欲言又止。
直到回了无相宗,陆无咎稳定下来之后,周见南终于忍不住把她拉到一边,问陆无咎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连翘当时吓了一跳,直接站了起来,然后义正严辞地说怎么可能。
周见南撇撇嘴,显然是不信。
连翘不得不半遮半掩说自己其实和陆无咎中了一种同命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周见南恍然大悟,然后又哈哈大笑道:“我就说,你们俩看不顺眼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背着所有人走到一起,原来是中了这么邪门的蛊,难怪殿下不惜走火入魔也要救你。”
连翘不服气:“他看不上我,我又能看上他?”
周见南挠头:“也不是看上看不上,就是你俩实在太不相配了,一个太闹腾,一个又喜静,估计互相都烦。”
连翘听到不相配几个字莫名有点不舒服,三言两语打发了他。
然后她又托着腮望着昏迷的陆无咎沉思起来。
他不惜夺丹,走火入魔也要救她,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这个蛊吗?
越想越烦闷,她几日都没睡好,打定主意等陆无咎平安醒来当面问问他。
此刻陆无咎真的醒了,她近乡情怯,却问不出口了。
反倒是陆无咎,一眼看穿她有话要说,道:“怎么了?”
连翘慌张地扭头:“没、没怎么呀,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清醒吗?”
陆无咎压下经脉的钝痛,语气平静:“尚可。”
“那就好。”连翘认真地观察了他一遍,的确没发现任何异常,不禁感慨道,“你这样也算是不幸之万幸了,玄霜神君被你击败之后,很快就羽化了,姜瑶也当场殉情,随他而去。”
陆无咎听完眉心微微凝着:“那日神君不是已经饮了龙血吗,为何又会突然走火入魔?”
连翘道:“我也觉得奇怪,毕竟姜瑶和他困在一起,他应该不会想伤害姜瑶。但当时玄霜神君已经毫无理智,姜瑶又决然赴死,我并没来得及问。兴许,走火入魔之人本就无法自控,玄霜神君自己恐怕都没料到呢?”
无法自控吗?
陆无咎沉默不语。
连翘立马改口:“我不是说你,你的好师父为了净化你身体里的那颗黑龙内丹硬生生耗费了大半修为,所以,你定然不会重蹈神君覆辙。”
“大国师?”陆无咎抬眸。
“就是他。”连翘道,“他足足为你净化了两日,直到今日你彻底平稳了,他才被劝着去闭关静养,调息经脉了。你既然醒来了,缓一缓也该知会他一声。”
陆无咎眉头紧蹙,许久才道:“好。”
连翘又道:“你走火入魔的事你父皇母后也知道了,听闻你母后已经赶来,大约不日便要到了,你如今平安无事,想必你母后也可放心了。”
陆无咎眉宇间的凝重没有半分淡开的意思,只是道:“是吗?”
连翘觉得他自从走火入魔之后就有点怪怪的。
但陆无咎似乎不想说太多,转而问道:“还有没有其他事?”
这回换成连翘沉思了,其他事?难不成他是在问玄霜神君手中的那枚崆峒印碎片?
碎片自然是被她拿走了。
连翘不是很想告诉他,奈何陆无咎又是为她才走火入魔的。
她咬咬牙,还是说了:“你是不是想问第四块碎片?没错,是在我这里,我知道这回应该算你功劳高一点,你若是想要给你便是。”
她慢吞吞地从百宝袋里掏出了碎片,心如刀割。
陆无咎本不是想问这个,此刻欣赏着她肉疼的神情,倒是得了些趣味。
于是他真的伸了手。
连翘哪里舍得放,指尖攥得死紧。
拉扯了两回,她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眼神却还粘在上面,死死不放。
陆无咎得寸进尺,把玩着碎片还不够,又睨了她一眼:“只有一块?我记得前几次的碎片是不是也放在你那里保管?”
这话可戳到了连翘心窝子,她瞬间炸了毛:“你不会都想要走吧?不行,分明我也立了很大功,你至少要给我留三块!”
陆无咎微微勾唇:“三块?”
连翘顿时有些心虚,她咬咬牙:“不行就两块,平分总可以了吧!”
陆无咎一笑,很随意地把手中的碎片丢给了她。
“好,你先收着,等集齐再分。”
连翘双眼亮晶晶的,嘴唇快咧成花:“真的?那也行,我来保管,绝对不会丢。”
陆无咎看着她跟仓鼠一样背过身把东西藏好,口诀也极其小声地念了三重,像是生怕他发现一样,顿觉好笑。
连翘心情大好,对陆无咎也体贴了许多,热情地给他端茶倒水,连药都倒好亲自端过去。
可她哪里照顾过人,手忙脚乱的,陆无咎衣领都被她泼湿了。
她赶紧拿帕子替他擦,领口一掀开,赫然看到了一些尚未完全褪下去的黑色鳞片,眼神一怔,又想起了他那日在祭台上面无表情的样子。
连翘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话说,你身上为什么会长鳞片,是因为炼化了那条黑龙的内丹吗?”
陆无咎不想把她牵扯进往事,倒也没反驳,淡淡嗯了一声。
连翘挪开眼神:“难怪……”
陆无垂眸:“怕了?”
连翘其实很难不怕。
毕竟她的母亲当年就是被一个误入歧途走火入魔的修士害死的。
那个修士吞的是一个狼妖的内丹,癫狂的时候双眼像狼一样幽绿。
清醒之后修士也很惭愧,自戕谢罪。
但一切都晚了,她爹痛不欲生,要不是她娘临终前让她爹发誓一定要把她养大,他可能会随她娘而去。
虽然她爹对她很好,但毕竟繁忙,很多时候她过得糊糊涂涂,就连初潮这种事都是陆无咎看出来了领着她让人教的。
她即便心再大,也会害羞。
有时候也会怨恨,为什么那个修士不肯走正路,为什么又偏偏是她好心的娘摊上了?
她爹一定也是怨的,所以无相宗这些年来对走火入魔的人一向不手软,他们下山除了抓妖,还有一个重要职责就是清除这些人。
若不是有大国师耗尽大半修为替陆无咎压制住,她爹恐怕都未必肯让他进无相宗。
连翘一向泾渭分明,她知道陆无咎这种一向骄傲的人变成这样定然比任何都更难受。
于是她抿抿唇,若无其事:“有什么好怕的,我爹他们都在呢,你要是敢胡作非为,他们第一个饶不了你!”
“不会,只要我不想,没有任何东西能控制我。”陆无咎声音淡然。
“好大的口气。”
连翘撇嘴,却慢慢放下心。
但这些黑色的鳞片仍是有些碍眼,她想了想:“周见南给了我一些美化容貌的药,你这些鳞片说不定也能压下去,你要不要试试?”
陆无咎无可无不可,不过倒是很乐意看到她为他操心,于是答应。
连翘翻找了半天才找出药,用指尖蘸着替他抹上去。
果然,陆无咎颈侧的鳞片很快消了下去,但她跨坐在他身上,能感觉有什么东西缓缓起了来,十分嚣张。
拜他所赐,连翘现在已经懂得不少了,面色微微一红,如坐针毡。
“你……”
陆无咎一脸淡定:“吞了黑龙内丹,我有什么办法。”
连翘微微疑惑,龙血她知道是补药,内丹难道也是吗?
但她又不好意思细问,忸怩道:“那……那你自己处理,我还有事。”
她刚想爬下去,陆无咎却虚虚圈着她的腰:“手伤着,没力气,你忘了?”
连翘扭头:“不对吧,我记得你分明只伤了左手,不是还有右手?”
陆无咎毫不心虚,右手一动不动,甚至微微垂着:“右手是内伤,也没力气,你就这么走了,忘了我的手怎么伤的了?”
连翘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两只如羊脂玉一般柔软滑润的手绞成了麻花,纠结该伸出哪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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