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们骂起许颜也是争先恐后,“难道你这疯妇还要替陛下罢免了我们不成?”
这幅样子倒让昭平帝想起在宫外时候见过的野狗,只敢成群结队地站远处,吠得倒是热闹。
昭平帝施施然道,“朕便是让她替朕罢免了你们又如何?你们三个暂时先寄下,一会儿一起拟旨吧。去催一催待诏学士,怎么走得这样慢。”
待诏学士此时正被称病不上朝的太子殿下堵在宫道上,林黛玉耐着性子道,“微臣奉旨上殿,还请殿下让开路。”
“孤只想与林大人说几句,很快就好。”江湛说着给了卫若兰一个眼神,卫若兰当即会意地将其余人支走,留下一片净土与太子。
林黛玉方才走得急了,还有些微微气喘,无奈道,“你有话快说,莫要耽误我的差事。”
“值得吗?”江湛细细看过她简朴的发饰与端庄的官服,也只有玉儿能将这等衣衫也穿得这样好看,可到底不如平日里飘逸灵动。
“什么?”林黛玉皱起眉,几乎就要像从前一样骂他作死了。
“你本该是锦衣玉食被娇养的,便是此时你要软轿,我也能给你备好,如今你喝那样差的茶,吃清简的饭食,甚至是要靠双脚在这偌大的宫里行走,你的抱负真的值得你这样牺牲吗?你如果做了太子妃,也一样可以插手政事,你知道我不会拦着你的。”
林黛玉本是要恼的,可是瞧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倒像是他受了委屈,当下便想想算了,坦白道,“当值的时候在陛下这里吃得好喝得好,你不用担心,这样奔走也是头一回,我还走得动。可便是没有这些个优待,我要做的事也是要去做的。”
“殿下,我做不到把自己托付给旁人,从此靠他的宠爱来过日子,便是尊贵得像王母娘娘又有什么意思?那不是林黛玉。”
“我知道你或许困惑或许难过,甚至生我的气,可是你我皆非幼童,此时此刻有太多事情值得去做,何况有我与殿下的情分在,我便是你的助力,何苦自砍臂膀,只为一时儿女情长呢?”
林黛玉想着朝上的事,语速也愈发的急促,最后根本不管江湛怎么想,说罢便深深看他一眼,提起裙摆绕过他匆匆奔赴战场。
第125章
大抵许多人都难以忘记这一幕,青袍皂裙的少女,发间的四时花景隐约闪烁点点银光,晃入人的眼睛。
她方才走得很急,以至于进殿的时候裙摆还在轻晃。
许颜回身,与她相视一笑。
昭平帝在龙椅上遥遥看她们师姐妹如并蒂芙蓉一般,忽而很能理解太/祖对于女官的偏爱,实在是女孩子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瞧着令人高兴得很,连这无趣的大殿都显得鲜亮起来了。
林黛玉见朝上剑拔弩张,虽目不直视却暗自用余光观察着各列诸人的神情,大致猜出来是御史台做了什么。
昭平帝隔空抬手虚扶,“起来吧,去拟旨。”
林黛玉虽是头回上殿却是镇定自若,她大约是在场年纪最小的人,却好似是最稳重的一个,对着这场面置若罔闻,只道,“谨遵陛下旨意。”
内侍早备好了东西,将林黛玉领到专门的位置,又小声将昭平帝的旨意说了一遍。
被这样一打岔,群臣们激昂的态度明显一滞,随后只见林黛玉提笔就写,不一会儿功夫便将一份贬黜的旨意写出交由昭平帝过目。
昭平帝扫了两眼,随后道,“很好,宣旨。”
她这时候的心思已经分了一半给林黛玉,林黛玉写圣旨时候并不是平日喜欢的飘逸字体,而是规规矩矩的楷体,端正得像是十几年的老翰林。
喜欢了十几年的“儿媳妇”成了自己的下属,这对昭平帝来说,也是一种奇特的体验,既可惜儿子失去所爱,又深深地觉得自己的眼光着实高明。
眼见着马上要尘埃落定,后悔死自己和稀泥的大理寺卿拼死一搏,跪地磕头道,“陛下容臣禀报,实在是以李御史之言,臣不敢妄断。是臣胆小如鼠,担忧陛下是仁善之君,嫌弃臣苛责,这才方有此言。可臣虽胆怯,却实在不是叛主之人。再说起臣的嫡母,您只知他过世不足三年,臣不曾守孝,可臣的亲生母亲却是他害死的,臣实在是两难啊。”
昭平帝很欣赏他的态度,“朕何曾说过这旨意是给你的?去一旁候着。”
大理寺卿丝毫不敢放松,只伏地叩首不肯起身。
为了自己的官位向皇帝求饶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林若水一样,烈性到受了侮辱就要当场撞死的。
想想自己寒窗苦读几十年,难道要为了一个不大熟的同僚丢官?
不不不,太不值得了。
群臣的高昂情绪本就被林黛玉打下去许多,现在大理寺卿当场背刺求饶,他们的情绪也缓缓冷静了下来。
许颜瞧着只觉得好笑,这些男人难不成真的可以为了所谓的男尊女卑,为了全天下的男人搭上自己的性命与前途吗?她瞧着可未必,毕竟旁的男人尊不尊贵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可如今站在朝堂上的他们,却是切切实实的权势在手。
但是总有人不甘心,譬如九死而未悔的李御史,哪怕他猜到这一份圣旨,先贬黜的是他,他仍旧悲愤道,“陛下登基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让禅位于太子,尊您为太上皇,又有何不可?何苦这样与礼法作对?”
许颜微微撩起袖子,“你不过一臣下,如何敢置喙帝位之时。你的生死与九族也在这可不可之间了。只是不知你所谓的与礼法作对,是哪朝哪代的礼法?本朝本就由太/祖这位女帝开创,你以为你能站在这里,是受谁人恩惠?”
李御史不知是快知道自己快死了,还是被许颜刺激疯了,竟不管不顾地道“时势造英雄,纵然不是太/祖,也会是旁人。若当日是旁人夺得地位,我依旧可站在此处,又有什么女子的功劳呢?”
昭平帝拍手道,“许御史说你谋逆,你还真是没有叫朕失望。不必使别的什么法子了,立时传廷杖,便在这殿上打。朕不会牵连你的家人,但是朕今日要告诉你一个道理,并非你谈论男女,朕才罚你。朕今日便要打压这目无君上,毫无臣节的风气,为人臣者,最要紧的是忠,不忠君者,天地不仁,尔等不过为了男男女女这等事就敢议论帝王议论储君,实在是荒谬。”
吴老尚书这时候才睁开半眯的眼,踩着陈首辅的脸面率先开口道,“陛下所言甚是,陛下是男子是女子,只对后宫有影响,臣等只一心效力陛下便是了。”
许颜让开半步,好方便禁军将李御史摁倒在地,那廷杖的棍子手腕那么粗,第一下就把李御史打得嘴角溢血。
他倒也算是个有骨气的,死死咬紧牙关不呼痛也不求饶。
许颜见群臣面色皆有惧色,担心他们给昭平帝扣残暴的名头,故而在打到第十下的时候便道,“李御史可知道错了?陛下这等好脾气的人都被你气成这样,你实在是该死。”
吴老尚书配合道,“陛下肖似先帝,最是仁善,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李御史疯癫无状,便是打死也是应该的。”
一时间墙头草又开始夸奖昭平帝怎么怎么脾气好,骂李御史怎么怎么猪狗不如,林黛玉坐在最角落,望着这些人若有所思。
这些人论理掌握天下近乎大半的权力,可他们却好像没有主心骨一样。
这就是先帝喜欢的臣子,先帝骨子里和前太子是一样的,都喜欢卑躬屈膝的人,唯一不同的是先帝不会看不起他们,先帝喜欢这样的墙头草。
虽说臣弱则君强,可太弱了也不太好吧。
而且一眼望去,朝上除了许颜之外,竟无一个女官,再细数外放的官员,竟也无一个女子在从四品以上。
先帝一朝女子最高的官阶就是五品,心腹如陈五娘柳佩月也是如此,待遇尚不如屠户家出身只有脸能看的柳妃。
昭平帝侧首瞥她一眼,见她虽端坐身旁不远处却好似神游天外,只觉得有趣,吩咐内侍道,“命人上些茶水,今日耽搁久了,尚有许多事要处置。”
旁人都是一杯苦茶,唯有林黛玉杯中是酸梅汤,她抿一口,只觉得牙都要酸掉了,要不是想起来自己还在大朝会上,只怕脸都要皱起来。
那模样连内侍都觉得小林大人着实可爱,忙又将另一盏与昭平帝相同的枫露茶抵到手边。
这一战后,御史台损失三名大将,御史台尚书屁都不敢放,还得上折子请罪说自己御下无方,昭平帝留中不发,反倒是另外点了三人去御史台。
三个新御史皆是女子,加上许颜,恰是四朵金花。
陈首辅已不及先帝时体面,议事反倒常常被许颜抢占先机,如今许颜也不装了,索性大大方方摆出昭平第一谋士的架势,每每把陈首辅气得眼冒金星。
这一日略微清闲,没什么需要下明旨的,许颜便抽空又来昭平帝跟前说金瑶碧坏话,林黛玉坐在末座吃牛乳糕吃得香甜,一时也没来得及提醒许颜,方才金瑶碧来找昭平帝议事,去的是内室,现在昭平帝出来,金瑶碧还未出来呢,不知道能不能听见。
金瑶碧自然能听见,习武之人本就耳目灵敏,更别说许颜嚣张得根本不避人,她与江湛先后出来,坐了林黛玉身旁的位置。
江湛正要去林黛玉对面,许颜一下站起来,“殿下还是这里请,臣不敢僭越。”
江湛温和一笑,他个头又窜高许多,开始有了青年的模样,“无妨,孤坐这里也很好。许大人继续。”
许颜还要再让,却听得金瑶碧道,“许大人方才的话往后不用再说了,我不日就回鞑靼,禁军会交给太子殿下执掌。”
许颜的笑容收敛起来,“金郡主为陛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又熟悉京中与宫禁防卫,你若回鞑靼,只怕我彻夜难安。”
“那便与我同去如何?我正愁草原上找不到一个好师父教我女儿。”金瑶碧反问道,“你我本无事相争,何苦多次饶舌。”
“我是全心全意为了陛下,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按理,郡主得留下女儿为质方是。”
“我把女儿的爹留下,还不够?”
昭平帝心道真是了不得,嘴最毒的两个女人凑在一起,不知道等会儿御书房会不会塌,她的儿子勇敢地出来劝架道,“金郡主与许大人各有立场,皆是为了陛下,何必自己人打起来。“
许颜道,“那金郡主是为了收集鞑靼情报才去的?”
金瑶碧道,“我去准备你和哈尔巴拉的婚事,明日就叫递了国书过来,亲自点你和亲。到时候你就是草原上的太子妃,最美丽的奇奇格,开心吗?”
昭平帝母子齐齐看向林黛玉,希望林黛玉出面解决一下这两个人,不想林黛玉却只闭嘴不言,又吃了一块百花糕。
林黛玉心中暗暗给自己鼓劲,心道我这是在当值,不可以问家事,虽然她女儿的爹是我二叔可就是不能在当值时候问,否则就是不恪守本分。
说国书,国书就到——徽和大长公主亲自修书一封与昭平帝,替自己的儿子求娶天/朝贵女。
这个儿子便是孤寡多年的鞑靼左贤王,而那个贵女当时众人都只以为是前太子的女儿永明郡主。
第126章
在徽和大长公主也就是鞑靼太后的多年奋斗之下,如今的鞑靼皇室留着天/朝的血脉,双方已和从前剑拔弩张的模样不大一样了,和亲倒是多年来第二次提起。
上一次是徽和大长公主替哈尔巴拉求娶林黛玉,最后玉簪留下了,婚事却不了了之了,此时旧事重提,再不应,显得太不给面子了。
林黛玉敬陪末座,就是眼神再好也瞧不见昭平帝手里的书信,只是觉得昭平帝脸色很是古怪。
昭平帝道,“金郡主可知鞑靼所求何人?”
金瑶碧不知所以,“我未曾得到什么消息,陛下只管按章程便是,草原上喜欢活泼大胆些的女子。”
昭平帝深深叹了口气,“徽和姑母求娶的是西宁王府的郡主,便是你。”
林黛玉险些惊得将手里的茶盏摔出去,江湛当即看她一眼,见无事才挪开了目光。
许颜见金瑶碧神情复杂,不由笑道,“金郡主本就是要回鞑靼的,现下名正言顺,又有什么不好的,且这一巴掌扇在林家脸上,林大人们难免要记恨鞑靼与应下和亲的陛下,我的计谋便有人替全然实行了。”
金瑶碧起身道,“陛下容我几日,我要回去问一问。”
“鞑靼的使臣不日便会进京,你自己瞧着办吧,朕就不管了,外人不知道,朕还不知道吗?朕得以继位,姑母出力也不小,你们商量好了告诉朕,朕来下旨就是了。”昭平帝摆摆手,“都退下吧。对了,颜娘你也少挑拨些,朕头疼得很。”
许颜遗憾地摇摇头,她尚且有七八个刁状要告,可惜陛下竟暂时不要听了,只得过两日再来挑事了。
议事的人退下了,当班的林黛玉却不能退下,她只窝在角落不言语,全然当自己是个花瓶。
忽而听到昭平帝又叹了一声,“林卿尚且年少,这世间大多是你还不曾看过,朕思来想去,还是想让你外放,只是不大会是个富庶之地,你可愿意?朕其实是为了你好,越难越贫困的地方才更好出政绩。”
林黛玉却并不在意这些,她既喜又忧,“承蒙陛下信赖,小臣感激不尽,只是臣外放并不图政绩,只求为百姓谋一方安乐。”
“朕明白,你且记住今日说的话,待到三年后再来与朕说说你会不会改了心意。”昭平帝道,“你也不必将颜娘的话放在心里,她就是嘴碎,其实暗地里是替你父亲说话呢。”
等林如海得到消息的时候,林黛玉将往云南任恩安县令的圣旨早就下了,恩安县素有“锁钥南滇,咽喉西蜀”之称,是三省要冲,同时也是个三不管的地带。
云南的摆夷,黔地的苗人与巴蜀人三方好似天生就不对付,因而恩安县时常还会爆发冲突,上一任县令便是因为处置不当,激化了矛盾反而影响银矿的开发被贬职的。
和林如海给女儿规划的根正苗红道路不同,这一步极是凶险,就是真的做得好,又能怎么样?做不好却是前程不保。
林涵这回倒是靠谱,不曾因为自己受打击忽视林黛玉,反而是各处奔走收集当地的风俗与天气地域,给林黛玉备下不少情报与药物。
临行前几日,石西施也带着他的饯别礼前来相送,他依靠在林黛玉最喜欢坐的亭子里,眼泪汪汪,悲苦万分,“一时间爱人友人皆离我而去,我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林黛玉道,“不然我替你求个恩典,让你去出使鞑靼吧?”
石西施立时哭得更凶了,“她说如果我追去鞑靼,她就打断我的腿,为什么金郡主不相信我是真心喜欢她呢?从前有个孩子爹也就算了,可左贤王素有体弱命薄的传言,她嫁过去岂不是要做寡妇。”
林黛玉自己大事已定,颇为心安,对着这些论理故事也没有以前那样排斥了,奇怪道,“金郡主做了寡妇,你不是应该高兴吗?而且打断了腿,你就怕了?她还不如你一条腿重要吗?”
“她失去的可是爱情,你不过可能失去一条腿罢了。”
石侍郎恍然大悟,“你说得有道理,我这就进宫去求陛下,要是左贤王死得早,岂不是上天成全我一番痴心。”
林黛玉点头再点头,“没错,情之所至,金石为开。”
石侍郎恋爱脑地想,“金石为开恰好是我与金郡主的名字,这实打实的缘分啊。”
最后石侍郎是叫林涵命人抬了扔出去的。
林黛玉前去任职要比金瑶碧和亲出发早上几日,因而她索性约了吴岁岁与许颜一道去西宁王府聚一聚。
金瑶碧面色如常,好似什么事也未曾发生,倒是西宁王亲自出来打了个照面,眉眼间的喜气洋洋根本遮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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