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金瑶碧意兴阑珊的,林黛玉强调道,“我可会调藕粉了。”
“……行吧,你若调来我便吃。”
林黛玉调藕粉也是极精致的做派,选了莲花状的琉璃盏,先用冷水将那藕粉划开,再将一旁小炉上滚着的开水一股脑倒进去,立时盏中便凝成一汪细腻的凝脂。
“要是别处的藕粉,可没有这样细,这是西湖的红莲,扬州的白莲子还要晚上半月,到时候我给你送去。”林黛玉推盏的手势已然熟练得很了,饶是谁坐在她对面,见她这样热情地推过来,都会想着再不喜欢也要尝一口。
尤其她每每介绍起来,含情美目便亮晶晶的,可爱至极。
“我还有一事,我父王虽不是个东西,却也能帮衬几分,假如我到时候不在京城,你有事只管与他商议也行。”金瑶碧果然给面子地尝了几口,又道,“你要是有什么给孩子的见面礼,最好也一并都备好。”
林黛玉托着腮,“我简直是个糊涂人了,你说的尽是些叫我听不懂的话。”
“只盼望着你莫要明白。”
林黛玉见她神色不似玩笑,蹙眉道,“你可是要回鞑靼?京城虽不比草原民情彪悍,可以你的身份地位,谁又敢说什么闲话?”
金瑶碧只低头吃藕粉,一味地顾左右而言他,最后把林黛玉的藕粉搜刮了一通去。
半月后,随着扬州的藕粉一并来的,还有林如海护女心切的折子,林如海为着女儿拼命的心情远胜西宁王,折子将陈家上上下下骂了个狗血淋头,一个撩起袖子要干架的老父亲形象跃然纸上。
今上再不能按下不发,只得发明旨斥责陈元娘,罚了半年俸禄,到底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上朝时候又道,“不过是一奴仆,何须这样大动干戈,再一个,你们虽父女同朝为官,可既在殿上便只有官身,无骨肉可言,望尔等好自为之。”
连着各打五十大板都算不上,反而字字句句都是不满林家与金瑶碧。
一时间京中的风向又有变动,好叫人都知道今上仍旧是护住自己人的,为此太子与太子妃被弹劾一事反倒也不了了之了。
京中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林黛玉领着一众丫鬟正在花园的亭子里烤肉吃,她却不许人用帘子遮挡,只裹着裘衣靠着火盆。
迎春陪着吃了几口,实在觉得冷,讨饶了几句回房了。
林黛玉却还有她的道理,“都遮住了还瞧什么雪,你们要是怕冷,去大厨房燃了炉子烤来吃也使得,今日咱们都好好乐一乐。”
静夜替她将鹿肉狍子肉一样样捡到碗里,笑道,“姑娘这是欢喜,太太得了二姑娘的信才来,便下起了这瑞雪。”
林黛玉吃得满口鲜香,闻言喜道,“一会子给府里人都发三个月的赏钱,给母亲的东西你亲自预备好了,便叫静雪兄妹走着趟送回去吧。”
贾敏虽怀孕初期受了些惊吓,可林家精心养了许久早已无碍,最终顺顺利利生下一个女儿,与林黛玉肖似林如海不同,这个孩子生得却像贾敏,真真叫人不知道怎么疼才好。
而静雪自打被救回来之后,足足养了两个多月,入冬了才刚能起身,心疼得吴老太不知道私下添补了多少药膳补品给这个小徒弟。
陈家在他们兄妹身上吃了亏,与其留在京里提心吊胆,倒不如叫他们回南边缓缓。
静夜好生记下,有复述了一遍与林黛玉听,见她没有别的吩咐了,这便要去吩咐给发赏钱。
林黛玉赶紧拉住她的袖子,“这般急做什么?吃完了再去。”
“奴婢去后头吃,奴婢要留下,旁的人可真真是要急了。”静夜替她笼好外衫,示意她看池边。
却见江湛笑盈盈提着食盒冒雪而来,斗篷披风一概未穿,眼见着衣衫头发已是半潮。
林黛玉让出火盆前的位置,禁不住嗔道,“这又是作什么死呢?知道你功夫好,也不必在冰天雪地里演给我看,要是冻病了,是要留下病根的。静夜,叫后厨盛姜汤过来。”
江湛浑不在意,“坐在你这儿就暖和了,我这袍子里层是一斗珠的羊羔皮,没有你想得这样冷,只怕烤到后半程,还要热出汗。”
不想林黛玉竟干脆连筷子都搁下了,“那便是瘦得狠了,谁人穿冬装不是比平时臃肿几分,偏你倒反而清瘦了。细瞧着,眼睛都凹进去了。”
江湛往日听她关心自己定然是喜不自胜的,只是却又见不得她担忧,只试探着握住她的手道,“你且放心,只是冬日时蔬少,饮食不比在江南合胃口,这才瘦了。要实在是过分了,我母亲就先教训我了。”
林黛玉知道他忙,这两三个月都不大见人,倒是送来的吃食点心不断,她自己春闱在即也是每日温书不敢懈怠,现下这样好好坐着吃饭说话竟也是少有的空闲时候了。
“只怪我白操这份心,皇孙自然有公主与驸马关爱。”林黛玉将手抽回来,扭头对静夜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要去后厨吃么?我记着温泉庄子上送来些新鲜瓜果,便叫吴老太做些清爽的,省得烤肉燥热油腻。”
在场都知道她是说一套做一套,也不揭穿她,只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没过一会儿又有丫鬟奉了大氅来与江湛。
小丫鬟被静夜调教得都口齿伶俐,脆生生地道,“入了冬就给皇孙备着了,皆是和姑娘穿着用得一样好料子。”
江湛被那厚实的大氅一压,面前炭盆烧得火热,不过给林黛玉烤了几块鹿肉,已是热得面颊绯红,汗珠自额角滚落。
林黛玉两只手都缩在袖子里,还是觉得凉,气道,“都是一样的吃食长大,怎么你就这样经寒。”
“那你还不怕热呢,咱们这样正好。”
“谁要和你是咱们?”
二人说说笑笑,江湛本就是正能吃的少年人,有他带着,林黛玉只觉得自己胃口又上了一层楼,旁人都喝着姜汤,偏她的姜汤里还加了山楂,吴老太特意熬得浓浓的,入口又酸又辣,叫林黛玉直皱眉。
待到年下,又有新的家信送来,林黛玉这才发现自己这个妹妹却是跟着舅舅姓贾,且从了贾家的玉字,取了一个琳。
贾赦知道之后高兴得什么似的,连着摆了好几次宴席,又遣王熙凤来问林黛玉,什么时候送东西回江南,他要给外甥女的东西托他们一并带回去。
王熙凤见着在场唯有黛玉与迎春,便有些无奈地道,“你们琏二哥在家里醋得厉害,只说他生出来的时候,大概老爷都没这样高兴过。”
“谁让娘舅比天大,咱们琳姐儿是命好的。”迎春跟着黛玉住了几个月,人也活泼不少,不再跟个木头似的。
“我瞧瞧,咱们这迎春丫头好似也醋了?”王熙凤故意上手要捏迎春的小脸,惹得迎春红着脸躲避,她这才罢休,自袖里掏出两个荷包来,“莫说我不疼妹妹们,这可都是我的私房银子,便先当给了压岁钱。”
黛玉与迎春忙接过来看,黛玉的是个金子打的魁星笔,迎春的却是一对精巧的蝴蝶坠子。
“你的好东西多,这东西只图个吉利,你迎春姐姐日子从前苦,我便偏着她一些。”
迎春一瞬间便红了眼眶,侧头擦了泪这才扭过头来继续说笑。
姑嫂三人说得热闹,林黛玉正说叫人摆席面宴请王熙凤,却见静夜候在门口,想来是有急事。
王熙凤是何等精明之人,便借口道“我去迎丫头屋里瞧瞧,她打小头一回离家,别失了礼数。”
“嫂子帮忙掌掌眼,要缺了短了什么只管叫她们来添置。”林黛玉忙叫人服侍着去迎春院里,这才招了静夜道,“出了什么事?”
静夜附耳小声道,“太子马上风了,如今东宫戒严了。”
“太子妃本就压不住底下人,现在她一蹶不振,那些个妃妾更是要胡闹。”林黛玉淡淡道,“不知道今上有什么反应?”
“只将所有太医都宣到东宫去了,凌太医本不当值,也叫回去了。”
林黛玉摇摇头,心中遗憾非常,怎么马上风没有给这个狗东西疯死呢。
只是这次朝堂上对此毫无反应,再无之前的大规模弹劾之势,只平平静静地好像无人知晓。
腊月二十二是京城的小年,林黛玉回绝了贾赦要邀请她去荣国府过年的念头,又放了迎春归家,仍旧是自己一人带着丫鬟婆子们在林府过年。
丫鬟们顽皮,本是挂灯笼的,却又都提着灯玩闹起来,一时间花园里欢声笑语,彩灯明亮。
唯有吴老太不高兴,“我们姑苏二十三才是小年,且也不必吃饺子,你瞧瞧你弄的。”
林黛玉只管笑,只是这笑很快因为来府的不速之客褪去了,另换一张文弱秀雅的面孔,“朝上还未封印,您怎么来了?”
今上披着不打眼的银灰色鹤氅,乍一眼看去只觉得是个气度高华的文弱先生。
他本是知天命的年纪,只是保养得宜,又并未蓄须,便显得年轻许多,说是太子的大哥也没什么不妥。
今上亮相完,便温声道,“眼瞧着要过年,朕今日得闲在这京城里头逛一逛,看看百姓过年时候的喜庆样子,不想恰好路过,便上门讨桌席面。听闻林府的酒席最是合人胃口。”
既不知这“最”是何家对比也不知道合的是谁人的“胃口”。
朝堂上是没有骨肉父女之说的,因而在今上面前,什么辈分不辈分也是不存在的。
林黛玉心中警醒,淡淡笑道,“可惜陛下没赶上下雪,前几日借着雪景烤肉才有趣,好在这亭子外头尚有几株腊梅可赏。”
今上会意,“那便劳烦林解元带路吧。”
这回是必得挂了帘子挡风的,三面绘了春夏秋景的绣花绒毯,又在进出的地方摆一架四扇的玻璃屏风,池水与腊梅隔着屏风的雪景影影绰绰,别有一番清雅。
他们这里清雅了,吴老太恨得直骂娘,她要不是图个清闲,便是十家八家大酒楼也开得,当年应了林如海的差事,不过就是瞧林黛玉虽吃得多,却并不算个挑剔的主儿,不曾喜好那些个百八十条鱼抠鱼脸肉或是青菜只要芯子里那两根的奢侈毛病。
谁知道一把老骨头跟到京城来,竟时不时就有人上门要蹭吃蹭喝,闹得老太婆总得摆上一桌宴,冰天雪地也不知道他来吃个奶奶/的腿儿。
静夜见吴老太脸色不好,忙陪笑道,“姑娘知道辛苦老太太了,只管捡了方便的送上来就是。”
“每每都这样说,再随便捡几回凑合,我老太婆的金字招牌都得被砸个干净。”吴老太不耐烦地赶人,“回去伺候你的,我心里有数。”
好在凉菜易得,蒸了腌出来的胭脂鹅脯,又开坛夹了已经浸入味的酒槽鱼,并王熙凤送来的茄鲞,先送了四碟子凉菜打前锋。
酒菜才摆上,今上已然笑道,“贾恩侯倒是心疼你这个外甥女,吃食上都精心得很,你不晓得,前儿他也巴巴地送了几坛子这个给朕,朕吃着味道还不错。”
“陛下吃着好,便是舅舅的功劳了。”林黛玉话音刚落,耳畔已然传来贾赦那贼兮兮的笑声,“陛下鱼龙白服,怎得不带上臣,这京城里头臣可比这小丫头熟得多。”
林黛玉起身迎他,就见他嫌弃地砸吧了两声,“寻常俗物,您放着这样好的机会,倒跑来吃些个家常菜。”
今上笑道,“朕只是赶巧罢了,朕要是叫上你,少不得要你出银子,你这俸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得到手,便还是省着些花吧。”
林黛玉松了口气,给了静夜一个眼神,静夜这才将热好了的佳酿端上来,恭谨地给今上与贾赦斟酒。
今上实际上也没有趁着家里大人都不在,逼迫小女孩儿喝酒的习惯,见贾赦又是一连串讨好求饶,便脱了手上的碧玉指环抛过去,“行了,荣安侯也不要哭穷了,快过年了,这个赏你过个好年吧。”
贾赦麻溜地接过来磕头谢恩,美滋滋地道,“这臣可得供起来,叫老祖宗看看,臣现如今也是个得用的人。”
他又嫌弃林黛玉在场,哥俩好似地小声与今上道,“小丫头在场,臣都不好与陛下说体己话了,这城外新到了几个泰山姑子,啧啧那滋味儿。”
今上瞪他一眼,“混说什么,官员狎妓可是要治罪的,再说便给朕还回来。”
贾赦这才消停,亲自上手布菜,代替林黛玉解说道,“这胭脂鹅脯又叫杏花鹅脯,只用最肥嫩的胸脯肉,吃起来香而不柴。”
吴老太边命切菜配菜边骂林黛玉不知道哪天能安生地在屋里吃饭,饶是用了热水在底下暖着,菜稍微一凉,到底不如刚出锅时候好吃,她索性做了川蜀的水煮鱼,薄得透光的鱼片去了刺,方一汆烫便卷成蝴蝶状,热油一浇满盆都沸腾起来。
热锅子则是半熟时候盖上,底下炭火不停,让人小心端上,待到揭盖子恰好是最鲜嫩的时候。
林黛玉也不知道这几个菜到底是行不行,只是眼瞧着今上兴致极高,连着几杯下肚之后,就开始当场提前殿试,考校林黛玉功课。
林解元打小就冰雪聪明,念书从不让人操心,便是林如海也不曾这样问过她功课,她一面答话一面无语,好端端一个人观雪赏梅多惬意,谁要在这里陪两个老头子表演。
待到最后一块鱼片入了贾赦的口,今上沉吟着道,“不知黛玉觉得太子如何?”
林黛玉手中一直端着半杯残酒未饮,听罢也不害怕,只慢悠悠地晃了杯中酒,“陛下要想知道太子如何,朝中那些个话还听不够吗?”
“当局者迷,朕想听听你这个局外人的意见。”
“陛下说笑了,我如何会是局外人。”林黛玉侧头看去,目光澄净,神态安宁,“太子欠着林家一条人命,陛下堵得住天下人的嘴,堵得住林家人的嘴,却改变不了事实。”
“可惜了,你是个女儿家。”
“这我倒不大明白了,陛下当年登基堪称九死一生,您赢了先皇诸多儿女,尤其是废太子义忠亲王,难道您这一路披肝沥胆,竟只因为您是男人才成功的吗?”林黛玉的话与她杯中酒一样,慢悠悠地荡起来,“按制您的女儿们也可封亲王,可您只殿下们封了公主的名号,我竟更是奇怪了,天下不管男女皆是您的子民,您重视男人们到了要折辱自己亲生女儿的地步吗?”
今上并没有说话,甚至脸上的笑意也不曾更改,只道,“继续。”
“陛下可以问问我舅舅,如果他只得一个女儿,是会将这侯爷的爵位给隔壁侄儿还是给亲生女儿呢?”
“可他有儿子,朕也有。”
“陛下便要为了太子一意孤行与朝臣为敌吗?”
“太子始终是太子,朕本打算由你辅佐太子,日后生下的子嗣既有皇家的血脉也有林侯的传承,岂不是妙哉?”
贾赦自是心动,要是外甥女能直接做到太子妃,也不算是件坏事,他疯狂眼神示意林黛玉先应下来。
不想素日与他默契十足的林黛玉却只笑着摇摇头,“我不愿意。太子妃是内命妇,我不愿意。”
她又重复了一遍。
语气清淡得像是在说菜里不要撒葱,她不喜欢吃。
今上径直看向她,“你今日违逆朕,不怕朕治罪吗?你不愿意做内命妇,那朕也不愿意你做朝臣,朝上不可有你这等不知趣违背朕的。”
“随便吧。”林黛玉一摊手,无奈又俏皮,“那我就回江南教书,只做个启蒙先生。”
“罢了,朕也舍不得放你回去教书,来年春闱殿上再见吧。”今上抬手敲了她一个毛栗子,“日后你与朕君臣相得,也算是一番佳话。”
宴未尽,大雪已然降下,天色因此昏暗,静夜领人在亭角悬起数盏琉璃灯,今上起身道,“莫要忙了,朕也是时候回宫了,改日再来寻荣安侯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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