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不是他杀的,多生有什么好生的,没得气坏了自己。”林黛玉虽不会每日三省,但也觉得自己前些时日的性情不大对,她本不是个喜欢迁怒或是钻牛角尖的人,那时候对着长公主与江湛竟是完全克制不住脾气,似是打从心里漫出来的不舒服。
她自然会联想起那个让她报恩的古怪梦境。
江湛与她默契至极,回去便想起星儿死前林黛玉凌晨唤他一道去上香的事,隔日便送来了这本悬在药师塔上的风铎,他向来是习惯了说软话的,“不说什么辟邪不辟邪,你不是嫌弃铃铛声音琐碎么,风铎本就是乐器,最是风雅不过。”
林黛玉只默默收下不提。
再说江湛在家里头闷着,被穆驸马抓着看账本,听到下人来报林府来人,立马账本一扔笔一甩,只留个背影给他那好脾气的爹。
穆驸马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自己衣服上的墨痕。
第98章
虽说七月流火,现下已是过来中秋,可午后热意仍是厉害,江湛又是一路策马疾驰,倒逼得自己浑身是汗,将静夜唬住了,又是叫打水又是叫端茶的。
“皇孙是个实心人,可日头这样大,若晒坏了岂不是奴婢的罪过,便是姑娘心里也要不好受的。”静夜劝道,“往后可不敢如此了,好在咱们府里常备着皇孙的衣衫,您先洗漱,奴婢去禀报姑娘。”
江湛说实心便是真实心,也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只抛了个装满银锞子的荷包给她,“你是底下带人的大丫鬟,留着赏人罢。”
静夜忙屈膝谢过,旁的话再多一句也没有了,只命小厮将那水绿的夏衫捧进去伺候他梳洗。
林黛玉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依在榻上打扇,膝上摊着看了一半的志怪故事,模样闲适得如古画里的仕女图,见了静夜进来,她也只瞧了瞧便继续瞧她的鬼故事去了。
静夜轻手轻脚替她换了盏热茶,又在她肩头搭了薄毯,“屋里冰盆用得多,姑娘仔细着凉,皇孙素日爱吃的点心也都备下了。”
“莫要上冰的。”林黛玉又翻了页书,“你回头打听打听这京城何处解梦灵验。”
话音未落,江湛已然先静夜一步道,“自是钦天监解梦最是灵验,明日我便引荐你认识。”
林黛玉用扇子半遮了面,见他一身绿衣濯濯如春月柳1,颇是满意,“还在没有浪费我这好料子,总共得了这一匹,连我那养胎的二叔都没有呢,只当是风铎的回礼了。”
江湛换上身的夏衫亦是用的牡丹罗,因为绿色的稀少,反比林黛玉身上的还要贵重几分。
江湛近来自觉“失宠”,不敢与她同坐软塌,只选了对面的圈椅,笑盈盈道,“那便多谢玉儿了。你这话若叫二叔听见了,定然又要恼上半日。”
“那可怎么是好,我可盼着他好生养着给我添个侄儿的。”林黛玉促狭地叹了口气,“唉,哪日男儿也能生孩子,这才真真是省心,只管将他锁在家里生他十个八个,再选了最聪慧漂亮的培养做家主便是了。”
虽不少大户人家都是这样做的,可到底女人生孩子得怀胎十月,不比男儿能夜夜播种,因而女子当家大多重质不冲量。
江湛一时又想表忠心,想说林黛玉大可把他关在家里生上十个八个岂不比林涵听话,奈何他空有这样的志气却是在没有这等技能,只能继续陪笑,那笑意都显得露怯了,“玉儿说的是。”
林黛玉见他讪讪的,仿佛还是小时候见自己落泪时候手足无措的呆样,不禁笑起来,扬手用扇子轻轻打了他一记,“也不知你是真心还是假意,这般敷衍我。”
江湛只觉得夹杂着莲花水汽的香风落在自己面上,禁不住闭眼,睫毛轻轻颤了颤。
俊俏的少年,乖巧的姿态,叫林黛玉心头亦是一颤,想要再以扇遮面却想起来方才好似扇面落在他唇侧,便只好将扇子丢在身畔,强行转了话题道,“罢了罢了,还是说正事吧,陈元娘着实是个难缠的人,可我的丫鬟总得好生还给我才是。”
“你只管安心在家看书吃饭,此事交给我便是。”江湛只管点头,“我在外奔走,也不过只是想叫你一世平安喜乐。”
“我自会为自己求平安喜乐。”林黛玉垂下眼,便有几分庙里菩萨低垂的味道,清冷得似是山间的风,不带一丝世俗气。
江湛最不喜欢看她这个表情,似是下一刻便会如同水中月影般碎开。
好在林黛玉很快便又重新看过来,她一笑便又是那灵动貌美的小姑娘,“不过也记你一点功劳。”
江湛故意学着唱戏的模样,起身作揖,拉长了腔调道,“小生在此多谢小姐。”
引得林黛玉险些又要拿扇子丢他,笑道,“没少和我大舅舅混迹一处吧?这等纨绔模样回去叫公主瞧见,岂不是要家法伺候。”
“非也非也,我父亲也会偷偷摸摸地唱几句哄我母亲高兴,大抵是不好意思来教训我的。”江湛见她高兴比自己高兴还值得,想着还有人要解救,到底不敢多停留,再不舍得也只能告辞,“最晚明日一早,必定将人送回来。”
林黛玉不知怎么的见他道别,心里便也有些郁气难消,往年分分合合多少次,何时有过这等小女儿态,她当即道,“还有那钦天监,最好是今日便引荐。”
回想起那些个什么薄命司和风月情债的话术,她简直毛骨悚然,难以想象自己与那些梦里姑娘似地围绕着一个男人欢声笑语,再动不动哭哭啼啼“还泪”。
“这个只怕得等两日,青宫这两日闹得厉害,太子妃病了,说是冤魂索命,今上特意派了钦天监的监正留守。太子妃若只是处置了江淇的侍妾也便罢了,偏那孩子是今上头一个曾孙,这会子青宫都查得底朝天了,也没查出什么私通的事,只怕她……不长久了。”
“太轻了。”林黛玉敛了笑容,“她欠姑姑姑父两条命,这样去了太便宜她了。”
“放心,不会便宜她的。”江湛在她头上揉了两把,“外头热便歇歇吧,成日地耗费心神,没得拖累自己身子。”
林黛玉斜了他一眼,“出去时候注意些,我表姐在府上暂住,她胆子小。你莫要吓着她。”
迎春实在是个老实人,哪怕住的头一天林黛玉就抛下她独自出去,她也不见什么不满,只安安份份地呆在自己屋子里看棋谱。
丫鬟们见表姑娘面对满屋古董玉器也是波澜不惊,还道破船也有三斤钉,不愧是贾侯爷的闺女,见惯了富贵的。
其实是往日在贾家也没少被王夫人克扣,迎春也不在意这些吃穿用度,只林家那些个棋谱叫她惊喜不已。
江湛离了林府,但也不往陈元娘家去,反倒是往西宁王府走了一遭。
第99章
西宁王府原是个尊贵又安宁的地方,只是自打金瑶碧回来之后王府就完全乱成一锅粥了,不是今儿侧妃闹起来,就是明儿几个姑娘少爷跪地哭诉。
西宁王从一开始暴怒逐渐转为麻木,最后竟然诡异地对这个女儿生出了几分欣赏之情。
江湛造访之前,西宁王正难得心平气和地对金瑶碧说话,“你莫要觉得自己跟长公主学了些皮毛,就能在今上面前托大了,你难道以为你与林家的勾当无人知晓吗?咱们王府这么多年过来,过得也算舒心了。”
“父王是指你委曲求全,奉上兵权的舒心吗?”金瑶碧脸色有些发青,只耐着不适与她爹讲话,“若无我金家先祖,江家算什么东西。当年乱世之争,旁的不说,单单帝都一役,金家填进去十七个子弟,何等惨烈才叩开京城大门,父王每每祭拜先祖,难道心中毫无波澜?”
“祖宗征战天下,换来我等如今富贵荣华,我又有何不满。”
“父王若真没有不满,就不会让左贤王带我回鞑靼,一个幼儿多容易死,我死了你今日便没有这么多的麻烦。”金瑶碧道,“不是今上,我母亲不会受这样多的磨难,我外祖家这么多条人命,父王亦不用与这些个有出身的女人虚与委蛇。”
西宁王长叹了口气,“你娘要是看得懂,也不会自尽。”
“她是个干净的人,自当干净地走。”金瑶碧强忍了泪水与愤恨,“此后我做什么,都与父王无关,您只留在府上养老吧。”
“逆女,你莫要一意孤行,鞑靼难道真能护住你不成?”西宁王不大习惯与她这样温情的说话,“西宁王府到底都要交到你手上的。”
金瑶碧只捂住小腹,没有再说话。
正在氛围逐渐尴尬之时,江湛寻到门上了,西宁王松了口气,起身让出书房,“既皇孙找你有事,你便忙你的罢。”
金瑶碧心中冷笑,只摆了摆手,“父王自去罢。”
那派头倒好似她是西宁王的爹一般。
底下人忙进来换了茶预备待客,金瑶碧连喝了几口热茶试图将恶心感压了下去,“皇孙瞧着神色如何?”
“面上平静,瞧不出来什么。”
金瑶碧正要说话,到底没压下去,偏头将方才的茶水悉数吐出来了,丫鬟心疼道,“郡主如今哪里还能喝茶,还是请太医吧。”
“别多事,现在还不到时候,”金瑶碧道,“我如今吃穿用度样样精心还如此难受,我娘怀我的时候,定然更不舒服。”
丫鬟眼见江湛进来,便将再劝的话咽了下去,她却不知这瞧起来俊俏好脾气的皇孙,最是擅长察言观色的“顺风耳”。
江湛只模糊听了后半句,暗道既然有个“更”,那定然还另一个做对比的,再瞧金瑶碧不复往日明艳灵动,一时间竟猜了个七七八八,面上全然不知,笑道,“玉儿与我有一事需要寻郡主相帮。”
“你先说何事?”金瑶碧没好气道,“不是有事求我,黛玉也不找我玩,倒是岁岁来过几趟。”
江湛便将陈元娘扣了林府丫鬟的事说了,金瑶碧笑起来,“真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撩了半天狠话就是捞不出人,行了,这事交给我,我带一队人把那屋子围了,夜里头那丫头就能回去。”
“如此便多谢郡主了。”
“只是这事是黛玉求我,还是皇孙求我?别是她给你的活儿,你巴巴地接了,却找我来劳碌。”
“要么说是诺敏郡主。”江湛笑盈盈道,“你猜得半点不错,谁让你两头得宠呢,我要打上门去,今上还不活撕了我?你打上去,恰好也给你个借口不是,这京城里求亲的狂蜂浪蝶,只怕烦人得很。”
金瑶碧点头,“罢了,好处可不能少了我的。”
江湛无有不应,“头一个好处便是守口如瓶,你觉得怎么样?”
“你实在是个口蜜腹剑的笑面虎,假以时日要是黛玉也算计不过你可怎么办。”金瑶碧早知道瞒不过他,“第二个好处便将你们家与草原往来的利钱让给我两成吧。”
钱不钱的无所谓,江湛嘴是得欠两句的,“无妨,便当是给小外甥的见面礼了。”
“是啊,除了我身边的人,便是湛皇孙头一个知晓我有孕,多给你面子。”金瑶碧懒得再与他斗嘴,与对付他爹似地摆摆手,“滚吧。”
江湛麻利地滚了,倒不是他懒得自己去要人,而是早就商量好要让金瑶碧有个由头来试探今上的忍耐力,现在一个陈元娘恰到好处。
金瑶碧自己未出面,只叫贴身的侍卫拿着令牌,叩开了陈元娘家大门,不等门子反应已经堵嘴捆起来,一行人在陈府好一通搜,终于在某个院子的偏房里找到了被打个半死的静雪兄妹。
陈元娘气得几乎要厥过去,“我纵然官位不高,也容不得西宁王府如此折辱!”
尤其她爹还做着首辅,拼爹也不输啊,凭什么林黛玉还联合着金郡主一道来欺负人。
西宁王府的人并不与她多话,“陈大人,您可瞧清楚了,府里桌椅板凳我等并未损害分毫,假如大人事后再要栽赃嫁祸,我等可是不认的。”
陈元娘恨得咬牙切齿,立马让人备轿回陈首辅府上。
陈首辅第二日便上折子弹劾西宁王府,西宁王虽对着今上退让,没说要对他的狗腿子退让,当朝就将陈首辅喷了个狗血淋头。
陈五娘要求他们抛开事实不谈,“不过两个下人,可金郡主率兵强闯民宅,实在是骄纵跋扈,不可一世,今日是陈大人家,明日又该是谁家呢?”
“明日肯定也是陈大人家,明日换你这个陈大人的家,后日去你爹的。”金瑶碧上下扫她,不屑道,“你先想想准备莫名其妙抓我们家谁?”
去你爹可以算得是当场骂街了,陈家人多,立时出列参奏,金瑶碧只管对着今上道,“这朝上这么些个陈大人,小臣实在是吵不过,但总该讲讲道理才是,今日陈家仗着人多就敢抢林家的下人,明儿仗着人多又预备做点什么?”
西宁王更是火上浇油,“你们欺负林解元她爹在扬州,可本王还是在眼前的,想欺负我女儿,下辈子吧。哪个不长眼,本王先帮他去下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陈首辅自打背刺同僚投靠今上开始,还未受过此等耻辱,气都喘不过来了,眼看就要厥过去。
“啧啧,你瞧你们几个表情一模一样,真是一家子血脉。”金瑶碧今日脸色也不大好,难得靠着他亲爹缓缓,待得陈首辅再要开口,她忽而偏头欲呕,把老头子气得火冒三丈,索性也不要脸了,直接炮轰道,“郡主殿前失仪,又当如何?老臣在朝多年,也是第一回 见着需要爹扶着上朝的,有这功夫与老臣……”
“叫老大人见笑了,我只是有了身孕,陛下仁慈,必不会怪罪。下辈子老大人投个女胎,到时候你孕期上朝,我也扶着你。”
金瑶碧气若游丝,还得暗讽要当陈首辅的爹,偏偏西宁王府着实得罪不起,老头子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见西宁王铁青着脸瞪过来,那些个让她回去生孩子的话最终是没说出口。
陈五娘属于陈家人口才里仅此于陈首辅的,当即接着道,“郡主并无成婚,现下未婚有孕,岂非……”
西宁王冷声道,“你说话要仔细了,既是我女儿的孩子,便是我西宁王府的血脉,是日后的西宁王。”
今上暗道可惜,金瑶碧在草原长大也学到了那等不守礼仪的毛病,婚前失贞,他再想安排什么好亲事也是不能了。
金瑶碧继西宁王府之后,终于将最近安宁又和谐的朝堂也煮成了一锅粥。
“趁热喝。”
林黛玉亲手将燕窝粥端到金瑶碧面前,自己坐到她对面。
“你这双手端来的,便是毒药也喝。”金瑶碧笑道,“你那丫头还好吧?我瞧着打得挺狠的,当时已经着人上过药了。”
“此番真是多谢你了,你既身子不好,又何必跑这趟,我去拜访也是一样的。”
“我们家乱得很,你这娇花软玉还是别去了。我特地来一趟,是有事求你。”金瑶碧不知怎么的,呆在林黛玉身边倒不想吐了。
“但凡我能做到的,你只管开口。”
“我只怕你二叔会来与我抢孩子,到时候你得帮我劝住他。”
林黛玉眨眨眼,“……等一下。”
怎么每个字都听懂了,连起来就听不懂了。
“不过也有可能我死了,到时候你这个做姐姐的便费心一二吧。”
“……等,等一下。”林黛玉蹙起眉头,扁嘴的模样很是可爱,呆呆地道,“怎么就突然托孤了,你冷静一点啊。”
“只是说最坏打算。”金瑶碧见她这样几乎要笑出声,“与其让旁人算计我的婚事,倒不如弃父留子,生个自己的孩子也就是了。”
“可是他们如果要算计,你就是生十个也会让你成亲。”林黛玉总觉得哪里不对,想想又放弃了,“算了算了,先吃东西罢,一碗不够再吃一碗。”
好难啊,怎么不但要操心别人的亲事,还要操心别人的孩子,到底有么有人记得她还是个小姑娘啊。
第100章
金瑶碧别说一碗,此时半碗也吃不下去,林黛玉便笑道,“今日早起才送到的藕粉,特意杭州运来的,我给你冲一碗尝尝?秋日里去去燥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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