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为着这个,我今儿个两次问到昭平公主脸上,实在是不快。”林黛玉眉间渐渐浮起恼怒,“现在想来昭平公主让江湛拜姑母为师,大概早就想着利用林家在清流里的名望了。”
静夜是打小被贾敏放在林黛玉身边的,眼瞧着江湛与林黛玉青梅竹马一道长大,她知道林黛玉打小就清高,尤其对身边人的感情有很重的期待,内外分得极其清楚,不喜欢情义牵扯利益,闻言便低声劝道,“姑娘,奴婢说句不当说的,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谁又能想到太子倒行逆施会害死姑太太。随着时移世易,公主的心思有变也是正常,可皇孙待你却并无变化。”
林黛玉却道,“静夜,我才十六岁,纵活得短些也要有个二三十岁,往后的事谁又说得清楚?人心易变,故人心更易变。”
她本就是悲观的人,认为既要散便不如不聚,只是这么多年家里人娇宠,才觉得好些,现如今每日面对着这些事,原本的性子便渐渐复苏了。
殊不知林黛玉这些个变化原也有警幻仙子的功劳,警幻仙子带她匆匆三十三重天一游却未曾劝诫成功,却也勾起了前世的郁结难消。
警幻仙子自是对她关注良多,见她近日脸上失了笑意,极是高兴,若是绛珠草成日的快活潇洒,又哪里来的泪还神瑛侍者呢?只等着绛珠草与神瑛重逢,再添一段缠绵薄命的情事也就够还泪销账了。
凡人小丫鬟静夜却道,“姑娘何苦说气话?就事论事发作一番倒也罢了,可姑娘揣摩太多难免不好。我知道姑娘看的书多,自古以来有人信,赢了,也有人信,输了,如何能说得清。只是姑娘人在宫里,连着性命也敢托付给皇孙,现在说这样的气话,岂不是伤人伤己?姑娘扪心自问,若是不在意的人,可会这样恼,这样径直开口问?必是不会的。”
林黛玉喝了两口茶,“你倒是会替他说话。”
“我是替姑娘说话,姑娘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待到真的人心变了,难道姑娘不能拿捏他?到那时候我替姑娘动手,咱们一瓶子砸死他,喏,就这个瓶子好了。”静夜说着将茶几上插着莲花的汝窑瓶子抱到怀里。
林黛玉被她逗笑了,“你可别这样,这瓶子贵得很,糟践了东西,只管拿咱们厨房里的大铁锅也就是了。”
静夜已是千伶百俐,见她笑了便道,“那奴婢一会子叫人送些点心去昭平公主府。姑娘也莫要多想,现在是那位夫人去了,姑娘这才恼起来的,与什么小气不小气不相干,何况姑娘给公主敲敲警钟也好。”
林黛玉没好气地捏了一把她的脸,只觉得没有胖的时候手感好,“什么小气,说谁小气呢?”
且说被林黛玉挤兑了的昭平公主又对办丧事的下人叮嘱了许多事,这才带着儿子离开,见江湛闷闷不乐的样子,她笑道,“你这是在怪我呢?”
江湛道,“儿子不敢,儿子知道母亲自有主意。”
“这话便是有怪我的意思了。”昭平公主并不以为意,“此事我早已去信给林夫人,要不是你的好玉儿小气,我也不会多此一举。”
江湛听不得母亲说林黛玉,打断道,“玉儿是心善,此事母亲不曾知会林家……”
“确实是出了些差池,可并不是我的本意。”昭平公主摸摸儿子的头,“回去不拘什么诗书抄上一百遍吧。如果这等小事,我也要知会林家,反倒是疏远了,难道贾敏送人来的时候,不曾想过我会用人做什么?她相信我罢了。”
“那母亲的意思是玉儿不信我们?”
“你要是这样想,倒也没错。”昭平公主说出了与林黛玉一样的话,“人心易变,你应当明白这个道理,想不想让她继续信你,这是你自己的事。”
江湛沉默半晌,最后才道,“总归是害了两条性命的,母亲往后不要再把玉儿当小孩子了,她既能中到解元,并不是无知天真的人。”
昭平公主点头,“我倒是先前小看她了,只可惜到底年少气盛,不懂隐忍。”
江湛才不愿意母亲评判林黛玉,“孝顺”地反驳道,“隐忍多是有所图谋,玉儿当面与母亲说开,便是没有存了别的心思,就事论事罢了。按她的性子,只怕会立时给江南去信,到时候有伯母帮忙打圆场,也就好了。”
既隐忍又有图的昭平公主也懒得和儿子计较,只是和蔼地道道,“抄两百遍,要是再拿话来气我,便这个月都不必出门了,只管在家抄书。”
江湛终于闭嘴了,只是昭平公主到底不可能无所触动,因而夜半时分有一人孤身入公主府,夏夜本就闷声,此人却仍旧披着薄缎斗篷挡风,等入了书房方才摘下兜帽,露出秀雅文气的花容月貌。
不是许家颜娘又是谁。
“我记得我请的是林涵空,如何来的却是许颜娘?”昭平公主示意婢女倒茶,“林家好大的派头啊?”
“殿下说笑了,老师近日忙着议亲,不得空出门。”许颜这段时日养得尚可,只是病态未销,活脱脱一个病西施,“殿下如果有事,可直接与我说。”
“忙着议亲?不知道谁家的女儿这样作孽,要嫁给他。不会真的是陈五娘吧?”
“自是陈五,从前便有婚约,兜兜转转破镜重圆。”
昭平公主有江湛这个儿子同去太原,对于诸人关系也是清楚得很,便道,“你们师徒倒是都惹得一手好桃花债,既选了陈五娘,西宁王府那里又怎么说呢?”
许颜暗忖往后行事必得避江湛才是,面上却不大显露,只露出暧昧的笑容,“老师自打回京只在郊外的别院居住,连着林家都未曾回,可偏偏定亲的消息传得满城皆是,殿下觉得是为了什么?有时候一个男人幽怨起来,也是吓人的。”
“颜娘,不必在此云山雾绕,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并无对林家不敬之意,倒是希望亲自与林涵空解释一二。”
许颜端茶的时候,衣袖略卷露出腕上一只金镯,繁复的图腾并不是京里流行的样式,她笑盈盈道,“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把话说开了也就是了,您如今这样放下身段,林家铭感于心,我必会与老师好生说道说道,只是师妹那里可就不好办了。”
她何等聪慧,虽昭平公主嘴上说要对林涵解释,可归根结底还是怕林黛玉对公主府有了心结。
“所以除了林若水的仇,林家到底要什么?”
第93章
书房里放了好些个冰盆,比外面凉爽许多,许颜畏寒,捧着热茶捂手,她沉默了许久,一时间只能听见冰盆滴落的水声。
昭平公主并未催她,只是静静看着桌上的点心,那是林家午后送来的松瓤鹅油卷与菱角糕。
她满腹的心思,倒还吃得下东西,慢慢嚼着嘴里的鹅油卷,点心酥香,堪与内造的相媲美。
林家的东西素来精巧,别看穆驸马赚钱如流水,论起来家底,公主府和林家许是不好比,光是那些个书画古玩便是几世的积累。
开朝之时太/祖封四王八公,赐下奇峰玉簪的时候剔除了一半,又添了孔林二家,由此可见林家之显赫。
到了林黛玉的祖母那一代林侯,林家已是四世列侯,盘踞江南数十年,待到林侯出使鞑靼,可以称得上名垂青史,先帝便又多赐了一代爵位。
有出息的祖宗并不算什么,谁还没有呢,荣宁二府还有两个这么多,况且林侯因为出使时候被囚禁三年身体残破,又将庶出的兄弟悉数出宗,家里头仅剩一脉独苗,对于喜欢多子多福的大家族来说,简直是昏招。
因此当时并没有人将林家看在眼里,只当是先帝给了丧葬金,林家虽声明显赫,到底是走不长远了。
谁知道林家兄妹先后中了探花,一时传为美谈,哪怕是未再继续科举的次子也在江南书院中颇有美名,林家从此为清贵之首,连着今上都要借林家的力约束盐商,点林如海为巡盐御史。
她其实是很羡慕林家的,他们家每一个人都深受重视与栽培,且都生得极好,不像她虽贵为公主却爹不疼娘不爱,容貌也不过平平。
许颜擅长揣度人心,见她神色便知一二,轻笑道,“林家虽天赋异禀又姿容俊美,可却都是体弱短命之人,殿下不必在意这些。”
昭平公主失笑,“你倒不避讳,在我面上咒起主家来了。”
“实话实说罢了,连我也是如此薄命之相,我观殿下气度高华,举止威严,方是贵人之态。”许颜浑然没有觉得自己是在拍马屁,“只要黛玉的信到了林如海手里,他必会写信给殿下请罪,父女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所以他们到底要求什么呢?颜娘,与你说话实在是辛苦。”
“林家父女如此做派,不过是畏惧殿下罢了,林家从始至终只是求一条活路,今上收归了江南数家书院,黛玉虽有些小手段,可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不出几年,这些书生就会忘记林家的付出,转而为了自己的前程接受书院易主一事。主持此事的人,可是正正经经的帝王心腹,上达天听的,谁先归顺谁先出力,谁便可能在今上面前露脸。”
“这便是读书人的风骨?”
许颜笑得讽刺,“人之常情罢了。”
“你说的我都知晓了,但我还是那句话,我无法承诺什么,因为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假的,等日后再来说这个话。”昭平公主吃完一块鹅油卷,又去拿那菱角糕,把许颜瞧得有些馋了。
许颜起身行礼,“这就告辞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黛玉的性子想来您不明白,皇孙也是明白的,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头回见着出人命,往后习惯了也就好了。这是我的意思,也是老师的意思。”
昭平公主点点头,“我自不会和她计较,她与我的女儿又有何异?哪有母亲和女儿生气的,况且我就是喜欢她这样的性子,有话直说才是。”
许颜觉得手腕上的金镯子太沉了,坠得手腕疼,正想着先摘下来却听到这一句,她手上动作微微一滞,再一次笑了,“殿下说得极是。”
叫她说林黛玉有些读书读傻了,林黛玉过目不忘,《资治通鉴》一类都是翻烂了的,所以她遇事看似镇定,其实不过是觉得古人都遇到过,不足为奇,可一旦遇到书里不大讲过的,便有些失了分寸,便如此的星儿过世一事。
太子妃不是个东西下手狠辣,与咱们自家人又有什么相关?
等到许颜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背后昭平公主道,“我身边尚缺几个幕僚,不知道颜娘可有兴趣来帮我?我亲自去与林涵空说,叫他割爱。”
“公主厚爱,许颜感激不尽,我自己去同老师说。”许颜明白这是昭平公主的又一次示好,她并不是会缺幕僚的人,只是将她这个林家人放在身边,显示彼此信任亲密无间罢了。
昭平公主很满意,与聪明人说话实在是爽利,“等林涵空定亲之时,我定会又大礼给他。”
要定亲的林涵空正在别院里发癫,他仰面躺在院里的竹榻上,身边堆了好几个酒壶,嘴里说话倒还清楚,“陈五,你当我是什么东西?从前羞辱过我还不够,现在又来一回?”
陈五娘如何会被他诬赖,站得离他很远不说,话也不留情面,“你清醒时候并不是这样说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借酒消愁,只有你心里自己清楚。”
林涵翻了个身,陈五娘立马转身过去,“你莫要做出这副样子,还是守些礼仪的好。”
林涵此时衣襟松散,面犯桃花,眼里的春水因为醉意几乎要淌出来,活脱脱一副玉山倾颓之相,若非陈五娘对自己目前的相貌有自知之明,险些以为林涵这是要勾引自己了。
二人隔着一个院子对峙了片刻,陈五娘正想唤了下人来伺候,免得林二爷醉死在这里,抬眼却见一锦衣华服的明艳少女身影走近,月色一衬堪为绝色。
陈五娘不知又是林涵的什么桃花债,这些年的愧疚后悔竟都随着这少女靠近慢慢消散不见了。
她自是一双势利眼,瞧不起林涵不求上进,可林涵如今难道就上进了?眼瞧着这一个接一个的貌美女孩儿……啧啧,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真真是个渣男,江南还有个沈兰心的,这会子又冒出来一个。
金瑶碧并不知晓她不过几步路,陈五娘的思绪已经跨越了许多年,她只是略一颔首,“陈大人也在此处,道一句恭喜了。”
陈五娘当然见过这位艳绝京城的郡主,拱手道,“多谢金郡主,金郡主可是来寻林涵空?”
“寻他做什么,我来寻你。”金瑶碧只是随便瞥了一眼林涵,“我方才从宫里出来,陛下有要事召你,我脚程快,便替陛下走一趟。”
“微臣这就进宫。”
“西宁王府的马车借你,我的马跑得快。”
陈五娘并不多问其中古怪,只是匆忙离开,留下神色冷淡的金瑶碧与仍旧在发酒疯的林涵。
林涵晃晃悠悠坐起身,眯着眼打量金瑶碧,“哎呦,这不是稀客吗?不知道哪阵风把咱们郡主这位贵客吹来了。”
金瑶碧扫一眼地上的酒坛,“我知道林阿爸嘎酒量差,没想到这么差,这几坛子酒喝成这样了。”
“所以你那天根本没喝醉,你既不愿意与我有牵扯,又何必迎合我酒后乱性。”林涵倒也不是故意醉酒,出了这档子事,他是既对不起这个又对不起那个,心里乱得很。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单凭你这句话,我父王便敢活剐了你。”
“若不让说,你来我家做什么?堂堂西宁王府的郡主找不到一个可以送信的人?”
林如海是想替林涵攀上西宁王府这门亲事的,西宁王又急着想把这倒霉祸害的女儿嫁出去,他自忖女儿年少貌美,自家爵位又是世袭罔替,抢一抢陈五娘的亲事也无不可,因而前日请了林涵到家中饮宴。
二位侧妃并那一家子兄弟姐妹这段时日在金瑶碧手里头没少受罪,尤其是牛侧妃手伤未愈,如何能善罢甘休,便想起了毁坏金瑶碧名节这等蠢招来。
她心既不够狠,生怕找了什么腌臜的人,金瑶碧真杀了她,又实在想看金瑶碧出丑解气,便在林涵的酒里做了手脚,又叫小丫头引了金瑶碧过去。
林涵酒醉误事,再清醒金瑶碧只留了个光洁的背影与他,话都没说一句便匆匆穿衣离去,自有下人收拾扫尾,要不是牛侧妃相送时候神色不对,他几乎要往自己脸上贴金,认为小郡主是特意绑了他来PIAO的了。
金瑶碧觉得林涵实在是欠抽,还是原先那等“贞洁烈女”的模样讨人喜欢些,她无语道,“随便你怎么想,事情既已发生了,你只当没发生过便是了。”
“你这话自己听得奇怪不奇怪?”
“闭嘴吧,莫要再说了,你先前自己说的,像你这样的男人我能找一百个,难不成我为了你放弃那九十九个?我实在是不大舍得,而且我也没有捡别人不要了的习惯。”金瑶碧将袖里的东西远远抛过去,“丫鬟手忙脚乱收错了,咱们两清了。”
丫鬟收拾扫尾匆忙,将林涵的玉佩也收去了,偏金瑶碧不知道这个是他随便挂的配饰还是贴身的东西,只得找个借口还回来,留在身边也是晦气。
林涵也不是什么没脾气的人,听罢一脚踢翻两个酒坛子,“行,我闭嘴,祝郡主早日寻得那九十九个。”
“借你吉言。”
第94章
这个七月过得格外的快,眼瞧着快到中秋了,林府里除了厨房做了些月饼,并没有什么过节的氛围。
林黛玉见今日奉上的月饼做得小巧可爱,恰是一口吃完的尺寸,便道,“这个倒是有意思,可送去别院了?”
“一早做出来便送去了,也不知道二爷忙些什么,这模样倒像是谁家姑娘珠胎暗结躲在庄子上。”静夜调侃道,“倒不知道孩子生出来是个莲蓉馅儿还是豆沙馅儿。”
“莫要这样促狭。”林黛玉说她,偏自己又忍俊不禁,“许是双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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