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史湘云喜欢说荣国府之上,史家姑娘都已经习惯了,行二的史淮云是史鼎长女,在母亲警告的眼神里敷衍了几句,“我们不比大姐姐,哪里懂这些个诗书上的事。”
待得史湘云又说起荣国府的点心游戏,众姊妹更是意兴阑珊,保龄侯的女孩儿是一对双胞胎,对视一眼便都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史沧云恰与林黛玉坐了对面,便软软道,“不知道江南时兴些什么?咱们素日在家便是下棋或是做些针线,无趣得很。”
林黛玉便笑道,“我整日里都是读书做文章,论起来比你们还无趣呢。”
史鼎听罢板着脸教训道,“你们也好意思说,人家念书你们也念书,倒不知道都读到哪里去了,还有脸说无趣,多大的人也不知道上进,光有趣是能叫天上掉功名还是掉银子?”
忠靖侯夫人无奈地看着他,“你仔细吓着孩子,好好的日子又说这些做什么。”
史鼐并不觉得兄长越俎代庖,反对着一双女儿笑道,“叫你们荒废学业,活该叫你伯父这样训斥,若再写不好文章,便去祠堂里跪着背书。”
原先热闹的氛围荡然无存,史鼎又借机布置了许多功课。
林黛玉作为“别人家的孩子”心中暗暗咋舌,真真是可怜,连顿饭都不能好好吃,瞧着小姐妹三个都要哭了。
只是她没有顾得上同情多久,史鼎的火已然烧了过来,“林解元学富五车,我就不多嘴了,没得叫你爹妈在江南也记恨我,你娘可是……”
见他说得越发来劲,忠靖侯夫人暗地里重重踩了他一脚,截过话头道,“你娘的好消息我也听说了,她们姐妹几个做了些小孩儿衣衫鞋帽,回头你送信回家便捎回去吧。”
史鼎脚上生疼,这将门虎女一脚可不是好受的,只得装模作样咳了两声便也就罢了。
林黛玉吃过饭便逃也似地回府了,实在是消受不起这刻薄的表舅,但是也由此可见,史家两兄弟的感情很好,来往甚是亲密。
贾赦听说林黛玉登了忠靖侯的门,便也来关切了一趟,“实在不是舅舅不管你,史鼎那小子的狗模样,你也算见识,我倒想着送些个逍遥丸给他呢。”
逍遥丸原是养血调经,多用于妇人月经不调的,他这话刻薄起来倒也没输给史鼎多少。
林黛玉自己也不是什么嘴上饶人的,便道,“咱们家算得口齿厉害的,原来根在史家。”
贾赦如何不会意,舅甥两个一齐笑了许久这才说起正事,林黛玉问贾赦,“舅舅忙什么大事呢?忙着搬家?”
“忙着搞爵位呢,老太太污我不止一两回,名声不打紧,可这一等将军我实在是呆够了。”贾赦端起参汤灌了两口,“这些个时日都在托关系替我去今上面前美言。”
林黛玉将另一只与昨日相似的紫檀匣子推过去给贾赦,“这是大事,论制舅舅本就该袭侯爵的,要是有什么功绩或是简在帝心,平级也不是不可以。一个虚爵罢了。”
她将“虚爵”二字咬得极重。
贾赦道,“现如今有爵位的人家,除了西宁王府,谁家不虚?早不是荣宁二公征战沙场的时候了。我打小听着家里给我讲这些个英雄故事,你猜我最佩服的是哪个?”
“外祖父?”林黛玉试探地问道,正想说她如何猜得出来,却见贾赦眼中得意洋洋,她念头一转,“难不成是我祖母?”
“要么是我外甥女呢,贴心的小棉袄啊。”贾赦一拍桌子,倒把屋外守着的静夜吓了一大跳,探头探头地查看了一番。
林黛玉示意静夜无事,又接着问贾赦,“这我倒是从没有想过,舅舅佩服她什么?”
“说不好,就是佩服,如今瞧着你,大约能瞧见几分林侯从前的风采吧。”贾赦见那傻丫头出去了,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在暗,我在明,他们要是肯为我的爵位出力,可不就是上了咱们贼船了。这是连着琏儿都不知道,唯有你知我知。”
可怜贾琏跑得两条腿都瘦了,却还被亲爹蒙在鼓里。
等贾赦知道史鼎要林黛玉给史湘云找丈夫的时候,险些又要把桌子拍裂,“你母亲要是知道,非得锤死她这不靠谱的表哥才是。”
林黛玉福至心灵,想着史湘云与贾宝玉的相似之处,便道,“舅舅觉得这史大姑娘与宝玉可合适?他们两个青梅竹马,她又是老太太养过的,岂不是亲上加亲?”
甚至还有夫妻相的缘分呢。
贾赦根本不放在心上,外甥女说啥便是啥,“行了,那就宝玉,我回去找老太太。”
林黛玉了却一桩心事,本来睡个好觉,这夜里躺下了却反而觉得心神不宁,翻来覆去好一阵才迷迷糊糊勉强睡着,只是又胡乱地做起梦来。
梦里她仿佛是株小草,长在河边的大石旁。
“我又来给你浇水了,这都多少天了,竟也不见你化形。”
林黛玉不知道自己作为一株草是怎么啐他的,但她分明就是呸了好一阵,“呸呸呸,哪里来的傻子,好难喝的东西,呕!”
第88章
“你别看这水平平无奇,这可是我赤瑕宫中的甘露,要是我日日浇灌,你便如那寻常草木一般早早凋零了。”
林黛玉:成日要受你这酸甜苦辣水的滋味,还不早早死了算了。
“我见你枝叶娇弱,绛珠却鲜艳可爱,不知道修成人形,又会是怎么样的模样。”
感觉到这人的手指触碰到自己头顶的红果子上,林黛玉整棵草都在抗拒,奈何使出了全身力气,也不过叫枝叶微微颤动两下罢了。
那人只当是林黛玉听懂了他说的话,是在做回应,愈发欣喜起来,“我便知你是个有灵性的,要是你成人形那日我不在,你便去赤瑕宫找我,我是神瑛侍者。”
林黛玉软趴趴地倒在瘫软在河岸畔,大约是草的“脑子”比较小,平日看的那些个神鬼怪志全然想不起来,脑海里唯有一个念头,便是这甘露太难喝了。
许是又过经年,许是只过一瞬,天上落起大雨,冲刷走林黛玉身上难闻的甘露气味,林黛玉身子一沉,又已是有了手脚,重新做了人的模样。
“绛珠妹子,既已看到前尘,还不了悟吗?”
云霞聚覆散,仙袂翩然的女子缓步走到她身前。
此时此刻林黛玉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她也懒得站起来,只仰头看那春花秋月似的貌美女子,“我应该了悟什么?”
“痴儿,你当年得了神瑛侍者的浇灌化成人形,修成个女体,天地间因果循环,你受了他的恩惠,便在他下凡之际相随而去,发誓要以一生的眼泪还他。”
林黛玉点点头,“那你又是何人?”
“我乃专司风月情债的警幻仙子,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的太虚幻境。”
“所以你是觉得我下凡没有好好报恩,所以来提醒我吗?”
“正是,你不抓紧此番机会消除这段因果,又如何能回到太虚幻境,脱离红尘困苦呢?须知道,众生皆苦。”
林黛玉又点点头,“我竟不知恩人如今姓甚名谁,这叫我如何报恩?”
“说来也巧,他恰恰也在此处喝茶,”警幻仙子双手一挥,周围景象迅速变换,转瞬间二人已到了一间装潢雅致的内室,林黛玉不过扫了一眼,便知道这是女儿家的房间,妆台上还有散落的胭脂粉渍。
窗下桌边一人如众星捧月,被诸多或俏丽或秀美的女子包围,听到警幻的声音,便在花丛中抬起头来。
林黛玉一怔,这人好似哪里见过,等到再要细看,却觉心神大震,陡然从梦中惊醒了。
今儿个守夜的是静夜,林黛玉心疼丫头,并不许睡床边,只叫在屋里的竹榻上休息,静夜警醒,听得她的动静,连着衣服也未来得及披,赶紧倒了温水道,“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这梦实在真实,林黛玉嘴里仿佛还弥漫着甘露那可怕的混杂的味道,她连喝了两杯水欧不足兴,直到静夜调了茉莉香露来,方才觉得好些了。
“不然奴婢给姑娘去煮盅安神汤?”
林黛玉抬眼看了看半开的窗户,摇头道,“不了,眼瞧着天要亮了,说不着便不睡了,你也再躺躺。”
这梦不过两三场景,竟过了这么长时间?
随着她的动作,静夜只觉眼前流光一闪,下意识伸手去接。
林黛玉颈间原挂了一块药师佛琉璃牌,现下已然碎作三块,躺在静夜掌心上。
老话都说贴身开过光的物件或是玉石无端损坏是替主人挡灾,主仆二人见状都有些吃惊,林黛玉不由道,“这个梦好生厉害,竟叫梦出什么……”
静夜赶紧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什么灾啊祸的不吉利话,“奴婢先去收拾东西,姑娘再歇歇,咱们去甘霖寺拜一拜吧。”
甘霖寺中供奉的药师佛极为出名,香火旺盛,原先的佛像被皇后婆媳拜塌了之后,不说乡绅富户,便是老百姓也愿意凑银子来重塑金身。
林黛玉想了想道,“去叫江湛一道来,原是他给我求的东西。”
静夜出去之后,屋里又恢复了宁静,林黛玉仔细回忆了梦境,旁的都还算清晰,唯有最后这恩人的脸怎么也想不起来。
林府的人在昭平公主府向来有些脸面,既有人报信,很快便传到了江湛屋里,江湛今晚睡得也不舒坦,只觉得心里躁动异常,像是在与谁人生气似的。
因而下人来报,他立时便撩了帘子起来,“去备车,我自己换衣服。”
天未亮,宵禁未解,并不能骑马,他不免又是一阵心急烦躁,直到匆忙进了林府,见林黛玉坐在水边写字,才稍稍平复了些。
林黛玉搭了半幅绣紫藤花的披肩,身侧搁着的琉璃灯给她的侧脸镀上温柔的光,她恰好收笔,并不管快垂地的披肩,只浅浅望着江湛笑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慢?”
原只是稍稍平复,现下却是全然笃定了,身处何时何地已然不重要,慌乱的夏夜不重要,滴落的墨汁不重要,唯有面前的这个人重要。
江湛与林黛玉相视而笑,似是江南的春风夹杂着暖意拂面而来,从彼此年幼吹到如今少年正好。
“以后我都跑着来找你。”江湛手里也提一盏琉璃灯,与林黛玉那盏一模一样,他走近道,“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①,这又是哪个戏文里的话?”
“做了古怪的梦,随便写两句。”林黛玉将那碎了的琉璃佛给他看,“只觉得那梦不详,找你陪我去上香祈福。”
江湛自是无有不应,他在林府也有院落,当下去另换了一身素服。
来时着急得狠了,竟急出满身的汗,里衣背后都湿透了。
天光渐渐亮起,林黛玉撩着帘子吩咐道,“走得快些,说不得还能瞧见日出。”
谁知刚要出城门,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几乎是擦着他们的车,若非江湛反应快,林黛玉的手定然是要伤得不轻的。
江湛恼道,“去查查什么人的车,竟然敢如此放肆。”
林黛玉与江湛抵达甘霖寺的时候,天刚大亮却已有许多的香客虔诚而来。
“仔细脚下。”江湛先下马车,回身去扶林黛玉。
林黛玉弯腰,素色的裙摆几乎贴着他的手臂垂落,她顿了顿,最后还是将玉白的手径直落在了他掌心之上。
江湛掌心很热,仿佛热到烫人。
林黛玉睫毛轻颤,落地站稳,便抽回了手,那厢江湛似是无知无觉,只道,“手还是这样凉。”
“你还是别说话了。”林黛玉将手拢进袖子里,只露出指尖。
“好像又长高了一些了。”
“不是好像,是真的长高了。”
“吃这么多都不长胖,再不长高可真真是浪费那么些个好吃的了。”
江湛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直把林黛玉说烦了,回头瞪他一眼,“找你来陪我上香,倒是安静些,哪有在菩萨面前多话的。”
“我见了菩萨话更多呢,得多替我的玉儿说说好话,祈求佛祖菩萨保佑你平平安安,万事顺利。”
江湛不以为意,反倒笑起来,少年人的笑容明亮炽热,眼里唯有林黛玉的身影。
林黛玉转过身去,用冰凉的手拍了拍脸,小声抱怨道,“谁是你的。”
药师佛原是供奉在莲池正中,此时满池莲花开得正盛,与岸边的素馨相映成趣,更是香气满园。
江湛果然跪着祈祷了许久,他们二人穿着贵气清雅,人又都生得好,难免引来旁人注目,尤其是江湛,不少上香的女儿家都看着他挪不开眼;。
林黛玉也未等他,只站在岸边看荷花,心里倒是有了几联好句,又叹道,“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求恨成①,如今开得这样好,却还是要谢的。”
话音刚落,身后却想起一道温柔娇怯的声音,“风吹荷叶在,渌萍西复东①,比起浮萍,莲花能盛极这一时,许是自己也愿意呢。”
林黛玉记性奇绝,自是能听出来是谁,她面上泛起笑意,转身道,“竟是如此巧,夫人今日也来上香。”
星儿温温柔柔一笑,“林解元客气了,我怎么当得起解元一声夫人,你莫怪我多嘴就好,瞧你在这儿伤感,我一时嘴快。”
“夫人跟我客气什么,咱们那里坐着说话。我瞧着夫人脸色还是不大好,御医怎么说?上回送的东西可还得用?”林黛玉见她弱不胜衣,便伸手扶了一把,“夫人深得宠爱,又才诞下长孙,还怕没有来日吗?”
算着路程和宫禁,这位可不像是从宫里过来的。
星儿会意,解释道,“我自打生了孩子,身体就不太妥当,宫里风声鹤唳,如今乱得很,太医们都被拘在东宫为太子殿下诊治,我便求了皇孙让我来拜药师佛去病气,昨儿个住了外头的宅子,这才来得这样早,否则等开了宫禁再出来,只怕晌午才能到。”
“原只知道夫人貌美和善,却不知道还通诗书。”林黛玉听星儿方才说得颇有自伤之意,这才多说了这一句,“我在宫中之时,得夫人多番照顾,若有能帮得上忙的,你只管说。”
星儿目光闪烁,心里一阵慌乱,她们坐在池边的大石上,周围并无旁人,倒是不怕人听见,再见林黛玉只是含笑看过来,终究是下定决心了,“皇孙并无爵位,因而没有什么侧妃一说,皇孙虽有心,我却也只能从侍婢抬到妾室,要不是太子妃不慈,只怕早早就要定下正妻来压我,可到底……他是要娶正妻的,我儿往后要管旁人叫母亲的。”
她原是装出来的娇柔,只因为江淇喜欢这个类型的女子,可怜她生产时吃了苦头,现如今却是实打实地羸弱起来了。
林黛玉听得仔细,心下已然有了些思量,恰低头瞧见池面映出她年少清丽的脸,顿觉自己缘何会变成如今这样——成亲的事要管、孩子的是要管,他们有没有考虑过自己才是年纪最小的这个啊。
年近十六岁的林黛玉难得的有些茫然了。
好在这感觉持续得不大久,因为江湛已经找来了,他身后跟着的不是江淇又是谁呢。
不过一年时间,原先在他面前昂首挺胸的江淇已然换过另外一幅面孔,反倒退让半步,连衣着都朴素低调了很多,再不像从前披挂得跟神像似的。
“怎么在这里坐着,也不嫌凉。”江湛朝林黛玉伸出手,扶她起来,“大哥请我们去吃素斋,可有兴趣?”
江淇笑道,“谁要请你了,我方才说的是摆席请林解元。星儿你倒与解元投缘,先前不是总说希望孩子能像她一样有才学吗?”
星儿会意,便帮腔一起邀请林黛玉赴宴。
林黛玉想知道这位皇长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欣然应允了,不想江淇没有带他们去什么知名的酒楼馆子,反而是在他们昨晚住的宅子设宴。
“听闻甘霖寺的药师佛灵验,我便在这里置办了宅子,也方便你小嫂烧香。”江淇说着又压低了声音,“也是替父亲和孩子祈福,你不住宫里不知道,这几日不知道打杀了多少人,我担心杀气冲了孩子。”
星儿抱了孩子出来给林黛玉看,太子妃难相与,她这胎拼死才生下来,好在孩子养得极好,此时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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