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头乱,便也没人管束他们,这才能带着孩子出门,不然单留在宫里实在是不能放心。
林黛玉看他粉嘟嘟的小脸,再看星儿毫无血色的脸,她知道星儿是昭平长公主拉拢江淇的一颗棋子,却也禁不住觉得可惜。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更是担心起远在江南怀孕的贾敏来了。
女人怀孕产子是生死大关,这世道根本做不到真正的男女平等,除非叫男人也能生孩子,纵然双方都能内宠颇多,可女人就是要比男人多承担一层风险。
“你自己也多注意身子。”林黛玉解下腰间的麒麟玉佩,“这个给小公子做见面礼。”
星儿极是高兴,“往后等他长大了,能跟着林解元念书就好,听闻若水夫人桃李满天下,座下皆是饱学之士。”
江淇素日得意星儿知趣懂事,见她递了话头,不免更是怜惜,顺着她的话道,“林大人亦是朝廷的肱股之臣,湛弟也在,便做个见证,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林解元可否做主?”
林黛玉猜到他要说什么,只笑道,“皇孙但说无妨,我们家的事我倒都能做主。”
第90章
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用在江淇身上最是合适,他虽瞧着低调下来,可脑子还是从前那个脑子,见林黛玉好说话的样子,便开门见山道,“听说你有一位叔父,常年游历在外最近方才归家,我想着太子妃总是拿星儿的出身说事,不如叫她认在你叔父名下,若是成了林家的女儿,便也有资格做正妻了。”
他这番话一出口,莫说旁人,连着星儿都是大骇,她本来只是想依着林清与江湛师徒这样的例子,让儿子日后跟着林家念书,往后哪怕有了嫡母,也有林家给他撑腰,谁曾想江淇竟存了这样大的念头。
林黛玉依稀记得星儿与自己年纪相仿,林涵虽有点年纪,但是断断也不可能在离家时候生得出这样大的女儿。
她本不是个遇事急躁的人,只笑道,“原来是这事,方才倒是我托大了。我二叔近日正在议亲,忽而多了个女儿只怕我父亲不会饶过他。”
江淇脸色一沉,求救地看向江湛,江湛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高兴江淇不长脑子,林家何等门第,且不说小嫂好不好,他这样把小妾塞给林家做女儿抬身份,着实是打脸又荒唐。
“皇孙不必瞧他,我们家的事,他是管不到的。”林黛玉摇头,“你容我想一想,不管是认在谁家,这法子并不稳妥,要是叫宫里知道了,只怕星儿即刻就活不成了。”
星儿亦是跪下拉住江淇的手,“能得皇孙爱重,星儿已是死而无憾,皇孙莫要再为我费心,若是惹怒了宫里,连带着孩子也受牵连,我便是死了都合不上眼。”
林黛玉听她两个“死”字,只觉不祥,一面去扶一面道,“孩子这样小,夫人定然要养好身子瞧着他长大才是。”
星儿目露凄楚,心中实在是万千愁绪难说,只能就这样含泪看着林黛玉,林黛玉被她看得也红了眼圈,她叹了口气,“我会尽力的。”
丫鬟半扶半抱将星儿母子带去休息,江淇沉默了许久,起身朝林黛玉作了一揖,“此事我便托付给林解元了,若是能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皇孙身份贵重,林家又不得陛下青眼,缘何非得是林家?”
“除了你,我又能信谁?谄媚者口蜜腹剑,结盟者背信弃义,都是常事。我虽非嫡却居长,青宫之事知之甚多……”
林黛玉察觉到江湛在看自己,她却并不转头,只看着江淇道,“我明白,要是夫人那里有什么药材不趁手,只管来寻我。”
江淇心头一松,这才道,“她生产时候伤了身子,添了许多症候,太医都说不好,我舔着脸相求也是担心她……到底能叫她体面得去了。”
最终林黛玉也没吃上那所谓的素斋席面,一上车便叫拿点心,“这求人求的,竟叫我饿着肚子走了,也是服气。”
江湛替她倒了茶,“我还以为他长进了。”
林黛玉斜睨他一眼,“他如何不长进?我只怕你这话回去说了,又要叫长公主罚抄了。”
看似深情看似无理,可后头说的都是扣着环的话,为了妻儿相求是假,投诚是真,想来太子那边定然又出了什么变故。
“你这段时日不要再出门了。”江湛嘱咐道,“不管遇到什么事,你只管守好门户,宫里头为着太子的事打死的人都能堆成山,我怕你瞧见了再心软扯进去。”
“我知道了。”林黛玉咽下一口玫瑰做馅的甜饼,“凌太医可还好?活着吗?”
“活着呢,他也算有些本事,让太子的脸好转起来了。说起来真有报应这一说,本来伤得不重,药也没问题,你道为何会如此?竟是太子素日近日宠幸的一个姬妾屋里焚香惹祸,与药性相冲。”
“真的?”林黛玉并不信,“这听起来很像找了个替罪羔羊。”
“事实如此,可怜王太医不能再回太医院了,最后还是怪他失职。”江湛叹道,“那姬妾也搭进去了,原是贵妃娘家人,姐妹两个一齐进宫,宫里头便唤作大小赵氏。”
这样一说林黛玉便知道是谁了,“是我进宫前最得宠的两个,说是贵妃娘家人,可也是今上的母族呢。江湛,你们家真吓人,阎王殿都来不及来收人。”
江湛又能说什么,只不过借机摸摸她的头,“莫怕,我护着你。”
“到底谁护着谁?”
“都是玉儿护着我,我只管做条小咸鱼,可好?”
林黛玉这才缓了神色,只是心口还有些发闷。
待得上香回去,林黛玉果然老实呆在家里,连喜欢的糕点都不叫下人出门买,这日她正吩咐人将写好的家书送回江南给贾敏。
星儿认在林家,哪怕是义女,总是不妥,可若认在出宗的那支里便也说得通了,普通耕读人家的女儿再加上林家这个富亲戚撑腰,许是可以争一争。
不过她实在是年少,这些婚事只能盘算个大概,故而特特写信回去给贾敏求救。
信送出去不过半个时辰,报丧的人登门了,昭平公主府的婢女道,“淇皇孙屋里的星儿姑娘去了,殿下遣奴婢来问您明日是否要一起去上个香。”
林黛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前几日我才与她在甘霖寺遇见,怎么好端端地人就去了?”
“公主说您不问便不说,您问了奴才再说。”婢女走近了,轻声道,“连殿下也是昨日才晓得的,原来星儿姑娘与沐皇孙相识在前,却阴差阳错服侍了淇皇孙。原也是一刀两断,偏偏叫太子妃查出来了,问都没问,就叫灌了药,一卷席子扔出宫来,尸身还是我们殿下收敛的。”
盛夏未过,林黛玉却在最炎热的正午时分觉得浑身发冷,“……那她的孩子呢?”
“太子妃说星儿姑娘不贞,那孩子还不知道是谁的,趁着两位皇孙都不在……”婢女亦是十分不忍,顿了顿才说下去,“把孩子摁在水里溺死了,吴良娣慢了半步,孩子没救过来。”
林黛玉闭了闭眼,眼泪缓缓落下,到底是她,连着亲哥哥都能下手,一个庶子的姬妾孩儿又算得了什么。
她再睁开眼,眼底已然是一片寒意,“你去禀告公主,明日我与她同去。”
太子妃是留不得了,否则不知道她还要害多少人。
翌日清晨,林黛玉上了公主府的马车,并未多看一眼骑马护在一侧的江湛。
昭平长公主一身竹青色衣袍,从容更胜从前,侧脸上的伤痕并无损她的威仪,“人是我送去东宫的,你不必怪在湛儿头上。”
原是该问安的,林黛玉却未曾开口,江湛打小跟着她们家,和林家众人熟稔,可她却与昭平公主并没有亲热到如斯地步。
马车驶离半晌,她才道,“我以前觉得是林家一心教化百姓,才牵连了公主府,只是一路走来才发现,殿下原来智珠在握。”
语气不无嘲讽。
“难道黛玉不是如此吗?世人都觉得你肖似你姑姑,可林清孤傲、林涵肆意,你实际上像极了你父亲,林如海亦是一个擅长掩饰心思的人。”
林黛玉眼中寒意未退,原是娇花软玉一样的少女,如今却透出几分清冷来,她笑了下,“殿下好似误会了什么,不管殿下要做什么,可林家从未答应过什么。”
大家伙儿合作是一回事,凑在一起要太子去死是一回事,可到底谁实打实地说过扶持昭平公主上位呢?
昭平公主笑道,“那林家又要选谁?”
“林家又为什么要选殿下呢?”
“立了字据也可以反悔,更不要说口头上的东西了,还是叫你家大人来同我说吧。”
“殿下明明清楚得很,我父亲不会同你说半个字,唯有我方能做这些事。”
人的偏见是很难消除了,今上父子既认为林黛玉也只适合生孩子,便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她又年纪尚小,纵然是到过太原见过徽和长公主,大抵上也无人觉得她能成事,只当是女儿家的小打小闹。
一旦林如海介入,场面就大不相同了,所以非到最后关头,林家大人并不会明面上插手。
林涵不算林家大人。
昭平公主便叹了口气,服软道,“我确实知道星儿与江淇先有情,我是故意送她进宫挑拨这两兄弟关系的,她做得极好。”
“果然如此,那殿下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吗?我不过见了两面便知道这二人是什么货色,竟还需要这样大的手段?竟还不如往日里太子那些个偏心眼挑拨得厉害。”
林黛玉心情不好是真的,她自忖不是菩萨心肠的圣人,但也难以接受这样惨烈的事,而她在意的还有是上位者可以毫无芥蒂地牺牲掉某个人或者某一群人,那她要怎能相信昭平公主上位之后不会牺牲掉林家呢?
如果要靠互相牵制,又和如今有什么分别,做解元还是做巡盐御史,嫁给皇孙嫁给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昭平公主只得继续服软,“原本只是想安插人打听东宫的消息,星儿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人死不能复生,我会尽力给她死后哀荣。”
不知怎么的,面对这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她竟隐约有了仿佛还在幼时跟着吴老尚书念书的错觉。
若是林涵知道了,保准是要引为知己的。
外面传来江湛与守门小吏之间的对话,对方见了公主府的徽记,立时就提前开了城门放他们出去。
有了这个打岔,林黛玉又当面刺了昭平公主,到底舒坦许多,还有多余的心思吃起了点心,等两块桂花糕下肚,她又转了神色,“方才我一时失言,还望殿下恕罪,人并非殿下杀的,是我迁怒了。”
“林解元好大的威风,叫我好生害怕,不知道要给我定什么罪名呢?”
“要不是将殿下当做自家人,又怎么会露出这等真面目,旁人想看都看不到。”
昭平公主伸手掐她的脸,“不是说从未的时候了?啧啧,林如海到底是怎么生出来你这种女儿的。”
江湛在外头暗暗松了口气。
星儿的灵柩停在靠近甘霖寺的宅子里,等林黛玉一行人到的时候,那二位皇孙正打得不可开交,堪称是拳拳到肉、血流成河。
江沐抄起一张长凳就朝江淇脑袋上砸去,“你算个什么乌龟王八蛋,连自己的女人孩子都护不住!狗都比你有用。”
江淇冷笑连连,指着被宫人拦住的江沐道,“要不是你长个猪脑子,成日里藏不住二两猪油事,叫那贱妇看出端倪,她能对星儿下手?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你也配来给她上香?”
“平时她下手得少了?只有你这种窝囊废!我今儿就废了你!”
“你有本事朝她去啊!朝吴良娣去啊!”江淇眼神亮得渗人,嗓子也喊破了音,“我已经仔细盘问过了,吴良娣救下孩子的时候,他分明还有气息还会哭,怎么到了最后就成了‘救之不及’呢?”
兄弟二人对吼对叫一番,继续抄家伙生死搏杀,恨不得将这十几二十年的仇都一并抱了。
两条长凳重重砸在一起,随后被散了架,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眼看着江淇骑在江沐身上,要把人掐出个好歹来,昭平公主终于看够了戏,“都住手,连她最后一点清静都不能给吗?”
她是好心替星儿收尸的人,因而兄弟两个哪怕从前对她不甚恭敬,现在也服气了,在各自随从的伺候下起身。
江淇丧偶丧子,见了昭平公主难免要想到如果不是她,星儿跟孩子便要曝尸荒野,便一抹脸上的眼泪和血迹,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侄儿多谢姑母。”
昭平公主弯腰扶起他,“你我姑侄是骨肉至亲,不必讲这些,你遭逢大难,我来看看你,也送送孩子。”
林黛玉心道到底被他搭上来了,她绕开二人,在灵前上了香,转身才发现江湛一直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眼里满是委屈,像是被丢掉的小狗。
她淡淡道,“去上柱香吧。”
江沐差点被掐死,见江淇这等做派,恨不能再给他两个窝心脚,也不管谁在场,一言不发径直带着人离开了,他急着回宫求证孩子的事。
他的外祖父是四川总督,正经的封疆大吏,论起来官比林如海都大,吴良娣也仅在太子妃一人之下。
第92章
江淇抱着昭平公主的大腿痛哭流涕,“还请姑母救我,太子妃平时便不慈不贤,而今更敢如此戕害我儿,来日岂能放过我。”
江湛回身看他跪地的模样,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前两年的江淇毒舌张扬,自诩皇孙第一人,从不把公主府看在眼里,当街就敢让侍卫挥鞭子打碎他车上的琉璃灯示威,现如今他跪在母亲面前俯首称臣。
到底是心机深沉了懂得伏低做小,还是就这般胆小无能?
昭平公主亲手扶起江淇,叹气道,“你放心,我定然会替你做主,旁人也就算了,可孩子是皇家血脉,陛下的第一个重孙,我回去便会上书陛下要求严惩太子妃。”
江淇满身的狼狈,又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掐江沐用力过猛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他险些站不起来,最后还是两个内侍抬着进去的。
昭平公主既是公主又是长辈,能给星儿上柱香已是很给脸面了。
灵前停着一大一小两具棺木,林黛玉不顾江湛反对,亲自看了一回星儿的遗容,从袖中取出一支点缀着水玉的流云金簪,细碎的水玉随着光线会如云中星辰闪烁明灭。
江湛正要再劝,却听她微凉的声音响起,“我还有一事不明白,殿下既然要送人,怎么挑到我林家庄子上去了。星儿是从江南小选来的,可我竟然从不知晓家生子里丢了个人。”
“我要人,你母亲是知道的。”
“可我母亲大概不知道殿下要人是为了洗干净底子送到宫里,先是充作城外卖花女结识了江沐,又小选进了宫送到了江淇身边。如果查到底,林家也没办法脱了干系,不是吗?”
“我已经扫尾干净。”
“殿下待林家已然不诚,殿下借着为我姑母报仇的名义,要与参与夺嫡,林家也多番相助了。按着驸马的手段,别说什么温柔貌美的女孩子,就是江南名伶也是不在话下,怎么非要我们的家生子不可,说到底还是想拉林家下水。”
昭平公主慈爱的神色渐渐淡了下来,“既如你所说林家并未答应我什么,我做什么又为何要与你解释?”
林黛玉并不畏惧星儿惨白僵硬的脸与发黑的嘴唇,将她发间的金簪摆正,侧头睨向昭平公主,“公主这是胡搅蛮缠了,若不是你先对我们有所隐瞒,我又如何会说这样的话。利用了人还要强词夺理,可没这个道理。”
“那你又要去选谁呢?”
今上除却太子与昭平公主,另有四位皇子三位公主,都为嫔妃所出,因为常年有太子压在头上故而面上都老实得很,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底下如何便不知道了。
林黛玉并未说话,只是朝母子二人点点头,径直离开了。
林家的侍卫早就带着马车等在宅院门口,静夜将她扶上车,见她脸色不大好,便道,“姑娘先净手吧,要是心里难受,多替这位夫人与小公子抄些经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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