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柳女史则和贾琏留在江南采买美人,王仁死缠烂打,到底还是留下了。
话分两头,且说林黛玉诸人在太原城送别了徽和长公主祖孙,也实在是没有时间等到林黛玉伤好了再走了,她自己也不肯,“只叫多铺些被子就是了,郡主先咱们一步,若是京中生变,咱们在外头岂非不妙。”
徽和长公主最终也没有收回华山玉簪,她临走前与林黛玉道,“天下局势已变,又有谁会记得这些个簪子的贵重,你留着做个念想吧。我与你承诺一句,若是事败,草原可以接纳你,再多便没有了。”
江湛见林黛玉一直举着这玉簪,便道,“这有什么值得多看的?等回了京城,我给你雕一套新的,你喜欢什么样式的?”
“四季花卉,三山五岳都有了,你给我来一套鸡鸭鱼肉满汉全席吧。”
江湛:……
林黛玉再返京城,是个好日子,恰又是夏至。
京城里的姑娘们早换了轻薄夏衫,打眼一瞧,街上花团锦簇,端的是帝都繁华。
寻常百姓不过扯上几块吸汗的薄棉花布,贵女之中时兴的却是江南今岁新织出的纱衣,薄而不透,或绣花或织金,纤巧如羽毛,远观如笼云雾。
林黛玉虽是个不怕热的,家里头却也都给她备上了,贾敏特特送来了各色各式的纱衣供她选择,又知她夏日里不耐烦珠钗满头,因此又送了几匣子玉簪子,又翡翠也有玉石。
最新奇是有一匣子水玉钗环,水玉原叫作水晶,本是金贵物件,极少有大的原石能打磨成型,后来西洋人传了工艺过来,便能自己烧制了,杯盏一类在江南卖得极好,光下能透五色。
“可真是好看,像是龙宫里出来的。”静夜取了一枝流苏叮当的钗与林黛玉看,底下流苏珠子似是雨滴凝成,透亮光洁。
“留着雨天戴,好似雨伞漏水了。”林黛玉笑着拨动了两下流苏,“分一下去与许师姐与岁岁,她们两个的住处可都安置好了?”
“都安置好了,也遣人送信去吴府了。”静夜又道,“夫人说这些是给姑娘的,另有许多是送到公主府和宫里头的,您看着办就好。”
林黛玉的伤往好了说,也只算好了大半,淤青尚未全褪去,手肘还是不宜挪动,手臂有一处更是硬得仿佛石头,俗话说是把肉给摔死了,她一想到又有可能要进宫,真真是骨子里头也泛出酸疼来,她道,“宫里头可有新的信?之前不是说,星儿姑娘生了个儿子,现下可还好?”
静夜手里厚厚一沓子信笺,皆是最近的消息,她早在林黛玉梳洗时候就悉数翻检过,“星儿姑娘不大好,据说是生产时候大出血,往后都不能有子嗣了,好在小公子无事,据说很像太子。”
“算起来是四世同堂,今上头一个重孙,太子的头一个孙儿。”静夜道,“姑娘可要送贺礼?”
“我是想送,可是不敢,怕叫人动了手脚。”林黛玉喝了口热茶,夏日里她喝的便改成更为清淡的白茶,“我受些波折不打紧,总能理干净,可无端害了这孩子,岂不是造孽,不急这一时。至于旁的,你递话给贾家的元春表姐,她自然知道如何将东西奉与贵妃。”
至于那位与她交好的大宫女樱桃,却不是能青天白日说出来的,纵在自己府里,林黛玉也不欲放在嘴上。
林家是人,不是神,要毫无痕迹地让樱桃上位,林黛玉也要花些心思。
樱桃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时机一直未到,她便一直过着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可林黛玉从未听到她一言半语的抱怨或者不信任,实在是叫人禁不住高看几眼。
二人正慢慢理着事,忽然底下小丫头轻手轻脚进来报道,“姑娘,陈大人来了,便是那位陈五娘。”
林黛玉见静夜又要安排招待陈五娘的差点,伸手将她腰间的禁步理顺了,心疼道,“何须你事事操心,往后这些个事叫静雪做就是,我的吃食有几个师傅安排,静雪也有功夫帮你。眼瞧着你更瘦了,从前多好看啊,胖乎乎的一个白团子。”
静夜回府就开始忙碌,连着衣服都换得匆忙,因而细节有些没顾道,她笑道,“人家和姑娘一样正抽条呢,瘦些漂亮。”
“都随你,快些去请陈大人吧,早些说完,咱们也好歇歇。”林黛玉对于陈五娘是不好不见的,当日宫里派人来“请”她进京,陈五娘虽与林家争权,却还是特意来报信,冲着这份情义,林黛玉也不可怠慢对方。
甫一见陈五娘,林黛玉便是一惊,静夜是在长身体,瘦了许多尚不碍事,可陈五娘竟好似漏了气一般,亦是瘦了许多,只是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人显得很憔悴,脸皮也耷拉下来,好似老了二十岁。
“吓着你了?”陈五娘摸摸自己的脸,“我是个胖久了的人,骤然瘦下来,皮肉都松垮了。”
“陈姑姑,我认识几位杏林妙手,好生调理定然还能养回来。”林黛玉对她也改了称呼,愈发的亲近,“我知道姑姑心里苦,可到底身子也要紧。”
她与五娘的侄女是师姐妹,称呼一声姑姑也恰当。
“我本以为做个鹰犬,便可爬到顶上,谁知道自己人却在背后刺上一刀。什么陈家门风、陈女多才,都是假的,都比不过他陈首辅自己的位高权重。”陈五娘是真的心累,从前还能吃些东西填补,出了那等子事索性食不下咽,时常忙着公事忘了用饭。
“陈女多才”还是当年陈五娘中科举之时,时人对陈家的赞颂,算上五娘,陈家女这一辈便有三个进士出身。
如今陈首辅作为她们的父亲,帮着今上一力推崇“男尊女卑”,叫女人都回家生孩子,陈家早就乱了套了。
有人觉得无所谓,只要亲爹在位,何愁没有出路,也有人如陈五娘一般,物伤其类,觉得信仰崩塌的。
“陈姐姐可还好?”林黛玉问道。
“她挺好的,她本就是个目下无尘的,外头再乱,也入不得她的法眼。”陈五娘将丫鬟又添的温茶一饮而尽,“我这次来,不单单是为我自己。”
吴家眼见着就同林家绑在一起了,要是她再晚一步,只怕真就迟了。
林黛玉认真地看着她,静待她往下说。
陈五娘道,“如若我助你一臂之力,不知林家可否与我再议亲事?”
林黛玉:???林家的谁来议?
林家能用来议亲的除了林如海就是林涵空,两个人好似都不太合适。
好在有这样一个桃花运旺盛的二叔,林黛玉倒也没有太过惊骇,喝过两口茶后老老实实道,“只怕是不能,我实话与陈姑姑说,这次我们去太原,并非一无所获,我父亲替二叔看好了一门亲事。再退一步说,我二叔此人阴晴不定,他必不会与陈家联姻。”
陈五娘抬手抚过自己松弛的下颌,苦笑道,“我不敢真做此想,当日背信弃义,现如今怎敢……我只想借议亲一事,脱离陈家。”
林黛玉自忖若是林如海开始力挺“男尊女卑”,她必然没有陈五娘这样的决断,因此道,“脱离家族不是小事,不论男女,若为家族背弃,皆是艰难,陈姑姑可想好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陈五娘神色坚定,刚毅的神采哪怕皮衰肉弛亦掩盖不住,“我知道出宗之人,大多不容于世,可又如何呢?不过你也不要太高看我,是我首鼠两端,希望为陈家留一条后路。”
林黛玉心悦诚服,只觉又见识到一座高山,她起身拱手作揖,“陈姑姑之决断,黛玉拜服,如果有能帮到的,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我已写好书信,你一并送回去给你父亲,只是此事宜早不宜迟,京中只怕需要你来操持了。”陈五娘自袖里掏出一双玉珏,“据说是晋献公从前特意为骊姬寻来的,便用此玉做信物吧,待得事情了结,你留着玩。”
“这样贵重,我如何能收。”
陈五娘扫过她如花容颜,摇头道,“古人道骊姬,国色也,她的东西给你,再好不过。这玉珏原是求我办事送来的,不是什么重要东西,胜在知道的人多。当时不知道背后多少人讥讽我肥胖丑陋,不配拥有传世美人的物件。”
林黛玉难免有些动气,只是她自己生得好,再怎么劝好似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犹豫半天只得道,“回头给陈姑姑寻了更好的玉替,只是你说到骊姬,我倒想到骊姬之乱了。”
“今上并不好美人,柳佩月何等容色,也不见他动心。”陈五娘心里猛地一跳,“等等……你是说?”
骊姬在太子申生献给晋献公的祭祀酒肉中下毒,完成了申生的最后一步,最终申生于新城自尽。
林黛玉浅浅一笑,“我朝却是没有敬献贡品的习俗,陈姑姑想到哪里去了。”
她的神色分明这样说的,陈五娘会意,起身道,“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我便先回去了,若有事,只管来陈府寻我。”
没几日,陈家五娘要与林家二爷议亲的事便传遍了整个京城,他们从前的事也并非秘密,都道二人即将破镜重圆。
而能与这则桃色相媲美的,便是西宁王府顶顶尊贵的嫡出郡主随西宁郡王上朝,一时间竟叫两个愣头青看呆当场,下朝不到一刻,京中便传开了郡主光艳动天下的美谈。
金瑶碧随手捏爆一颗葡萄,“这京城的人怎么这么无聊,整日盯着男女情事,去查查谁人第一个传出来。”
她们王府那位出身高贵的牛侧妃摇摇摆摆不请自来,“谁人不赞郡主美貌,这会儿可真真是一鸣惊人呢,只是啊,这光艳动天下是形容过那位安乐公主的,啧啧,弑父弄权,可不是……”
金瑶碧冷冷看过去一眼,竟叫牛侧妃的话卡在了嗓子眼上,只听得金瑶碧道,“不想死,就滚。”
“你!你放肆!我好歹是你的母亲!”
“镇国公未曾教你尊卑规矩吗?”金瑶碧一伸手,便有丫鬟机灵地替她擦拭干净手上的汁液,“你只是个侧妃,是妾,明白吗?如果你不明白,我不介意送你回镇国公府再学一学规矩。”
牛侧妃在她轻缓的语气中微微发抖,“那我也是你的长辈。”
金瑶碧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打扮富贵的牛侧妃,仿佛是猫在看爪下的老鼠,“无妨,你要试一试我的耐心,亦可。”
牛侧妃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门却已经被关上了,她强忍着惊恐,“你要做什么?”
“与你叙叙旧,这两日忙着上朝没顾上,今儿个你自己送上门,岂不是巧了。”金瑶碧自榻上起身,随手指了边上挂着的一柄琵琶,“从前侧妃说喜欢听琵琶,我没记错吧?”
因为从前的西宁王妃入过教坊,牛侧妃没少拿这些个琵琶月琴羞辱王妃。
“侧妃,怎么不笑了?从前说起琵琶,你可笑得很开心的,你们还不伺候侧妃?”金瑶碧示意左右上前。
她身边皆是心腹,便是那几个机灵的小丫鬟,也是草原带来,身手上佳的,更不要说膀大腰圆,力大无穷的鞑靼嬷嬷。
一时间有人堵嘴,有人拉手,等到西宁王闻讯赶来的时候,牛侧妃一双纤纤玉手,已经被琵琶弦绞得不成样子。
西宁王勃然大怒,“你不要以为你翅膀硬了就能在王府里作威作福!我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女儿,袭爵的人也不是非你不可!”
金瑶碧置若罔闻,只笑盈盈看着他,“父王可要坐下一起听曲儿?”
第82章
西宁王简直要气厥过去,他指着金瑶碧怒斥道,“不知礼数的东西,要不是看在那些草原鞑子的面上,我会容忍你一直占着这世子的位子?我西宁王府有的是儿女。”
“我最瞧不上就是你这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样子,当日是谁当着左贤王的面俯首帖耳,连亲生女儿也能奉上,我可记得你的原话是‘只当是个扫洒侍奉的丫鬟’,如今倒成了草原鞑子。”金瑶碧笑意不改,“父王提醒我了,你西宁王府儿女成群,可个个都是我的敌手呢。”
“你要做什么?”西宁王恨得咬牙切齿,“你若敢伤他们分毫,我定然饶不过你。”
“史书上商山四皓与吕后的故事,父王不会没听过吧。”金瑶碧道,“我就是把他们全宰了,你又奈我何?”
西宁王眼前直发黑,“早知道有今日,倒不如生下来就溺死你。”
“这可怎么是好?杀人杀死,救人救活,只怪您没本事。”金瑶碧狠狠挑衅了她亲爹,面上照旧跟没事人一样,与在太原那个嬉笑怒骂七情上面的诺敏郡主判若两人,“麻烦让一让,父王你……挡我的路了。”
西宁王心里一震,不知她是字面意思还是一语双关,待要去看她的神情,却已经晚了,他这逆女只徒留一道窈窕的背影。
金瑶碧倒也不是故意要刺激西宁王,她今日被宣入宫,算算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宣她的是今上而非后宫。
原以为御书房里要摆开大阵仗,不曾想却只有今上与太子父子两个人。
金瑶碧一拱手,行的是武将礼,“不知陛下宣召小臣,所谓何事?”
今上温和地一笑,“郡主坐吧,朕今日召你,也没什么大事。先前徽和长公主说要与林家结亲,信物都送来了,可见心意之诚,你在长公主膝下养育多年,可知她真实意图?”
金瑶碧眨眨眼,“陛下已经感受到了长公主的诚心,这句真实意图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您觉得长公主有别的打算?”
今上被她反问,却也不甚在意,“就是不知道,所以才要问问你,长公主是朕的亲姐姐,远嫁草原,艰难多年,如今她有所要求,朕自然要办得妥妥帖帖才是。”
金瑶碧笑起来,“原来如此,陛下待长公主真是好,也没别的打算,只是在草原上就听说了林姑娘的才气,哈尔巴拉最是敬慕才女,百般央求了长公主来提亲,可汗可是气得不轻。”
“林侯出使过鞑靼,素有声望,可汗竟不肯?”
“哈尔巴拉是可汗与大妃嫡出的孩子,血统尊贵,是可汗最器重和疼爱的儿子,纵然林家有声望也是以前的事了,草原不比咱们这里,更不比江南水乡,娇滴滴的美人儿若是迎回去被风吹跑了,被牛羊吓着了,岂不是反倒不美。”金瑶碧只管将小黑虎拿出来做挡箭牌,她说得也都是实情。
不曾想今上还未有反应,太子已然有了一番打算,“小皇子身份贵重,林家女如何堪配,我膝下的永明,年岁正好与皇子相当,父皇觉得如何?”
父皇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然而永明却不是个好人选,但凡永明懂点事,他当时就敢说让宗室女和亲,将徽和长公主挡回去。
奈何永明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啊,为了个商人家的儿子要死要活,撒泼打滚就是要留在江南,这事儿已经传得都不新鲜了。
听说傅家为此损失不小。
商人是传递消息最快的途径之一。
徽和长公主虽远居草原,但也不是什么瞎子聋子,哪怕面前这个小姑娘去打听打听,便能知道永明的破烂名声。
这个哈尔巴拉看起来是要做下一任可汗的,鞑靼人怎么会让这样一个姑奶奶做大妃。
强送过去是可以,他这个姐姐可是能反手就让永明病逝的。
“年岁是相当,可也要看品貌。”今上叹了口气,到底不忍心怪罪儿子,“你只有永明一个女儿,却被教养成这样,实在是太子妃的罪过,你这个主意很好,朕会让人选最优秀的宗室女出来,至于长公主那里,还要请郡主帮个忙了。”
金瑶碧笑道,“这有何难,我虽在鞑靼的时间长些,可到底还是天/朝人,在草原可喝不到这样好的茶,穿不上这样好的绫罗绸缎。”
“可见还是回家的好。”今上达成目的,越发和颜悦色,赐下许多珠宝首饰与茶叶古玩,“其实还为你设了接风宴,朕的几个皇孙都与你岁数差不多,也能说到一起去。”
金瑶碧这才明白,原来还预备了相亲,脸上便露了些尴尬的神色,“小臣多谢陛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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