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里的人钱不多,买不来果子砸你,不然咱们今儿只怕要满头包。”林黛玉哪怕有些心事,也笑了起来,“去前头汤圆店坐一会子,今日风大,觉得有些凉了。”
那头许颜与林涵的对话,就没有这么轻松愉快了。
许颜冰凉的手借着杯中热水才能有几分暖意,“恩师如何见了我娘,便知道是我?”
“你与老夫人眉眼间很相似,她又说到秦大夫,我便知是你。我只当你一切都好,怪我不好,没有上门来看你。”林涵道。
许颜笑道,“莫说这个,这些年我身子不济,只能抄写些东西换钱,老师托秦大夫给我带的财物,我都收到了,也多亏了这些,我们母女才有这小院子住,只是还是辛苦我娘了。玉儿师妹的意思我也明白,只是我这身子,实在不是银子的事儿。”
“心病还须心药医,郑瑜一直惦念着你,如果你想,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
“老师,有些事,不可回头。”许颜摇头,神色坚毅,“我只恨郑家尚未替我这可怜的孩子偿命。我从未后悔与他在一起,当时也的确是开心过,可他们横不该夺了我儿性命去。我只恨当年自己人单力薄,被她掰着下巴灌下药。若是有心病,也是这个。早几年吧,我夜夜都做噩梦,梦到自己被人灌药。”
许婆婆听得一颗心都碎了,抱着女儿哭道,“我的颜颜啊,是娘不好,娘没护住你。”
声声泣血,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连着庙中泥塑的菩萨都要落下泪了。
林涵本只是问一声,对着郑瑜这种没用的东西,也很是看不上,慢慢喝了半盏茶,见许婆婆慢慢缓了下来,他才道,“颜娘,你可愿意随我进京?”
许颜一愣,“我这等身子,进京也是拖累老师。”
“原是不知道你身子败坏成这样,你带着母亲随我进京,京城不比南边湿热,说不得对你养病有益,又有御医可用。”林涵道,“最关键的是,我想你帮玉儿一把。”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许颜立时就应了,“若水夫人之事还请老师节哀,如果我这把枯骨还有些用处,老师只管用。”
“总算有些许颜娘当初的心气了。”林涵笑笑,“做人莫要太拧巴,随心便是。”
第45章
柳女史没想到他们叔侄三个出去踏了青,结果竟然带了一老一大一小三个女的回来,老的大的也就罢了,瞧着就是落魄的。
这小姑娘家家,眉间落了星子般的一点朱砂痣,容色极好,莫不是林涵预备买来自己享用的姬妾?
林涵也不解释,只让她安排两间房出来,他与林黛玉就占了两个套间,柳女史都没有这么大的房间,另外还有荔枝樱桃两个大宫女皆是单独一间,这官船上哪里还有旁的好房间。
最后只得樱桃与荔枝去挤,许家母女领着香菱住了荔枝的屋子。
没能压服林黛玉,荔枝本就心中不快,不情不愿地收拾了东西,除了厨房的几人,就剩下柳女史的丫鬟,其他伺候的小宫女都在旁的船上躲懒呢,因着她嫌弃厨房的人腌臜,这收拾也只好自己动手。
荔枝是中宫身边伺候的,矜贵尤胜普通人家的小姐,不说替换的衣衫,就是零散名贵的小玩意儿也多得是,她抱着东西来来回回几次,见樱桃照旧是头也不抬地倚靠在床头看诗集,禁不住冷笑道,“活脱脱一个病西施,怪不得能得陛下喜欢,我瞧着樱桃姐姐的模样,却与那林姑娘十分相似。万一要是陛下认错了人,可怎么是好?”
樱桃明面上是皇后的人,可却是给今上侍寝过的,只是还没有定名分罢了,她走得是娇弱风,原身体也不大好,虽不曾求过什么恩典赏赐,皇后却不大能容她,这次下江南,荔枝还有一个任务便是把樱桃弄个半死。
直接死了不行,引得人注意,半死最恰当,水土不服、舟车劳顿都是好办法,等她病恹恹地回了皇宫,离病逝不过半步路罢了。
“我劝你管好自己的嘴,得罪了我事小,得罪了林姑娘事大。你此行不过两件差事,都未曾办妥,可想过来日?”樱桃语气虽淡淡的,听在荔枝耳中却是讥讽。
荔枝确实没找到什么机会坑害樱桃,纵然她故意将小宫女都遣到其他船上,可她几次下药都阴差阳错未曾害到樱桃。
樱桃又收服了竹儿那个死丫头,饮食悉数又竹儿亲手送来,一丝机会都寻不到。
“你莫要得意,总有你死的时候。”荔枝将手里的东西重重地摔在竹榻之上,船上不比陆上方便,唯一的雕花床已经被樱桃占据,她只能在这竹榻上将就些时日了。
“我死不死的有什么要紧,你仔细服侍好太子良娣才是真的,皇后娘娘让你与她下马威,不是让你往死里得罪。”樱桃搁下诗集,“若非怕你连累我,我是断不会管你死活的。你让侍卫们帮忙,去仓底搬扇屏风过来遮挡,也算凑合能住。”
两间房本就一墙之隔,又都开着门方便荔枝搬东西,因此隔壁屋里的许颜听了个一清二楚,暗自记在心里。
许婆婆也忙着收拾,见英莲怯生生地跟在自己身边帮忙,笑着拉过她道,“姑娘莫要辛苦了,坐下歇歇喝杯水。”
许颜朝英莲招招手,“过来我这边坐,好俊俏的姑娘家,惹人疼得很。”
她已经听说过英莲的身世,观她如此颜色,倒又生出与柳女史别样的心思来,此女容颜绝美,又得林家救助,说不得能派上大用处。
久病虚透的人着实不适合动心神,她不过盘算一刻,便又咳嗽起来。
英莲一直被人牙子关着,虽然想要关心许颜,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木木地道,“许姐姐……”
许婆婆倒了茶过去,安抚她道,“莫怕,你许姐姐身子就是这样的,喝杯热水就好。”
“好,我记住了。”英莲用力点头。
像是话本里从深山中初入人间的小妖怪,带着不谙世事又迷茫,试探地伸出手,生怕被伤害。
许颜摇摇头,收了刚才的打算,何必带累一个无辜的女孩儿,替她找到父母,妥善地交给亲生父母也便是了。
许是顺了风,许是林黛玉配合,之后的行程无波无澜,林黛玉连素食都不要求了,叫荔枝好生松了口气。
江湛也问过林黛玉,她在许婆婆摊上便吃过了肉馅的青团,林黛玉只道前一晚梦见了姑姑,林若水劝她不必自苦,该吃吃,该喝喝,很多事原不在吃食上。
一行人恰好在清明这日抵达通州,弃舟登岸,自有宫中车马候着林黛玉,这时候无论是林涵还是江湛,都无法跟着了。
许颜病弱,进了宫也是犯忌讳的。
“无妨,有侍卫护送呢。”林黛玉自己仍是那个最淡定的,她不信除了她们林家与昭平公主之外,满朝的文武都诚心诚意服气太子。
太子之位稳固不假,可缺点也是太稳固了。
只要出的价码够高,谁会拒绝从龙之功呢。
“原以为你要写个伤感诗,不想你竟这样平静。”林涵道,“小时候分明是个顶顶爱哭的小家伙。”
“后来我才知道,人到伤心处,会哭不出来。”林黛玉偏过头去,不叫人瞧见她的神情,“每过一日,我对姑姑的思念便会加重一分。佛说人有八苦,我也逃脱不得。”
心头上有细密的伤口,活着一日便会发作一日,疼得人受不了。
“你好好过日子,便是对得住她了。”林涵道。
林黛玉不语,半晌后喟叹道,“姑姑与姑父团聚了,我该为她高兴才对。清明已至也,却天涯为客①,走罢。”
念过眼,光阴难再得。想前欢,尽成陈迹②。
那年夏至到京城的轻松愉悦,姑姑给她准备的菱角,到底是不会再得了。
林黛玉到了宫门口,又换了一顶软轿,直接被送入了东宫。
皇后虽强召了林黛玉进宫,但是到底还是要些脸,对外仍旧只说是请林黛玉进东宫教导永明郡主读书的。
可惜这话也不过是一层遮羞布罢了,谁人不清楚永明郡主逗留江南,缠着傅家那位三爷不放呢。
为着这位贵女,不仅傅家开春接客人的商船未曾回来,连带着春日时兴的货物都少了一半。
明明是林黛玉让傅玉言将永明郡主留在江南,传出来的话却成了永明郡主不懂事,颇有她姑母昭乐公主的风范。
今上为此斥责过太子妃多次,称其为教子无方。
他骨子里便是认同“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内”,因此林黛玉进宫,也只是皇后、贵妃与太子妃这几个女人等着罢了。
一时到了东宫正殿前,有宫人撩起轿帘,却是途中也未说过几句话的樱桃上前伸手来扶林黛玉,林黛玉便搭了她的手,“有劳樱桃姑娘。”
“这是奴婢应尽的本分。”樱桃轻声道。
林黛玉侧目看她,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没有忘记和她的交易。
今上宠幸了她,却只当做是个趁手的宫女,又有皇后虎视眈眈,一心要她去.死,樱桃难道不想活?不想做妃嫔么?
静雪教竹儿做菜,偶尔帮着给樱桃送了几次菜,临近京城,樱桃便求上了门。
樱桃心里笃定了不少,对待林黛玉愈发谦恭,她在今上身边久了,又是个喜欢文墨的,对着林家人天生就有敬畏与亲近。
如果不是她娘为了弟弟把她卖给人牙子,她留在江南,说不得也能去若水夫人的书院里念书,哪怕考不上功名,也可养活自己,总比这样以色侍人的好。
正殿之中已然是好大的阵仗,皇后与贵妃坐了上首的宝座,太子妃领着出身高的姬妾分坐了下面两排椅子,出身低些的姬妾则垂首立在后面。
堪称是满满当当,加上每个人都按品大妆,林黛玉险些以为自己进了什么不知名的荒山野寺,摆满一屋子她不认识的神像。
“学生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林黛玉今日打扮得庄重,颜色却是素雅,天青的圆领短袄,石青的二十四幅马面裙无纹无绣。
这个制式是女官的标配,因为未曾明令禁止,所以连带着太学、各地书院的女学生也都是按这身穿。
女官的朝服、官服都是太.祖亲自定下的,太.祖对着女孩儿一向宽容,除了按品之外,任由她们打扮。
因此太.祖的朝堂曾经被史官写作“百花争艳之景”,京中女眷尤其喜爱模仿女官穿戴。
譬如今儿户部尚书戴了一枝杏花,明儿满京城的杏花都可能会被薅秃。
曾经还有过朝臣向太.祖抱怨为什么女官可以打扮得如此别致,男人却要老老实实穿官服,还被太.祖好一通笑。
只是随着女官逐渐势弱,到了今上掌权的时候,这样的盛景便不再了。
林黛玉这样自称,又这样穿着是为了提醒宫里的女人们,她是有功名在身的,不是可以肆意攀折的花柳。
皇后勤修女德,论起来还是贵妃有见识,一眼便瞧出来林黛玉发间那一支雕成山子形状的青玉簪,是太.祖当年赏赐给林家的,已过五世,这簪比在场的人年纪都要大。
“林解元请起,不曾想还有见此簪的时候,真真是开了眼界。”贵妃缓缓笑道,“我还记得念书的时候,老师说过这套玉簪,可惜我家中根基浅薄,不得这样的宝物传世。”
山子原是玉雕摆件中的一种,有道是“丈山尺树、寸马分人”,最妙是以深浅之雕,做远近之景。
一般尺寸都不小,偏太.祖巧思,寻来扬州巧匠,以山子雕的技法,雕了一套三山五岳的玉簪,赏赐与她一起开国的女子。
这一套八支的玉簪到最后也不过存了四支,林家、衍圣公、西宁郡王府手中各有一支,剩下一支远在鞑靼,是徽和长公主的陪嫁。
衍圣公手中的是东岳泰山,雕出云海玉盘之景,供奉于孔庙偏殿,林家手中的是黄山,却是梦笔生花之景。
“贵妃娘娘好眼力。”林黛玉道,“今人少有认识此簪的,若不是为着进宫荣耀,学生断不敢取出来。”
皇后有些不明白,太子妃此人本就不擅长看眼色,当即出声与她解惑,皇后颇觉丢人,皮笑肉不笑地看她一眼,又和林黛玉道,“你进了宫,难不成本宫与陛下会亏待你不成?小女儿家不懂事,这等珍贵的物件,要是折在宫中可怎么是好。”
林黛玉心里恨得发疼,一支玉簪罢了,她林家若水不也折在宫里了?
面上只浮起一个轻轻浅浅的笑容,愈发衬得她脱俗,“皇后娘娘可知其余四支簪子去哪里了?它们不是毁于天灾,便是因为犯事被皇家收回毁了去。若真的折了,也是它的命数。”
“是啊,都是命数。”皇后也想起来林家折了一个女儿在东宫了,便是在这殿上,她们姑侄又实在生得有相似之处,一时觉得有些不自在。
与聪明人说话,说容易很容易,说累也很累,贵妃抿了一口茶水,润润喉咙,“太.祖所赐,哪个敢叫它折在宫里?谁人都吃罪不起。我瞧着林解元钟灵毓秀,实在喜欢,既永明还没回来念书,不如林解元先在我宫里头住着可好?我那儿有一大片花园子,建了个桃花坞,你保准喜欢。”
“贵妃是内命妇,侍奉陛下是要紧事,学生如何敢搅扰,不如叫学生去翰林院就是了。”林黛玉出言试探。
皇后立时道,“这如何可以!”
“娘娘说的是,学生不过一介举人,确实还够不上翰林院。”林黛玉站着说了这么久话,颇有些劳累了,有意装晕,又怕碎了这祖宗玉簪,心里觉得非常不开心。
皇后也觉得自己过度激动了,讪讪道,“那里如何有宫中住得好,你舟车劳顿,早些去歇着吧,本宫命人将饭菜送去你屋里,明儿再来说话。”
“皇后娘娘说得是,我也备了些苏杭的菜色,有龙井虾仁、水八鲜,一道送过去。”贵妃显见是极会给人情的,除了菜品,她自还有其他许多讨女孩儿喜欢、讨读书人喜欢的东西。
林黛玉就这样未曾与东宫的女人们说过一句话,就住进了东宫。
东宫范围极大,除了正统的正殿偏殿等外,还有好几个旁的院落也一并归进了东宫,林黛玉住的便是最外侧的玲珑苑,与永明公主的住处只离了一条道,离着江淇江沐的院子却是十万八千里,一东一西,隔着主殿,就是站在屋顶上看,都看不见对方的。
江淇与江湛混得不错,俩人这会子正对坐着喝酒,江淇马上要当爹了,星儿的身孕已稳,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见着江湛就跟见亲兄弟似的,“我还说去给你接风,你自己就来了。”
“我这不是讨接风酒来了,从南边儿带了东西给大哥哥。”江湛笑道,仍旧是明媚的少年模样,丝毫不见阴霾,“还有些是母亲让我带给小嫂子的,说是她快生了。”
“姑母有心了。”江淇自己都不太好意思了,姑母待他挺好的,他倒是没怎么去拜见过,“得空了我去府上亲自谢姑母。”
“这有什么,你跟着太子忙得是大事,母亲左右闲来无事,收拾着器具玩意儿罢了。”江湛说着饮了满杯的酒,“她还收拾了些给我那师妹,不知道……”
江淇有了星儿,哪怕是个斗鸡,也能学会些婉转心肠,他消息灵通得很,又添加了一点想象力,开口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到底是姑母还是你?你这南边北边来回地跑,就是为了这位林解元吧?”
江湛呛了口酒,险些把肺咳出来,抓着江淇的手臂道,“大哥哥可不敢浑说。”
“切,瞧你这点出息。”江淇翻了个白眼,见他眼眶红了一圈,不知道是呛得还是难过的,也觉得这个弟弟可怜得很。
好端端一个小青梅,就要被硬生生娶进东宫当婶子了,谁能受得了。
况且他还离不得江湛这个狗头军师呢,当即道,“行了,东西一并拿来,我让你小嫂子送去。听说林解元文采极好,也让我儿子受受熏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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