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又给她盛了汤,“她出身勋贵,自然讲究,何况上次你把她说晕了,她也没提过不是?你啊,就是皮得不行。”
在某一次贾敏又吐槽她拿燕窝炒豆芽之后,林黛玉就义正言辞对她亲娘道,“母亲可知唯有巢父、许由这样的隐士可以陪伴尧舜这样的圣君,贵贱原不在身份,搭配得当才是真。”
林黛玉忍笑道,“母亲旁的都好,就是喜欢唠叨几句。”
林清自然知道嫂子的这个小毛病,但是贾敏也就光说说,到底还是惯着林黛玉的,她点点林黛玉的额头,“你啊,小没良心的,再让我听见你抱怨你母亲,就去抄孝经。”
“不过说一句实话嘛。”林黛玉吐吐舌,“玉儿再也不敢了。”
满桌的鲜蔬吃得林黛玉颇为高兴,尤其是那道煨鲜菱,连吃了两碗都还不够。
林清按住她要盛第三碗的手,“不可以多吃了,里头还放了栗子,不克化,我让人还用糖另煨了些,晚些时候给你送去当点心解馋。”
“唉……”林黛玉轻轻叹了口气,犹如带露玉兰,清怨哀婉。
“……吃吧,但是饭后要喝山楂水消食。”林清无奈,“这回上京东西都带齐了吗?”
林黛玉抿了一口鸡汤,“齐啦,常买的那家孙记玉兰片和熏鱼子,温将军庙前的腐乳,还特意去金陵的承恩寺买了大头菜回来。哦,对了!他们还从金陵莲花桥带了松饼,可惜了,路上就吃光了。”
林清一时语塞,“我是问你这个吗?”
“旁的京城都有卖吧?我带的小菜都是姑姑吃惯的,京里不一定买得到。”林黛玉瞄了她一眼,又偷偷摸摸夹了一块菱肉,“我竟不知道京城还能吃到这么新鲜的菱角,可见到底是帝都。对了,我还给姑姑带了陈年的三白酒,周记老板真的讨人厌,要不是摆出父亲的名号,他都不肯卖我呢。”
林清竟生出无话可说的感觉来,索性跟着她的思路道,“他那是今上南巡时夸过的陈酿,等闲怎么会卖给旁人,指望着当铁招牌的。”
一顿饭用罢,林黛玉接过丫鬟递来的清茶漱口,姿态优雅,仿佛刚刚满口都是美食的吃货不是她一般。
“去歇着吧。”林清道,“一会子我让人给他们几个送信,都盼着你呢。”
“嗯。”林黛玉嘴上应着,人却不动。
林清不解道,“还有什么事?不累啊。”
“我的糖菱角呢?”
“忘不了你的,这儿才吃了饭,就想着点心了。”林清哭笑不得,指了静夜道,“赶紧把你们姑娘扶走,再气死我。”
林黛玉眨眨眼,“玉儿告退。晚间让他们再炒一回豆芽燕窝,这会儿不发燕窝,晚上就来不及了。”
“知道了,知道了。”林清嫌弃地摆摆手,“也不知道都吃到哪里去了。”
一众服侍的都捂着嘴直笑,静夜扶着林黛玉,出了门便嘟囔道,“姑娘天天都吃个不停,竟还这样瘦。”
她是个圆脸姑娘,身上圆滚滚,脸也胖嘟嘟的,站在林黛玉前头能把林黛玉整个人全部遮住了。
林黛玉一戳她的脸,觉得触感甚好,“傻子,能吃得胖是福气。”
她生来便有不足之症,幼年吃的药比饭还多,后来慢慢调理过来,脾胃却一直不大好,所以不易吸收,吃不胖。
静夜却没有因为这句高兴,反而有些不满道,“姑娘又胡说,您可是有天大福气的人,净空大师也这么说。”
“他说这话,多半是因为我夸他腌制的大头菜好吃,礼尚往来罢了。”林黛玉说着打了个哈欠,“是有些乏了,不到晚饭莫要喊我起来。”
今儿就忍痛舍弃了下午茶罢。
谁知她刚散了钗环,林清就命人来请她回去了。
“姑娘,姑太太说有贵客到,请您务必辛苦一趟。”林清身边的丫鬟道,见林黛玉还是倦倦的,使出杀手锏道,“贵客带了御前的点心和贡品白茶……”
话未说完,就见林黛玉眼睛一亮。
“我就勉为其难见一见吧。”林黛玉道,“白茶清淡,这个天喝正好,这位客人真是懂得很。”
静夜快手快脚替她把长发挽成纂,又戴了红翡打磨制成的莲花,平添了几分明媚。
“穿那件天水碧的。”林黛玉指了丫鬟们捧的衣衫道。
她穿着打扮有自己的癖好,若是衣衫明艳,她的配饰多为珍珠等清雅的,若是衣衫淡雅,那配饰便挑碧玺翡翠等色调鲜艳的。
十分的强迫症。
林家花园是仿造江南园林所造,一步一景,草木繁盛,小桥流水,林黛玉自池边垂柳缓缓走过,宛如画中天人。
贵客被安置在凉亭里,遥遥见少女分花拂柳而来,“嗖”就站起来了。
林清险些喷了茶,“快坐下,也不怕人笑话。”
众婢女已经扭过身去捂着嘴憋笑了。
待得走近了,林黛玉方看清这位贵客,不由抿了抿嘴唇道,“姑姑又骗人,他算什么贵客,真是的,坏我一场好梦。”
“早知道你要午睡,我就不来了。”少年挠挠头,“给你带了点心,都是现成做好的,百花饼还是热的。”
他生了一双清澈的杏眼,眨巴眨巴就和那幼鹿似的。
“这还差不多。”林黛玉挨着林清坐下,歪着头打量他。
绛紫箭袖不过些许暗纹,发上金冠也不似京城正时兴的嵌宝石款式,穿着还不如贾宝玉华贵,不过看脸就顺眼多啦,瞧着又俊俏又可爱。
咳咳……
她收回视线,掩饰地将一块百花饼掰成两半,只拿了半块在手里吃,“我才吃了午饭,这会子哪有肚子,你也不早点来。怎么多日不见,瞧着还是这么落魄,不是说你很得今上的青眼吗?”
“我不耐烦穿得那么繁琐,新近还流行擦粉,每日都要早起读书,哪有功夫。”少年说着伸手要取另半块,被林黛玉抬手拍开了,“做什么!”
力气却使得不大,不痛不痒的。
林清道,“怎么这么小气,人家带的饼,分半块怎么了,你打小也没少给人家吃自己剩下的啊。”
林黛玉就有些着恼地瞪了一眼林清,“姑姑瞎说!”
“好好好,我瞎说。”林清失笑,捏捏她通红的耳垂,“你们说话,我也有些乏了,去小睡一会儿。”
“不许去!”林黛玉抓住她的袖子,“我才不要和他单独说话。”
林清几乎要笑出声,点点她的额头,“真的?撒谎可是小猪。”
林小猪就鼓着脸不说话了。
少年看林清走过小桥,又眨巴眨巴眼,左右看看,越过石桌往林黛玉鼓起的包子脸上戳了两下,“小河豚。”
林黛玉直接拿饼砸他,“江湛你又作死,别动手动脚的,姑姑面前装得这么纯良,明明一肚子坏水儿。”
“我就动了手,可没动脚。”名作江湛的少年敏捷地接住饼放回桌上,“再拿一块,我手脏,没法儿吃了。”
林黛玉气鼓鼓地不理人。
江湛把手边的食盒打开,在她面前晃了晃,“真生气了?那我就不把这些东西留着招你的眼了。”
小珙璧似的合欢饼,宛如初生菱角的竹叶粽,洁白如雪的玉带糕。①
他还要故意逗林黛玉,“都是按着江南点心做的,也不知道正不正宗,你瞧这个桃花糕,独有这位御厨能做出这样淡雅的粉色,旁人蒸出来的都没有他好看,我特意让他少放了糖。”
听他这么说,林黛玉便知他在宫中过得还可以,都能指挥御厨按他要求做点心了,半晌轻轻“哼”了一声。
“一路都顺利吧?皇爷爷先前下旨要我去陪太子家的两个读书,今儿才算完,我马不停蹄就出宫来见你了,不会怪我没去接你吧?”江湛讨好地凑近了些,“再过几日新腌的蜜饯也都好了,给你送过来。”
他的母亲是昭平公主,也有皇位继承权,奈何今上早早封了嫡长子为太子,太子家的几个皇孙身份便格外贵重。
太子为人狂妄高傲,素来不将弟妹放在眼里,昭平公主在他手下没有少吃苦头,她虽是个很会忍耐的人,却不想让独生儿子江湛也受到这样的待遇,所以在江湛幼时便将他送去江南,托付给了林清夫妇教养。
按着时间算,江湛可算是林清门下第一个弟子了。
林清膝下没有子女,林黛玉又是独生女,整个府里统共就这两个孩子,招猫逗狗,皮得要上天。
三年前,十三岁的江湛被召回京城,开启了半年京城半年姑苏的日子,一年十二个月,倒有两个月都在船上度过。
这个苗头,也不是没有长辈察觉,到底是惯着孩子,由得他们去了。
听完江湛的解释,林黛玉却道,“难怪你穿得这么寒酸,太子家那俩肯定穿得很富贵。就该这样,他们越张扬,你就要越谦卑,方能显得出咱们守礼。”
“咱们?”江湛用帕子擦了守,拖过一边的松子,仔细剥了起来。
“咦?我说咱们了吗?你听错了。”林黛玉托腮,看着他手……里的松子。
这松子看着就饱满,很好吃的样子。
江湛也不继续逗她,一会功夫便剥了一碟子松子出来,推到她面前,“边吃边说,这个不占地方。瓜子吃吗?”
林黛玉直摇头,“不吃那个。”
看了半天,指了核桃道,“吃核桃。”
一旁的丫鬟忙去捧了砸核桃的小锤子来递与皇孙殿下。
贾敏回府的时候,就见他们一个剥,一个吃,林黛玉支着脑袋,不知道和江湛说什么,自己先笑起来,眼若晨星,灿若春花,显见是极欢喜的。
想到刚才贾母私底下的心里话,贾敏不由叹了口气。
这边儿江湛已经看到她了,起身拱手相迎道,“林伯母。”
“小湛快坐。”贾敏朝他笑了笑,又说林黛玉,“家里这么些个服侍人,让她们弄就是了,非欺负小湛做什么。”
林黛玉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我本来要午睡的,他非拖着我说话,当然得给我些好处啦。”
“无事的,不费什么功夫。”江湛面前已经堆了一座小小的果壳山,“伯母刚从荣国府回来吧?老太君一切可好?”
贾敏和善道,“都好,你自己也吃,别全给她了。”
女儿虽然是亲生的,她也看不去了。
林黛玉又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出来了,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啊呀,真困了,你明儿再来,不吃了。”
“天也不早了,小湛留下吃晚饭,诗情,去收拾了院子出来给皇孙歇息。”贾敏道,拍了林黛玉后背一把,“去睡吧,别倒在路上了。”
“我送了她回去再过去自己院子。”江湛笑得露出八颗牙,又阳光又可爱。
贾敏素来是吃这套的,被他笑得心里直发软,点点头道,“都去吧。”
待得小儿女走远了,她方长长叹了口气。
撇开情分不提,宝玉有哪点能比得上人家呀。
就算按着情分论,宝玉虽是亲生侄儿,可江湛也是打小看大的啊。
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绝了贾母的亲事。
不行只能让林如海背锅了。
虽然林黛玉一直比较能吃,但是林清还是觉得她午饭吃得太多了,所以命人准备了清淡的晚饭。
林黛玉初时还有些不开心,江湛却道,“你身子素来弱,又才下了船,清淡些好,从南到北的,还怕你水土不服呢。”
“睡在床上还觉有些晃。”林黛玉接过他递来的碗,搅了搅碗里用菌菇汤煨出来的豆腐,这豆腐煨煮的时间长了,已经松软,表面起蜂窝和冻豆腐一样,“这豆腐就是要煮得老,不像炒豆腐要嫩,厨下手艺倒还不错。”
江湛只会在一旁点头,“玉儿说得是,还是你会吃。”
“玉儿是你叫的吗?”林黛玉斜睨他一眼,“仔细我叫人把你轰出去。”
林清和贾敏已是见怪不怪,只管着自己吃饭,由着他们打嘴仗。
方动了两筷子,下头人来报,说是荣国府老太君特意命人来送菜和果子来了。
贾敏想也不想便允人进来了,侧头发现林清似笑非笑的,神态有些异样,她和林清并不存在什么姑嫂矛盾,径直问道,“我娘家做了什么失礼的事?”
林清略有无奈,低声道,“老太君请了我去喝茶,有心给我说门亲事。”
贾敏无语,揉了揉额头,“我母亲这几年愈发糊涂了,你别放在心上。”
“我要是放在心上,早就掀桌了,你放心,就是觉得有些好笑。”林清道,恰好被派来送菜的鸳鸯进来,她就顺势转了话题,“看看老太君送了什么好菜过来。”
鸳鸯将食盒交给林家的丫鬟,福身道,“给姑太太、亲家姑太太、林姑娘请安,老太太特意吩咐我来给姑太太和林姑娘加菜,还有些宫里娘娘赏下的果子,林姑娘闲来无事甜甜嘴。”
她眼神不动声色扫过来,见有个少年坐在林黛玉身边,还以为是林家的亲戚。
“宫里的果子?你怎么没给我带?”林黛玉冲着江湛嘟囔道。
江湛戳了个鹌鹑蛋给她,笑道,“近来只有临潼的石榴供上来,陛下全都赏给太子妃了,取意多子多福,我们公主府一个都没得着,你要是想吃果子,我再送些菱角过来。”
“我就说,十月的天,哪里来这么新鲜的菱角,又是你作怪。”林黛玉嫌弃那个鹌鹑蛋难看,又扔了回去,“菱角今儿吃够了,你换些旁的来。”
“庄子里的枇杷已经结果了,再过些时日就可以吃了,到时候送一半过来,剩下的仍旧去制枇杷膏。”江湛捡起来就吃了,说着还看了一眼正在悄悄打探的鸳鸯,恰好和她对视。
少年虽是笑着的,眼神却带着森寒,鸳鸯一个激灵,忙垂手不敢再多看。
他们絮絮叨叨说了几句,那边菜已经上桌了,果子也打开给贾敏过目,果然是几个石榴,瞧着还算新鲜。
林清故意道,“我昔年去临潼的时候,还亲眼见过一回。煌煌炜炜,熠委累。似琉璃之栖邓林,若珊瑚之映绿①,实在是很好看。”
两个小朋友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林黛玉道,“我想去临潼好久了,周秦汉唐都设它为京畿之地,很多古迹,姑姑当时去了骊山吗?”
“自然是去了的。”林清笑道,“那会子师兄还在,我们两个还去了渭河。”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②,真好啊!”林黛玉羡慕不已,“都想去。”
江湛便道,“这有什么难的,等你春闱考完了,咱们就去。”
“谁要跟你咱们。”林黛玉虽是抱怨,却笑语晏晏。
鸳鸯还欲再听,贾敏已经让她退下回去了,林清却道,“老太君一片心意,咱们也不能失礼,分一篓子鲜菱给老太君,这东西要正经上市,得开春后了。”
林黛玉直接用筷子拨了拨贾母送来的菜,以她的教养来说,这个动作很失礼了,她不悦道,“撤下去,石榴也是。”
丫鬟们迟疑地去看贾敏。
贾敏叹了口气摆摆手,“拿下去吧,一会儿这小祖宗亲自摔碗砸碟了。”
林清失笑道,“好了,大人的事,小孩儿别管,怎么还发脾气了。”
“我不是小孩儿了,我要是明年考过了,就能出仕了。”林黛玉说着眼圈就红了,“外祖母凭什么来管姑姑,外祖母一直不满姑姑还留在家里,如今还想插手姑姑的亲事。姑姑和姑父感情那么好,外祖母贸然提起亲事,姑姑一定很难过。”
林清并非没有嫁过人,她嫁的是同门师兄,二人伉俪情深,共同开办书院,共同游历天下,夫妻俩撰写的游记,文辞清丽,见识广博,至今还在文人中广为流传。
林黛玉自幼见他们秀恩爱,可以说是她心目中的神仙眷侣了,可惜天不假年,姑父六年前病逝了
多年来贾母都耿耿于怀林清出嫁后还留在林家,甚至主事的权力不输给林如海,这次提起亲事,未必没有想让她放手林家这样的意思。
“怎么好好吃着饭还哭上了,小哭包。”贾敏头疼,“去倒两杯茶来,我给你们姑侄俩斟茶赔罪好不好?”
林黛玉吸吸鼻子,“不好,和母亲又没有关系。”
江湛递了帕子给她,“伯母和师父别管她,哭一哭就好了,主要是今天晚饭她不喜欢,不然早顾着吃,哪有功夫闹脾气。”
“你走。”林黛玉把帕子摔回给他。
“我不走。”
“你走!”
“我就不走!”
贾敏和林清互相看看,自顾自举筷继续吃晚饭了。
一顿饭波折地吃完,林黛玉也不哭了,只是眼睛鼻头都红红的,可爱得紧,林清捏捏她的鼻子道,“你跟我过来,湛儿也早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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