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保证道:“凡夫人与少夫人与我说的,我都一字不改传达就是。”
殷莳道:“多谢。”
信取了来,偏将郑重放进怀里,道:“京城刚定,事情太多,将军恐怕一时半会脱不了身。请夫人少夫人不要着急。”
殷莳道:“好。”
待回到沈夫人那里,沈夫人正唏嘘。
殷莳道:“也该与冯氏说一声。”
沈夫人道:“正是。”
派人去请。
沈当养在沈夫人院子里,冯洛仪从未来过。因儿子的妾实在不该出现在公公的居所。
都是秦妈妈和奶娘定期抱了去给她看。
忽然沈夫人派人来请,这种情况从未有过,冯洛仪大惊,以为是沈当出了情况。
小孩子易夭折的。
她匆匆跟着婢女来到了上院。
自她生产后,沈夫人又半年没见过她了。
打量她,道:“气色比以前好了。”
她儿子坐牢,妾室反而养得比以前气色好了。怪哉。
冯洛仪给沈夫人见礼,紧张地问:“夫人,可是松哥有事?”
沈夫人和殷莳对视一眼,道:“不是。”
殷莳道:“是好事。”
冯洛仪诧异。
沈夫人道:“真是好事,你二哥冯翊,他还活着。”
冯洛仪闻言呆住:“他,他不是……”
殷莳道:“他没死,他还活着呢,他投靠了信王。冯氏,信王如今破了京城。你哥哥生擒了伪帝,立了大功。”
冯洛仪身子晃晃,秦妈妈忙扶住她。
沈夫人喊婢女拿了锦凳来。
但殷莳尚站在沈夫人身侧,冯洛仪也不坐,只扶着秦妈妈站稳,摇摇头。
不说话,落下泪来。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所期盼,不过是老皇帝殡天,新帝登基,大赦或者平反,还她一个身份。
谁想到死去的哥哥竟能生还。
一直到回到自己院子里,都还和做梦似的。
照香得知了消息,也是又惊又喜:“二公子?”
她拍手道:就“二公子竟然做了将军?信王是不是要做皇帝啦?那二公子以后富贵啦。姨娘以后有娘家啦。”
冯洛仪抬起眼,泪眼模糊中看着这个从大牢里跟过来的婢女高兴得手舞足蹈。
……以后?
她忽然迷茫。
沈大人回来,沈夫人忙将这事告诉了他。
沈大人恍然大悟,对沈夫人说:“我就说那日远远见到一个人,总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原来是他。”
他道:“他是跟在信王身侧的,看得出是十分受信重的。”
沈夫人问:“那冯家以后会平反吗?”
沈大人道:“信王若登基,必要大赦一批的。”
沈夫人又问:“跻云呢?跻云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沈大人道:“这不急。”
沈夫人恼怒:“都什么时候了,伪帝都被捉了,又不急起来!”
沈大人道:“你不懂,恰是因为伪帝被捉了,才不急。”
并不是说信王入主京城,沈缇就能立刻放出来的。
太多事了。得先做大事,然后才是其他的。比起诸如收编京军、布防宫城这样的大事来,刑部大狱里的这些人都是小事了。
同时,这些人若在这混乱的时候随意地放还,也太对不起坐的这半年大狱了。
这须得信王亲自知道,亲自指示放出来才行。
人生的这半年才能变成优良的政治资产。
沈夫人甚为痛恨男人们的这些坚持和算计。她对殷莳垂泪说:“我只想让跻云早点回家。”
殷莳道:“只怕跻云和父亲他们想的是一样的。”
沈夫人顿时噎住。
细想,恨恨道:“说不得,八九不离十!”
那个偏将又登了一次门,这次,带着丰厚的礼物,转达了冯翊的原话:“伯父、伯母高义,侄儿顿拜。待事定,必登门叩谢。且嘱二妹,勿急勿躁,亲人终有团圆之时。”
事情得一项一项地完成。
首先是给伪帝定罪。
生了小皇子的婕妤是伪帝所献,给皇帝炼丹的方士也是伪帝安排的人。先帝遗旨是假的。
又有一说,说小皇子并非是老皇帝的种。不过是用这种手段迷惑老皇帝,让老皇帝觉得自己“很行”,更加宠爱婕妤,信任方士。
只是婕妤自缢于宫中,小皇子也下落不明。此一说未能证实,后世多见于稗史。
总之,宁王狼子野心,老皇帝嗑药而亡与他脱不了干系。
京军收编,暂由信王亲领。
而后便是此次一同进京的兄弟们,自然要分一杯羹。
虽然大家都是王爷,但王爷跟王爷也不一样。有的世袭罔替,有的代代降爵,端看皇帝怎么个封法。大家来了京城,不能白来一趟。
信王却根本没打算让他们再走。
他的父皇们觉得把儿子们都踢到封地去才安心,信王正相反,觉得这些跟地方军队勾结过的兄弟,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安心。
凡是这次来了京城,碰过了军队的,有一个算一个,全留下。
九月中旬,信王登基。天应元年改为建正元年。
伪帝废为庶人,圈禁在西山。
诸王各有封赏,从此留在京城,不得再回转封地。
论功行赏起来,京城出现了一批以从龙之功崛起的新贵。
这其中,冯翊以生擒伪帝之功封恪靖侯,尤其耀眼。如今他是新帝跟前的红人。
皇帝决定把京军交给他。
冯翊今年二十五岁,领京军年轻了些。
但大穆对宗室的限制导致王爷们就藩在外时,手上没什么军事人才。皇帝需要一个人替他掌握京军。尤其是这次见识到了京军的战斗力后,这件事就变得更重要。
比起从地方上跟来的年纪更大更有经验的将领,总督京军三大营的那个人,必得是皇帝真心信任的人才行。
思来想去,选中了冯翊。
他如今是新贵中最年轻的,炙手可热。
紧跟着是各种清算。以谢先生为首的宁王系官员,纷纷锒铛入狱。五军营提督和三千营提督,以谋逆大罪诛了九族。
曾经春风得意的转眼成了阶下囚。
包括徐高鹏。
徐高鹏和冯大姑娘育有两子。一个出生就夭折了。另一个在冯大姑娘去世后也夭折了。现在的孩子是继妻生的。
冯翊使人寻到了当年的证婚人。嫁妆单子,夫家一份,娘家一份,证婚人手里一份。证明徐高鹏住的那套三进的宅子是冯家给大女儿的陪嫁,其余还有铺子和田产,都一并收回。
徐高鹏一家子被赶出了宅子。
他想找舅兄求情。然而冯翊住在了京军大营里忙得不见人影,根本不出来。
徐高鹏求见无门。
同时上面的清算名单出炉了。他不仅在名单上,而且名字还被用朱笔画了个圈。
冯家的嫁妆一从他手里剥离,官兵就来了,木枷一枷,铁链锁住,便锒铛入狱,和谢先生做了伴。
从始到终没有见到冯翊一面。
沈夫人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沈缇回来。
终于新帝一道旨意,下令放出在宁王篡位事件中被关进刑部大狱的官员。
这些人从狱中放出直接被接进了宫里面圣。
一个个脏兮兮,胡子拉碴。虽然在狱中,也都已经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了外面已经天翻地覆。
见到新帝,皆跪下去:“万岁,万岁,万万岁。”
新帝扶了这个扶那个:“快平身。”
“诸位爱卿受苦了,朕知诸卿皆是忠良。”
“如今伪帝已废,拨乱反正,正需要爱卿们尽忠报国之时。”
众官员齐齐再拜:“陛下天命正统,臣敢不效力。”
这些都是被验证了的中直坚贞之人,如今奉他为正统,皇帝大慰,捋须而笑。
赐下诸人沐浴更衣再转回家里。
枉死的得到平反,受了屈的得到升迁。
众人皆有种天光大亮之感。
沈夫人在家盼呀盼,终于盼到了沈缇回家。
她和殷莳在正厅里等,一会儿便要婢女们往二门上去看一眼,一会儿便要婢女们往二门上去看一眼。
这样来来回回也不知道多少趟,终于前面有了喧哗声,由远及近。
婢女小跑着进来禀报:“回来了!回来了!”
沈夫人再等不住了,站了起来。
殷莳搀着她的手臂,往前几步。
门口,已经有一个影子投到了屏风上。
殷莳凝目望去,总觉得不像沈缇。
可那人绕过屏风,真的就是沈缇。
沈夫人喊了一声“跻云!”就哽咽着往前去。
沈缇却走到她面前,一撩下摆就跪了下去:“母亲,儿不孝,让母亲牵挂了。”
沈夫人一边哭一边打他肩膀后背:“你就是不孝!我只你一个儿子!你要是没了我可怎么活!你这孽障!你可有想想我!”
沈缇毫不反抗,只认错:“是儿子不对。母亲息怒。”
大家都赶紧拉沈夫人:“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沈缇一边挨打赔罪,一边瞥了一眼殷莳。
旁人都在真拉,就她假。
两人视线飞快对上了一秒,分明有一抹笑意在她嘴角一闪即隐。
一定是看他挨打开心。
沈缇心里忍不住磨牙。
沈夫人这半年的提心吊胆,全都呜呜哭了出来。
沈缇站起来扶她坐下,低声宽慰。
沈夫人一边哽咽,一边问他牢里情况。沈缇道:“家里一直送东西,怎会受苦。没饿着也没冻着。”
把“没饿着没冻着”作为“没吃苦”的标准,本身即是吃了大苦啊。沈夫人又哭。
谁劝都劝不住。
沈缇无奈,目光投向殷莳,给她使了个眼色。
殷莳含笑,弯下腰去:“姑姑,跻云还没见过自己儿子呢。”
一语惊醒了沈夫人:“对对对!你还没见过松哥儿呢!你都当爹了。快把松哥领来。”
果然不哭了。
奶娘一直就等在次间里,婢女去领了出来。
沈当如今已经半岁了,被养得雪白圆润,腮上的肉肥得像要掉下来,一戳一个坑。可爱得像个大糯米汤圆。
秦妈妈接过来,笑吟吟抱到沈缇跟前:“喏,叫爹,快叫爹。这是你爹。我们松哥儿啊,腰板可硬了,已经能坐直了。”
沈缇一直知道自己有儿子了,叫沈当,小名松哥儿。
但,真的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沈缇盯着这个圆圆润润又雪白的小家伙。
许久,他抬起眼,飞快地看了殷莳一眼——
殷莳在笑呢。
沈夫人擦着眼泪也笑了,道:“看他傻样儿。你叫他抱。”
秦妈妈便作势要把沈当给沈缇抱。
殷莳嫁给沈缇一年半了,也是第一次从沈缇身上看到“手足无措”这种情况。
大家都笑。
秦妈妈又把手臂收回来——原就是逗沈缇的,并非真的叫他抱。
沈当吧唧吧唧吃着拳头,在大家的笑声中坐看右看,忽然看到了殷莳。
他对殷莳张开了双手,身子倾过去。
沈缇便看到殷莳伸出手去,叉在沈当腋下,熟练地将他从秦妈妈怀里抱到自己怀里。
松哥趴在她肩膀上继续吃拳头。
殷莳笑吟吟地拍他。
沈当养在沈夫人院中,每天殷莳过去给沈夫人请安,沈当都在沈夫人次间的榻上。
古代大户人家养孩子,屎尿屁哭闹喂食哄睡都有奶娘和婢女,主母们就只管陪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可爱孩子玩。
这种养法谁不爱养孩子。
殷莳天天都跟沈当玩,每天都会抱他。沈当跟她很熟悉,现在大了,见着她就张开手要抱抱。
沈夫人问沈缇:“你父亲呢?”
沈缇回神,道:“父亲还在宫里。我们陛见过,陛下赐了洗浴更衣,便回来了。父亲不与我一道。”
沈夫人大惊:“你们脏着就面圣了?”
殷莳道:“跻云和诸位大人们在牢里可不是享福去了,是为了正国本吃苦,差点命都没了,可不得让陛下亲眼看看。”
沈夫人恍然:“那倒是。”
沈缇又看了殷莳一眼。
沈夫人看出来儿子那眼睛都快粘在媳妇身上了,不由暗笑。
如今她儿子无恙,孙子也抱上了。子嗣上没有大压力了,但当然还是希望开枝散叶,多子多福。
最好殷莳也赶紧生一个。
“好了好了。”沈夫人撵他们,“莳娘,跻云受了大苦了,牢里那硬木板也不知道能不能睡得着。你快陪他回去,让他好好休养几天。”
殷莳把沈当还给奶娘,笑着福身:“好。”
夫妻两个便离开了正厅,往璟荣院去。
路上牵着手,殷莳问:“还好吗?”
“嗯。”
“我想去看你的,长辈们只不许。”
“那不是女子能去的地方。”
“他们和你说的一样。”
“有个大事。”
“何事?”
“小冯的二哥冯翊没有死。”
“我知道。我已经在宫中见过他了。”
“咦?”
“他正要面圣,太匆匆,来不及多说。他明日会过来。”
“哦。”
殷莳边走边与沈缇说些冯洛仪和松哥儿的情况。
“她每日里抄经,还茹素。因松哥儿已经生出来了,她想茹素,我便许了。”
“松哥出生的时候头发稀落落的,后来剃光过,再留起来就满满一头了。”
“松哥儿早早地脖子就能立起来。”
“现在会坐了,但必须有人在旁边护着点。因他会突然往后倒。不护着点容易磕着头。”
“太胖了,要掐着下巴抬脖子给他擦,一天擦好几次,要不然肉挤着肉,褶子里就要长痱子。”
“一天天地口水不知道要用多少条帕子。我们缝了一百条。”
她娓娓道来,都是细节。
可见平日里有很多时间和沈当相处,亲自抱过,逗过,亲过。
否则为什么沈当会朝她伸手要抱。
小孩子就如同小动物,靠的全是感觉。
沈缇“嗯”了一声。
很快回到了阔别半年的璟荣院。
沈缇打量这院子,如今是九月中旬,摆出来的都是菊花,开得极美。
“姑姑那里也有。”殷莳笑道,“我送过去好几盆。父亲爱极了,还摆了一盆在他的书房里。”
沈缇:“嗯。”
两个人牵手进了正房中堂。
殷莳迈进次间槅扇门,沈缇跟着进去。
葵儿正要也跟进去添茶,那道槅扇门在她眼前“砰”地一声就关上了,差点撞到她的鼻尖。
次间里,沈缇紧紧抱住了殷莳。
殷莳微笑,轻轻拍他的背心。
沈缇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深深地嗅了嗅:“你身上的味道变了。好怪。”
殷莳笑了:“是奶味。”
跟奶娃娃待久了,即便是换了衣服,身上还是会有股子奶香气。
沈缇又埋在她颈窝里嗅了嗅。
原来如此,这就是孩子身上的味道。
沈缇抱着殷莳不肯放手。
半年未见,他一定有情绪要消化。殷莳很有耐心。
许久,沈缇抬起头来,盯着殷莳的眼睛:“莳娘,我们一起生个孩子吧。”
刚才在正厅里,殷莳抱着沈当。
沈当趴在她的肩膀上,看着舒服极了。殷莳也没有半点不快,她抱孩子的手法非常熟练。
看上去,大人和孩子都舒服。
她是多么地适合当母亲啊。
她也并不讨厌孩子,可以看得出来,她是很喜欢沈当的。
那一刻,沈缇只有一个想法。
为什么沈当不是殷莳生的呢?
为什么?
殷莳,应当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孩子。
大势已经叫她赶上了。皇帝甚至都换了两个了。
都到这一步了,殷莳怎么可能答应沈缇和他生个孩子。
她就算生,也是以后的事。
不是眼前。
“我有孩子啊。”殷莳说,“沈当就是我的儿子。”
沈缇却看着她。
殷莳只笑。
“好吧。”她承认,这些话术如今对沈缇都不管用,“我不愿。”
还不如“我不愿”三个字直接。
沈缇没有说话,他垂下头,将她压在槅扇门上,埋在她的发间。
倒没有饥渴索吻的霸总行为。沈缇的境界终究是高于单纯的欲念的。
这很好,殷莳日日夜夜地养,终于是和他养出了几分亲情。
殷莳轻轻抱住他:“你就是关得太久了,没事情做,难免胡思乱想。”
“如今家里一切都好,我都应付得来。外面大换天啦,你也出来了,有好多事等着你去做呢。”
“别把心思困在这些事上。”
沈缇嗯了一声,紧紧地抱着她。
许久,他问:“你不生气?”
沈夫人就很生气。
“有什么生气的。”殷莳道,“你的选择我不是全赞同。我这个人呢,世上没什么能让我抛了性命不顾的。于我当然是性命排在第一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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