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足月。
这是她那平时乖巧讨喜总是逗她笑的儿媳妇吗?
莳娘的声音和语气竟这样坚硬。
沈大人虽然还没回来,沈缇也被困在宫闱里,但沈夫人被殷莳的镇定感染了,也定下神来,点头:“好。”
另一位妈妈也来了。
苏妈妈是掌管内院各处通道大门的管事妈妈。她身上总是随身带着一大串钥匙,走起路来哗啦啦作响。
“苏妈妈。”殷莳道,“除了垂花门,内院里各处现在都落锁。今晚大人和翰林有事,一直要有人进出。着人守着垂花门,我要你做到:一,无事的时候闭门,闲杂人等一律不许乱串;二,大人的人回来送信要及时开门放人进来,不能耽误内外院沟通。听明白了吗?”
她交待的清楚,苏妈妈立刻福身:“是。”
“胡妈妈去请稳婆了,等她回来,放她和稳婆进来。”
“是。”
“去吧。”
苏妈妈哗啦啦地便走了。
沈夫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殷莳道:“我还派人去请申伯过来,母亲与我一并见过申伯,我们再给菩萨烧香。”
沈夫人道:“好。”
申伯是沈家的大管家,是跟过沈缇祖父的人。沈夫人对他都十分客气。
申伯从外院过来,来得比两位妈妈稍晚一些。
匆匆行过礼,他道:“两位夫人已经知道消息了吧?”
殷莳说:“是,翰林如今困在宫城里,大人在宫外,让北道回来与我们送信。”
申伯道:“大人也派人与我送了信。”
殷莳说:“申伯,我安排胡妈妈去将咱们预订的稳婆接来先住下,以防万一。苏妈妈我也交待了增加人手守住垂花门。内院里也做不了更多了。外院的大门、角门、后门,来往进出,请申伯你安排。”
申伯惊讶地看了殷莳一眼,赞道:“少夫人稳妥。”
又道:“门子上我过来之前已经安排好了。咱们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等消息。”
屋里的人都沉默了。
这种什么都做不了干等消息的状态实在煎熬人。
尤其至关重要的那个人困在宫闱中,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就更煎熬了。
沈夫人埋怨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殷莳和申伯对视了一眼。
屋里没有丫头,殷莳便道:“最大的可能,是皇帝不好了。”
“可是……”沈夫人也知道国无储君,“那样的话,谁来做皇帝呢?”
殷莳道:“正是这个问题。”
申伯:“唉。”
不管怎么样,大小两位夫人和大管家碰了头。大家心里都稍微有点主心骨。
殷莳道:“姑姑,我也不来回跑了,我就待在您这里,等父亲回来我再回去。”
申伯也道:“这样好,夫人们在一处,有什么消息直接往一处报就行。”
沈夫人正需要人陪伴,道:“正是。”
天都黑了,沈大人也没回来,但胡妈妈把稳婆请来了。
听说愿意给双倍的银子,稳婆就收拾个小包袱跟着来了。
到上院见过沈夫人和殷莳,殷莳道:“还没到发动的时候,你安心住下。住一天我便给你一天的钱,定不叫你吃亏。”
她把稳婆安排到了冯洛仪隔壁的院子住下。
葵儿已经带人把那里收拾出来,铺上了铺盖,有了热水和点心吃食,可以住人了。
又安排厨房,通知她们明日起多了个人。
又临时安排了个小丫头给稳婆。
所谓主持中馈,听着好听,其实就是管家。管家的本质就是打理后勤。全是这样细碎的事。
多一个人,便多许多繁琐的事。
天色晚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沈家门户紧闭。
沈夫人让人把她的东次间的榻收拾出来。殷莳则派人去璟荣院取了自己的铺盖来,便先歇在东次间里。
秦妈妈也不回自己房间了,直接睡在沈夫人的脚踏上。
两个人还说话:“多久没睡过这里了?”
“得二十年了。”
“真快呀。”
“可不是。”
沈夫人道:“月季,我真没想到,莳娘是这样稳妥的人。”
秦妈妈道:“少夫人平日里就是个稳妥的。”
“平日里稳妥的常见,有事的时候才见真章。”沈夫人道,“你看她,一点都不慌。甚至想到先给冯氏把稳婆请来。”
“是,我也没想到。”
“咱们从怀溪捡了个宝。”
“你也是宝。”
“啐。”
“早些睡吧。说不定明早姑爷和翰林就回来了。”
“嗯,咱们厚德积福之家,一定的。”
天黑时冯洛仪听照香和月梢在说话,问:“在说什么?”
照香喜气洋洋地道:“我刚才听她们说隔壁有动静,我就过去看了看,姨娘你猜怎么着?竟是给姨娘把稳婆已经接进来了。”
冯洛仪怔住:“这么早吗?”
薛大夫上次把脉说大约在月中的,现在才月初啊。
照香得意道:“子嗣大事,何况这可是咱们翰林头一个孩儿。自然要看重。”
冯洛仪淡淡道:“我守孝呢,你别上外头招摇。”
照香这才收敛了些,不情不愿地:“是。”
又小声咕哝:“没招摇。”
那天不知道是谁嫌饭不合胃口,在院门口叉着腰大声训了厨房送饭的丫头。
月梢偷偷翻个白眼。
冯洛仪不说话,安静地抄着佛经。
一开始,是殷莳罚她抄。
后来,她为着心静抄。
现在,她为死去的父母和哥哥、侄子抄。
待抄好,都供在菩萨座前。
愿父母二哥在天之灵,保佑她腹中的孩子。
殷莳睡之前嘱咐过:“若有人来,立刻叫醒我。”
半夜果然被叫醒了:“少夫人,少夫人?”
婢女的声音有点颤:“申伯使人进来禀报,进、进兵了。”
殷莳半路醒来,脑袋还昏,甩甩头:“什么进冰了?下雪了?”
“不、不是。”婢女害怕地道,“他们说,是许多当兵的,在外面街上,一队一队的。”
殷莳一下子就清醒了。
沈夫人和秦妈妈都是中年人了,半夜起床没那么容易。
等她们里穿好衣服出来,婢女们道:“少夫人去大门那里了。”
沈夫人和秦妈妈面面相觑。
沈夫人便也想抬脚。秦妈妈忙薅住她:“她年轻腿脚便利,你别跟着了,她还要照顾你。”
沈夫人一想也是。
唤了婢女来细问。但婢女也不知道更多了,只能把从男仆那里听的来话转述:“打着火把,一对一队的,从墙头看过去,应该是把路口封了。”
沈夫人便知道事件变得更严重了。
殷莳出了垂花门来到了府里的大门处。
嫁过来一年了,对这处大门一点也不熟悉。因为女眷出行马车都会拉到垂花门处,直接从那里上车。然后走甬道穿过车马院,从角门出府。
回来的时候也是这个路线。
只有宅子小,没有专门的车马院的,才会把车子或者马拉到大门口来。
殷莳到时,申伯正攀着梯子趴在墙头向外看呢。
见殷莳来了,他忙下来。
殷莳伸手虚扶:“小心。”
待他踩到地上,殷莳问:“外面什么情况?”
申伯道:“宵禁了。”
殷莳问:“哪里的队伍?”
申伯道:“尚不知道。”
殷莳道:“我上去看看。”
申伯想拦。殷莳说:“不亲眼看看,实在不放心。”
申伯想想,也是道理。且他年纪大,非常知道有些年轻人,你越拦,他越犟。
便允了:“别露头。”
殷莳点点头,掖了裙摆,也爬上了梯子。小心翼翼地露出半个脑袋。
外面街口处望过去能看到很多火把,人影幢幢,封了街口,显是为了不许人走动,串联。
她看了片刻,爬下来:“看不清服色。反正不是宫卫。”
她下来,就换了男仆上去观察。
那男仆个子高脖子上长,一爬上去就探个脖子张望。
忽然墙根下有人骂:“看什么看,再看射瞎你眼!”
原来是一个人摸黑在墙根下撒尿,一抬头,墙头有个脑袋在张望。
殷莳上前一步扶住梯子,低声道:“你问他,是什么队伍。”
男仆在上面问:“军爷,敢问军爷,是哪家队伍?”
下面人答:“京军营的。缩回去,宵禁呢,不许出来。”
殷莳道:“你说,原来是京军营,吓死了。要早知道是京军营,就不害怕了。都是咱们京畿良家子,天子亲军。”
京军三大营是天子亲军,俱是京畿良家子出身。职责是拱卫京城。
宫卫指的是羽林卫、龙骧卫这些,负责的是皇宫的守卫和皇帝的仪仗。
这些,既不在殷莳前世的知识储备里,也不是她今生必须掌握的信息。
之前她对这些也不关心。但谁叫她后来有了那心思呢。既起了心思,自然就总想知道更多信息。
也不用去外头打听,家里有个现成的行走的知识库沈缇,作出对京城好奇的样子慢慢问他便是了。这些又不是什么机密,与沈缇来说是官员必须知道的基础常识了,殷莳问,他便讲。
她总是能听得津津有味,眼睛灼亮。
沈缇便也讲得有滋有味。
婢女们在外间,便道:“瞧,翰林和少夫人成日里有说不完的话呢。”
一个讲得好,一个脑子记得快又用心。殷莳如今关于京城的信息储备一点也不输给已经在京城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沈夫人了。
甚至她还掌握了很多沈夫人觉得没必要知道和关心,跟内宅妇人不沾半点关系的信息。
男仆本就是门子上的人,凡门子上的,大多都是脑子机灵口齿便给的。
他当即道:“原来是京军营啊,可吓死了,吓死了。要早知道是京军营,就不害怕了,都是咱们京畿良家子,天子亲军。”
这便是恭维了。
下面那人整理好裤腰,哼了一声,道:“告诉你们府里,锁好门,不许出来乱跑。”
男仆忙道:“是、是。”
殷莳道:“你问他,要不要热水。”
男仆又喊;“军爷!”
那人已经迈开步子往街口走,又被喊住。
如今才是二月,虽然天气已经开始转暖,但这是夜里,脚冻得疼。哪能有好脾气,又被喊住,不由不耐烦起来,转头张口要骂。
墙头那人却问:“要不要热水啊,这大夜里的,真冷。要不要?”
一句本该粗声粗气的骂人的话便急转而下地夹了起来:“啊……?热水啊。行啊,方便的话,来一壶。”
男仆道:“军爷且稍等。”
爬了下来。
申伯立刻指挥人去取热水。
殷莳道:“多来些。”
热水是现成的。因为今天晚上本就组织了许多男仆守门,饭食、热水都是备好管够的。
当即便装了一木桶,盖上盖子。盖子上有卡扣,卡住便不会开。
提手上绑好了粗麻绳,另外架了梯子,使健壮男仆提到墙头。
刚才那机灵男仆也上去,喊话:“军爷,家里规矩,夜里不敢开门,拿绳子给军爷吊下去。军爷退后点,别溅出来烫着了。”
下面那人道:“好嘞。”
然后看到墙头用绳子吊下来一个大桶。
“嚯!”
好大一桶。是户大方的人家。
“谢啦。”那人解了绳子,提着热水桶走了。
远远的,能听见他的声音在街上回荡:“有热水了!”
那边远远传来许多人的回应。
“热水?”
“哪来的?”
“行啊你。”
“快给老子来一口,冷死你爷爷了。”
头盔脱下来翻转就是饭碗了,当然也可以用来喝水。
听说有了热水大家都跑过来。太冷了啊,谁不想喝口热的。
“哪来的?”
“那户人家给的。”
这个路口向里,到下一个路口,其实就这么一户人家。
门口有箱形带狮子的门当石,是文官之家。
热水分完了,兄弟们多少都喝了几口,肠胃里暖和了不少。
那人提着桶去还捅。
绳子还在那呢,系上就行了:“好嘞,拉上去吧。”
他道:“多谢了,兄弟。”
等待的这段时间,殷莳已经和男仆沟通过,男仆已经知道要说什么。
“家主人让问,早上还在吗?若还在,给你们烧一锅热汤。京军营的兄弟们实在辛苦啊。”
那人砸吧砸吧嘴,在这寒冷的夜里实在抵挡不住“热汤”两个字。
“府上什么人家啊?”
就等他这句呢,男仆道:“我们家大人是通政司右通政沈大人。我们家公子在翰林院如今是翰林侍讲,我们公子是今科的探花郎。”
“噢!”京城官员多如牛毛,什么左通政右通政,并不认识。但是小沈探花知道呀!
“原来是小沈探花家啊。”儿子比老子名气大。
“军爷,我们家大人和翰林今天都没回来。随人们也没回来。想问问,明天能不能回得来?若不能,能不能给他们送些食水过去?”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那人道:“明天的事还不知道,今天晚上不能出来。出来就抓,若有反抗,就地格杀。上面的命令。听见了没有,别乱跑。”
男仆额上生汗:“是,是。”
又道:“主人说,明早多带几个人,预备着熬三桶给军爷。”
那人道:“那怎么好意思……替我们谢过你主家。”
遂约定了来取汤的时间。
墙里,殷莳已经吩咐下去:“用吊高汤的骨头,先别管高汤了,熬骨头汤。煮上萝卜、菘菜和油豆腐。现在就开始熬。”
熬的时间长些,汤味就浓。
直接用外院的大厨房,不光给外面京军营的人熬,也给值夜的男仆们。
殷莳与申伯商量了一下,将男仆们分作了三班倒。
又问申伯:“我知道父亲要在家中囤一年的口粮,现在有多少了?”
申伯没想到这个事沈缇也告诉了殷莳。他跟殷莳的接触不多,这一晚才算是真正熟悉了解了殷莳。
原以为她是个像沈夫人那样的人,一个合格的官员夫人。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实在刮目相看。
他恭敬道:“怕扎眼,都是慢慢进的,够全府的人十一个月的用量。”
殷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以前生活在太平盛世,物资极大丰富,国家都反复强调粮食安全。那时候离自己太远了,并不能深刻地明白。如今,自己掌着家,要喂饱阖府上下近百口人。
粮食安全四个字,可太理解了。
十一个月的口粮,真是给了人极大的安全感。
此时还是半夜,冻人。申伯道:“少夫人先回吧。这里我盯着。”
殷莳嘱咐他:“申伯也要休息一下,别熬太狠,阖府还指望着你呢。”
遂回内院去了。
沈夫人的院子里正房亮着灯。沈夫人和秦妈妈都在等她。
殷莳回来,沈夫人问:“外头怎样?”
殷莳把外面的情况说了,道:“是京军营的,那还好。”
因都是京畿良家子入选的,都是本乡本土的子弟,一般便是乱起来,也不太会糟践自家地方。
到这时候,殷莳便把外院囤粮的事也告诉沈夫人了。
沈夫人道:“他们竟做了这样的准备。”
她埋怨:“这些事你公爹从来不会与我说。”
粮食就在库房里存着,府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沈夫人不知道也没影响。
但她若知道了,在囤积的漫长时间里,实在无法保证她会不会与她哪个夫人朋友说漏嘴。
人真的是很难守住秘密的。
“不能与旁人知道。”殷莳道,“否则,京城真要乱了,粮价暴涨,商人囤积居奇,捂粮惜售。熟识的人家知道我们有粮,来借粮,借是不借?”
沈夫人道:“那……总得借点吧……”
“借多少?借多久?当我家缺粮,百来口人饿肚子的时候,他家可能还粮来?”
沈夫人沉默了。
她也是当了二十多年家的夫人,这一整府的人一天天消耗多少口粮还是心中有数的。
借一天,借两天,借十天的粮,第十一天,借还是不借?
借了,自己没粮吃,不借,前面的恩都成了仇。
殷莳在家里安抚沈夫人,于此同时,沈大人正后悔不已。
众人听闻宫城落锁,禁入禁出,都知道有情况。沈大人更知道沈缇今天是在宫中的。
他随众人一起去叩宫阙,要求宫里给个说法。
群情沸腾的时候,宫城开门了。
其实以沈大人求稳妥的性子,他是犹豫了一下的,但儿子在宫城里,终究他还是随着众人进去了。
进去之后就被包了饺子。
全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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