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这样,沈缇夜里还是醒了——殷莳又滚到他怀里来了。
女子没有男子身体热,半夜最冷的时候她会无意识地靠近热源。在床上,沈缇的身体就是热源。
沈缇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进了冬天之后,发生过好几次了。
他便掀开自己的被子,覆在了她的被子之上,让她盖了双层。
鼻尖轻轻贴着她的后脑,能嗅到发丝间幽幽的香气。
他便在这香气中又睡着了。
早上醒来,她又滚出去了。
字面意思。
叫人怅然若失。
冯洛仪的守孝主要就是服色,她要服素服。仆婢从主,她院子里的婢女婆子也要服素服。
那就上上下下都要做一些衣服,冯洛仪本来是打算用自己的私房银子的。报到殷莳这里,殷莳慷沈缇之慨道:“不用,回去告诉她,把数目报上来,翰林给她出。”
她关心了一阵子冯洛仪的情况,秦妈妈那里反馈的都还行,便放心了。
冯洛仪看着柔弱,可其实当她能找到心灵依托的时候,生命也很有韧性。
这时候有人来求绿烟,绿烟自己也愿意,亲事便定下来了。虽不及平陌,也是体面的年轻男仆。
当初鹿竹出嫁,沈夫人给了鹿竹二十两银子做嫁妆。殷莳不能超过沈夫人,给了绿烟十五两。
冯洛仪听说了,亦给了五两银子做添妆。
绿烟也有了体面的嫁妆。她是家生子,待该交接的都交接好了,收拾了包袱,给殷莳磕过头,回去待嫁了。
院子里领头的便是荷心和葵儿了。
葵儿如今进步许多,也有大家婢的模样了。
空出来的位子从院子里的二等丫头里提一个上来。
殷莳也不是第一次嫁婢女了。她嫁过巧雀,嫁过云鹃,如今已经是第三次了。
以后还要嫁葵儿、蒲儿和英儿。
理论上,她们都会嫁给沈家的男仆。
当然只是理论上。
绿烟走后,殷莳捧着热饮杯子赏雪。
未来,怎由她控制,都是在等机会。只不知道机会要多久出现。若拖得太久她可能就等不了。
好几次,她早上醒过来发现自己在沈缇怀里。
皇帝自从那次嗑了方士进献的“灵丹”后,对以往道长们炼的那些丹药就不太看得上了。
劲不够大。
还是新的灵丹劲够大。
有一次,皇帝多吃了一颗,以古稀过半的高龄还能夜御二女,十分振奋。
当然代价是后几日便免了早朝。
很快就到了小年,街上都是过年的欢喜气氛,欢声笑语,置办年货。
朝堂上却不是。
某天沈缇告诉殷莳:“父亲决定,再多囤些粮,家里备足一年的粮米。”
殷莳问:“这么严重了吗?”
沈缇没回答,只摇摇头。
但他抬起眼,看到了殷莳的眼睛。
她的眼睛的为什么这么亮,炯炯有神。
像是对什么事充满了期待。
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便应该是过年了,偏这一年过得一点也不好。
皇帝又病了,正旦日的大朝会都取消了。
政事堂的相公们脸色非常难看。
晚上的宫宴倒是如期举行,但是御座上空空,哪个臣子又能笑得出来。
沈大人参加前朝的宫宴,沈夫人按品大妆也参加了后宫的宫宴。
回来跟殷莳说:“贵妃、婕妤都笑得勉强。”
皇帝活太久,不仅熬死了四位皇后,也熬死好几位贵妃。现在这位贵妃才四十多岁,掌管六宫宫务。
婕妤也不是随便哪位婕妤,是去年才生了儿子的那位。
沈夫人也叹气。
便她再如何不管朝堂上的事,也晓得如今气氛低迷,让人害怕。
只她做长辈的,反要镇定安慰晚辈:“没事,有你公爹呢,别怕。”
她作为妻子,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丈夫。
殷莳有时候也想,或许这样说不定幸福感更高。但这不会是她的选择。
一个本该热闹的年节就这样过去。
但这种低压气氛其实只波及到官员层面,并不影响老百姓。
正月十五的灯节依然热闹。
沈缇与殷莳手牵手去看了灯,他去猜灯谜,给她赢了一盏螃蟹灯。六条腿都能动,活灵活现。
本是很愉快的一晚上,却在街市上碰到了一个人,与沈缇打招呼:“跻云!”
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也带着妻子。殷莳注意到,他妻子很年轻,看起来也就十五六。
沈缇与他见礼:“徐大人。”
一个喊字,一个却是官场泛泛称呼。
一个一脸热情,一个冷冷清清。
沈缇甚至没有与他引见殷莳。不像见到别的同僚那样,会主动介绍“这是内子”。
殷莳便也不动,看他淡淡敷衍,打发了那个人。
等人走了,她问:“什么人呀?”
沈缇道:“徐高鹏。”
“谁?”殷莳觉得这名字好像听过,但想不起来。
沈缇道:“洛娘的姐姐嫁给了他。”
殷莳恍然大悟:“是他。”
那个不肯收留冯洛仪的前姐夫。
殷莳感叹:“单看人,也算相貌堂堂呢。”
所以想看清一个人,还是得遇到事才能看得清。
沈家和徐家,白云和泥塘。
殷莳被沈缇牵着手,抬眼从侧后能看到他硬朗的下颌线。
她也反思,她是不是对他太苛刻了?
明明知道,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里,爱、夫妻、婚姻的价值观就是那样子的。
可她立刻又想到现在朝堂上风雨欲来的状态。
她之所求,说不定真的能实现。
若实现了,沈缇怎么样的价值观其实都跟她没有关系了。都是冯洛仪的事。
不能动摇。
正月十六晚上,天黑了,殷莳出门。
与吴箐等几个友人汇合,各自都带了许多婢女和婆子,一起去走百病。
昏昏的街上全是结伴成群的女子。这是妇女们的活动,男人们并不跟着。
殷莳吴箐这等坐惯了车的官家女眷脚力有限,只慢慢悠悠地走。
许多平民女子,平时就惯于用脚走路,便走得很快。据说有些人甚至能走好几个城门。
令人咋舌。
一直走到半夜,这活动才算结束。
殷莳回到自家,都给她留着门呢。婢女们早有准备,在次间里给她换衣洗漱。
洗漱完了,蹑手蹑脚地进入内室,凭着暗灯那一点点光,摸到床上。
帐子里太黑,只能用手摸,结果床外侧躺着个人,给殷莳吓一跳。
沈缇捉住她手:“别瞎摸。”
又道:“回来啦,怎么样?”
殷莳抱怨:“你怎么睡外边了?我出门之前不是特意嘱咐你今天你睡里面吗?”
沈缇轻笑:“没事,你不回来我也睡不着。今天怎么样?可开心?”
“很开心。”殷莳往里爬,“就是累,脚都疼了。吴姐姐最没用,就是她嚷嚷着要走百病,结果就她第一个喊脚疼走不动了。”
沈缇举了她一把,把她举进到床里面放下。
还挺有劲。
殷莳说:“快睡吧。”
沈缇却说:“你接着说,我想听。”
殷莳打哈欠:“困了。”
“那睡吧。”
帐子里安静了。
新年里衙门开印了,皇帝却仍不上朝。
接连数日也没有臣子见过皇帝。政事堂的相公们求见,也见不到。相公们疑心大起,坚持要见皇帝。
一群白胡子老头子要闯宫,內侍们拦着不让,老头子们大怒:“尔等阉人!敢隔绝内外!蒙蔽圣听!”
之前挨过廷杖的两个猛老头撸了袖子,用笏板把內侍打得头破血流。
这都是身穿紫袍的国朝宰执。內侍们不敢还手,顶着一头血狼狈鼠窜。
相公们趁机冲进去,一路打一路冲。
倒不打侍卫,只打阉人。
一路冲到了皇帝的昭阳殿。却见此处并无侍卫环绕,可知皇帝不在此处。
相公们揪住了一个少监暴打,质问皇帝在哪里。
少监怕被打死——他一个阉人若是被一群宰相打死,根本没有人会为他喊冤。
大穆朝立国一百多年了,已发生过三次阉人被暴怒的文臣围殴至死的事。死也就死了,白死。那都还是大权阉,他只不过是一个少监而已。
少监便招了:“在、在清和殿。”
清和殿原是给太后、太妃一类的老太太们礼佛的地方。
本朝目前没有任何太后太妃了,已死光。皇帝把那个地方改为了炼丹的地方。
相公们冲过去,果然那那里羽林卫随侍,皇帝应该就在里面。
一群国家的最高执政者来势汹汹,年轻道士们不敢硬抗,缩在了羽林卫后面。
羽林卫们心里直骂娘。
因为他们其实也不敢硬抗。心情跟那少监也差不多。
这群老头单从肉身战斗力来说当然没什么,随便一个羽林郎能干翻他们全部。
可谁敢呢。
但是皇帝的命令又不敢违背,只能拦着,当班的统领软语相劝:
“陛下在里面呢。”
“陛下无事。”
“陛下真的无事。”
“严相!严相!您相信卑职!”
“陈相!您别硬闯!”
“诸位相公!诸位!冷静!”
但相公们疑心皇帝已经出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今日不见到皇帝是不罢休的。
正嘈嘈杂杂,甚至有人想抢统领的腰刀的时候,清和殿的大门忽然大开。
“当朕死了?”
殿前瞬间安静了。
皇帝出来了。
虽然过了年就算进入村春季了,可现在毕竟还是在正月里,大家都还穿着冬装。皇帝却穿得很单薄,脸颊瘦得凹陷,却满面红光。
一看就知道是嗑过灵丹了。
“陛下!”老臣们痛心疾首,“陛下多日不朝,消息断绝,百官不安。臣等欲要陛见,更被阉人所阻,故才内外猜忌,冲击禁中。”
又质问:“敢问陛下,多日不朝,可是圣体违和?可有召唤御医问诊?哪位御医?是何结果?”
皇帝也不怒,淡淡地:“朕好着呢。只是忙于修行,暂停了早朝而已。尔等国臣之首,一惊一乍,如何作百官表率。”
几位相公都跪下了,直谏:“帝王不朝,国岂能安?陛下,江湖术士焉可信?请陛下亲贤臣远奸佞,诛杀妖道,以正视听!”
这都是皇帝听腻了的东西了,皇帝也不急也不躁,根本不跟宰相们吵,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三日后早朝。”
转身进去了,道士们也赶忙进去,关上了大殿的门。
羽林卫排排护卫。
皇帝已经人老成精,四两拨千斤。
不仅让他们连“请早立国储,以安民心”都来不及说,更不给他们死谏留名青史的机会。
老臣们这一拳打进了棉花里,面面相觑。
羽林卫统领来劝:“诸位都看到了,陛下无事。诸位相公起来吧,地上凉。”
三日后,皇帝果然早朝了一回。也接见了臣子们,处理了积压的政务。
而后,又飘然而去,数日不朝。
对这样滑不溜手的皇帝,群臣束手无策。
臣子都不知道,如今到了皇帝炼丹的关键时期了。
术士向皇帝许诺,这一颗灵丹将让他金身不坏,立地成仙。
这是皇帝做梦都想要的东西。正因如此,皇帝才油滑地避免和老臣们的正面冲突,以防这些年纪不如他老的老家伙们坏了他的好事。
皇帝日日守着丹炉。
正月底,那一炉仙丹终于炼成了。
二月二龙抬头,天气转暖。
皇帝虽然不朝,也不接见臣子,但翰林院在宫里的轮班还是如常的。
这一日,正是沈缇入宫轮值。
到了放班的时间,不见沈缇踪影。殷莳问了句:“翰林怎么还没回来?”
沈缇若是去书房或者冯洛仪那里,都会遣长川来说一声的。今天长川也没来。
婢女去二门上察看,回来道:“长川也在候着呢,翰林还没回府。”
沈缇放班后若是和同僚或者朋友有饭局要晚归,也会遣身边人回来说一声的。
今天却没有。
怎么回事呢?殷莳微微蹙眉。
她道:“去问问,大人回来了没有?若没回来,有没有口信?”
婢女去了,过了片刻回来:“大人亦未回,也没有口信。”
这种情况没有过。
两父子都是体贴顾家之人,不回来都会使随人来知会一声的。
殷莳的心脏忽然跳动了一下。
因这两个月皇帝的事,沈缇都会与她说。她也一直关注着。
“去,看看翰林的人今天是谁留在家里。叫他们去皇城门口看看去,找找咱家的人。”
然而人还没有派出去,便有沈缇身边的随人匆忙赶回来报信了。
殷莳如今掌家,自然会先报到她这里来。
事关重大,门子也不及通禀,二门婆子直接领着人到璟荣院来了——
“少夫人!宫闱有变!宫城已经落锁,禁出禁入。许多人都在里头出不来!”
“翰林,翰林今天当值!”
“也在里面!”
比如皇帝其实离死不远了。
这很简单,因为他嗑丹药,还是猛药。根据殷莳所知道的历史知识,凡是开始嗑丹药的皇帝,都是作死倒计时。
所以能预测,有期盼。
但有些事完全不在期盼中,比如当宫闱有重大事件发生的时候,沈缇偏偏正在宫中。
这可不是什么小说话本,在这时代中,卷入这样的宫闱政治事件里,丢性命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殷莳全身都绷起来了。
“大人呢?”她问,“大人也没回来,可知大人在哪里?”
回来送信的是北道,他还真知道:“许多大人闻讯都赶到了宫门外,咱家大人也去了。就是咱家大人让我们回来送信的。大人说,让家里谨守门户,等消息,不要乱出门打听。”
“吩咐下去,大门、后门都关上,派人守着,多派几个人。”殷莳起身,“荷心,你去请申伯到上院去见我。”
“月桂、团圆,你梦俩去叫苏妈妈、胡妈妈一并去上院见我。”
“葵儿,你带人将姨娘隔壁的院子收拾出来,准备给人入住。”
最后,她道:“北道,你回去告诉大人,家里紧闭门户,我会守着姑姑,请他放心。”
殷莳直接去了沈夫人那里禀报情况。
沈夫人大惊失色。她虽然做了二十多年官夫人,但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只见过别人家坏事,都是昨天还好好的,一夜过去,消息传来,全家人已经被拿下大狱,家里财物全被抄走了。然后便是死的死,流的流,散的散。
让人唏嘘。
可这种事,从来也还没发生到自己身上过。
尤其是当知道自己的儿子被锁在了宫禁中,沈夫人只觉得天都塌了。
“知非呢?你公爹呢?”她声音都发颤。
“父亲闻讯便赶往宫门外,使北道通知我们紧闭门户。我已经让北道回去覆命了。”殷莳握住沈夫人的手,“姑姑,别慌。有父亲在呢。”
“是是,有他在呢,定然无事。”沈夫人也安慰自己。
说话间,苏妈妈、胡妈妈便先后到了,因本就在内院,所以来得快。
且是让她们到沈夫人的寝院来。不管哪位夫人处理家务,都是在内厅里办,这突然让往沈夫人寝院来,定是有事,更不敢耽误,一路小跑着来的。
先来的是胡妈妈。她是专为内院跑外部事务的。譬如沈夫人和殷莳给朋友们下帖子、送东西,都是胡妈妈负责。
“胡妈妈。”殷莳道,“你去把咱们预订的稳婆接过来,在府里住下。”
胡妈妈问:“姨娘已经发动了?”
正问出了沈夫人想问的。
“没有。我只是以防万一。”殷莳道,“你去跟稳婆说,让她住到姨娘顺利生产为止。她若不愿,给她开双倍的钱,若还不愿,开三倍。你看着办,总之把人给我带回来放在家里。明白了吗?”
胡妈妈福身;“懂了。这就去。”
便去了。
沈夫人唤道:“莳娘!”
沈夫人也不愚笨。冯洛仪的预产期是这个月,但差不多要到月中。
殷莳第一个安排便是先将稳婆接到家里。说明她认为外部情况很严重,可能会严重到万一冯洛仪发动,可能没法再出府找稳婆的程度。
“以防万一。”她对沈夫人道,“孩子太重要了。母子加起来便是两条人命。不管用不用得上,咱们先预备起来。”
实在前世是看过太多这种剧情了——越是混乱有事的时候,孕妇越是要在这个当口突然生孩子。
是影视作品夸张吗?也不算是,因为孕妇如果精神上受到外部刺激,的确是有早产的概率的。何况冯洛仪本来预产期就是这个月,如果现在就发动,甚至都不算早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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