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负责计分的仆妇道:“两位娘子,咱们比试分三局,以射中得一分,射中耳得两分。分高者胜。”
昭宁把着三根羽箭,虚手一请:“长幼有序,姐姐先请吧。”
谢明雪也有意先杀一杀谢昭宁,她对自己的投壶是极有信心的,她已经等着谢昭宁输给她,然后给她磕头,颜面尽失的情景了。她面上一笑:“那承让了。”
她略上前一步,并未十分瞄准箭壶,却紧接着一二三三箭而出,三箭正中箭壶!
围观之人也未见过谢明雪投壶,见她接连三箭都中,顿时爆发出掌声。有郎君道:“好、好!当真是好准头!”
还有郎君见她姿容出众,忍不住问:“这位娘子以前怎未见过?”
有人回他:“是谢家大房刚回来的娘子,父亲是工部侍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寻常人可配不上她!”
问话的郎君闻言更是用倾慕的眼光看着谢明雪,谢明雪笑容不变,这样的簇拥和追捧,她在鄂州见得多了,还有喜欢她的郎君追上门来送礼的。以后她要让汴京众家的郎君也为她倾倒!
此时王绮兰冷笑说话了:“谢昭宁,明雪在鄂州的时候,可谓是投壶第一人,从未败过。你今儿就等着给我磕头吧!”
谢昭宁仍是笑,她执起箭,甚至也并未瞄准。手腕运劲,三箭瞬间而出,一箭中壶,另两箭却分别中了双耳。这叫三元鼎立,是投壶中最佳的得分!
王绮兰和谢明雪都变了脸色,而谢明若和谢明珊都没料到,谢明若激动得红了脸,谢明珊也是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谢昭宁如此厉害会这般高兴!
人群沉默了瞬间,紧接着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和热议。
“这位昭宁娘子这才是出神入化的技艺,竟能掷出三元鼎立!”
“你们不知道,昭宁娘子的击鞠也是一绝,我有幸见过,男子都比不过她呢!”
“只可惜是从西平府回来的,听说性子刁钻,似乎还曾逼死过自己姨娘……”
一旁的姜焕然也有些惊讶,他没见过谢昭宁投壶,不曾想她竟如此厉害。他悄然按住了掌心的一枚石子。本想着谢昭宁倘若射不中,他便暗中相助的。眼下看来是不用了,姜焕然嘴角出现隐然的笑意,将石子收起。
谢昭宁也不管那些议论之言,她的名声反正从未真正好过。看到仆妇给她们一人记了三筹,一人记了五筹。她看向谢明雪道:“第二局仍姐姐先吧?”
谢明雪这才知道小看了谢昭宁!看到旁人竟更多将目光落在谢昭宁身上,谢明雪心里十分难受,她这辈子被人众星捧月长大,绝受不了被别人抢去风头,强笑道:“那便承让了。”
她再拿起三支箭,想着一定不能比谢昭宁差,这次也定要掷出三元鼎立来!看准之后眼神一利将箭射出,瞬息之间,那三支箭亦是稳稳插在箭壶、两耳中,也是三元鼎立!
围观之人未曾想竟还能看到第二个三元鼎立,皆是掌声雷动!更多人夸赞谢明雪。
谢明雪亦是翘起嘴角,与王绮兰对视了一眼。又看向谢昭宁。射出三元鼎立可是需要气运的,她不信谢昭宁每次都有这般的气运!
谢昭宁笑了笑,谢明雪的确有几分厉害,不怪方才王绮兰敢那般说。她又拿起三根箭,这次似也没有瞄准,可是箭一出手,却再度出三元鼎立!
围观之人又是惊叹,掌声,热议声就没有停过。谢明珊更是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道:“好,好极了!”
如此一来,谢昭宁和谢明雪都得了五筹,那谢昭宁还胜了谢明雪两筹。
第三局开始,倘若这次谢明雪还不能扭转颓势,谢昭宁就彻底赢了!谢明雪和王绮兰脸色极难看,谢明萱亦是如此,在旁牙也要咬碎了,三人自然没有一个希望谢昭宁会胜出!
看到谢昭宁拿起箭,随意捏着,似乎再投出去,又是一个三元鼎立,王绮兰情急之下,突然出口道:“慢!”
谢昭宁看向她,王绮兰早已经不挑指甲了,而是道:“你们只这样投壶又有什么意思,我要改一下法子。引入算筹之法,由在场的举子郎君来出一道算术,将箭壶加到十个,以得出的结果来投壶。若算出得一便投第一个壶,算出二便投第二个壶,如此来算。只有算对了且投中了,才能得分!”
谢明雪心道王绮兰这脑子转得倒是快,立刻就想到了为难谢昭宁的办法!她也看出来了,再这么投下去势必会输,那两人便是丢了大脸了。
谢昭宁是从西平府回来的,她纵使再擅长骑马射箭,可也是个半文盲。这算术投壶一法,她们这些世家贵女在鄂州的时候经常玩,技巧纯熟,谢昭宁说不定连题都听不懂,定是比不过她们的!
谢昭宁自然心里有怒意,她知道王绮兰这些人就是想为难她,看她出丑。她也应对有度,按照她们说的来。可是这般中途又改自己刚说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太无耻了!
她还没说话,谢明珊就忍不住怒道:“你们这般太过分了吧,投壶是你们说的,怎的又弄出个算术投壶来!谢昭宁大字不识,什么算术也从未学过,你们分明都知道,还这样为难她!”
谢昭宁嘴角微动,她知道谢明珊是想替她说话,但是明珊啊……她只是学识不强,并不是大字不识好吧!
王绮兰却冷笑道:“方才只说投壶,却没说怎么投壶,如何算我们过分了!谢昭宁,你若是怕了,即刻带着谢明若与我磕头,我便饶过她。否则我定要告到你们祖父面前去,说谢明若弄坏了我的衣裙!到时候,谢明若可就不是磕头道歉这般轻松了!”
谢明珊气得一哽,她见过蛮横的,她自己以前就蛮横。但也没见过王绮兰这般蛮横的,偏生她家世强,身后还有五六个精装的姑子虎视眈眈地看着,她们也没有办法!
这时候,谢昭宁从她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别生气了退到后面来,免得又说出些惊人之语。她站出来,笑道:“好吧,便如你们所言,但既然你们中途如此改,我亦要王家娘子也向明若赔礼,若是王家娘子同意,便请出题吧。”
王绮兰冷笑一声,只以为谢昭宁是硬着头皮撑场面罢了,她叫了一位中了举子郎君过来。举子郎君站在正中,道:“诸位娘子可听好了,今有户高多于广两尺,两耦相去适十尺,问户高、广各几何?”
而仆妇们已经摆出了十个箭筒依次排好,又以红幕遮挡,不让旁人看到。谢明雪听了题,眼中已闪出光来,此题倘若她事先未曾听过,定不知作何解。可是她们以前玩算术投壶时,她曾遇到过此题,自然知道答案!而谢昭宁这般的文盲,别说这般的题了,就是让她数数都未必能数出来!
她成竹在胸,王绮兰自然也是,两人对视一眼。她先执了箭射出,皆是三箭连中。虽然没再投出三元鼎立来,但料谢昭宁定是不知答案,便一分也不能得!
谢昭宁再度上场,则另立十个箭壶,她也以三箭投出,又皆是三元鼎立。王绮兰和谢明雪脸色皆黑,谢昭宁果然厉害,她那手法,根本与她们这些世家娘子不是一路的。不过她即便投得再准又如何,倘若没算对也无用!
两人皆已投完,那出题的郎君道:“两位娘子,此题乃《九章算术》中勾股一章之题,晦涩深奥,若两位娘子能做出来,实非凡人。我亦是从书中得了答案,此题中户高为六尺,户广为八尺!”
王绮兰则已是迫不及待等着看谢昭宁胡乱投了,道:“好了,撤去红绸吧!”
众人也是忐忑紧张起来,谢明若和谢明珊尤为紧张,毕竟两人是真的知道谢昭宁的底细,让她捶丸马球投壶都可以,但是算术她当真是不会啊!谢明若已经想好了,若姐姐真的输了,她便恳求王家娘子,她来磕两份的头,决不能委屈了姐姐!
但是等红绸揭开,却见两边的箭壶中,皆是第六、第八个箭壶投中了箭。两人皆都算对了,既然两人皆都算对,自然是投得更好的谢昭宁胜出!
王绮兰等三人脸色发青,而谢明若和谢明珊已经忍不住欢呼起来。谢明雪算出来不奇怪,谢昭宁竟也能算出来!这实在是怪事!谢明珊已经以亮闪闪的目光看着谢昭宁,该不会以前她们误会了她,谢昭宁不光是这些厉害,其实读书算术她也懂得,只是以前藏拙罢了,否则怎能算出来!
就连人群中,亦不少人说:“谁说人家昭宁娘子不学无术,胸无点墨了,人家却连九章算术都会呢!”
“那昭宁娘子的确厉害,我看比这谢明雪强多了!她那般狂傲,不还是被打脸了!”
而方才那些非议谢昭宁的,此刻都不说话了。
更有世家夫人,如方才一开始夸昭宁的那位董夫人,目光闪闪地看向昭宁,觉得若是做儿媳妇,昭宁娘子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谢昭宁则看向自方才起,一直铁青脸色不语的王绮兰等人,笑着道:“按诸位所说,现也是我赢了。诸位可能履行方才之言了?”
王绮兰只觉得丢脸无比,脸颊都滚烫起来,这谢昭宁果然刁钻,不知她哪里作弊得的答案,让自己丢了大脸!心里更是恨谢昭宁了。谢明雪何尝不是如此,她今日的风头,全让谢昭宁抢去了,她想想就恨!
王绮兰冷着脸道:“方才承诺什么了,我可没说过什么。明雪,陪我去前厅散心去!”
谢明雪应喏,一行人带着仆妇,挤开人群便走了。留得谢明珊在背后嘲笑道:“有些人自己不守诺言,妄称什么世家女,可笑可笑!”
但三人还是头也不回就走了。
谢昭宁虽也有些鄙夷她们,但只要她们不找明若的麻烦,就是好事了。王绮兰毕竟不是当年的谢明珊,她身份太高了,想让她低头怕是比登天还难些。
她回过头,面对眼睛亮晶晶,看自己的眼神更为崇拜,细声向自己道谢的谢明若。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好了,你快回去吧,我只怕谢明萱还想法子找你的麻烦。”
谢明若点头,她今日给姐姐带来的麻烦足够多了,不能再麻烦姐姐了。
谢明若被女使送回去了,谢明珊也红着脸对昭宁道:“昭宁……姐姐,以前是我误会你了。没想到你是真人不露相,你、你这是十项全能啊。从前都是我不好,以后……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谢昭宁头一次听她叫自己昭宁姐姐,噗嗤笑了。她可不是什么十项全能!她道:“好吧,那我就先交给你第一个任务,好生把明若送回去。以后在家里,你也要护着她一些,不让谢明萱欺负她!”
谢明珊满口答应:“你就放心吧,我护着她就是了!”
说罢,也跟着谢明若身后去了。
谢昭宁看到有世家夫人似乎想上前来与自己搭话,却悄然从院子的后方出去了。
后方更是一片红枫,蔚然成一片红海,又有溪流从红枫之间穿过。而那立在红枫之下的,不是姜焕然还能是谁。他正抱着手臂看谢昭宁,一副‘你怎么才来’的模样。
谢昭宁走了上去,笑着向他屈了身:“多谢表哥方才的搭救之恩!”
她当然不会什么《九章算术》了,答案是姜焕然以石子提醒她的。作弊就作弊,她们不讲武德在先,昭宁并没有任何负担。自然要感谢姜解元的搭救之恩了。
日光下她灿灿而笑,此时的笑容才宛如冰雪消融,是对着他从未有过的善意。
姜焕然想起方才她投壶时挥洒自如的身影,看到她欺霜赛雪的脸上,落着灿灿的日光,那明眸映着枫叶的红,不知怎的令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突然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道:“口头上的一句谢便够了吗?你可是得了解元郎的帮助,总得有点表示才是吧!”
昭宁听到姜焕然开口要东西,迟疑了一下,这位未来大佞臣竟然问她要东西!给他也不是不行,她一向是很大方的,只是她今天也没带银钱,身上戴的首饰自然是不能送给他的。
昭宁突然想起来了一物,送他正好!
她从腰间解下今晨出来时,母亲亲手给她系上的香囊,她还没拆开看过里面是何物。但看到谢明珊她们人手一个,想必是从寺庙中求来的祈福香囊吧。那便以此物送给他吧!她将香囊递给姜焕然,又笑道:“那我将此物送给表哥,寒薄之礼,表哥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姜焕然看那香囊,神情却是一震。顿了许久,他的声音有些哑了,道:“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昭宁又看了看手里的香囊道:“应是祈福用的香囊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毕竟有个吉祥的兆头,表哥拿着也不错。”
姜焕然嘴角扬起笑容,伸出手,从她的手中把香囊接了过去。不懂没关系,却总是送给他的,他道:“那你可要记得,这香囊既送了我,便再不能要回去了!”
此时不远处,盛氏寻谢昭宁而来,走到了枫林之外。盛氏还因想不到该如何探查姜焕然的心意而烦闷。
她从谢家回去后,便去问姜焕然为何要帮昭宁,姜焕然说不过是为了姑母罢了。盛氏觉得不像,可是他神情又笃定得很,她这儿子从来就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盛氏很郁闷,半夜起来逮着花圃里的一朵菊花撕花瓣:“他喜欢她,他不喜欢她……”
姜远望被她吵醒,就看到盛氏蹲在花圃旁撕菊花,吓了一跳:“夫人,你在做什么,那菊花与你有仇吗?”
盛氏看着自己手上剩的那一瓣‘他不喜欢她’,直叹气道:“你懂什么!”
盛氏想到这里就苦闷,一边扶着伏云的手,一边思索着各种蛛丝马迹,叹息着说:“伏云,你说我怎的就不能如愿呢……”
她想撮合两人,想焕然娶昭宁这样的好妻,想昭宁嫁给焕然这样的好郎君,以后绝不受任何人的欺负,也绝不会被任何人看不起。姜焕然定是有能力能护住她的,可是强拧的瓜不甜,再说她也有点拧不动,她怎能左右姜焕然呢!
伏云却无意间,看到了红枫林里的人影,连忙指了让盛氏看:“夫人,大娘子在那里呢!”随即又道,“咱们大郎君好像也在!”
盛氏抬头去看,果然见灿灿枫林中,真有两道熟悉的身影,两人相对而立,正不知道在说什么,不是昭宁和姜焕然还能是谁。她立刻就想过去看看,却被伏云抓住了:“夫人,咱们不如在此看看他们要说什么。您此时过去,他二人定马上散开了!”
盛氏觉得伏云说得有理,和伏云悄然走到一棵红枫树后隐藏住身影,就看到昭宁竟伸出手,要送姜焕然一只香囊。紧接着姜焕然一笑,竟将那香囊接过去了!
那香囊!盛氏激动起来,她识得那香囊,是至真观所出的求姻缘的香囊。不过根据盛氏对昭宁的了解,她肯定不知道这香囊是做什么用的,昭宁从小就爱乱送东西。可是姜焕然,他却不会不知道这香囊的来历,他居然接了昭宁送过去的香囊,而且还接着说了句‘既送给了我,便不能再要回去了’!
他从小到大恃才放旷,极度自傲,喜欢他的女子如过江之鲫,可他从未接过任何女子给他的东西!更何况还是姻缘香囊这样的东西!
他是喜欢昭宁的,不管他承不承认,他定是喜欢昭宁的!他终于被昭宁打动了!
盛氏心中突然升起无比的幸福,一时竟让她热泪盈眶。
伏云被盛氏挡着,并不能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探头探脑地想要看:“夫人,怎么了,他二人究竟说什么了?”
盛氏激动地握着她的手:“伏云、伏云,焕然接了昭宁送的香囊,他是喜欢昭宁的,当真是喜欢的!我想的要成真了!”
伏云只觉得夫人激动得快把她的手捏坏了,但也不由为此高兴:“如果真是,那您夙愿就可成了!不过您、您先放松一些,奴婢的手是肉做的!”
盛氏激动得快说不出话来,是的,她多年夙愿说不定就要成真了。只是,该如何才能让姜焕然承认,让她的计划得以推行,她可得好生想想。然后,她就可要把昭宁娶进门来了!她们从此和和美美的,好生的过日子!
盛氏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当真是压也压不下去!
盛氏几乎是飘飘然离开的。
她怕打扰两人, 脚步放得很轻,心里已经激动得开始幻想成亲的时候,她接过昭宁递过来的茶的场景。
等回过神, 才发现自己到了枫野堂里面,已经和姜氏坐在一起喝茶了。
姜氏正在郁闷,方才她和林氏去忙宴席之事,没盯着枫野堂这边,等过来之后, 才知道已经发生了王家娘子被气得离去, 连饭也没吃一事。她二人被谢昌叫过去训斥了一顿, 说她们竟让家中娘子们出这样的事, 还气走了客人。魏氏在旁看着只是端庄地笑, 谢明雪可是被谢昌表扬, 说她平息事端,有长姐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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