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被当着魏氏的面训斥, 哪有不气的。可是魏氏当真是得意的,今儿谢明雪大出风头不说, 听说还有好几个世家夫人看上了谢明雪, 有想与之结亲之意,其中甚至有刘翰林家的二郎君, 人家可是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 说不定明年省试就成了进士了。这就是姜氏最理想的佳婿类型,世家出生但门第别太高,又有功名在身自己也立得起来。为何昭宁就没有这般的人与她提亲呢……
姜氏郁闷的同时, 抬头看自家嫂子, 却发现盛氏脸上带着诡异又甚至有些梦幻的笑容,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伸手在盛氏面前晃了两下:“嫂嫂, 你在想什么呢?”
盛氏才回过神,抓住了她的手,又带着笑容看着她,嘿嘿地笑了两声:“没什么,没什么,对了,你刚才在说什么呢?”
她直接告诉姜氏,岂不是也唐突了昭昭!总得等她回去,将什么都布置好了,请最体面的媒人上门来提亲,也给姜氏和昭昭一个惊喜,这样多好!
姜氏是从没想过昭昭和姜焕然的,她这个侄儿非常优秀,是永兴路的解元郎,这般功名长相,就是县主县君也是相得的。所以她也全然没往这个地方想。只是郁闷于说着话盛氏竟走神了!于是道:“今儿董夫人问我昭昭的属相,我想着是不是相中了昭昭,只可惜她家是不错,但她家三郎并无功名,日后若是分家,三郎也立不起来,岂不是耽误了昭昭。我总是想给昭昭找更好的,但也不知道,昭昭还能不能找到更好的……”
这个董家三郎至少比之前的好,但姜氏总觉得还不够好。
她只是这般一说,谁想盛氏却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道:“这……这不好,这样的哪里配得上昭昭!要不就是有荫袭的官职,要么就是得有功名在身。什么都没有,这不好,这不好!”
姜氏觉得有点奇怪,她知道盛氏几乎也是将昭昭视若亲生,对昭昭的亲事自然也在意,但这反应也太大了些!盛氏可一向不是咋呼的人。
她拉她:“我知道,你坐下,我这不是也觉得不够好吗。你放心,昭宁的亲事我会与你商量的!”
盛氏却觉得不能再在这里耽误下去了,她认真地对着姜氏道:“你千万别随便给昭昭定了,还有更好的在后头呢……我今日有事就先回去了,午膳我就不吃了!”
盛氏跟她道别了,匆匆就往外走,姜氏拉都拉不住。
姜氏更是疑惑了,盛氏这究竟是怎么了!还有什么好的在后头呢?
她摇摇头,盛氏最近是越来越古怪了,她继续对着一盆文竹的盆景郁闷。
而枫林之中,昭宁见姜焕然收了香囊,觉得自己也算是还了人情了,便道:“那大表哥好生四处逛逛吧,我方看到正堂后面的湖泊很是漂亮,你若是想看,尽可以去看看!”
昭宁转身想走了,却又听背后传来姜焕然的声音:“站住。”
昭宁无奈,这位未来大佞臣果然很难缠,莫不是并不满谢礼?她回身笑了笑:“大表哥还有什么事?”
却见姜焕然将方才她送的香囊收拢到了衣袖中,随即,又从衣袖中拿出了一物。
日光之下,簪子上镶嵌的大如鸽卵的明珠,熠熠生辉,被精致繁复的金累丝包缠。昭宁愣了一愣,她认出这是当初金明池夺标赛上,姜焕然赢的那枚簪子,她还以为他将这只簪子给了姜焕明兄弟二人,他没有给他们吗?
她抬头看向姜焕然,却发现姜焕然也正看向她,二人便对视了。她想不起以前是否与姜焕然对视过,大抵是没有的,他以前那么不喜欢她,还为了能不娶她各种算计过,她也因此扇过他两巴掌。而她这个人性子也是直接的,旁人若是不喜欢她,那她也不会喜欢那个人。
突然对视了,发现姜焕然竟是认真地看着她的,她一顿,不知为何立刻避开了他的视线。
只听姜焕然道:“这只簪子,姜焕明两个想尽法子要从我这里讨过去,但是我并没有给他们。”又顿了顿说,“当时给你的时候没有说清楚,你也没有要。其实那天,是想要给你,所以才去赢的。”
他轻轻地,前所未有的温柔地牵起了她的手,然后,将这只金簪放在了她的掌心里,继续说:“因为是为你赢来的,所以,还是必须要送给你才行。”
那簪子明明是冰凉的,落到了昭宁的掌心里,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十分滚烫,滚烫得几乎有些拿不住了。她张了张嘴道:“大表哥,这我……”
姜焕然却笑了:“好了,我要去宴席上了,姜焕明两个还在等我。你也一定好生收着这只簪子,好吗?你送我的香囊,我也会好好收着的。”
这个未来传说中邪肆的大佞臣,此刻跟她说话却极其温柔和认真,与从前他对她面甜心苦完全不一样。昭宁甚至觉得,她大概是从没看到过他这般认真的神情的。
随即他放开她的手离去了。
风吹起他月白色的衣袂,卷起落了满地的红叶。
昭宁一向对旁人的心意是迟钝的,可是那簪子实在是太烫了,从掌心烫下去,一直烫到了心里。让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姜焕然为何说当初是为她赢的这只簪子,又为何要在今日送她,为何会牵自己的手,为何说自己会好生收着那枚香囊?
姜焕然……该不会是……
昭宁脑中刚浮现这个念头,又立刻觉得怎么可能呢!姜焕然以前有多不喜欢她,她是知道的。否则当时怎会为了让她厌恶他,引诱她点燃了西厢房。还特地引开了护院,让她遇到差点想屠了她的赵瑾。他为了能不娶她,什么事都做了出来。
他现在……他现在怎么会喜欢她呢!
而且听他刚才的意思,该不会是误以为,自己送他那个香囊,也有喜欢他之意吧?
昭宁觉得这个误会可大了,她立刻想将手里的簪子还给他。但是等她想明白这些再回过神来,哪里还看得到姜焕然的身影。若是去前厅找他还给他,一则可能再遇到赵瑾,二则众目睽睽哪里能如此行事!
这样的东西,托人还给他,总是显得不好的。
昭宁握着那只曾被顺天府府尹说‘价值千金’的明珠金簪,一时竟觉得成了烫手山芋,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姜焕然却是嘴角一直带着笑容。
他平常也笑,但多是皮笑肉不笑,今天大概是笑得太明显,连姜焕明都问他:“你又去哪里害人了?”
姜焕然只是瞥他一眼:“你嘴里能有点好话吗?”
姜焕明也反问他:“你平时能干出点好事吗?”
姜焕然自然不理他,状态一直持续到回了家,准备去书房里温一会儿书。离省试不过四个月了,虽然他自持天分卓绝,无出其右,但不知为何,现在更有了读书的动力,想着不仅要中进士,更要金榜题名,位列一甲,才能足够的风光出彩。至于为何要这般出彩,却不是为了能戴花游街,而是为了……他竟一时也说不出来。
结果到了书房,却看到母亲盛氏正端着碗茶,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姜焕然终于收了笑容,问:“母亲,您怎么来了?”
盛氏一看书就头疼,平日绝不轻易踏足儿子的书房。
盛氏盖上茶盏道:“等你半天了,有些事想问你。”也不等姜焕然说话,就道,“还是那天的事,我还是想问你,为何要帮昭宁找人,还有,今儿你同窗明明约了你去书社看文章,你为何要随我一起去谢家参加筵席?”
姜焕然看着母亲瞅自己那探寻的目光,他怎会不知母亲在想什么,问什么。
母亲从来都是那个打算,她极想让自己娶昭宁,以前自己总是想尽办法暗中阻挠,甚至不惜让昭宁讨厌自己,虽然现在想来有些后悔,但是他还是不太想让母亲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思变化。
姜焕然只道:“姜焕明两个不也去了,我只是一时不想去书社,有什么稀奇。”
盛氏听他这般说,嘴角扬起:“哦?那如此说来,的确都是我胡乱揣测,你对昭宁并无兴趣?”
姜焕然一哽,现在想让他承认这个好像也有点难,但他还是点头:“……自然。”
盛氏轻叹了口气道:“好吧,如此这样我就放心了。我听说,今儿昭宁投壶投得极好,董家夫人看上了昭宁,想为她家三郎求娶昭宁,说是连八字都问过了,你姑母也觉得甚好,想着好像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所以……”
但是她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被姜焕然突然打断了,这个一向处变不惊的儿子变了脸色,甚至抓住了她的手:“您说什么!这事是真的?”
盛氏心里坏笑,任姜焕然做了什么解元郎,不还是她儿子!她还不能拿捏了!
盛氏却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道:“你这是做什么,昭宁已经及笄一年余了,自然要寻摸人家了。你又不喜欢她,你何必这么惊讶!我看啊,你到时候就等着喝喜酒吧,我还得想想昭宁成亲的时候,送她什么礼比较好呢!”
姜焕然心里烦躁,什么董家三郎,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货色,他连名字都未曾听过,能是什么好东西,如何能与他比!他只怕姑母真的同意把昭宁嫁给如此货色之人。偏这时候母亲还来这一出,他更是烦闷了!也更是担心!
他道:“母亲,都什么时候了,您快回答我的问题!”
盛氏心里却更想笑,她这个一向聪明绝顶的儿子,此刻竟连她的激将法都听不出来了!
盛氏道:“你要问我问题,那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焕然——”她认真地看着儿子的眼睛,“你当真对昭宁并无感情吗?”
姜焕然顿时凝住了,是啊,他如果对昭宁没有感情,何必如此激动,何必生怕她嫁了别人。母亲什么都知道,她不过是想让他承认,这不过是一个激将法。可即便是激将法,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是真,昭宁就真的嫁了别人,他……他绝不同意!
就是承认了又怎么样,就是打了曾经自己的脸又怎么样。脸面这个东西当真如此重要吗?
他就是喜欢上了昭宁,喜欢她勃勃的生机,明媚的眼眸,坚决固执的身影。他想要娶她,想两个人一直斗嘴,想能余生一直看着她狡黠的笑容。想要她在自己的庇佑下——安然无恙,幸福美满地度过余生。
姜焕然深吸一口气,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终于开口,终于承认了这个其实已经在他心里盘踞许久,说不定是从田庄,从更早的时候就开始的事实:“——不错,我的确喜欢昭宁!我想要娶她,不想她嫁给旁人。所以母亲,请您立刻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对于盛氏来说,这一刻何尝不是宛如春暖花开,或者看到火树银花绽开,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等到了焕然亲口承认他喜欢昭宁的这一刻!她这个向来桀骜不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儿子,此刻认真地承认着,他喜欢昭宁!
一个她亲生的,一个她养大的,两个孩子能在一起了!
盛氏都快要激动哭了!
她忍不住掏出汗巾,擦了擦眼角后道:“事情是真的!”看到儿子已经在变脸色了,她又连忙加上句,“不过你姑母并没有考虑,你放心。但是——”她又道,“焕然,我知道你心里可能打算着等你金榜题名,有了进士的功名再去求娶,那样于谢家,于昭宁都是无懈可击的好。但是母亲说句实话,等待易生变,昭宁这样好的姑娘,你能看到她的好,人家也能看到,你若不趁早出击,日后可就被动了啊!你进士的功名真正下来,可还有半年呢,这半年里,该有多少郎君要看上昭宁啊!”
姜焕然本心里略松了口气,可是听母亲这么一说,他顿时又不放松了。
母亲的确是母亲,她十分透彻地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心里的确有这个打算,但是母亲说的也是事实,等待易生变,昭宁并不是旁人说的那样的人,她就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发现了,那别人也会发现。万一在他考取功名的时候,昭宁被别人娶走了呢,他该怎么办?
姜焕然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甚至有些慌乱地看向盛氏:“母亲——”
盛氏笑了:“傻孩子,赶紧跟你祖父、你父亲说一说,咱们一家子商定了,就上门求娶昭宁呀!你父亲肯定也欢喜极了,但是你祖父那边,他以前不喜欢昭宁,怕还有些说头。他现在正在正堂见客呢,咱们赶紧过去吧!”
姜焕然脸上露出十分喜悦的神情,是啊,何必要等呢,这世上的事最怕的就是等了。母亲说得极对!
他道:“好、好,那我立刻就去和祖父说!”
他立刻就往外跑,差点撞上了迎面进来的伏云。伏云一个疑惑:“夫人,大郎君,怎么了?”
盛氏笑道:“快快,我们一起去正堂,商议他们二人的亲事了!”
伏云也是一喜,知道夫人谋算已久,眼下终于有了成果,忍不住道:“您真的成功啦!那可是太好了!”
第94章
姜老爷子姜青山本住在顺昌府, 今儿是回来参加女儿的乔迁宴的。只是一晨起来足痹发作,竟疼痛难行,方没有去。
姜家位于崇明门正大街的宅院正堂中, 姜老爷子刚要送一位管事打扮的人出门。
此人穿得件杭绸直裰,戴鹅冠帽,留得长须冉冉。虽是管事,却又有些中年书生气,拇指上还戴着只扳指, 一看就是世家大族出来的人。
姜老爷子将此人送到了正堂门口, 笑着说:“管事所说之事, 我们已经知道了。此事乃大喜, 亦是姜家之幸。你只管回去, 剩下的便包在我身上了。”
这位管事微笑着, 态度虽傲了些,语气倒也恭敬:“老爷子客气, 这于两家都是大喜之事!您既然已应承了,我即刻就回去跟我家老郎君回话。您既腿脚不便, 就不要再送了!”
姜青山倒也不坚持送, 让旁边的小厮领管事出门。
此时姜焕然来了,他人还未到, 声已先至:“祖父, 您可在正堂里?”
那位管事一愣,姜青山立刻笑道:“这便是拙孙姜焕然了。”
只见那修竹所砌的风墙之后,大步走出来一个青年, 身着月白色的宽袍广袖。容貌俊朗, 身材高大,面带笑容。莹莹日光落在他身上, 竟有种焕然生彩,蓬荜生辉之感。一见就是出类拔萃,绝非池中之物!
难怪难怪……竟是这样的人物!
那管事一怔,连忙恭敬行礼:“姜郎君大安!”
就是方才对姜青山,也没有这样的恭敬。
姜焕然略疑惑了一瞬,此人甚是陌生,他从未见过,怎出现在家中?听他之语气好似对自己格外尊重。
但姜焕然这一生走到哪儿不是众星捧月,人家都恨不得将他供起来,因此并不觉得这样的恭敬有什么问题,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和祖父说,便道:“祖父,我有要事找您,我们进去说吧!”
这时候盛氏也来了,也是满面笑容。
姜青山疑惑这两人怎都来找他了,再度向那管事点了头,三人进了正堂中。
一进去,姜青山还没来得及让两人坐下,只见姜焕然就先跪了下去道:“祖父,孙儿有一个不情之请……孙儿,喜欢上了昭宁,想要娶昭宁为妻。还望祖父能够恳允孙儿这桩亲事!”
他说完之后就抬头看着他,目光透着难掩的郑重和愉快,就是一旁的盛氏,也笑得合不拢嘴,一同望向他。
姜青山本来也是笑着的,可是听了姜焕然的话,笑容却凝固了,随即震惊了起来:“你……你以前不是不喜欢昭宁吗?”
姜焕然道:“以前是孙儿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是现在孙儿明白了,孙儿今日已是非她不娶了!还望祖父成亲!”
说着叩了一个响头。
可此时姜青山的神色却完全变了,甚至有些发青:“不……不行,你不能娶昭宁为妻!”
“为什么!”姜焕然还没说话,盛氏却已经忍不住了,“父亲,我知道您初不喜欢昭宁,您可还是对昭宁有偏见?不管外人如何说,咱们都知道昭宁是个极好的孩子,绝不是外面传闻的那般。倘若您……您还是觉得昭宁不配为焕然之妻,那便是您的大错了!”
盛氏一时心急,竟连这等忤逆不孝的话都说了出来。
姜青山也没有生气,而是沉声道:“阿敏,你觉得经了这么多事,我还会如以往一般吗?若不是昭宁,阿婵和钰哥儿都活不下来,我现在不知道对昭宁有多喜欢!倘若、倘若你们早来片刻,倘若焕然你早与我说你喜欢昭宁,我绝不会反对你与昭宁的亲事,我甚至是拍手大快!偏偏你们、偏偏他们……”姜老爷子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一口大气,“你们知道方才出去的人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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