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在天庭自戕,闹出来的动静不小,那段时间里,她听得最多的便是哪吒三太子如何如何刚烈,李天王又如何狠心。
但人死道消,再多的遗憾和惋惜,也只是当时罢了。
唯有向来喜欢待在朝华阁的朝华,不动声色的请示了陛下,离开了天庭。
“哪吒虽然对你不假辞色,但我能感觉出,他很看重你。”
听了几句后,鹿大王察觉到了白梅的意图,她笑道:“你是担心我和小杀神生了嫌隙吗?”
鹿大王看向前方疾行的船只,小杀神正拉着她主人的胳膊,怎么也不放开。
她又笑了。
“我不讨厌他。”因为他待主人好。
其实从见到主人时,她便猜到她与小杀神关系极好。
小杀神那么急着拿回的引风铃,原来是主人的法宝。
鹿大王身体后仰,双手交叠倒在船上,双眸紧紧盯着碧蓝如洗的天空。
白梅见此,整理好被风吹乱的发丝后,认真的看起朝华给她的手帕。
朝华给她的任务是最容易达成的,她不能让她失望。
最前方的船只上,哪吒见与其他人拉开距离后,迫不及待的走到乐之的身侧。
“乐之,你与我说说那蛇妖的事。”
他原本只是想将那蛇妖斩杀了,可自从看见乐之手腕上的红线后,哪吒又觉得,他不能这么便宜他。
乐之坐在船头,由法力操控的船让他们无需划桨。
没听见乐之回答,哪吒又叫了她一声,又伸手去摇她的肩膀。
“怎么了哪吒?”
“我刚才和你说了什么?”哪吒又好气又好笑的问。
“抱歉,我刚才在想事情。”
“道什么歉,我哪里会因为这些小事和你恼。”
哪吒伸手拉起她的手腕,不过一息间,她的手腕处又多了一条红线。
“别看了。”
乐之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拉住。
几个回合下来,乐之率先放弃。
离玄殷岛越近,她的法力也逐渐减弱,这个时候她可不想和哪吒拼力气。
见她顺从,哪吒便将刚才的话重新与她说了。
乐之视线落在玄殷岛上,清冷的声音里染上了几分惆怅,她道:“其实,我在飞升之前,就已经有好几月未曾见过他了。”
而在他们分开之前,她与君仪依旧是宛如兄妹的亲人。
“你把他当亲人,他却要杀你。”哪吒冷哼一声,看着她这张淡然无波的脸,忍不住嘲讽道:“你就是个傻子,分不清好与坏,认识的都是什么人?”
“以后别去交朋友了,就和我一个好。”
小少年的话桀骜又理所应当,乐之被他后一句话逗得忍俊不禁。
“笑什么笑?”哪吒蹙眉。
他明明很认真!
乐之这个傻子绝对又把他的话当开玩笑了。
“就突然发现,哪吒你果然还是个孩子啊。”乐之以手掩面,眉眼弯弯。
哪吒彻底给她气着了,沉着脸对她大吼,“我才不是,我比你精明多了!”
“好好好。”乐之连连点头,只是说这话时,脸上还依旧带着点点笑意。
哪吒被她敷衍的态度气的别过头,揣手不言。
这回乐之不好好和他道歉,他绝对不要搭理她!
乐之道:“好了,我与你说说君仪吧。”
“哼!”
哪吒轻哼一声,假装没听见。
“哪吒?”
“哼!”
几次下来,乐之也知道他是生气了,她身体微微前倾,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在他惊讶回眸时,好声好气道:“好了,我错了,别生我气了。”
哪吒重新别过头,露出微红的耳尖。
“你就知道占我便宜。”
乐之:“......”
看着自己还被他拉在手里的胳膊,乐之决定假装没听见,开始讲述起与君仪相识的经过。
在她两百岁时,第一次出了远门。
而这地点,便是玄殷岛。
“你当时去玄殷岛作甚?”
被哪吒的话打断思绪,乐之也不恼,她继续看着远处的岛,声音在风的吹拂下变得微弱。
“在我修成人形后,便混迹于人类之中,开始学习治病救人之法......”
或许是因为妖怪成精,她的天分极高,不出一月,教她的先生便再无可教。
自此之后,乐之便游历于安槐国境内各地求学,从人类的手里学来了各种治病救人的法子,在以此回报于他们。
她也就这样在安槐国待了两百年,期间甚至为了不让凡人怀疑她,她还化身为仙子。
有了仙子身份的加持,她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前来看病的人也越来越多,小到普通农民,大到皇宫贵族。
可是,也因为她一直留在安槐国,所学之术也只能帮助普通人。
所以,在她刚两百岁时,乐之迎来了第一个难题。
是一个昏迷不醒的年幼孩童,任她如何努力,始终找不到救治之法。
也就是这时,她得知了玄殷岛上有灵药之事。
虽然失去法力这点让她胆怯,但看着奄奄一息的生命,她还是去了东海之极,寻到了玄殷岛。
玄殷岛确实危险,就算她很谨慎,但还是被一条凶狠的血藤发现,勾着她的脚将她拖进了一个洞。
当时的她受了伤,根本不是血藤的对手。
好在血藤似乎吃饱了,暂时没有对她出手的打算。
乐之艰难起身,开始在洞内寻找逃离之法,也是在这里,她遇见了昏迷的君仪和苒微。
而彼时的君仪和苒微都因为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
“你救了他们?”哪吒蹙眉打断了她的回忆。
在哪吒锋利的注视下,乐之颔首,“我当时也出不去,就想着将他们救回,再一起想办法逃离。”
因为太子的原因,乐之天生对凡人十分关爱,但妖怪......
她其实不敢太过信任。
然而当时除了救回他们外,她根本没有任何逃离的法子。
哪吒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接下来虽然生气,却没有再打断她的话。
那两只蛇妖本领也不凡,很快便醒了过来,但戒备心很强,尤其是苒微,还意图攻击她。
尽管她修为不足,打不过那两人,但她却没有受太重的伤,对付两个伤患还是易如反掌。
好在君仪还有理智,知道这个时候打起来对他们都没有好处。
之后在知道时乐之相救后,暴躁的苒微也彻底没了脾气。
三人开始休养生息,最后在血藤回来进食时,互相配合着从洞中逃离。
哪吒眉头越来越紧。
“从洞里出来后,我们便一口气跑了半个时辰,在确定血藤不会追来后,这才放松下来。”
放松下来的后果是,他们又遇见了蟒蛇。
三人被吓了一跳,也不打算和蟒蛇打,又开始新一轮的逃跑。
“所以,你们的友情就是一起逃命得来的?”
“算是吧。”
他们一起共患难,自然也会生出一丝情谊。
不过,真论让乐之想要结交他们,还是因为君仪。
“他?”
“嗯嗯,他同样是来玄殷岛采药,而且他在这方面天赋极高,会的又多,所以......”
“所以你就生了心思?”
乐之颔首。
她的医术再好,也只能治疗凡人,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而君仪的出现,恰恰就是她的机会。
然而有这个想法的不止是她,在岛上的几日相处,君仪同样生出了结交之心。
所以,从玄殷岛离开时,他们不约而同的叫住了对方。
君仪率先提出义结金兰。
而苒微则是事事都听他的。
于是,在这一天,乐之多了两位哥哥姐姐。
最巧的是,三人所居之地相隔不远,他们所居住的洞府正是安槐国隔壁的方原山。
因此,三人的关系也愈发亲厚起来,乐之白日在安槐国义诊,晚上又飞去方原山同君仪学习更深次的医术。
虽然君仪更擅长毒道,但确实也教了乐之许多,她也从他那里得了不少灵感。
对她来说,君仪既像是兄长,也像是老师。
哪吒沉默,良久后问:“你那位姐姐,为何要杀你?”
乐之叹气。
他们三人都是妖怪,在妖怪看来,吃人是天性。
虽然苒微和君仪都不是喜欢吃人的妖王,但......
“那一日,我看见了苒微她吃了人......”
那画面说是血腥残暴也毫不为过。
尽管知道这是妖怪的本能,可她前世是普通人,今生又与普通人交好,如何能接受?
也在这时,君仪出现了,他对她承诺,他们之后不会再吃人。
“你信了?”
乐之垂眸。
她不信又能如何。
之后她特意找到了被苒微所吃之人的家人,那位年轻的樵夫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这一死,年迈的母亲也活活哭死,怀孕的妻子也整日以泪洗面。
乐之只能暗中帮扶,等到她顺利产子后,乐之又将自己所有的银钱都给了她。
然而......
当她半月后再回这里时,那位年轻的孕妇和初生的孩子,早已经消失不见。
一开始乐之还以为他们是搬家了,可在半月后,苒微的一次醉酒,她听见了她的心里话。
“乐之她还是妖怪吗?”
“暗中保护孕妇?笑死我了,那些都是我的食物,初生的小婴儿果然很好吃。”
“君仪也是脑子不正常,竟然还真的私下找我,让我不要吃人!”
醉酒的苒微牢牢抱着她,嘴里还不停发出嗤笑声。
乐之听的如坠冰窖。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她与苒微是不同的。
见乐之情绪低落,哪吒忍不住开口道:“我看你那位姐姐也没有多在乎你吧?”
“就算妖怪天生要吃人,但她明知道你在意,却一点也不在乎你的感受。”
若真的将乐之当作亲妹妹,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
还偏偏去吃她照顾大半年的孕妇?
“嗯,苒微她只是很依赖君仪,是看在君仪的面上,才与我结拜的。”
自那件事后,乐之便断了与他们的联系。
而君仪得知后,又带着苒微前来认错,试图修复三人的关系。
乐之自然不愿意。
道不同不相为谋,并且还对他们放出了狠话。
可君仪依旧不肯放弃,私下又找了乐之很多次,在知道她的决心后,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修复了他与乐之两人的关系,其他等之后再想办法。
看着这位教导自己两百多年的兄长,乐之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
可也正是因为这一次同意,让本就介怀她的苒微彻底记恨上了她。
苒微她觉得,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才让君仪不再吃人,从而丧失了作为妖怪的天性,她要帮助君仪找回自己的天性。
所以,在君仪因要事离开方原山后,她便策划了这场报复。
几百年的相处,苒微十分了解乐之最在意的事什么,也清楚的知道,她有一件厉害的法宝。
只有乐之有那法宝在,她便难以近身。
所以,她便命令方原山的数万小妖,前去围攻安槐国。
自己则带着几位得力帮手,准备彻底将她斩杀。
事实如她所愿,在经过一系列的计划后,她成功让法宝与乐之分开。
她也带着帮手将她围住。
然而出乎意料,她的进步太快,原本还远远不是她对手的乐之,在没有法宝的情况下,竟然与她持平。
好在,她还带了帮手。
那一战十分惨烈,无论是对乐之,还是对苒微。
洁白如雪的猫猫被咬的遍体鳞伤,连内脏都挂在体外,而她身侧的蛇同样如此,鳞片落了一地,身上全是鲜血,连呼吸也一同消失了。
就在乐之以为即将结束时,被她打倒的几个妖怪,其中一个的突然化为原型向她扑来,强大的咬合力几乎是瞬间咬断了她的腿,接着吞入腹中。
失去腿的疼痛让乐之骤然清醒,她用尽最后的法力将它打死后,自己也因为法力殆尽,连止血也做不到。
作为救人无数的乐之,也从来没有想过,她自己的结局,会是——
血尽而亡。
在生命即将消散之际,乐之听见了无数的哭喊与祈求,以及那从脑海里传来的叹息声。
是爹爹吗?
乐之想要张口唤他,却在下一秒魂归黑暗。
尽管早就听持国天王说过乐之的死因,但从她自己口里听见时,还是让哪吒的心头冒出无尽的愤怒与心疼。
他越想越气,恨不得把那死去的苒微拖出来扒皮抽筋才好。
还有那君仪,说是把乐之当作妹妹,结果却不分青红皂白站在苒微的身边,与乐之为敌。
真是虚伪的可笑。
可她看着乐之淡然的模样时,还是压下了心间的怒意,他站起身,将还在出神的仙子轻轻搂住。
又学着她当初的手法,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背。
“以后别和妖怪玩。”说完,哪吒又意识到什么,蹙眉补充道:“也别和神仙玩。”
神仙里也有长离那样的渣滓。
隐藏在小少年衣角下的乐之闻言却是悄然勾唇,声音轻柔又无奈,“小鹿是妖怪,你是神仙,那我是不是要离你们远一点?”
哪吒身体一僵,轻咳一声,“离小鹿远一点就好。”
“我不一样。”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伤害你。”
“我发誓。”
虽然哪吒声音清脆稚嫩,年龄又小,但在此刻,乐之却感受到了他的决心。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又很快挣脱了他的束缚。
“好了,我知道了。”船似乎要停了。
“你的态度好敷衍。”哪吒气的双手抱胸坐会原地。
这个时候乐之就应该顺势说,说她只和他一个人玩的!
突然,身下的船只停了下来,不在前行。
哪吒望了眼身后,其他人的船同样如此。
“怎么回事?”
乐之走到船桨处,好笑道:“你难道没发现,自己的法力完全消失了?”
法力消失,那这用法力驱使的船如何能动?
哪吒:“......”
“那是什么?”哪吒走到她跟前,指着她手边船桨道。
“这是可以让船动起来的东西。”
哪吒用手戳了几下,“那我也来帮忙。”
就当哪吒打算帮忙时,原本停下来的船又开始缓缓动了起来,所行驶的方向正是玄殷岛。
“风?”
乐之伸出手,温和的风穿过了她的指尖。
似有所感,乐之抬头望向天空。
这个时候不应该有风才是,难道是有神仙相助?
......
九重天上,被玉帝紧急召来的风部众人正各显神通。
“玄殷岛果然名不虚传。”
法力法宝都失了效。
好在他们离玄殷岛还远,虽然有影响,但好在没有完全消失。
不过......
他们这几十个风部神仙,用了全力才刮起这么小的风,说出去谁会相信?
围观的千里眼顺风耳:“......”
陛下这是连装都不装了。
随着船只停下, 前来玄殷岛的众人脸上皆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就连向来眼高于顶的哪吒,此刻也十分注意周遭的状况。
他跳下船,对还在船上的人伸出手, “乐之,我来扶你。”
乐之:“......”
她是什么老婆婆吗?还需要人扶。
不过看着递到面前的手,她还是情不自禁的将手搭了上去。
哪吒露出得意的模样,随后拉着她的手在附近走了一回, 视线落在岛屿边缘的峭壁上, 下面是是翻腾的海浪。
其他神仙并未多留, 他们各自都有任务。
“雾好大。”
越往前行,岛屿上的白雾也越来越大, 隐隐有不能视物之象, 而迷雾中也传来了不知名的叫声,令人不由警惕起来。
哪吒握紧乐之的手,自顾自的走在了她前面。
好在迷雾只在外围, 没多久两人便重新视物, 眼前事一片茂密的树林, 树木高耸入云, 枝叶交错。
哪吒记得, 乐之说这里有毒蛇。
他拔出腰间的斩妖剑, 警惕的看向周围。
神仙没了法力确实不便,但他也不会向当初受伤时那般没用。
“不用太紧张。”
乐之抽出手, 从腰间的小包里拿出一瓶药粉洒在必经的地面上。
这是她特制的香粉, 但对蛇来说,却是避之不及。
乐之可不想再经历第一次登岛时的麻烦。
“原来准备了这么多吗?”
哪吒只知道她来时将白狮给她的药草全用了, 可他没想到,乐之竟然考虑的这么周全。
“自然。”
她可是一个很谨慎的神仙。
尤其是还带着哪吒他们, 她更加不能轻视。
哪吒他们都是好心来帮助她,她自然有义务不让他们遇到危险。
“待会遇上君仪,你千万别冲动上前。”乐之一边将药瓶放回腰间的小包里,一边对他道:“君仪他也来过玄殷岛,以他的性子,大概率也会和我一样提前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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