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诀微愣。
程绾绾说罢有些脸红,知道自己说的话多么大胆。她这等于是教唆皇帝去行骗。
江诀也没想到她会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来,有了皇帝御用的丹师坐镇,那自然百姓会更加相信皇室御用之人,且那些宵小之徒,也不敢轻易在长生阁的丹师眼皮子底下行骗。
主意虽好,但这一招,终究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男人没说话,程绾绾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小声,有些小心翼翼地又说道:“殿下,我读书上说“渐也、顺也、靡也、服也、习也,谓之化”。百姓们受到蒙骗,只靠官府抓人严办,确实很难让人信服,只有让他们知道,那些方士究竟是如何行骗,用的何种手段,将他们招摇撞骗之术全都拆穿并公之于众,这样渐渐的,大家才会知道,那些所谓的高人所谓的仙丹,都不过是骗人的把戏。但拆穿那些骗子,让百姓不再相信那些所谓的得道高人,是一件很难一蹴而就的事情。所以绾绾才想,我们先给那些受蒙骗的百姓找一个他们可相信的,而朝廷又可掌控的仙道,而后潜移默化,由官府出面,拆穿那些骗子的骗术。”
“至于陛下派去的丹师,”程绾绾也想好了,“他们不可以真的只骗人,因为将来那会损害父皇的名声和威严。但他们可以说一些适当的谎话,引导百姓们去相信真正的大夫,去行善积德,而非把一切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仙术上。”
江诀低着头,目光不知何时又落了回来,落在小妻子身上。
她喋喋不休,小嘴一张一合地在说着她的想法,比以前话多了许多,也着实想得算很周全了。
江诀目光柔软,虽然不必她懂这些,但她愿意去学,他自也愿意教她,也愿意倾听她。
他又觉得有些好笑,她这般娓娓道来,分明是心里早就想好了的,但最开始却说的是别的。
像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指出她的不妥之处,然后她再说“殿下说的是呢”,像是在悄悄地不声不响地顾全他的面子。
好像她若想出了他没想到的好主意,会叫他难堪似的。
江诀压了压唇角。
实在想不通,她这小脑袋瓜里,整日操心的是些什么。
朝事繁杂,第二日江诀等人就回去了寿阳城中。
皇帝和鹂妃、十皇子,也都回了宫中。
程绾绾和江诀则直接回了东宫。
不过江诀一回去,积攒了两日没处置的朝事就压了过来,在三松堂一直待到晚上才结束。
程绾绾自己看书,但没去小书房,因为有朝臣来东宫同江诀议事,小书房离男人的书房太近了,未免听到一些什么不该她听见的,她只是拿了书,回了西宫看。
看到困了,男人还没回来,程绾绾便去沐浴了。
等沐浴出来没多久,江诀就回来了。
他同她说了几句话,也去了盥室,出来后,同小太子妃道:“昨日绾绾在马场说的主意,孤同他们说了,他们都觉得绾绾的法子可行。”
程绾绾顿时坐直了,惊讶地瞪大眼睛:“殿、殿下,殿下怎么同朝中大人们说了,我、我……万一那些法子……”
江诀抬手止住她的话,坐到榻边搂她:“不会出什么岔子,即便有什么岔子,也是孤下的令。”
事实上,个中细节,江诀酌情调整了许多,冼州一事,大体上还是他拿的主意,自然不会有什么岔子。
程绾绾还是有些担心。
江诀低一低头,温声在她耳旁道:“之前,绾绾同孤说和父皇一样相信长生阁的那些丹师,孤心中还暗想,孤的绾绾,还是该多读些书,才能更明事理些。”
程绾绾:“……”
程绾绾顿时没心情想别的了,瞬间脸红。
他的意思,不就是说她读书少吗……
江诀微微笑了一下,跟着道:“但是这两日,孤才知孤错了。绾绾比孤有慧根,能看出父皇的孤寂,也更能理解百姓的不易。”
程绾绾还是脸红,她知道她没做什么有用的事情,但大抵真的和男人说的一样,他、他有些喜欢她,所以才觉得她有这许多好。
其实她一点都不好的,至少在他面前,她还远远不够好。
江诀看她羞赧,低声轻哄:“孤说真的,孤做孤家寡人做得久了,在有些事情上未免一叶障目。以后还要绾绾多提醒着孤。”
程绾绾哪里敢应承,红着脸低下头不说话。
江诀跟着她,也把头低得更低,将嗓音吹到她耳边,低沉夹杂着调弄:“昨日孤受教了,往后,还请女先生再多教一教孤,可好?”
豫州赈灾银失窃一案,牵连甚广,如今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秦昭傍晚才抵达寿阳城中。他离京三个多月,豫州的案子又险象环生,连皇子都遇险差点没了性命,勇毅侯府的人自然是一直悬心吊胆地担心他。
江诀提早接到消息,知道秦昭今日抵京,便叫他到了之后先回侯府见过家人,叫他们放心,再到东宫禀报豫州诸事。
秦昭却一心惦记正事。勇毅侯府派了小厮到城门接他,秦昭匆匆见了小厮,直接打发了小厮先回去传话,口头报平安,他还是直接去了东宫。
勇毅侯府也是无奈,那头秦昭已经到了东宫,天色彻底暗下来。
江诀在三松堂见了他。
豫州之事,秦昭大多在每旬递回京中的折子上都详尽奏报过,只余下一些个中不便明说的话,秦昭这才当面说了。
豫州的事,表面是已经尘埃落定,但实际上,豫州的水深得很,还有很多潜藏在平静水面之下的暗流,在不断涌动。
秦昭道:“眼下,豫州的事,或许先放一放更好。殿下看得紧了,乱军也好,背后的人也好,他们都谨慎得不敢动作。只能先结案,做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的假象,让幕后之人放松警惕,这样过些时日他们兴许才会露出马脚。”
江诀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豫州的事他虽然看似事事过问,十分关切,但一应事宜其实全都交给了秦昭去办,就是要让背后的人以为他是外紧内松的处置。
而草草了结未免太假,是以才拖了这数月。
江诀思索着:“你方才说,你暗查到淀河郡每年入秋便有大量的商船满载粮食和布匹南下?”
秦昭肃色,点头:“是。臣是查豫州诸年的大宗官账时留意到的,原本只是觉得惊奇。豫州是粮食大州,又北接云州,丝绸布匹生意往来频繁,豫州以南以西,因为气候原因农田时常青黄不接,与豫州有大宗的粮食和布匹交易,也并不奇怪,只是……只是臣没想到,数量那么大。”
江诀点点头,刚才听秦昭说了一些数目,确实是不小,但也不算十分可疑。
秦昭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就留了心思去查,他继续道:“到这一层,还不算可疑。但臣后来翻看历年官账的时候,就不免留意到此类商运,臣便发现,其实豫州每年每个月都有商船满运粮食南下,但数目不算多,只是在正常范围之内,可是臣算了算,若是将每年所有南运的粮食布匹全部加起来,其总数就着实惊人了。”
秦昭说着,从身上拿了本账本出来,递给青影。
青影接过交到江诀手上。
江诀翻开看,秦昭道:“这是臣从豫州历年账目中摘抄出来的一部分,还有和十年内的账目比对。殿下您算一算。”
江诀一目十行,翻了几页,就笑了起来,目光泛出些冷意:“有意思。”
他又翻了几页,垂眼道:“顺兴九年,豫州以南大旱,当年有几个州郡几乎是颗粒无收,之后的几年粮食也紧缺得很。按理说,那几年,该是商运粮食数目最多的时候,但有趣的是,最近这三四年间,豫州南运的粮食,反而比大旱之年还多了不少。”
这也正是秦昭觉得奇怪的地方。
“正是。”秦昭点头道,“臣也觉得奇怪,所以才查了查,便发现豫州商运的账目乍看上去并无可疑,数目虽然有波动,但乍看都在合理范围之内,可若细究下去,便会发现豫州每年南运粮食的数目总量都在增加,每个月看似只多了一点,几年间,看起来也多得不多,可是正如殿下所说,若和七年前放在一起比较,就会发现豫州粮运的数目,增加得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江诀抬手合上账本,垂目没有说话,面色却透出冷戾。
江诀道:“粮运这条线,查出什么了么?”
秦昭摇头:“暂时没有。臣只能查到粮食南运,是运往了各州各郡,并无可疑的地方。”
秦昭顿了顿又道:“但,保不准这些看似运往不同地方的粮食和布匹,最后辗转几个地方,会不会最终汇集到一处。”
江诀抬眼,看他。
秦昭低声,神色沉重:“若是真的汇集到一处,那这些粮食,足够养活大半个州的人了。”
江诀未言。
两人的脸色却是一样凝重。
豫州出了乱军的事,虽然乱军数目并不很大,还不足为惧,但若豫州这些粮食去向可疑,那足够养活大半个州的粮食,能养出来的军队,就不再是小打小闹了。
而且,这还只是豫州。
万一还有别处也和豫州一样呢?
事情越发不对了。
秦昭正色道:“臣在豫州行事,查不了别州的账目和商船往来记录,若殿下信得过,许臣暗查之权,臣一定……”
江诀抬手打断他的话:“不急。”
秦昭顿住,看他。
江诀睨了眼手里的账本:“你刚回来,背后那些人还没那么快对你放心。再等一等吧。”
秦昭想了想,的确是他太过心急了:“是。殿下说的是。”
但秦昭又一想:“可是殿下,此事宜早不宜迟,殿下若叫别人去,那些人应当就不会察觉吧。”
江诀默了默,按下思绪,重新看秦昭。
却没答他的话,而是问他:“秦昭,你还是不愿意入仕么?”
秦昭愣了愣,未料江诀突然问起,一时间整个人愣住,露出复杂神色。
秦昭没说话,默默然低下了头。
江诀微微叹气:“你问孤信不信得过你,那你可信得过孤?”
秦昭身形滞了滞,低着头不知是何神色。
江诀看他,有些惋惜:“以你的才能,本不必这样无官无职地跟着孤做事,勇毅侯担心什么,孤都明白。孤或许信不过旁人,但你和秦宣,孤少年便与你们相识,孤信得过你们。孤也自认不是昏君,你们也不会是佞臣,必不会有君臣相疑的一天。”
秦昭心中剧动,但仍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勇毅侯府手握兵权,他兄长秦宣也已经入东宫做事,年纪未到三十就已经是朝中四品大官,将来太子即位,兄长便是跟着水涨船高的朝中重臣。
眼下他做官或是带兵都无事,但将来呢?朝中军中,勇毅侯府到处手握重权,君臣之间,难道真的不会生出一丝半点的嫌隙吗?
君臣相疑,原本就不仅仅简单是其中哪一方的问题。
为君者不该平白生疑,臣子也该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生在勇毅侯府,早注定他和兄长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建功立业。
“殿下好意,秦昭铭感于心。只是……殿下再容秦昭想一想吧。”
江诀没再说:“孤不逼你。你自己慢慢想,想好了来找孤便是。”
说罢,看了眼天色,江诀起身:“好了。你回京直接来了东宫吧,时辰不早了,回去吧,莫叫家中担心。”
秦昭愣了愣:“不、殿下,不着急的。臣还有一些事没禀完。”
江诀:“……”
江诀幽幽看他一眼:“时辰不早了,你不着急回去,孤也要回去休息了。”
秦昭:“……”
秦昭终于明白过来:“哦、哦!”
秦昭促狭笑起来:“那殿下快回去吧,莫叫太子妃等着急了。”
江诀:“……”
江诀着急回去,和秦昭理解的他的着急,肯定不是一回事。
江诀是答应了小太子妃,因再过几日就是大公主江纭女儿的生辰,程绾绾必然要去,也要准备礼物,她怕准备的礼物不合大公主的心意,所以要和江诀商量商量。
江诀直接回了西宫去,邹公公送秦昭出东宫。
西宫里,程绾绾挑了许多礼物摆在一处,还有她看中的,没有买下来的,她也记在心里。
江诀回来,她起身过去迎,江诀进了屋内,把人拥进怀里亲了会儿,亲得人气喘吁吁才把人放开,牵着小妻子去看她选出来的礼物。
程绾绾平复了阵儿,一样样说她选的礼:“这个叫乐盒,据说是奇巧大师鲁大师所造,可以发出乐声呢。寻常买都买不到,我还是问了苗娘子,苗娘子告诉我有位老先生喜好收藏这些,正好有一件是鲁大师所造,价值千金呢。”
江诀认真听。
这份礼自然很好,又适合给小孩子,又十分贵重稀奇。
不过江诀道:“好是好,但太孩子气了些。”
“是吗?”程绾绾有些遗憾,又拿了另一件来,“那这个*呢?这柄玉扇并这一对玉如意,都是和田玉雕的,尤其这柄玉扇,竟能雕得和真的扇子一样,薄如蝉翼,还有上面的玉雕花,栩栩如生的。”
这份礼也很好,但江诀道:“也不错,但这玉扇只胜在雕刻精湛,并不实用。”
程绾绾:“……”
玉雕的扇子,能怎么实用?大公主又不缺扇子,还在乎实不实用吗?
程绾绾叹气,只能又拿另一件来:“那这个呢?夜明珠,这么大颗的可少见呢,又是一对,好事成双,意头也好,我寻了好久呢。”
江诀摇头:“一般。”
程绾绾彻底没了一开始的兴致,又怏怏地指了指最后一样:“这还有一套文房四宝,虽然不算稀罕,但也是极好的狼毫和端砚。”
她说着看江诀脸色,却见男人似乎还是不怎么满意。
程绾绾都快哭了:“那、那这些都不行,总不能真只送一只长命金锁吧?”
江诀却是点头,眼神微亮:“孤看行。”
程绾绾:“……”
她终于瞧出来,男人是故意在捉弄她。
程绾绾气得起身:“殿下!你、你故意的!”
她似恼似嗔。
江诀笑起来,伸手牵她:“好好好,孤不逗你了。来,坐下。”
程绾绾作恼,噘着嘴不肯坐,男人牵她,她扭身子挣动。
江诀眸色发软,低声哄:“孤错了,绾绾坐下来,孤认真同你说还不行吗?”
程绾绾又扭了两下,才勉强坐下了。
江诀笑,凑近些,却是问道:“在说这事之前,孤想问问,绾绾之前给孤准备的生辰礼是什么?有这些用心吗?”
程绾绾:“……”
程绾绾转眸看男人,有些生气。
弄了半天,他莫不是在吃醋吧?
程绾绾气笑了,一挣手,不准男人牵了:“殿下还闹!”
“孤不是闹。”江诀眼巴巴看她,“孤认真问的。”
程绾绾看他,见男人神色有些认真,她有些心软,但还是恼。
程绾绾又起身,扭头便走:“哼,殿下自猜去吧,我才不告诉殿下呢。”
江诀怔了怔,眉眼霎时一弯,纵溺笑着看小妻子:“那送公主府的礼?”
程绾绾气哄哄:“绾绾自己想!”
江诀越发笑得厉害。
第134章 (捉虫)
大邺寒长暑短,一年里头,又总是不是太冷就是太热,除了四五月交接之时,天气最适宜的便是九月了。
小郡主的生辰便在这个月,九月十八。
小姑娘这个生辰就满六岁了,原本她还不是郡主,是皇帝前两日下旨才封的。
小郡主生辰宴这天,皇帝不能出宫到公主府参宴,为了弥补,除了赏赐格外丰厚些,还特意赶在生辰宴之前封了小郡主封号,以示恩宠。
这样一来,大公主府这场宴会的分量也就更重了。
当日,程绾绾一早就起身梳妆打扮,有晴云在一旁侍奉提醒,自是衣着装扮处处得体不逾规矩,又施朱傅粉尽显娇容。
程绾绾原就生得好看,她随她母亲,芙蓉面杨柳腰,既有脸蛋也有身段。
只不过以前在程府,她日子过得辛苦,吃东西都吃不好,所以身子便格外单薄,人也没什么气色。
而今嫁入东宫这么久了,也算将养过来了,肌肤嫩白得似能掐得出水来,身段也好歹丰腴了些。
素日她不怎么着意打扮还看不出,如今仔细一装扮,整个人玲珑有致,脸上有了神采,才看得出一张脸华如桃李,竟是国色天香。
晴云从程绾绾进东宫就在她身边伺候着,一日一日看着还并不觉得,这突然一郑重打扮,才看出变化之大,连晴云乍一看都有些被惊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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