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穿着艳红夺目的吉服,洗过的小脸净白如玉,被红色吉服一衬,像是万花红中,俏生生探出的一朵小白花。
江诀才想起来,这朵小白花,已经是他的太子妃了,而今晚,是洞房花烛夜。
江诀原本就没打算今晚与这小太子妃做什么,他娶她本就是为了堵皇帝的嘴,再者,今晚他又看见了她落泪成珠的奇象,他这小太子妃活脱脱就是散财童子转世,他一介凡人,岂会同她做那些事玷染神明。
江诀隔着半丈远,静静看了自己的小太子妃片刻,想起洞房花烛,肃然从她“可怜可爱”中又领悟出一层“虔诚敬意”来。
他没再上前,就在原地蹲下身,低低出声:“睡着了?”
程绾绾没睡熟,心里还心心念念要等太子回来呢,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就看见男人与她面对面。
江诀身量高大,娇小的程绾绾即便坐在床上,他蹲下来,也有她坐着一般高。
程绾绾睁着圆圆眼,眨巴眨巴,就这样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江诀笑了下,低声又问:“沐浴过了吗?”
程绾绾怔了怔,缓缓摇了摇头。
“时辰很晚了,孤叫侍女来伺候你沐浴,嗯?”江诀道。
程绾绾没作回答,只咬了下唇。
让侍女来伺候她沐浴,那太子呢?他们不是还没洞房吗?
程绾绾记得桂嬷嬷之前说过,新婚夜通常都是……都是那个之后才叫水清洗沐浴的,难道说太子殿下嫌弃她哭成了小花猫,想沐浴后再洞房?
可是她明明擦洗过脸了呀……
她半晌没说话,江诀不知她在想什么,只好问:“怎么了?”
程绾绾回过神,不好意思问“我们什么时候洞房呀”,只得摇摇头,乖乖说“好”,然后就被侍女带着去沐浴了。
沐浴完出来,太子又不见了,等她上了榻,盖好了喜被,太子才从外头进来了。
程绾绾说不上来,只觉得太子好像刚才是专门避开去了外面。
为何要避开呢?
程绾绾不明白,但又觉得太子原来其实是一个很周到的人,兴许是怕她头一回和男子独处,不自在呢。
程绾绾躺在榻上,看见太子过来,站在床边不远,朝她宽和地笑了笑:“好好歇着,有什么需要的,直管吩咐下头的人。”
程绾绾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太子转身,竟准备要出去了。
不是!还没洞房呀!
桂嬷嬷教她好些天,洞房对程绾绾来说就像程湘湘私塾的旬考,之前百般准备、日夜紧张,眼下只差临门一脚,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呢!那之前岂不是都白准备、白紧张了?
最关键的是,今日不洞房,那什么时候洞房呢?就像旬考,若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要考,那岂不是得继续日日准备、日日紧张下去?
程绾绾本就有些怕行房,她原本鼓足勇气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不如早些洞房早些了事,可是太子殿下怎么……
程绾绾赶紧半撑起身子叫住人:“殿下!”
江诀止步,回头看她:“怎么?”
程绾绾不知道该怎么说,尤其被男人那坦坦荡荡的眼神一望,她反倒尴尬起来了——好像她很着急、很想洞房一样。
程绾绾一时没措好词,莫名心虚地先避开视线去,这一避,她又发现一件事。
合卺酒还没喝。
连合卺酒都还没喝,那这婚事……算成了吗?
洞房的事她不好怎么说,合卺酒倒好说一点,程绾绾深吸了口气,指了指桌上:“殿下……”
江诀视线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程绾绾稍微松了口气,这样,太子殿下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吧?
江诀视线落在桌上,程绾绾紧紧盯着他。
男人笑了下,程绾绾又稍微松了口气。
可男人却道:“这是酒。”
“……”程绾绾一噎。
是酒啊,当然是酒啊,怎么……了吗?
江诀清浅笑道:“渴了的话,等片刻,孤叫侍女倒水来。”
程绾绾:“……”
太子随即提步出去,没一会儿,果然有侍女倒了水送来,而太子,再也没有回来。
程绾绾不知道这一晚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合卺酒就罢了,日后反正也不会再补,但洞房是迟早要补上的,这就好比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旬考,横亘在心间,若一直不到来,便时不时要叫人为它抓心挠肝一下。
这种滋味,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但程绾绾这晚,还是睡得很香。
一则她白日累着了,二则东宫的被褥是真的很暖和,比她在青竹院睡得要舒服太多了。
这第三嘛,也许真的是没有人跟她争床的缘故叭。
第二日,程绾绾又得天不亮就起身。
这一日,她要进宫叩恩。
太子奉公不阿,大婚本有三日的休沐,但因为朝事一向都是太子做主,便如皇帝,他一早照旧循例进宫临朝去了,比程绾绾起得还早些。
程绾绾也不知道太子昨夜歇在哪里,她一个囫囵觉睡醒,才担惊受怕地想起来,若是太子新婚夜歇在别处,传到宫里去,那她会不会因为侍奉不周受到责罚?
不过她转念一想,昨夜闹了刺客,刺客的事肯定比她和太子同房要紧多了,宫里应当是暂且没工夫理会她的。
这样想,程绾绾都没有留意到,身后桂嬷嬷将她榻上的喜被掀开了来,检查了一番,暗暗摇了摇头。
程绾绾坐上马车预备往宫里走的时候,邹公公送来消息,让她不用着急,说是等太子殿下下朝,会回来接她一起进宫。
程绾绾本来不想让太子多跑一趟,谁知瑞雪小声问她怎么她的眼睛有些肿,程绾绾这才发觉自己的眼睛昨晚给哭肿了,一晚上过去,非但没消,反倒越发肿得厉害了。
奇怪,怎么晨起桂嬷嬷和晴云都没有提醒她?
——晴云是太子指给她的侍女,因瑞雪年纪太小,没法管事,晴云如今是西宫的掌事女使。西宫便是太子妃的住所。
等了小半个时辰,太子便回来接她了。
她上了马车,手里还拿着一枚剥了壳的鸡蛋。
江诀一眼注意到,略微惊讶:“饿了?待会进宫你要陪皇后用早膳的。”
程绾绾一时有些尴尬,举起鸡蛋往眼前比划了一下:“殿下,这不是吃的,这是我……敷眼睛的……”
“眼睛怎么了?”江诀凑近细看。
程绾绾把鸡蛋拿开,仰起小脸给男人看。
马车里光线不算明亮,江诀仔细看才看出来,小太子妃的眼睛有些肿。
他失笑,又多多少少有些怜惜,话音便很温和:“昨晚哭的?”
程绾绾想起昨晚自己哇哇大哭的场景来,一阵耳热,窘迫地点了点头。
江诀低声:“还好,不算很明显。敷一敷待会就看不出了。”
程绾绾“嗯”了声,拿起鸡蛋敷。
左眼滚一圈、右眼滚一圈,仿佛生怕滚不对称,两只小手换来换去,忙得不亦乐乎。
江诀左右无事,就看着她敷眼睛,看了阵,觉得她忙忙活活的样子着实好笑,而看着看着,他古井无波的心好似也紧了起来,无端跟着微微焦躁。
像是有只小奶猫在身侧上蹿下跳,他很难视而不见,反倒容易看花了眼。
江诀扶额,终于一抬手:“快别乱动了,孤的眼睛都要被你晃花了。过来,孤给你敷。”
程绾绾兀然停下来动作,鸡蛋还压在眼皮上,用一只眼睛看男人。
她坐在侧处,男人拍拍身侧,示意她坐过去。
程绾绾没动,虽然已经大婚,但她和太子,其实仍旧和两个陌生人没差多少——除了从此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外。
“我、我自己可以……”程绾绾小声拒绝。
江诀也不恼,更没像从前一样不耐烦,他只笑了下:“也行。”
程绾绾眨眨一只眼,太子殿下这么好说话呢?
江诀笑意加深,抱臂往后一仰,语气云淡风轻:“要是你自己敷的不对称,待会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孤可不管别人笑话你。”
程绾绾:“……”
程绾绾把鸡蛋递出去:“麻烦殿下了。”
江诀笑出一声,接过圆溜溜的鸡蛋来,帮她敷。
程绾绾伸长脖子,仰着小脸,江诀身高臂长,她坐的远也不影响什么,只是马车行进,多少有些晃动,这是谁也控制不住的。
晃了两回,江诀嫌不便,无比自然地拿起另一只手,长指一捻,捏住了小太子妃的下巴。
程绾绾一下子瞪大眼睛,不过她一只眼睛被鸡蛋敷着,来回滚动,没法动作,剩下那只眼睛势单力薄,也没引起男人的注意来。
程绾绾心口砰砰跳了两下,悄悄看面前的人。
男人目光专注,漆沉的眸子里像有漩涡,说不出的惑人。
路程走到一半,鸡蛋凉了彻底,江诀才放了人。
他一松手,便看见小姑娘尖尖的下巴上,被他捏出了一指红痕。
他视线掠过那抹娇弱的红,转头撩开车帘,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投向车外。
唯独他垂放身侧的手,悄无声息地捻了捻。
小太子妃的肌肤,比剥了壳的鸡蛋还娇嫩柔软呵。
桂嬷嬷是宫里的嬷嬷,不在东宫做事,只是陪着太子妃过了大婚之夜,便一早在程绾绾入宫之前先回了宫中。
桂嬷嬷入了庆康宫,皇帝早等在那里。
一见她来,皇帝立马问道:“如何?”
桂嬷嬷先行了礼,起身后,面色稍显严肃地摇了摇头。
皇帝立马愤忿一声:“朕就知道!太子就是找了个小丫头来堵朕的嘴,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娶妻!”
桂嬷嬷倒是很喜欢程绾绾,只是不能说假话欺君,见皇帝恼怒,桂嬷嬷想了想又道:“陛下息怒。女子体质各有不同,也不是每个女子头回都有落红的。兴许太子殿下已经和太子妃圆了房,陛下请容奴婢再打探两日。”
皇帝又是操心又是恼火地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就先留在东宫,盯着那小丫头些,瞧她也不懂这些,你多教一教。太子都及冠两年了,老二都生了三个了,他还一个都没有!娶妻也娶个小丫头,真是要急死朕!”
而显然,急的只有皇帝一个,桂嬷嬷和一旁的郭公公,两人都一脸风平浪静,显然已经对皇帝这种反应见怪不怪了。
江诀带程绾绾入了宫,先去庆康宫见了皇帝,按照大婚后的仪程行礼请安之后,皇帝就耐不住了。
皇帝哪等得及桂嬷嬷再去打探,当下先旁敲侧击一番。
“太子妃可有哪里不适啊?”皇帝板着张脸,意味深长地问。
程绾绾看着皇帝,她还是有些怕皇帝,但眼下顾不上怕,只是有些懵。
她没有哪里不适啊,她……应该有哪里不适吗?
程绾绾想,皇帝是不是在问昨夜刺客的事,她正要答,身侧男人上前一步,将她微微挡在身后。
江诀对皇帝道:“昨夜东宫遇刺,父皇是不是应该先关心关心儿臣有没有不适?”
皇帝:“……”
这臭小子,东宫有没有事昨夜早问过了,这臭小子分明是知道他在问什么,却不让那小丫头答。
皇帝上下打量他:“朕瞧太子妃活蹦乱跳的,恐怕你是该补补了。”
江诀:“……”
程绾绾:“?”
听不懂,根本听不懂,为什么她活蹦乱跳的,太子殿下就要进补呢?难道是陛下看不得旁人比他儿子的气色好?
程绾绾悄悄看身侧。
可是太子殿下的气色也不差啊,她眼睛还有点肿呢,明明她看起来比较没气色……
程绾绾一头雾水地跟着江诀离开了庆康宫,临走前江诀低声给皇帝丢下一句“父皇有三宫六院,多少人翘首以盼,父皇才该好好补一补,少吃些丹药,免得虚有其表,实则力不从心”,把皇帝气得差点从庆康宫追出来。
江诀便牵着程绾绾,快步离开了庆康宫。
而后,江诀先送程绾绾去了皇后的昭仁宫,一同敬拜过皇后之后,将程绾绾留在了皇后宫中,自己再回去庆康宫。
皇后是个很和善的人,程绾绾陪皇后安安稳稳用过早膳后,众妃便来请安。
程绾绾还得继续待着,和众妃说说话。
说了不多时,不知怎么,就被人注意她眼睛有些肿,话题突然就全绕到了她身上。
“太子妃这眼中怎么有些浮肿?”有人问她。
程绾绾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另一个妃子笑道:“还能是怎么,太子殿下血气方刚的,昨夜里又是头回,怕是失了分寸。”
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都相视笑起来,这些话原不该公然议论,但皇后惯来性子好,皇帝又不理政事,后宫没那么多利益纠葛,倒也和谐,闲聊起来便也没那么多刻板规矩了。
再者,一屋子的女人都是经晓人事的,众妃也以为程绾绾已经和太子圆过房了,又没有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在场,说起这些来,便没了顾忌。
哪晓得程绾绾昨夜里根本没和太子行房,她这会儿低着头,脸色早涨得通红。
她没经历过,却跟着桂嬷嬷学过,也看过小册子,听得懂她们在说什么。她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皇帝的话来,悚然一惊地领悟到了什么。
程绾绾又是羞耻,又是心焦,宫里原来都盯着圆房这事呢,那这场“旬考”到底什么时候能考呐?
程绾绾兀自闷闷苦恼之时,众妃好事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宫里再大,待了十几二十几年,宫墙的红砖也都要摸清楚数了,更别说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枯燥日子,实在没什么新鲜的。
难得见到一个新鲜的人,这些困在宫里的女人们便一个个都来了兴致。
敏妃是个爽朗性子,直接就问道:“大姑娘嫁人头一回,太子妃昨晚感觉怎么样?可有什么不适的?若有什么不懂的,快直管问我们!”
程绾绾面红耳燥,瞟了众妃几眼,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莫说昨晚她和太子根本没圆房,就算是圆房了,她也不好意思把那些私密的事情拿出来公然讲给这么多人听。
简直是太羞耻了……
程绾绾正不知如何是好,好在这时候宫女进来通传,说是太子到了。
皇后立马让人迎进来,这一打岔,众妃也不好在太子跟前当着他的面议论他的房事,一个个颇为遗憾地闭上了嘴巴。
江诀代掌朝政,事务繁杂,众妃与他只打了个照面,也是避嫌,很快告退离开昭仁宫,江诀也不多待,接了程绾绾便要走。
皇后让他稍等,将程绾绾又单独带到了内殿说话。
皇后不知叫女使从哪里找出来两个匣子,将两个匣子交给程绾绾。
程绾绾不明就里,只猜测是赏赐,谢恩先接下了。
皇后指了指匣子才道:“这个匣子里头是一些银票——”
程绾绾一惊,哪有赏赐直接赏赐银票的呀——虽然她真的很需要。
皇后面带微笑:“本宫知晓你出身不算好,手头必定不宽裕,你初入东宫,底下那些人里,少不得有那么一两个滑头滑脑的,一开始办事未免不尽心,虽说这般收买人心并不可靠,但有时候也是没法子的事。这些银票你自个儿拿去兑一兑,可以用来打点底下那些人。”
程绾绾有些呆住了,看着皇后和善温柔的微笑,眼睛忽然有些酸酸涨涨的。
她是真的很需要银子的,可是她的亲生父亲都没有想过这些,她也没指望过会有人帮她考虑,但是皇后娘娘竟然想到了,还专门给她准备了打点下人的银票。
皇后看面前的小姑娘两眼发直,几乎是一脸仰慕地看着她,唇角弧度越发深了:“好孩子,你也莫要把此事放在心上,这也不是本宫的一个人的意思,陛下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也是关心你的。”
程绾绾因皇后的话想起皇帝来,皇帝每回见她都没有好脸色,原来也会这么细心吗?
呜呜呜……程绾绾忽然有些感动。
她原来没嫁人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嫁给一个不好的夫君,若再摊上一双刻薄的公婆,那就太糟糕了。
可是上天竟如此厚待她,给了她一个太子殿下那样好的夫君,又还给她这样好的陛下和皇后娘娘。
程绾绾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哭出来。
皇后也怕她哭,柔声又打趣道:“再者,陛下和本宫也不全是为了你。太子代掌国事,一心都扑在政务上,难免有顾及不到你的时候,或许少了些体贴,陛下和本宫这是替太子预先向你赔罪呢。到时你可莫要记他的仇。”
程绾绾弯弯唇角,浅浅地笑:“不会的,太子殿下对儿臣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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