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回到东宫,比午膳时辰还早了些许。
江诀因给程绾绾买了不少衣裳和胭脂水粉,既是“供奉”小财神,哪有不亲自去送的道理,便没打弯,直接去了西宫。
然而,江诀到西宫的时候,主院的气氛却十分怪异。
大门外头,两个侍女正在窃窃私语。
看见太子突然驾临,那两名侍女连忙止了话音,让开路来。
江诀冷冷扫视两人一眼,跨步进了主院。
院中倒还安静,晴云的请罪声和瑞雪低低的哭声便格外明显。
江诀一眼看过去,就看见堂厅里晴云和瑞雪都跪在地上,小太子妃则由桂嬷嬷陪着,端端正正坐在上位,只是明显有些坐立不安。
江诀快步过去。
第30章 (捉虫)
程绾绾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忽然看见外头院子里高大的男人出现,快步走过来,她顿时松了口气。
她悄悄地看了身侧的桂嬷嬷一眼。桂嬷嬷见太子来了,这才作罢,垂下眼去由着程绾绾起身,迎了江诀进门。
江诀进门来,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两人:“这是怎么了?”
桂嬷嬷是宫里来的人,不好回这话,晴云俯跪在地上,自己开口:“回禀殿下,是奴婢的错,奴婢收拾着暖阁,不想却不慎摔坏了太子妃的东西,请殿下责罚。”
晴云说完,头在地上埋得更低。
晴云的确是摔坏了东西不假,但程绾绾并不想责罚她,因为她晓得,定是瑞雪去了暖阁,怕晴云不小心翻出锦囊来,同晴云抢着收拾,两人推拒时不小心摔的——适才瑞雪也是这般同她说的。
程绾绾想帮晴云解释,瑞雪先哭道:“殿下,太子妃,不干晴云姐姐的事,是奴婢手脚笨,非要同晴云姐姐争抢,这才失手摔坏了镯子,都是奴婢的错!不干晴云姐姐的事!”
程绾绾心疼地看着瑞雪。
她谁也不想怪,暖阁的事是她没应对好,她应该自己去的。
她本来谁也不想责罚,但桂嬷嬷却说必须得罚,她身为太子妃,又是初初入主东宫,规矩必须要做给底下的人看,不能叫下人都以为她是个心软好拿捏的。
程绾绾这才被迫坐在位上,看着晴云和瑞雪跪在地上请罪。
太子一来,她才算看到了救星。
“什么镯子?”江诀问。
桌上便用绢布包着,放着那只摔碎的手镯。
程绾绾将绢布往男人跟前推了一点:“就是一只普通的手镯……”
她声音压得很低。
小太子妃说话的同时,江诀垂眼朝桌上看去,见那摔断的手镯玉色通透,算是上品,但也不算顶好的东西。
晴云俯在地上,听程绾绾说罢,立马接道:“这玉镯是奴婢为太子妃清点嫁妆和添妆的时候拿出来登册的,想是……太子妃的嫁妆。”
太子妃才入东宫没几日,底下掌事的女使就摔坏了太子妃的嫁妆,若这样还能全身而退,那以后西宫里怕是真要乱了套了。
桂嬷嬷就是想到这一层,才教着程绾绾必得责罚晴云和瑞雪才行。
“这是你的嫁妆?”江诀听晴云说完,问程绾绾。
程绾绾眼睫一颤,不敢再遮掩,只能老老实实点了点头:“这是父亲给我的……”
小太子妃虽然嘴上不说,但江诀看出来,她看向摔坏的玉镯时,眼中分明有不舍和可惜。
江诀立时一转头,看向地上二人,眼神倏地变冷:“毛手毛脚,连这点差事都办不好吗!”
话里是不加掩盖的训斥。
太子性情冷酷,但其实很少这样训斥下人,若是底下人犯了错,多是邹公公和平公公去处置,太子根本懒得管。
这还是头一回,太子殿下亲自训人。
院子外听见动静的侍女不少,不由一个个都对这位初来乍到的小太子妃多了几分慎重——太子殿下这是摆明了在给太子妃撑腰呢。
程绾绾自是不知这些,她只晓得太子一向脾气不好,训斥人也不奇怪,没叫人拖下去乱棍打死就很好了。
虽然训的不是程绾绾,但她却跟着哆嗦了一下——这件事不管怎么说,至少有一半是她的责任。
程绾绾正不知该怎么帮晴云和瑞雪求情,男人薄凉的目光又转了回来,落在了她身上。
程绾绾顿时噤声。
江诀一看她这副乖顺小心的模样,眼底寒霜立时消散了大半,有些无奈,只敲了敲桌子起身,连话声也不敢多严厉,只淡淡道:“跟孤进来。”
江诀起身,朝里间去。
程绾绾愣了下,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
等进了里间,她以为自己也要挨训呢,一进去也不敢坐,就在太子跟前站得笔直笔直的,一副乖乖听训的样子。
江诀无奈,只得和声:“站着干什么,坐。”
程绾绾讶然瞟了男人一眼,这才犹犹豫豫坐下。
等坐下,江诀便同单纯的小太子妃说明了镯子这事的利害关系,耐心教她如何驭下。
程绾绾以前在程府的时候,只有一个瑞雪肯听她的话,其余丫鬟都是赵夫人的人,更别说她去训斥她们了。
她是受欺负惯了的,从来不晓得,也没想过怎么去训诫别人。
但她肯学。
江诀把事情说透,程绾绾就明白了,她虽然心里仍然觉得晴云和瑞雪是被她牵累了,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江诀含笑看她:“那你预备怎么罚?”
程绾绾坐直了些,也拿不准,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竖起一根手指来:“就罚……”
她话才出口,立马一咬唇,又连忙把手指按下,改口道:“就罚半个月的月例吧?”
江诀:“……”
这也叫罚?
小太子妃眼巴巴地看着他,一脸娇怯怯的试探。
江诀叹气:“三个月。”
程绾绾睁大眼睛。
三个月!
三个月的月例都没了,那、那也太可怜了吧……
江诀见小太子妃还望着自己,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心软不忍写得分明。
江诀心里叹气,但此事他已经为着她减轻责罚了,断没有再退的余地了。
江诀只得回看小太子妃,狭长的眸子里是不避不让的决断。
程绾绾一撇嘴,收回了可怜巴巴的目光来——她晓得太子殿下的意思了。
江诀看小太子妃垂下头,缓了缓声音:“是你自己去,还是孤替你去。”
程绾绾压下心里的不忍,抬起小脸来,小声却认真道:“我自己去。”
江诀笑:“好。”
程绾绾深吸一口气,出去处置镯子的事,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下来,又回头看了一眼男人。
太子还看着她呢。
江诀望着她,温和笑了笑:“去吧,孤在这里。”
太子的语气淡淡的,只是温和,程绾绾听完,却觉得心下安稳了许多,这才转头一股脑出去了。
处置镯子的事倒也很快,瑞雪不在乎什么例银,反正在东宫跟着小姐,她是不会饿死的,她只内疚,摔坏了主君送给小姐的玉镯。
而晴云也很意外,原想太子来了,她会受到重罚,没想到最后只是罚了三个月的月例银子。晴云松了口气。
外间事了,晴云和瑞雪都退下,程绾绾这才注意到,邹公公带着好些人正站在院子里呢。
邹公公看她处置下人,满脸都是欣慰,跟看自家小孩似的——谁叫他是个宦官呢,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儿孙,但不想东宫嫁进来一位年纪小的太子妃,模样好,性子又乖巧,很是喜人,倒是满足了一把*他好为长辈操心的乐趣。
屋里事罢,邹吉立马带着人带着东西进去,程绾绾一看,拿进来好些匣子,不知装的是什么。
她一问,邹吉却不肯说,只叫侍女将东西搬进里间去了。
程绾绾想,邹公公是跟着太子殿下来的,她跟着进去里间,看着一个个匣子搬完,她才问:“殿下,这些都是什么呀?”
江诀笑了下,叫人把匣子都打开。
等看到匣子里的衣裳、胭脂水粉,程绾绾很是吃惊。
这些都是女孩子用的东西,难道太子殿下……是给她的?
程绾绾受宠若惊:“殿下,这些都是……”
江诀起身,走到她身侧:“喜欢么?”
程绾绾抿唇,却没作声。
江诀也不恼,只含笑看着她。
玲珑阁的东西都有标记,譬如装胭脂水粉的小盒子,明显是出自玲珑阁,至于衣裳,程绾绾上回去的时候,看见过几件相似的。
玲珑阁的东西都很贵的……
程绾绾自认没立什么功劳值得太子赏赐东西给她。
她摆摆手:“不行不行!我、我怎么能收殿下这么多东西!而且……而且这些也太贵重了!”
“只是几身衣裳而已。”江诀捉住她摆个不停的手按下去。
“再说,”他定声,微挑眼尾看她,“孤的太子妃,就该用最贵最好的东西。”
男人灼热的手掌一触即退,程绾绾却觉得那沾染上的一点热意,顺着手背爬了上来,直爬到她脸颊,让她无所适从。
都说无功不受禄,她虽是太子妃,但她深知自己不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那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
江诀看清,小太子妃乍看见箱匣里的东西时,眼神分明是亮亮的,不过很快,又被不安替代了。
她是喜欢的吧?只是有些顾虑。
江诀想了想,屏退了众人,只他和小太子妃在屋中。
他便将卖瀛珠的事说与小太子妃听了,又道:“所以,这些是你该得的,甚至还远远不够,这样是不是能安心了?”
程绾绾却是不好意思,红着脸,眼睛却是认真无比地看向他,声音虽小,却透着坚定:“殿下,那些瀛珠我已经送给殿下了,那就是殿下的东西了,再和我无关。殿下怎么处置都好,我也没有功劳的。”
江诀不想小太子妃竟这样倔,却又觉得,她倔得甚是讨人喜欢。
江诀笑了,也无奈,连声音也低下去,夹着无可奈何的喟叹:“那算孤犒劳你的,好不好?你不是答应帮孤抄佛经吗?”
程绾绾脸越发红了,更是赧然——那是昨晚才答应的事,她还一个字都没开始抄呢。
但她没再推拒了,埋着脑袋瓮声瓮气“嗯”了声。
江诀见她终于肯收下,竟是松了口气——想不到哄小孩也不容易。
命人将东西都收好了去,江诀才说,要留下来和程绾绾一起用午膳。
午膳时辰快到了,膳房那边早早在做了,估摸着都已经准备好了。程绾绾不事铺张,怕是不够两个人一起用,忙说让膳房再加几道菜。
江诀却说不用:“回来路上路过酒楼,随便买了些东西回来,一起吃吧。”
男人说罢,去隔间食厢落座。
程绾绾怔了怔,忙跟上去。
邹公公已经叫人去将酒楼带回来的几道菜拿去热了,吩咐完回来伺候,正听见江诀说“路过酒楼,随便买了些东西回来”,忍不住嫌弃撇嘴。
真是嚼碎铁蛋咬断钉——嘴硬!
江诀原是没打算带什么吃的回来的,但马车走了一段后,他又改了主意。
邹吉也许说得对,毕竟他家中那位小太子妃年纪尚浅,再加上江诀想起来在书房的时候,小太子妃乖乖吃东西的样子——尤其是那碗一不留神就见了底的银耳汤。
兴许比起衣裳和胭脂水粉来,小太子妃真的会更喜欢吃食。
程绾绾不知自己在太子心里已经成了一个小贪吃鬼的形象,对着一大桌子男人带回来的美味佳肴,还无知无畏地露出了一副欢喜的神态。
江诀勾勾唇,看她。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买了些。你尝尝看。”江诀道。
程绾绾拿着筷子,看向男人。等江诀动了筷,她才跟着动筷。
江诀带回来的菜肴不少,其中还有几道是他叫人专门折返了一段,去醉霄楼买的。
之前他带小太子妃到醉霄楼吃过饭,那时小姑娘吃了些什么他已经不太记得了——这样的琐事他一向不过心。
还是问过醉霄楼的人,若风看着带了一些回来。
醉霄楼有一道酒蒸童子鸡十分出名,因醉霄楼最出名的便是酒,用醉霄楼的酒蒸出来的童子鸡,味道也和别处不同,连宫里都做不出一样的味道来,总是差了点什么。
不过,小太子妃显然对这道有名的菜肴兴致缺缺,倒是对另一道蟹粉狮子头很是喜爱。
四月已经和暖起来,那狮子头又才刚刚热过,正是烫得厉害,小太子妃咬一口狮子头,忙直往嘴里吸凉气,吃得叫一个热火朝天。
江诀今日还没用过膳,正有些饿,又看对面的人吃得香,也勾起几分食欲来。
他用膳却是慢条斯理,腹中再饿,一嚼一咽也甚是讲究,不急不缓。
程绾绾悄悄留意着对面呢,吃着吃着,只觉得自己和太子比起来,简直像是饿死鬼投胎。
她动作不觉跟着慢了下来,生怕太子嫌弃她不端庄。
江诀察觉,看小太子妃圆鼓鼓的腮帮子一动一动变得慢吞吞的,一时间竟颇觉遗憾。
好像一场戏看到正精彩处,突然就不演了。
小太子妃这是端着呢。
江诀低头,掩下唇角笑意,又给她夹了一颗蟹粉狮子头:“好吃吗?”
“多谢太子殿下!”程绾绾忙接过,又小声说,“好吃。”
江诀笑笑:“那便多吃些。”
程绾绾点头,埋头用膳。
小太子妃的头埋得有些低了,江诀多看了一眼,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又看了两眼,小太子妃头还是没抬。
他才出声,低低地问:“怎么了?”
程绾绾赶紧抬头:“没什么……”
江诀仔细看她。
小太子妃模样生得极好,杏眼娥眉,双瞳剪水,一张小脸蛋俏生生的,面如凝脂,粉雕玉琢。
而此时,那双秋水似的眼眸里,不知何时悄悄积攒起了一层雾气,正水濛濛地看着他。
程绾绾眨眨眼,赶紧把泪意眨干。
江诀却已经看清了,又问她,声音更低,轻轻的:“怎么了?”
程绾绾从小就经得住委屈,她最能忍了,但是男人一问,偏还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她一下子鼻子一酸,泪意就快忍不住了。
她低声道:“以前父亲若出门,回来总是会带些东西,大兄长和二姐姐都有,只有我没有……”
后来薛姨娘生下了四妹妹,四妹妹也没有,但那时候她已经七岁了,已经对自己和兄姐身份不一样这件事,有了清晰的认知,也习惯了。
程绾绾干巴巴地笑了下,笑得有些苦涩:“父亲其实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他……他好像不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江诀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安慰她,也不知该不该开口。
饭桌上像是一下子冷寂下来。
又过了会儿,江诀才迟疑问:“那只镯子……”
程绾绾已经忍下了泪意,提起此事,倒是有些窘迫,小声道:“那是出嫁前一晚父亲给我的……”
江诀想起小太子妃看着摔坏的镯子时,那种珍重的眼神,心口没来由紧缩了一下。
他低声:“你父亲以前送过你东西么。”
“送过的。”程绾绾这般说,却低下头,声音更小了,“阿娘说,我出生的时候父亲送了一把小金锁,后来去了趟正安寺,回来就把金锁收回去了……”
江诀:“……”
桌上又是一阵寂静。
程绾绾不想说这些破坏气氛的事情了,默默夹了一筷青菜回来,小口小口地吃了,而后抬脸,脸上已经抹去了那些低落难过的神色,又是嫩生生一张乖巧可爱的脸。
她问:“殿下为何忽然想起带这么多好吃的回来呢?”
江诀有些走神,晃了晃,才看向小太子妃回答她的话,语调缓慢低沉:“上供。”
“什么?”程绾绾没听清,或者说,没听明白。
江诀却笑而不语了。
程绾绾偏头看男人,想了半刻没想明白,也就乖乖吃饭不聒噪问了。
她认认真真低头吃饭,好像刚才那些难过的话都没有说过。
江诀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小姑娘,四月的天已经和暖,他胸口却像无声无息吹过了一阵穿堂风,蓦然间仿佛有些空荡。
小太子妃看起来并不怎么难过了,那是否说明,她还有很多比这些难过得多的事情呢?
江诀沉默。
他的小太子妃,以前过得很艰难啊。
用过午膳,太子便去忙政务了,程绾绾一下午都没再看到他。
不过程绾绾有自己的事做,先是听桂嬷嬷讲了一些宫里宫外的事,半下午的时候,她就开始抄写佛经了。
一直安安静静抄到晚上,天色擦黑之时。
桂嬷嬷又来催圆房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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