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诀一时没了话音。
半晌,他退回去,重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意味不明地看了程绾绾一眼,语气沉定:“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山上,是大姑娘该做出来的事吗?”
程绾绾:“……”
她再也不和太子顶嘴了,太子殿下真会挖苦人。
程绾绾抿唇,老老实实噤了声。
江诀把人训乖了,胸口无端松了口气,正这时,从小姑娘身上裹紧的披风里,轻飘飘掉下来一样东西。
江诀视线被那一小片折叠起来的符纸吸引过去,随那符纸落到地上。
符纸折着,车厢里光线又不明,江诀还没来得及看清具体是什么,对面的人已经慌慌张张弯下腰,将东西捡了回去。
江诀视线跟着她的动作。
程绾绾将符纸攥到手心,折叠方正的四角有些硌手,她却浑然不觉,满心慌乱,匆忙把手藏到身后。
“是什么?”江诀问她,语气很淡,像是随口问。
程绾绾抬起眼,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是……是在正安寺求的批言……”
她飞快看他一眼,又垂下眼去,暗暗祈祷太子别继续追问下去。
可大概她真如批文说的一样,运气不好,老天爷也听不见她的祈求。
江诀紧跟着问:“哦?什么批言,孤瞧瞧。”
“……”程绾绾抬眼。
眼里明显写着不情愿。
其实若她大大方方地捡起来,江诀不会感兴趣,可她越是藏着,他反倒要弄弄清楚。
江诀伸手,手肘撑在膝头,摊开掌心:“拿过来。”
明明动作随意,语气也风平浪静,程绾绾却偏从男人睇过来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种不可抗拒。
把批文交给太子,也许会让太子对这桩婚事产生避讳不满,可若不给,兴许眼下她就要惹恼太子了。
程绾绾稍一权衡,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她便老老实实把符纸交了出去。
符纸递过去时,碰到男人的掌心,是温热的,不知道为何,这让程绾绾有点惊讶,好像在她的印象里,太子整个人都是冷冰冰的,那他的手,也应当是冰冷的。
然而却不是。
江诀接过符纸,将符纸打开,很快看到上头“运乖时蹇”四个大字。
程绾绾一见那符纸展开,顿时紧张起来,脊背挺得笔直。
江诀看清了字,蹙眉一瞬,视线却没多停留,很快移开。
“就藏这个?”江诀看过去。
程绾绾抿紧嘴唇,迟缓地点了点头,她立马又道:“殿下,也许正安寺算得不准呢!我、我也只是自己运气不好……我……我不会拖累旁人的……”
她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也许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说法实在没有说服力。
江诀却被她如临大敌、诚惶诚恐的模样逗笑了,嘴角眉梢都扬了起来:“你以为孤会因为这个不愿意娶你?”
程绾绾看见他居然笑了,有些诧异,用力眨了下眼,也不是自己看错了。
她愣愣地点了点头。
江诀越发好笑,语气都带上了一种愉悦,松缓中,又莫名很沉稳可靠:“孤不信这些。”
程绾绾怔怔地看着他。
江诀将那符纸重新折好,递还给她:“你的生辰八字钦天监早就算过,孤都知道。不会因为这些就取消婚事,你不用胡思乱想。”
程绾绾神不附体地把符纸接了回来,折叠复原的符纸还带着男人掌心温热的温度,程绾绾不知说什么,只有沉默,心口缓缓淌过一涓徐缓的细流,一种异样的情绪悄悄蔓延开来。
她想用这道批文做借口,恳求太子取消婚事,而今阴差阳错,太子反倒因为这批文来安慰她。
程绾绾抬眼,恍惚从男人身上看出了一圈名为“以德报怨”的光环来,人的态度总随着境遇变化,而她现在也不再觉得太子面目冷酷,反倒越看,越仰望出一种“浩荡正气”来。
将程绾绾带下山,江诀还有事,另安排了一辆马车,让青影送程绾绾回府。
永叠峰上的事,程绾绾忐忑了几日,最终也没有什么传言散布开,连*死去的车夫都被安上了合理的死因——据说永叠峰上被剿灭了一伙从别地流窜来的匪寇,那些流寇埋伏在山路半道,劫杀了不少人,程府的车夫就是其中之一。
此事很快告一段落,转眼三月底,到了定婚之期。
所谓定婚,即是太子带着准太子妃入宫觐见皇帝、皇后,而后太子妃随皇后面见众妃,在众妃面前聆听皇后训导,太子则随皇帝至正乾殿,皇帝在文武百官面前,明旨昭告天下太子的婚事及婚期。
东宫照旧派了马车到程府门口来接,不过这回太子没有亲自过来,毕竟今日不合规矩。
程绾绾身穿礼衣,乘东宫车驾一直到皇宫外,太子已经在宫门外等她。
行礼过后,二人进宫。
觐见过帝后之后,二人分开,此后繁琐规矩,一直折腾到日头西沉,方才结束。
出宫时,程绾绾浑身酸痛,站了将近一整日听训,她感觉腿脚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而且她还冷。
礼衣有特定的规制,白日还好,近四月已经一点一点暖和起来了,但是到傍晚,风一吹还是有些冷。
程绾绾坐上东宫的马车,两只手攥成小拳头,虽然冷,但没作声。
江诀看她:“冷?”
程绾绾下意识摇头:“不冷。”
江诀不作声,只继续看着她。
程绾绾拨浪鼓似的脑袋停下来,改口:“有一点……”
“……”江诀重重吐气,“冷就说,孤没工夫每次猜。”
程绾绾一默,声音又小又轻,再次改口:“殿下,我冷。”
江诀心下才嫌她畏畏缩缩,又见她也着实乖觉,一时倒没了脾气,无奈又好笑。
他语气缓了缓:“行,那你等着。”
江诀转头向车窗外,吩咐了一声,没片刻,若风送了两件披风来。
一件是给程绾绾的,另一件是备给江诀的。
江诀身强体劲,不觉得冷,就把两件都扔给了程绾绾:“还冷么?”
程绾绾赶紧穿上披风,多一件抱在膝头,拨浪鼓直摇头:“不冷不冷,不冷了。”
江诀这才命马车上路。
马车走了一段,程绾绾暖和起来。
江诀又开口:“你这身子骨太弱了。”
语气隐隐有无奈,又像嫌弃。
一句罢,再没了旁的。
这话不是太子
第1回 说了,程绾绾也不是第一回听了,听完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身子骨天生弱,有什么办法呢?再说,其实也不太弱啊,只是和太子殿下比起来就……可是,那实在也没法比呀。
程绾绾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字:“哦。”
江诀:“……”
程绾绾感觉车厢里的空气有一瞬间凝滞,她才又张口,语气莫名委屈巴巴的:“那殿下说怎么办嘛……”
江诀:“……”
他一时还真想不到怎么办。
江诀难得被噎了回,轻咳了声道:“……日后孤叫人给你补补。”
话音落,他又立即另起话头:“今晚回去喝点姜汤,暖一暖身子,别又病了。”
程绾绾点头:“臣女记住了。”
自动忽略了前头那一句。
天色擦黑时,马车到了程府门外,程绾绾作别后进了府门。
刚一进府门,瑞雪正等在院子里,一见她就迎上来。
“小姐!”瑞雪有几分欢喜,“小姐,大公子回来了!”
程绾绾也一喜,大兄长回来了?!
程绾绾的父亲程秉融,后宅一共有一房妻室、两房妾室。妻室便是赵氏。两房妾室,一房是二姨娘薛氏,另一房便是程绾绾的生母,府中三姨娘,已经过世了。
程秉融膝下一共四个孩子,三个都是女儿,只有赵氏头生的一个儿子,也是府中长子,名唤程珉。
程绾绾在程府步履维艰,赵夫人刻薄,程湘湘骄横,父亲程秉融对她不闻不问,反倒是只有这位同父异母的大兄长,对她还算和善。
看见程湘湘欺负她时,程珉会站出来制止程湘湘,她日子过得清苦,若这位大兄长知道,也会说服赵夫人,给她应有的待遇。
从小到大,在程绾绾的记忆里,这位大兄长都是一个算得上公正的嫡长兄,虽然她与他并不亲近,但大兄长在府时,她的日子通常能过得好一些。
只是可惜,她没几岁时,程珉就外出求学了,后来又出门游历,总之程绾绾稍大一些后,一年上头也难见这位嫡长兄几回了。
瑞雪笑道:“大公子是听说小姐的婚事,专程回来送小姐出嫁的呢。”
程绾绾腼腆一笑。
她并非程珉的亲妹妹,大兄长却为她的婚事专程回来一趟,再加上以前那些事,程绾绾心中多多少少是有感激在的。
程绾绾随瑞雪去正厅,因时辰晚了,她又还穿着礼衣,只匆匆见了程珉一面就回青竹院了。
但只这一面,大兄长还说给她带了礼物回来,因时辰晚了,等明日再给她。
程绾绾很是惊喜,这个家里,没有人在意她,只有大兄长,每回出门,若时日久,回来总要给家里的人带些东西,也从不会少了她的那份。
程绾绾欢欢喜喜回去,一下便把喝姜汤的事情给忘了。虽然她不贪图礼物,但却很在意大兄长能记得她的这份心意。她带着一点小期待,猜测着礼物是什么,就这样睡了过去。
等到了第二日晨起,程绾绾感觉嗓子有些干痛,这才想起来昨晚太子嘱咐让她喝姜汤的事,她给忘了。
她忙让瑞雪去煮一碗来,没等瑞雪煮好姜汤,程珉就来了青竹院。
程绾绾将人迎进门,两人说了几句话后,程珉拿出一个细长匣子给她,说是给她备的贺礼。
程绾绾欢喜谢过,将匣子打开,见是一根竹笛。
程珉笑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我闲来无事随手做的,贺三妹大婚。做的不好,三妹别嫌弃。”
程绾绾哪里会嫌弃,从没人亲手做过东西给她,她高兴还来不及。
程绾绾心口微热,忙站起来道谢。
程珉摆手,失笑:“快坐下,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三妹如此,倒叫我受之有愧了。”
程绾绾把竹笛放回匣子里,抱在面前很有些爱不释手,又问起程珉这两年在外游历的经历,两人闲话几句。
二人虽是名义上的兄妹,但嫡庶有别,感情并没有多么深厚,很快无话好说,程珉便起身离去。
程绾绾将人送到院门口,程珉停下来,像才想起来,又问起:“对了,昨日回府半日,怎么没瞧见紫鹃?”
紫鹃……
程绾绾一滞。
紫鹃就是之前因为点心被太子下令杖毙的那个丫鬟,她原是在大兄长的院中做事的,因家中贫寒,母亲又身患重病,这才卖身为婢。
大兄长心善,曾给紫鹃银子帮她给母亲治病,紫鹃很是感激。后来大兄长离家后,原先院子里的人就大多都分派到府中各处了,紫鹃则被分到了厨房。
再后来,太子殿下登府,因那份掺了杏仁的点心,紫鹃便……
程绾绾不知怎么开口。
程珉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三妹不便说也不必勉强。其实我昨日回来,原先的下人都回来伺候,我发觉少了紫鹃,便问过母亲,母亲说紫鹃家中有急事,赎了身契离府了,我只是觉得奇怪,紫鹃连给她娘亲治病的银子都没有,哪来的银子赎身?”
程绾绾不知道赵夫人为何瞒着大兄长紫鹃的死因,但她不敢揭破赵夫人的借口,也只能含混:“唔……许是从别处哪里有了银子吧……母亲打理后宅,这些事母亲最清楚,我也……”
程珉看她为难,立马道:“你说的是。”他笑笑,“那没事了,三妹留步,等出嫁那日,长兄送你出阁。”
程绾绾努力扬起嘴角,笑着送程珉离去,心中却觉得有愧——大兄长对她很好,她却连句实话都不敢跟他说。
方才的欢喜因为紫鹃的事,一下子消散了大半,程绾绾垂头丧气地回屋中。
瑞雪端来姜汤:“小姐,姜汤来了!”
程绾绾接过,捧着热腾腾的姜汤,微凉的手心才暖和了些,她吹了会,把姜汤咕隆咕隆一口气喝了,五脏六腑都暖和起来。
午后,红蕊院的薛姨娘也来了,也是来给程绾绾送礼的。
不过薛姨娘送的礼很特别。
薛姨娘道:“你姨娘走得早,这些事原本该她教你的,她不在了,我厚着脸皮过来,替她交代你几句。”
薛姨娘招手,让程绾绾凑到她身边,在她耳旁低声说了几句,程绾绾听完,脸唰的就红了。
“你瞧你,脸红什么,马上要嫁人的大姑娘了,这些事该学着了。我原想宫里来的那位嬷嬷定是教过你,可又一想,她们教的,必定只是教你怎么伺候好太子,哪会教你怎么保护好自己。”薛姨娘从袖中拿出本小册子来,塞给程绾绾,“快收着!你这身子骨单薄,太子殿下又那般——哎,头回怕是要遭罪,你多翻翻这册子,学一学,哄着太子温存些,别太折腾人了。”
程绾绾未经人事,却也懂一些,听得面红耳赤,除了涨红着脸直点头外,说不出一句话来。
等送走薛姨娘,程绾绾立马把那册子给收起来了,翻都没敢翻。
如此,转眼过了十来日,一晃到四月中旬,婚期在即,程绾绾也渐渐感受到紧张和忐忑来。
她想了想,还是把那小册子翻了出来,不过只看了两页,她又面红耳赤地把册子合上了,塞到了枕头下。
之后两日,她每晚都翻出来看一两页,虽然是一个人悄悄看的,可越是这样,越莫名像在做什么坏事,她便也只看得囫囵,却不敢细看。
越看,又越是紧张,一眨眼,就到了婚期。
大婚当日,天未亮程绾绾就起了身,宫里指了桂嬷嬷来,今日从头到尾都陪着她,免得弄错仪程。
因她生母已经过世,本该名义上的母亲赵夫人给她行三梳礼,但最后是桂嬷嬷给她梳的。
桂嬷嬷边梳边道:“一梳举案齐眉,二梳比翼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一屋子人簇拥着程绾绾,听着唱词,程绾绾心间像是也被染上了一点鼓乐喧天的热闹氛围,只是想起亡母来,多少难免伤怀。
不过今日是大喜之日,程绾绾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
换好吉服,程绾绾去往程家祖祠,上告先人,叩别列祖列宗。
而后至中院,等太子仪仗来迎亲,听罢唱聘,太子身着大红衮服,以正妻礼,迎她出府。
皇室婚仪繁苛,大到聘礼、添妆的箱抬,小到各人的站位、朝向,都有规矩定数,这期间,没有多少温情时刻,独在出府时,太子过来牵了她的手。
牵了一路。
这回,太子走得很慢,她再没有跟不上。
迎亲之后,还不能直接回东宫,而是先入皇宫,于宫中告祭宗庙,凡此种种仪程之后,天色将暗时,太子才携太子妃于宗亲百官面前,上拜天地,再拜帝后,彼此相拜,夫妻礼成。
之后,二人回到东宫。
在这之后,程绾绾就没了旁的事,只消等在婚房中,等着饮合卺酒、入洞房。
这一日比定婚那日还要累许多,但程绾绾却一点倦意都没有,反倒一颗心怦怦直跳,门外每响起一串脚步声,她一颗心就提到嗓子眼,没来由的紧张。
就这样反反复复,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屋中红烛高烧,她都快紧张到麻木的时候,婚房外,忽然响起动静。
那动静绝非寻常,分明是刀剑之声。
程绾绾正疑惑,突然“砰”的一声,婚房的门被猛然撞开,一个黑影滚了进来。
程绾绾定睛一看,分明是个手持长刀的黑衣人!
一瞬间,黑衣人也看见了她,黑衣人朝门外飞快看了一眼,又看向程绾绾,随即兀然暴起,朝程绾绾飞身过来。
程绾绾终于反应过来竟是刺客!顿时吓得失声惊叫。
刺客眼看要飞到她面前,程绾绾缩在地上抱成一团,害怕地闭上眼。
却只听见短促的“啊”的一声。
婚房外刀剑声渐歇,而屋里,陡然安静下来。
程绾绾颤抖着睁开眼——
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挡到了她面前,那熟悉的背影挥出长剑,将那黑衣人脖颈挑断,红烛高照的婚房里,半空中,血溅三尺。
江诀回过头——
他的小太子妃,已经当场吓得面无人色。
那双乌亮亮透澈的眼睛里,湿润的雾气越积越多。
江诀用帕子擦了脸侧的血,烦躁看她:“不许哭。没什么好怕的。”
程绾绾忍了又忍,被他一句严厉的警告反倒彻底拉开了泪闸,“哇”一声,藏了十五年的秘密倾泻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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