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在堆雪人。
小的那个晴云一眼认出来,正是原先的宁安大公主的女儿,江诗。而那个高瘦的男子,必然就是原先的大驸马了,只是几乎瘦脱了相,晴云都快认不出了。
原来这处就是大公主的院子。
晴云之前为小太子妃办差带人来过,但她只到巷子口,没有进深处。
今日还是头回来这里。
程绾绾就更是头回。
院外站两个大活人,任谁也不会看不见。
大驸马率先看见两人,一时愣住。
玩雪的江诗随即也看见了二人,愣了愣后,倒是比大驸马更快有了反应。
小江诗认得程绾绾,这位漂亮的小舅母在她去岁生辰的时候送了一个很有趣的乐盒给她,她可喜欢了!
只是后来那个乐盒不见了……但是又找到啦!
小江诗高兴起来,朝着院外飞跑出来:“舅母!舅母!”
小江诗脸蛋通红,不知是不是在雪地里冻得,身上锦衣华服也已经换去,只穿一身陈布简衣。
程绾绾看着穿着旧布衣裳的小姑娘跑过来,心里有些难过,本就低落的情绪一时间更是感伤。
好在小江诗并没有因为身份境遇天翻地覆而和很多大人一样自此一蹶不振,小姑娘倒是已经很快地适应了现在的生活,稚嫩纯真的脸上已经重新绽放出明灿的笑脸。
程绾绾压下心里的难过,连忙蹲下身接住跑过来的小江诗,也朝小姑娘露出明媚的笑脸来。
“小诗诗,舅母来看你啦。”
小江诗十分高兴,嘴巴甜甜大声道:“谢谢舅母!”
小姑娘又蹙起眉,有点委屈地说道:“娘亲说,娘亲以后都不是公主了,诗诗也不是郡主了,不会再有人来看我们了……皇祖母不会来看诗诗,皇祖父也不会来看诗诗,还有舅舅们,他们都不会再来看诗诗了……诗诗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再也见不到皇祖母了……呜呜呜……”
小江诗一想到皇祖父皇祖母还有皇舅们,都不会再来看她,她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她就难过得想哭。
程绾绾只得连忙安慰:“怎么会呢,不会的,下次舅母和太子舅舅一起来看诗诗,好不好?”
“那皇祖母也能来吗?”小姑娘眼巴巴。
程绾绾一眨眼,眼泪立刻涌了上来。
也许皇后娘娘将来还能再来看小江诗,但是江诀他……
只有四日了,若是四日内还解不了毒,那以后,小诗诗就再也没有三皇舅了。
她……也再也没有丈夫了……
程绾绾拼命地忍住眼泪。
小江诗浑然未觉,听了程绾绾的话顿时高兴起来:“太好啦!舅母最好啦!舅母还来看诗诗,那娘亲一定是骗人的!”
这孩子终究年纪太小,等她再大些,她慢慢会明白的,也不必这么早把那些残酷的事说给她听。
程绾绾便只是笑着应和。
院子外的动静惊动了屋里的人,江纭从屋里出来,正看见院子外程绾绾蹲着身子,在覆着一层白雪的泥地上,笑容满面地哄着江诗。
那画面太过温情,江纭看见怔愣了许久。
以前江纭不觉得。
从前,围着她和大公主府里外的人很多,巴结讨好的,应酬往来的。
可是自从她出了事,大公主府被抄,那些巴结讨好和原本有往来的门户,世家也好,官戚也罢,都没有再来过了。
这方四四方方的简陋小院子里,除了他们一家三口,再没有半个奴仆。
而泥泞的院外窄巷,也再没有人踏足。
这是江纭过的最冷清的一个年了。
正月里也冷冷清清。
而现在,那小太子妃蹲身在院子门口,同小江诗说话,那画面,简直像蒙上了一层金辉,比冬日里最晴朗的日头还要温暖些。
江纭没忍住,眼眶顿时红了。
大驸马这才过来提醒她,赶紧接待客人。
江纭反应过来,连忙迎出去。
“太子妃怎么来了!这地方偏僻又湿冷,可别冻着。”
程绾绾看见大公主出来,这才牵着小江诗的手起身。
虽然大公主已经不再是公主,但是程绾绾还是笑着恭敬亲近地喊了一声:“皇长姐。”
江纭脸色动了动,又是感动,又是赧然:“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皇长姐……”
程绾绾笑起来:“在绾绾和太子殿下心中,皇长姐永远是长姐。”
她又摸摸小江诗的脑袋,笑出浅浅笑窝,哄孩子的语气:“在小诗诗心里,娘亲也永远是最好的娘亲,是不是呀,小诗诗?”
“是!”小江诗点头脆声应道。
江纭心中更是感动。
她知道小太子妃这是在宽慰她,当初她做的一切选择,都是为了女儿。
她如今不再是大邺的宁安公主,但她还想一直做女儿最好的娘亲。
江纭湿了眼眶,却也露出笑来。
外头太冷,还下着雪,程绾绾示意晴云把手里精致的食盒赶紧递了过来。
“殿下忙于政务,虽然挂心皇长姐,但是实在不得空亲自过来。这里头一点心意,料想皇长姐要推辞,所以是给小诗诗的。”
程绾绾点了点小姑娘的鼻尖:“这是太子舅舅给小诗诗带的点心,是小诗诗最爱吃的酥皮脆,杜梨口味的,小诗诗肯不肯收呢?”
这便容不得江纭拒绝,小江诗已经高兴地跳起来,连忙接过食盒:“收、收!谢谢舅母和太子舅舅!”
程绾绾笑着摸摸小姑娘的脑袋。
江纭也不好再拒绝,只是一些点心,倒也无妨。
江纭只好让由着女儿收下,连忙请了二人进屋中说话。
虽然外头极冷,但屋里生了火,倒也还好,虽然简陋,但也收拾得十分齐整,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大驸马很快端了茶来。
却是花茶,别有一股清香。
江纭微赧:“家中简陋,也没有什么好茶,太子妃莫要嫌弃。”
“皇长姐总叫绾绾太子妃,倒是生分了。皇长姐和殿下一样,叫我绾绾便是。”
江纭笑笑:“绾绾。”
程绾绾笑起来,嗅了嗅花茶:“这茶好香,倒是别有一股韵味。”
江纭看向小太子妃的目光不由十分温和:“这还是要多亏了太子妃和……”
“……多亏了绾绾和三皇弟。”江纭改口。
程绾绾立马会意,知道大公主想谢什么。
江纭:“自从大公主府出事,我们一家的处境一落千丈……老实说,若不是放不下诗诗,我早就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皇长姐……”
“你放心,我如今已经想开了。”江纭笑笑,“还是要多谢你。”
江纭朝着屋中靠窗的一个角落指过去:“你瞧,今日你来得正好,你送来的那些玉兰花,正是盛放之时。”
江纭看着那一盆盆盛开的玉兰,心中只觉得十分安定。
大公主喜养花,尤爱玉兰,在大公主府被抄没的那日,那些大公主从前精心照养的花,便成了无主之物。
玉兰虽美,抄家的时候却不会当做财物充归国库,却也不必封存销毁,它们便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独自在楼阁之中朝荣暮落。
程绾绾那日去大公主府,便是为了那些玉兰花去的。
她没有通天的本事,能免轻大公主府所受到的罪罚,但是留下那些玉兰花,她还是能够请人通融一二的。
而今,那些楼阁中娇生惯养的玉兰花,已经从被查封的大公主府移养到了这处简陋的小院子。
春寒料峭,这些娇贵的花儿竟没有冻死凋零,而是顽强地活了下来,重新盛放。
对江纭来说,这些玉兰,不仅仅是几盆花而已,更是她落得如今的卑微境遇之后,难得的一丝美好和希望。
时移世易,虽然一切都变了,但是她还能继续养她喜欢的玉兰花,这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所以江纭心底无比感激小太子妃和江诀。
不过,江纭自是不会知道,当初送来的玉兰花,还有今日的点心食盒,其实江诀根本都不知情。
朝局繁冗,江诀根本顾不上这头,更别说细致到什么花和点心。
只是程绾绾打着男人的旗号,用两个人的名义做了这些事。
上回,皇帝便是派人暗暗打探大公主的近况,看到了原本心灰意冷的大公主,在院中种着玉兰花,脸上又重新焕发出生机。
皇帝命人打探之下,得知了程绾绾送玉兰花的事。
皇帝心中很是感动,连他这个父皇都未有细心至此——银钱器物,都不过是身外之物,对于现在的江纭来说,或许更需要的是一份维持住自尊的体面。
皇帝为此事将程绾绾召进宫中,好生嘉奖了一番,还赏赐了她许多东西。
那些赏赐程绾绾自然没有让男人知道。
倒不是她贪心想存下/体己钱,而是她在皇帝跟前说了好多男人的好话,皇帝这才对男人的态度有了好转。
程绾绾不想让男人知道她做的这些,因为实在是很小的事,她不想拿来邀功。
所以赏赐也要好好藏起来,免得男人问起皇帝平白无故为何给她赏东西。
至于今日的食盒,程绾绾自然也是为了在大公主跟前给男人挣些人情。
虽说大公主如今落魄,但是到底姐弟一场,就当全了血脉情分,也是份属应当。
江纭:“还有乐盒的事……也多谢你了,原是我对不住你一番心意……”
大驸马赌石欠下还不清的赌债,江纭只得变卖大公主府中的东西,那作为小江诗生辰礼的乐盒也被卖了。
后来程绾绾遇到,心里放不下,过了没两日又去重新买了回来。
大公主府出事之后,和那些玉兰花一起,程绾绾让晴云把乐盒也一并送了过来。
江纭道:“刚来这里的时候,诗诗也是哭闹,后来也一直不开心,直到你又把乐盒送来,她才展露笑颜,慢慢才好起来。”
程绾绾道:“乐盒只是哄诗诗开心一时半刻,诗诗小小年纪,却能随遇而安,是皇长姐悉心陪伴教导的缘故。”
江纭笑笑,不再说,反正小太子妃这份情谊,她江纭记下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程绾绾今日来,也是有事:“皇长姐,其实绾绾今日来,也有一事想要问一问皇长姐。”
“你直管问便是。”
“之前诗诗急病,太医院说是中了毒……”程绾绾没说江诀也中了毒。
但是于彬说,那毒脉症蹊跷,极有可能是异域之毒。
程绾绾:“绾绾想问一问,那毒最后究竟是怎么解的?”
说起前事,江纭脸色滞了滞。
但既小太子妃专程来问,想来是要紧。
江纭便都如实说了。
那毒是江煜趁着小江诗生辰宴那晚送小江诗回去更衣时下的,那毒并没有解药,因为那并不是寻常砒/霜之类的毒,而是蛊毒。
程绾绾:“蛊毒?”
江纭:“是,蛊毒。其实我也不太懂什么叫蛊毒,但是据说西南边境烟瘴之地,有个小族便以蛊毒最为出名。尤其有一种蛊,名为子母蛊,只要母蛊不死,子蛊便能不死不僵,在人身体内一直作祟。当初诗诗便是中了这种蛊,非要每隔一段时日服下浸泡过母蛊之后的虫水,才能压制子蛊发作。”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帮江煜拿到了宫中的布防图,他便杀死了母蛊,放过了诗诗……”
程绾绾一时默然。
江纭想起前事,虽然为了女儿不悔,但是终究有愧。
她还以为小太子妃沉默不语是为此不齿,但很快发觉小太子妃神色有异。
“绾绾,怎么了?可是还有谁也中了蛊毒?”
“没……没什么……”程绾绾心不在焉。
再没多留,程绾绾匆匆离去。
回到东宫,程绾绾赶紧把从大公主处问到的事告知于彬。
于彬也听说过蛊毒,但是子母蛊却是不知。
当日,于彬翻遍医书,终于找到了零星片语。
然而,要想解开子母蛊,必须要找到母蛊,杀死母蛊。
可是母蛊便如一只小虫子大小,这偌大的东宫,从哪里找一只小虫子,而且谁也不知道那母蛊长什么样子,即便看到了,也认不出。
总不能把东宫翻个底朝天,然后把东宫里所有的虫子全都杀死吧。
那也未必杀得完。
而且,母蛊未必就在东宫。
事情虽然有了头绪,可是却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可是,程绾绾不能放弃。
从当晚开始,程绾绾开始在东宫里到处翻找所谓的母蛊。
不停不休地一直找到子夜,江诀逼着她硬抱着她才将她抱回寝殿。
在男人怀里,程绾绾忍不住又哭了。
好在江诀仍旧叫人点了助眠的香,程绾绾哭着哭着睡着了。
然而翌日,程绾绾一醒过来,先是懊恼地责怪自己睡着,跟着连洗漱的工夫都不肯浪费掉,又开始在满东宫里翻找。
西宫这边她是没有找的,男人若是中毒,更可能在前殿或者三松堂。
然而找了整整一日,书虫倒是见了几只,所谓蛊虫,却是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而离于彬说的最后之期,只剩下最后两日了。
夜里,程绾绾做了噩梦,哭着醒过来。
助眠的香已经烧完,江诀只好哄她。
程绾绾不敢说自己做了什么梦,只是抱着男人不撒手,埋在男人胸口眼泪掉个不停。
江诀叹气,哄不好小妻子,最后只能道:“绾绾莫哭了,若是孤死了,就带绾绾一起上黄泉路,这样可好?”
江诀也怕死,可是连日下来,被小妻子哭得倒不怎么怕了。
他更怕她哭。
江诀说完这话,程绾绾果然不哭了。
她愣了愣,想着男人要是带着她一起死的话,她会高兴吗?
她当然不想死,人不管怎么样,都应该努力地、好好地活着。
但是程绾绾偎在男人胸膛,听着紧贴着耳旁胸腔里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突然觉得,死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一个人活着度过漫长一生,耳边再也没有他的心跳声,再也没有他此刻紧拥她的温度。
程绾绾于是沉默,没有应答,却也没有拒绝。
她紧紧抱着男人。
腰上被细细的胳膊用力箍着,江诀没听到小妻子的回答,但是她越发用力抱紧他,越发用力埋进他的身体。
江诀一瞬间感觉到一种如同带刺的尖刃剜开心脏的剧痛。
让他连呼吸都阻滞起来。
“孤不离开绾绾,生和死,都不离开。”他回抱她,大掌紧锢,漆眸*低低垂压。
谁也不知道,男人此刻的想法。
哭了半宿的代价便是头疼。
程绾绾翌日醒过来,头昏脑涨,脑袋晃一晃,便觉得太阳穴像是被什么勒住一般,一阵松一阵紧地疼得厉害。
实在头疼,程绾绾想着也许洗漱一番会好些,唤了素兰进来服侍。
洗漱梳妆完,头却还是昏沉沉的。
明日就是最后之期,只有这最后一日了。
即便头疼,程绾绾也不敢耽搁,前殿找不到,那就在西宫找。
不到最后一刻,她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这头程绾绾带着晴云几人无头苍蝇似的到处翻找,另一边,于彬回太医院,领着几乎所有的太医一起,查找有关子母蛊的医籍。
只是于彬没说是为了什么找的。
但是于彬是东宫的太医,于彬的意思,多半就是太子的意思。
是以整个太医院倒也齐心协力地查找起来。
然而半日过去,两头却都是无果。
午膳江诀并没有回来用。
平公公回来传话说,太子殿下在庆康宫用膳。
程绾绾心想,也许是男人一直瞒着皇帝他中了蛊毒的事,但是明日就是最后的日子,他不可能再继续瞒下去了。
皇帝骤然得知这样的噩耗,不可能让儿子就这么出宫。
程绾绾收回心神,不去想皇帝那边的情形了。
西宫寝殿里基本都找遍了,只剩下几处犄角旮旯。
“太子妃,要不还是奴婢上去找吧!”素兰在底下急得团团转。
程绾绾正踩在一个高凳上,爬到立柜的衣橱上头去。
那上头放着一个匣子,原是程绾绾藏着皇后和薛姨娘给的‘小册子’的地方。
正是因为藏的是小册子,所以程绾绾不好意思让素兰和晴云她们来翻找,她还是自己找好一些。
幸好这一年多她又稍微长高了一些,不然就算踩着高凳、踮着脚,她也不方便翻找,非要把匣子拿下去才能找仔细的。
程绾绾踮着脚,勉强能打开匣子翻看,她踮得脚尖都酸了。
“太子妃,要不拿下来找吧?”
“……没事,就这样。”程绾绾赶快把小册子都翻了一遍。
除了让她脸红的小人画以外,也是奇怪,这衣橱顶上阴冷不见光,却竟是连书虫都没有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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