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快免礼。”
周晋温和笑笑:“殿下已经安排好了,太子妃随臣进去便是。”
“有劳周大人了。”
程绾绾随周晋往牢房去。
晴云随侍,原本她还担心牢中阴暗可怖,小太子妃会害怕,但是大理寺狱中倒还干净明敞,并不可怕。
程绾绾一路走。
两人相识,倒也不好一路无话。
程绾绾主动道:“周姐姐心情可好些了?”
自从秦昭回来,周雪君就不理他了,秦昭使遍了法子,可是周雪君就是不吃他那几套,还是不理他。
还放出话,说她要和别人相看,找个不骗人的老实人嫁了。
秦昭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时不时就跑到东宫来诉苦。
程绾绾听男人说起好几回了。
眼下问起,是问周雪君和秦二公子和好了没有。
说起此事,周晋也是无奈。
这两人,一个是他亲妹妹,一个是他挚友,他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两头说话,结果最后两头都不讨好。
一个指责他胳膊肘往外拐,一个指责他不顾兄弟义气。
周晋简直冤死了。
周晋无奈摇头:“雪君脾气要强,是个倔的,还是那般老样子。”
周晋也不说‘那般老样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确实不必说,勇毅侯府家‘死而复生’的二公子和周家小姐之间二三趣事,早不必避讳,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看小太子妃神色担心,周晋道:“太子妃也不必担心,好在秦昭是个脸皮厚的,他既锲而不舍,相信总有一日雪君会回心转意的。”
程绾绾点点头。
她已经把‘脸皮厚’和‘锲而不舍’这两句在脑海中自动换成了‘不要脸’三个字一语概之。
反正按秦二公子那豁出去不要脸的劲头,换了她,她早就挂不住脸面败下阵来了。
周姐姐真厉害,偏是无动于衷,任由秦二公子去折腾。
不过周姐姐虽然没有原谅秦二公子,但是秦二公子那般折腾,又是满城风筝寄情表白,又是装醉酒在醉霄楼大庭广众之下痛哭流涕、捶桌忏悔。
换了她,程绾绾脸皮早受不了了。
但是周姐姐却也没有生气。
可见周姐姐心里还是在意秦二公子的,只是还在生他的气。
不过按照秦二公子这个认错哄人的法子……
程绾绾摇摇头。
怕是一时半刻哄不好了。
大理寺的牢房通常只用来暂时羁押人犯,人犯定罪之后,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或是移送刑部大牢。
所以大理寺的牢房并不多,没多久就到了。
周晋指了指:“往里第三间就是。臣就不送太子妃过去了。”
程绾绾点头谢过,想了想,把晴云也留在了原地,自己一个人过去。
晴云有些担心,但还是听令行事。
虽说大理寺的牢房并不阴森,但到底是牢房,每间牢房只有墙壁最上方开了一个不足人头大小的小窗,狱内的光线到底昏暗。
程绾绾越往里走,视线越暗。
走到周晋说的第三间牢房时,她眯了眯眼才适应眼前的光线。
等她适应过来,隔着牢门,她看见了大兄长。
程珉也听见了脚步声,朝牢门外看过来,正与程绾绾视线对上。
两人俱是愣了愣,俱都沉默。
片刻,程绾绾低低出声:“大兄长……”
程珉眸色动了动。
他既然身处此境,便知阴谋失败,一切败露。
那小太子妃也应当知道他做了什么,知道他利用了她。
这个时候,她还愿意叫他一声‘大兄长’……
程珉喉间哽了哽,极其沙哑地‘嗯’了一声。
但是很快,他道:“太子妃这声‘大兄长’,我不配受。”
“大兄长……”程绾绾眼眶发涩。
曾几何时,她不过是程府最偏僻最受冷落的院子里,一个失去母亲、只能自生自灭的小小庶女。
那时,大兄长却是程府最尊贵、最众星捧月的嫡长公子。
那时候他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是那时候,天上的大兄长,却愿意不厌其烦地在刻薄的嫡母和刁钻的嫡姐面前,维护于她,维护她这个卑微到泥土里的小小庶女。
那时候程绾绾觉得,大兄长是程府最好最好的人,不,是整个大邺最好最好的人。
比嫡母和程湘湘好,比血亲的爹爹,也更好。
沧海桑田,世事巨变。
如今一切却调转过来,她成了尊贵的太子妃,大兄长却被关在昏暗的牢室,二月的春寒天,只得几垛枯草掩身取暖。
为什么这世事是这样?
赵氏和程湘湘都还好好的,在遮风避雨的府邸之中锦衣玉食,而最好的大兄长,却反而沦落到眼前的境地。
程绾绾快要忍不住眼泪。
程珉坐在铺在牢室地面的枯草上,隔着牢门,看见门外的人眼睛不停地眨动,嘴角耷拉拉撇着,眼眶里,有什么泫然欲坠。
程珉喉头一紧,慢慢站了起来。
“三妹妹,别哭。”
程绾绾赶紧抬手,揩了揩眼角。
她含着哭音道:“大兄长不是说不配受绾绾一声‘大兄长’吗,那怎么还叫绾绾‘三妹妹’。”
程珉:“……”
程珉道:“是我僭越。”
“大兄长!”程绾绾微恼,“大兄长,殿下都告诉我了,本来那子母蛊十分厉害,若是大兄长把整支笛子都浸过毒草汁,那母蛊就会越强,子蛊的毒性就会越快的发作。可是大兄长为什么只将笛子里面一小截涂了毒汁?”
程珉抿了抿唇角,没回答。
程绾绾却知道:“殿下说,大兄长是因为顾念绾绾,怕绾绾被那毒草汁所害,所以才选择了更慢的法子。”
程珉没想到,太子会这么对程绾绾说。
“太子是这么说的?”
程绾绾点头:“殿下根本不想要大兄长的性命,只是想让大兄长离开大邺,不要再回来大邺,殿下会把大兄长好好送出去的。”
程珉看着这位单纯的三妹妹认真同他解释的样子,只觉得一阵可笑。
程珉轻嗤一声,嘲弄笑道:“我不需要他的恩赦。我这条命,他若要尽管拿去就是。”
程绾绾:“大兄长……”
“当年登州贪渎之案,太子杀了那么多的人,贪官该死,但是还有一些人是不知情被卷入其中的。可是他呢?他冷酷无情,不容申辩,将那些人也一样全部严惩,抄家的抄家,处死的处死。”
“当年我舅舅,只是收留了一位自称府中遭歹人报复、无处暂避的昔年同窗,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最后,却被太子命平康侯带人拿了他全家下狱,我舅舅身死……那时,他怎么不说恩赦?怎么不说轻判?”
当年赵家和平康侯这件事,程绾绾进东宫不多久,举办东宫宴的时候便因为平康侯夫人和赵氏的争端而有所耳闻。
当年的事,已经无从分辨对错。
站在太子的立场上,当年他初初掌权,朝中暗流涌动,而登州一案举国震惊,若是不一举扼杀住朝中的贪渎之风,不仅他的政权和储君之位,就连大邺将来也必定被这些朝中蠹虫钻营成空。
赵家舅舅说他不知情,只是收留了一个前来投靠的昔年同窗。
可是,当时登州一案轰动朝野,那么多贪官闻风而逃,他难道就一点都不知道消息吗?同窗这个时候来投靠,他难道就一点都不怀疑吗?也未曾查证吗?
即便他真是粗枝大叶,而全然不知才包庇罪人,可是严令之下,他公然让贪官藏身府中,又岂是一句不知情就能掩盖过去的?
他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不知情?
而站在大兄长的立场上,那是自己的亲舅舅,小时候抱过他,背过他玩耍,出门回来带给过他南货鲜果、稀罕玩物。
听说大兄长自小和赵家的舅舅是最亲的。
他肯定相信自己的舅舅是真的不知情。
明明不知情,却被卷入朝局漩涡,全家都被下狱,自己更是落得个背负骂名惨死的下场。
大兄长心中有怨,认为太子的罪罚过重,也实在是情有可原的。
程绾绾不想去争论这些,她只是几乎带着恳求道:“那若是这是绾绾作为太子妃的恩赦呢?大兄长也不愿意接受绾绾的好意吗?”
程珉愣了愣。
虽然三妹妹嘴上说的是恩赦,可是语气里分明是请求,程珉知道,她这是记得他少时维护她的那一点情谊,恳求能回报他。
程珉脸上的嘲弄之色收起,终究还是难以严词拒绝。
可是程珉也不可能接受。
他只是笑道:“可惜啊……绾绾若是我的亲妹妹该多好。”
程绾绾的眼泪再忍不住,一下子掉了下来。
她赶紧扭过身,用袖子挡住脸,将落下的泪接入袖中。
程珉未觉她的异常,只是说道:“三妹,不必再为兄长费心了。两日前,我已经在送呈宫中的认罪书上,写明了我与谋逆的安王同谘合谋,陷害太子、发动宫变之事。”
程绾绾身子一僵,一下子愣住。
她转过脸,惊愕地看着程珉。
大兄长在说什么……
什么与安王合谋……
程珉见她如此,口中漫上一阵无法言说的苦涩。
在他这个三妹眼中,一直将他当做仁人君子,将他当做值得她敬爱的兄长吧?
可是现在,他却要亲手撕碎这一切。
“三妹不知吗?认罪书两日前就已经递上去了,太子没有把认罪书上的内容告诉你吗?”
程绾绾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牢室中的人。
程珉心中钝痛,仍残忍地开口:“太子暗中前往豫州,在山中遇上塌山,乃是我得到安王的消息后,赶去豫州,提前布置的火药所致。”
程绾绾瞪大眼睛。
“你大婚之夜,太子东宫遇刺,乃是我和安王的合谋安排。”
“太子前往程府,紫鹃备下掺有杏仁的点心,意图谋害太子,亦乃是我主使。”
程绾绾听得彻底呆住,心头如遭雷击。
这一桩桩、一件件,程绾绾来之前都完全不知道。
程珉看她的反应,也知晓她必定什么都不知道就来了。
太子没有告诉她这一切,看来还是不想让她过于失望和伤心。
可是程珉已存了求死之心,这些事情,说出来更好,她失望了伤心了,等他死了,她就不会那般难过了。
为他难过,原本就不值得。
程珉笑道:“三妹,这桩桩件件的事加起来,我还能得到恩赦吗?”
程绾绾说不出话来。
程绾绾虽然震惊,却也很快明白过来,大兄长之所以在狱中把这些事情都招供出来,就是为了求死。
若只是蛊毒一事,太子尚可以隐瞒处置。
但是牵涉进与安王合谋、宫变谋逆的事情当中,大兄长的罪,就不可能轻易揭过去了。
本就是死罪,现在成了罪上加罪,每一桩都是拆家灭族的不赦大罪。
心软如程绾绾,她也知道,不能再心软了。
大兄长就是在求死……
程绾绾意识到这一点,顿时想哭,但是浑身却有种无力之感,却连哭也哭不出了。
她不由地攥紧袖间,瀛珠硌在手心。
可惜再多的瀛珠,也只能医病,而医不了心。
程绾绾再无话。
程珉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管怎么样,兄长还是要多些三妹,若不是绾绾,太子必定株连整个程家。三妹,多谢你。”
程绾绾心中一片怆然,缓缓摇了摇头。
程珉笑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便在这里,祝愿江诀从此往后,再无病无灾吧。”
程绾绾看他。
程珉:“我不是祝太子,我是祝我妹妹的夫君。他日后若待你不好,那兄长的祝愿,也就不作数了。”
程绾绾眼前又蒙起一片雾气。
模糊间,她看见大兄长对她笑着,还如从前一般。
从牢中到外面,天光亮得刺眼。
程绾绾谢过周晋,便离开了大理寺。
走出来不远,晴云远远便看见马车停着的地方多出了一辆马车。
晴云认出来是东宫的马车。
“太子妃……”晴云提醒。
程绾绾心中低落,一直垂着脑袋,晴云提醒,她才抬头看了一眼。
便看见多出来的马车外,青影站在那里。
程绾绾怔了怔。
随即她就知道,是男人来了。
程绾绾觉得胸口堵得慌,好像被灌进了好多沉甸甸的浆糊,闷闷的,难受得紧。
此时一看见男人的马车,她心口说不出地涌上来一阵委屈。
程绾绾嘴巴一撇,脚步加快,朝着马车快步跑过去。
晴云跟到马车旁,就识趣地和青影一样,只守在马车外,没有跟上去,只搀着小太子妃上了马车。
程绾绾撩开车帘,果然看见男人在里面。
江诀知道,小太子妃过来见了程珉,必然心里难过。
所以他紧赶着把要紧的朝务先处置了,过来接小太子妃。
程绾绾噘着嘴巴,脸上的委屈都快要漫出来了。
但是她还是忍着委屈问:“殿下怎么过来了?”
江诀看着小太子妃可怜巴巴的模样,叹口气:“孤再不过来,绾绾都要委屈坏了。”
男人一边说,一边张开了手臂。
程绾绾一看,再忍不住了,立马扑进男人怀里。
程绾绾把脑袋埋进男人颈间。
江诀接住小妻子抱到膝上,湿乎乎的气息蹭在他颈上。
江诀温柔摸着小妻子的后脑勺:“想哭就哭吧,孤在这里。”
程绾绾再忍不住,埋在男人颈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江诀无声叹气。
他抱着她,让她把心里的难过都哭出来,又一边轻抚着她的背,安抚着。
程绾绾哭了一会儿,慢慢抽着气停了下来,从男人颈间退开。
她眼泪糊了一脸,江诀看得心疼又好笑,身上没带帕子,直接用衣袖给她擦脸。
男人一边擦脸,程绾绾一边看着男人。
她刚才离开牢房的时候,程珉叫住她,他说,其实他只将竹笛内涂了一点毒汁,并不是因为顾虑到她,而是因为太子为人谨慎敏锐,他怕要是将整支竹笛都浸毒,会被太子察觉,反而功亏一篑。
大兄长还说,太子思虑万全,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原因,但是太子没有告诉她,只说是因为大兄长顾虑她,这是太子为了她不想让她伤心。
江诀把小妻子的花猫脸擦干净,就看见程绾绾眼巴巴地盯着他,一双莹润杏眸里,湿漉漉的全是眷眷依恋。
江诀愣了愣。
程绾绾哭完,没那么难过了,但心里又被另一种温暖柔软的感觉填满。
她噘起小嘴巴,不管不顾地往男人脸上亲过去。
那副气势,颇有些奋不顾身、义无反顾的架势。
江诀愣了下,小妻子的软唇已经贴了上来。
马车里‘吧唧’一声,特别大声。
江诀:“……”
江诀只有些猝不及防,但倒是十分受用。
等小妻子退开,一看,程绾绾的脸却红了。
她也没想到刚才亲那一下,怎么那么大的声音,不会马车外面都听得见吧?
胆子才肥了一点的程绾绾,立马又不好意思起来。
江诀失笑,捏她小脸:“现在知道羞了?”
程绾绾受不得激,他越是这样说,她越是要装作镇定的样子。
程绾绾又贴上去,在男人下巴上亲了一口。
这回她省着力道,没亲那么响,就软乎乎地在男人下巴上亲了亲。
江诀依旧受用,噙着笑看小妻子。
程绾绾也看他,脸颊微微红着。
“殿下,”程绾绾细声道,杏眸里却噙着认真,“殿下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江诀看着她。
笑意敛了些许,但神色仍旧温和。
男人不知道小妻子怎么突然说这样好听的话哄他,但他也认真听着。
程绾绾说完,整个人埋进男人怀里。
江诀抱住她。
他有一点回过味来。
小太子妃突然这样依恋他,只可能是和见过程珉有关。
他无心去追根究底他们说了些什么,他只要她好好的。
“绾绾,不管怎么样,孤都会留他体面的。”
“绾绾知道。”程绾绾轻声。
她知道,因为江诀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程珉伏罪之后,江诀才彻底明白江煜死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蛊毒一事,程绾绾的生辰没有过。
程珉的事尘埃落定之后,江诀决定要给小太子妃补过一个生辰。
程绾绾原本不想麻烦,但男人执意如此,她也就没再拒绝。
程绾绾本来以为,男人只是要在东宫给她补办一个生辰,但谁知道男人是要大办。
江诀要在宫里给程绾绾办生辰宴。
这消息一传开,整个寿阳城里都忙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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