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诀不能不去想。
但是他也不想让小太子妃太过担心。
“绾绾在想什么?”江诀出声时,调整好了神色,藏起了眉间的阴云,语气很轻。
程绾绾却不知,她已经被男人误会是在担心他。其实她远没有那么担心这些事,因为在她心里,大邺没有什么事是超出男人掌控的。
即便有,也会很快地回到男人的掌握之中。
所以程绾绾纯粹是在担心皇后娘娘,以及将来的她自己。
程绾绾被唤回神,看向男人。
看见男人目光里的了然,程绾绾还以为是自己不着边际的心事被看穿了,顿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下一刻,男人宽大的手掌却罩了过来,将她的手盖住,轻握。
“绾绾不用担心孤。”男人柔声,“这些事,孤都会想法子的。昌乐她——暂时应当也没有性命之忧。不管是她自己逃走,还是被人救走,更甚至于被刺客带走,那也说明,派去刺客的人暂时并不想要她的性命。”
程绾绾听着,听了会儿才发觉不对,男人似乎是误解了她,以为她刚才惴惴是在担心他。
程绾绾张了张嘴,想解释,但是又不好怎么说。
只得小声说了句:“不是的……”
“什么?”江诀没听清。
程绾绾一抿唇。
她总不能说,她刚才根本不是担心他,而是在担心自己将来做不好皇后怎么办吧?
程绾绾说不出口,只能垂下脑袋小声蒙混过去:“没什么……”
江诀没追问,握着小妻子的手,朝她安抚似的笑了笑。
程绾绾被男人这一笑弄得心里心虚得很,但也只能跟着扯动嘴角,回了男人一个短促的但乖乖的笑。
这一打岔,程绾绾便不再去想将来做皇后的事了。
她因着男人的话,又担心起五公主来,但男人刚才的话也确实安慰到了她,不管怎么说,五公主应该还是性命无虞的。
只是可惜了秦二公子……
程绾绾不由就想到了周雪君。
若是周家小姐得到了这个消息,该有多难过啊……
送亲卫队在边境遭遇刺杀,送亲使护驾战死,当朝公主失踪,盟国使团几乎全部被杀。
这样大的消息,莫说在寿阳城中,恐怕在寿阳周边也都是瞒不住的。
既然瞒不住,索性消息便没刻意压着。
故而只过了两日,周家就得到了消息。
周家人在寿阳的门第不算高,故而素日里不怎么出门与朝中官妇走动,也就没从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风声中得知秦昭战死的消息。
消息是周晋在大理寺当值时同僚悄然告知的,问他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周晋这才得知,又在下值后专门去了一趟勇毅侯府。
他也没去问勇毅侯夫妇,也没问秦宣,甚至没进勇毅侯府的大门,只是使了些银钱,问了侯府的下人,这才从下人口中证实了消息。
秦昭与周晋相识多年,周晋万万没想到送亲路上会出这样大的事,秦昭竟连命都丢在了路上。
周晋脚步沉重地回到周家,等一家人用过晚膳,他支走了小辈们,只留了家中长辈,还有妹妹周雪君,把这个消息同家中说明。
周母当即便不信:“这么大的事,我们周家可是和勇毅侯府定了亲的,若是真的,他们怎么可能不派人来告知一声!”
周晋也多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他已然证实过消息,才敢把消息带回家中。
周晋面有痛色,起身扶着激动的母亲先坐下:“母亲,非是勇毅侯府刻意隐瞒,是眼下还不知陛下和太子殿下是怎么个意思,侯府总不能专程过来一趟,提前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吧?再说,儿子今日去过侯府了。儿子没敢登门揭人伤口,但问过下人,侯府里已经在准备棺椁白皤,只等……只等秦昭的尸身运回来,便要举丧了。”
周母知道儿子一向稳重,断不会拿没经证实的消息来刺激于她。
刚才周母如斯激动,一方面正是因为信了,才更加难以接受,另一方面,是顾忌女儿周雪君在,根本不敢去信。
可是周晋这么说,周母便是不想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
周晋说完,到最后声音已经略微沙哑。
他说完,周母也没有再说话,屋里的人都看向周雪君。
其实周家和秦昭什么关系也没有,只有周晋原本就和秦昭熟识。而周家其他人,则都是因为周雪君和秦昭的婚事。
眼下除了周晋,大抵只有周雪君才是最难过的。
周母看女儿:“雪君……”
周母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这终究是生死之隔啊!
明明才定下亲事,未婚夫婿却死在了千里之外的边境,不知什么时候死的,不知怎么死的,传回来的,只有他突然的死讯。
这可叫女儿心里怎么过得去啊!
周母担心女儿也痛心准姑爷,可是看着女儿,却见周雪君愣在那里,什么反应也没有。
周母反而更忧心。
周晋低声:“雪君……”
周雪君兀地站了起来。
她眼睛瞪大了些,直直地看着不知虚空中的哪里,素来明亮的眸子里,只余下一片仿佛畏惧的烁动,像残灯撑着的烛火苗,随时预备着化为死寂的灰烬。
周雪君已然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她只记得那天,青年站在墙头,冲她无声做口型,问她是不是舍不得他。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忘记了。
好像没有回答……
一股撕扯般的疼痛在胸口陡然蔓延开,周雪君抬手,用力捂住发疼的心口。
眼见周雪君脸上一瞬间失了血色,周母急忙往前:“雪君!”
周晋离得近,先一步靠过来,扶住了妹妹摇摇欲坠的身形。
但是只一瞬,周雪君立即就挣开了他。
她眼眶发红,眼泪却固执地不肯落下。
一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都看着她,一个个嘴唇阖动,像是要围上来吐出什么安慰的话语。
周雪君兀地觉得一阵窒息,她踉跄退后了一步又飞快站稳。
她道:“哥哥,你别胡说,秦昭他武功那么好,他、他那么厉害,他不可能会出事的……不可能……”
“雪君……”周母再忍不住,眼泪登时掉了下来。
周雪君茫然看过去,声音里分不清是颤抖还是木然:“母亲,您哭什么……秦昭不会有事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周母说不出话来,只眼泪不住地往下砸。
周雪君看一屋子的人都看着她,目露怜惜和悲伤。
她受不了这些目光,猛然转身,大步朝屋外跑去。
周晋将人挥退,独自走到门外,抬手要敲门。
没等他敲下去,屋里传出周雪君悲戚的声音:“哥哥你不用再说了,我不信!我偏不信他就这样死了……我不信……”
周晋不知说什么能让她好受些,更无法狠心再说一遍秦昭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周晋没说话,屋子便没了声音。
周晋也没走,就站在院子里。
过了一会儿,屋里低低地逸出了一点哭声。
周晋喉头发涩。
那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又似被什么蒙住,但还是翁翁的、像积云层后闷重的滚雷一般,一声接着一声哽咽地传了出来。
周晋不知在院中站了多久,突然有丫鬟急匆匆地跑进了院子。
周晋转身,丫鬟着急道:“大公子不好了!夫人晕倒了!”
因为联姻被毁之事,江诀一连忙了好几日。
到四月初时才好了些,没那么忙了。
江诀便同小妻子说,让她亲自去周府一趟。
程绾绾也听说了周府的事,周夫人病了,已经病了小半月了,还不见好。
程绾绾倒是没听说周雪君的消息,但想来她也不会好。
程绾绾本就想去周府看看,只是周府和勇毅侯府不过是定了亲的准姻亲,到底不是亲家。她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过去,以周家在寿阳的地位,谁也知道是为了勇毅侯府二公子的死才去的。
这样一来,不就是把周家给架住了吗?以后这门亲事怎么算?难道让周雪君为秦二公子守一辈子活寡不成。
故而程绾绾虽然担心,但是并没有贸然前去。
江诀同她说了,程绾绾还是有些担心:“可是我就这样去,在旁人眼中,便是为了秦二公子的事去的,这样不会耽误以后周小姐再议婚事吗?”
江诀:“……”
江诀颇有些艰难挤出声音:“秦昭才刚死,现在就想改嫁的事?”
程绾绾认真:“不是改嫁。他们只是定亲,又没成亲,哪来的改嫁?”
江诀:“……”
江诀:“你知道孤的意思。”
程绾绾点头:“那也不是改嫁。”
江诀:“……”
“再说了,秦二公子是刚死不久,”程绾绾叹口气,“可是周小姐的婚事也是一辈子的大事。死了的人就是死了,总要为活着的人考虑吧。”
江诀没做声,心里一时滋味怪怪的。
虽说小太子妃说的话确有道理,活着的人总还是要好好活下去的,总要为活着的人考虑。
只是,他总觉得这也考虑得太快了些。
江诀不禁就想,倘若换做是他战死,小太子妃与周家女易地而处,她是不是就会短暂地悲伤一下,转眼就会把他给忘了,再嫁给旁人。
他一时没去想他太子的身份——即便是他死了,他的太子妃也不可能再嫁给旁人了。
程绾绾看着男人,杏眸认真,丝毫没看出男人眼底的复杂。
江诀沉默了半晌,才索性说道:“按照孤说的办就是。”
程绾绾还是担心:“可是……”
话未说完,被男人压下来的眼神打断。
江诀垂眼睨着小妻子:“绾绾只管去办,周家的事,你不必担心。”
程绾绾多少还是有点担心的,但是男人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也就点头答应。
她总是相信他的。
翌日,程绾绾用过早膳之后,早早就坐上东宫的马车往周府去了。
程绾绾到周府时,还是大早上,但也早到了上值的时辰。到了这个时辰,周晋还没有去大理寺上值。
因周夫人病着,周晋又是周家如今的主心骨,东宫的车驾到了府门外,下人连忙通禀之后,便是周晋亲自出来迎接。
程绾绾才得知,周夫人越发病得重了,前两日又起了高烧,一夜未退。
周晋实在担心,便同大理寺告了假。
这段时日因为联姻出了岔子,京都里外也有些不太平,大理寺本来只准周晋两日的急假,还是太子亲自发了话,让周晋只管休假在家照顾周夫人,以尽孝道。
什么时候周母的病好些了,周晋再回去大理寺当值也不迟。
江诀都发了话,底下的人自是不敢说什么,连忙准了周晋的假。大理寺的上官和同僚,也个个劝慰周晋让他安心归家侍奉周夫人。
周晋这才在家中。
程绾绾得知周母病得重了,不由担心。
周晋看出来。
他同这位小太子妃并无多少交集,也不曾往来过,但是之前在秦昭口中也听他说过一些这位小太子妃的事情……可惜如今秦昭……
周晋心中叹气,压下一阵闷重。
他默默按下,总之他大概知道,这位小太子妃是个纯良心善之人。
瞧着年岁比自家妹妹还要小些,周晋不自觉将人当做妹妹一般。
便安抚道:“太子妃不必忧心,母亲的高烧昨日后半夜已经退了下来,太医看过,说是已经不打紧了。”
程绾绾这才松了口气。
周晋停下步子,又拱手道:“太子殿下一贯只论公事,不管臣子家事,这回却是多亏了太子殿下金口令下,臣这才能安心告假在家,侍奉病中的母亲。”
其实周家也不是没人能侍奉周夫人,只是到底周夫人病得重,又出了秦昭战死的事。
周家上下一时间如同被阴云笼罩,个个乱了阵脚。
这家中,周雪君是担得起事的,但是如今她心情悲痛,总不能叫她在这种时候还站出来照看全家。
而周父早逝,家中也就只有周晋当得起事了。
周晋还没说完,十分感念又道:“更要多谢太子殿下派了太医前来,连日下榻在府中日夜照看臣母。太子仁慈,太医圣手,这才保住了臣母亲的性命。”
这些事,程绾绾也是知道的,只是知道得没这么详细。
她只知道男人是派了太医到周府,但是不知道太医为了方便照看周母的病情,就在周府住下了,已经住了好几日了。
程绾绾不觉心里也有些暖。
周大人都说“太子仁慈”,足见她的夫君分明是一个很好的人,并不是外人传言的那么冷酷无情。
程绾绾浅浅地笑了笑:“周大人言重了。周大人在朝尽忠竭节,在家孝顺有加,像周大人这样的忠臣孝子,殿下必定是极爱惜的。”
“微臣不敢当。”周晋再次拱手,“待臣母亲病愈,家中事安,臣一定亲自去东宫面谢殿下。”
程绾绾笑笑:“周大人有心,殿下举手之劳,周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周晋领了程绾绾进府中,过了二门,程绾绾便见周雪君迎了出来。
上次见周雪君,还是在夷湖坡出事的那天。
那天刘夫人行刺,翁淑娴重伤,程绾绾慌得手足无措,完全乱了神,还是周雪君一直陪着她,忙前忙后,这才保住了翁淑娴的性命,也将事情处置妥当。
程绾绾心中一直是感激的,但是前后处置刘家的事、翁家的事,她一直没有来得及亲自登门多谢周雪君。
这会儿再看见她,程绾绾脚下步子不由顿了顿。
上次在夷湖坡看见的周雪君,还是唇红齿白、人面桃花,今日骤然一见,竟是消瘦苍白得快没个人样儿了。
程绾绾心中一震。
亲眼见了,才知秦二公子的战死,对周雪君的打击有多大。
不过程绾绾也有些意外。
因为听说周家有人病倒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周雪君,但是没想到是周夫人。
而现在,周雪君还在处置府中之事。
周晋到底是男子,多有不便,进了府中,便是周雪君伴在程绾绾身侧。
周雪君见过礼,领了程绾绾进正厅坐下,又命丫鬟去沏茶。
程绾绾看着她。
见她说起话来,声音虽然有些低郁,但是安排事情也好,说话也好,都是井井有条。
整个人乍感觉上去,简直像是没事人一样,只是明显看得出,她精神头不太好。
程绾绾和周雪君寒暄了几句。
虽说是寒暄,但担心也好,关心也好,俱都是真心的。
程绾绾从那天在夷湖坡和周雪君说了会子话,还和周雪君的小侄子玩过一会儿后,与周雪君的关系已然亲近了许多。
寒暄过后,程绾绾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匣子,只有巴掌大小。
她将匣子递给周雪君:“周小姐,这是我和殿下的一点心意。这匣子里是两颗护心丹,我已经问过太医,想必对周夫人的病情会有好处。”
周雪君愣了愣。
周晋连忙起身:“殿下已然派了太医来府中住下为家母诊治,这护心丹何其珍贵,府中断断不能再收了!”
护心丹是珍贵不假,但是这两颗所谓的‘护心丹’,恐怕比真正的护心丹还要珍贵十倍百倍不止。
因为这‘护心丹’里头,加了她的泪珠,瀛珠。
这是她特意找于太医做的药丸,将瀛珠磨了粉末加了进去,必定效果奇佳。
但是瀛珠之事,不能对旁人说,所以只能假借了‘护心丹’的名义送来。
她送来之前,也同男人说过。
不想男人说,他本来也有这个意思,绝对不能让周夫人出事。
程绾绾当下听了,觉得男人对周家的重视实在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因为男人一向对旁人的事都是不大管的。
勿管臣子族家是兴盛还是倾覆,只要与朝事无关,他都不会多管,全然当做闲事一般。
而这回,男人管的不仅仅是周家,还有勇毅侯府。
听说勇毅侯夫人也病了,虽说病得不重,但男人吩咐下去,让于彬多做了几颗‘护心丹’,也给勇毅侯府送了去。
这可真是稀奇。
难不成他其实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
程绾绾莫名打了个寒颤——还是觉得不太像。
程绾绾眼下没有多想那许多,只仍旧将匣子递出去:“*有什么不能收的。这‘护心丹’本就是救人的药物,若将它看得比人命还珍贵了,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周晋略微犹豫。
这当口,周雪君已经伸手接了匣子,起身谢恩。
程绾绾笑笑:“还是周小姐爽快。”
周雪君扯起嘴角:“家母病着,太子妃和太子殿下的这份心意,臣女在此真心谢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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