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能坐到今日这个地位,也不是吃素的,仅仅几句话就推诿得一干二净。
皇帝并不意外,早料到太后有此一说,目前也还没到动顾家的地步,他要么不动,要么就连根挖起,一个不留。
“太后母族,朕自然不能过于草率,总要查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凿,冤不冤的自有分晓。”
这话太后听得很不是滋味。
皇帝这是暗含警告,把她也一并算上了。
亡母的那些话再次涌上心头,为他人做嫁衣,为他人做嫁衣。
太后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郦国夫人想去行宫,那就去吧。”
不管去哪里,就是别待在她这,免得又有事,皇帝又来敲打一通,她可受不起。
太后心气未消,想到顾玲珑尚在皇帝宫中,人是必须接回来了,不然还不知道要被皇帝套去多少话。
“皇帝既然对玲珑那孩子并无意,不如就放她出宫,她到了嫁人的年纪,也不适合再在宫里住着了,皇帝若是对她还有疑虑,也可专门弄个地方圈着,尽量不要惹人耳目。”
太后隐隐有些把顾玲珑摘出顾家的意思了。
容渊又何尝听不出来,他也不可能轻易就让太后如愿。
“朕自由安排,太后就不必挂心了。”
容渊只为谈事,饭菜一口都未碰,谈完了,又敷衍了几句,便摆驾离开。
太后一人在屋里坐了许久,才招来亲信,面色沉重。
“你出趟宫,去顾家,给哀家捎个话。”
皇帝羽翼已丰,有些事,确实要早作打算了。
顾淳收到话后,亦是心惊胆战,忙把随扈叫来,暗自叮嘱。
“你赶紧传个密信到淮北,不能让那人返京,须尽早解决。”
拉不到一条船上,那就只能推下去,彻底沉没了。
一大早,尧窈在高福的护送下出了宫,陪同的有明姑和秀琴。
尧窈原本想把秀琴留在宫里,可才要出口,就被皇帝笑里的深意打住了。
秀琴是她的人,也是皇帝的眼线,皇帝必然不可能同意的。
虽然出了宫,可想要见到曾使君,还得更谨慎。
毕竟,皇帝放她出宫,目的是让她老实安胎,她要是才出来就闹出动静,皇帝可能就要改口,把她再弄进宫了。
明姑也知道这个理,是以,心里再急,面上也得稳着。刚出来的几日,明姑陪着尧窈在宅子里,没有表现要出门的打算。
不是给尧窈做吃的,就是做孩子出生要穿的衣物,很是沉得住气的样子。
秀琴一旁看着,不禁感慨,明姑待尧窈这份心意,不亚于亲闺女了,直叫秀琴羡慕不已。
秀琴被明姑专心为主的态度感染到,也学着明姑做起了小衣服,秀琴手巧,学得快,学的过程中发现了乐趣,竟有些着迷,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明姑要的就是这效果。
一日,明姑和秀琴一道做着尿片子,明姑捏了捏那布料,似仍不够满意,微皱眉:“这附近的布坊还是不成,不够软,不够轻薄,也不够吸水,改明儿我去远些,多看几家,比较比较,小皇子的臀部娇嫩,捂得不舒服,容易起痦子,可不能大意。”
秀琴没养过孩子,在宫中也甚少接触新生儿,明姑说得头头是道,她听着很是那么回事,直点头。
“有劳姑姑多费心了。”
话落,秀琴又问:“要不要我陪着姑姑一起去看看。”
明姑面不改色道:“你出去了,你就守着,主子身边不能缺人。”
秀琴一想,也是,就不再多言。
翌日,同尧窈通了气后,明姑早早就出了门,既兴奋又紧张。
她隐隐有种预感,今天,她一定能找到他。
明姑也是攥了一股子的劲儿,不寻到他就不回去。
明姑仍是按照尧窈给的地址,徘徊在那一带问询,如果那卖货郎真的是曾使君,他不可能报假地址骗尧窈。
除了她,最疼尧窈的就是男人。
这一回,明姑按着尧窈对男人如今样貌的描述,专寻瞧着面善的妇人问,问了好几个,终于有了眉目。
一名年长的大妈挎着菜篮子,想了又想:“你要找的应该就是王二,老鳏夫了,也是倒霉,数月前房子着火,半张脸都烧没了,媳妇老早就没了,还没给他留下一儿半女,将来可怎么着,劝他再娶又不听,以后老了,连个披麻戴孝,送终的人都没。”
大妈也曾劝过,但人家不理,心里还搁着气,明姑请她带个路,她还不乐意。
直到明姑拿出一粒碎银子:“只要你带我找到他,这钱就是你的。”
这么一粒,可以换多少铜钱。
大妈气也没了,笑开了眼:“可以可以,不过那王二烧了脸后,脾气更怪了,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
这条街看着不大,但人多又杂,早晨出来摆摊买菜的人还多,一股子的菜味混着鱼腥味儿,呛人得很,着实不太好闻。
明姑越往里走,越发的心酸。
这样的地方,确实能够掩人耳目,可如曾使君那般爱洁的人,实在是委屈了。
左穿右穿,进到一个更深巷子里头,路两边全都是矮房子,灰扑扑的墙面,斑驳老旧,瞧着都让人心酸。
大妈带明姑到一栋矮房子前,猛地敲了两下门,扯嗓子道:“王老二,你家表妹来找你了。”
屋里没有人应。
明姑把碎银子给大妈,说了声谢,就把人打发了。
明姑又敲了几下门:“表哥,我来了。”
简单几个字,却像是耗尽了明姑一辈子的心力,说得尤为艰难。
过去,是她推开他,以后,都是她来找他。
终于,门开了,浅浅的一条缝。
明姑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板,男人已经不在门口,而是坐回到了桌前,背对着她,一个字也没说。
明姑是想走近又有点情怯,内心仍有几分不确定,只把门掩着让外人窥不见,压抑情绪,唤了声曾六郎。
他在家,行六,前头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
男人像没听见,还是没有应,腰背挺得笔直,仿若石化了一动不动。
换做以前,明姑必然要扯嗓子喊他木脑袋,然而这回,明姑也没多说什么,搬了个凳子和他并肩而坐。
要沉默,两个人一起。
时间凝固在了这一刻,许久,终是男人先动了,轻叹了一声。
“你啊,又是何必。”
明姑眼睛模糊:“你呢,当初又何必。”
再回来时,已是暮色四合,最后一点霞光散去,大门前也已挂上了晕黄的灯笼,正是吃饭的点,明姑回来了。
尧窈等着她一起吃,明姑挤出一抹笑:“我已经吃过了,姑娘你自己吃吧。”
秀琴摆好了碗筷,打趣道:“想必外头好吃的多,姑姑等不到回来了。”
明姑笑回:“是等不到了。”
明姑在街上买了酸枣糕,秀琴爱吃,尧窈如今有了点妊娠期的反应,也爱吃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
到了外头,没那么多的规矩可言,尧窈本身就不是把主仆之分看得很重的人,她一个人也不热闹,叫秀琴和明姑围坐一桌,边吃边烤火。
腊月初,寒冬已至,热炕和暖炉置备起来,高福送了一整车的银丝炭过来,过两个冬天都不成问题。
秀琴还买了不少地瓜,埋在炭炉里烤着吃。
尧窈出生在海边,那里是没有冬天的,来到大晟后,过起了她生命中的第一个冬天,看什么都稀奇。
这烤地瓜,京里的人吃腻了,唯她大呼好吃。
但这东西,吃多了也不好,秀琴眼睁睁看着尧窈吃了酸枣糕,又连吃三个烤地瓜,再吃下去,克化不了的,忙把剩下的没烤的收了起来,等到尧窈来问,她就说没得了,要吃还得出去买。
明姑原本情绪郁郁,看到尧窈这么能吃,不由开怀了些,帮着秀琴一起劝小主子。
“好吃也不能吃多,伤脾胃,再想吃,可就吃不了了。”
尧窈意犹未尽,又有点赧颜,摸摸自己只鼓起一点点的小肚皮,把责任全都推给肚子里的小家伙。
“都是宝宝想吃。”
怀个身子,姑娘反而更稚气了,明姑不由失笑。
待入了夜,洗浴过后就要歇息,秀琴和明姑换了班,秀琴去休,明姑守在尧窈屋内,正好谈私房话。
尧窈听到明姑和曾使君相认,欢喜得直拍手:“太好了,我就怕你又扑空,寻不到人,不过曾使君不会骗我,留个错的地址。”
明姑矜持地笑笑:“不算骗,还是那条巷子,只不过又往里头挪了挪,他那性子本来就谨慎,狡兔还有三窟呢。”
话里,又透着一股莫名的骄傲。
尧窈也跟着夸:“是的呢,曾使君可有本事了。”
尧窈一夸,明姑又有点羞窘:“姑娘以后可别这么唤他了,他如今有了户籍,叫王二,当了十多年的鳏夫,无子无女。”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曾使君才得以借壳重生,不然,京中盘查严格,每半个月就要挨家挨户盘查人口,曾使君很难撑到现在。
曾使君上头有哥哥,不缺传宗接代的人,即便隐姓埋名,他也不觉得可惜。
明姑替他惋惜,原本出使大晟,回去以后又要加官进爵,可世事难料,命里缺了那么点运势。
尧窈倒有自己的看法:“兴许他本就志不在官途上,姑姑不是说他癖好怪,喜欢敲敲打打,做些奇奇怪怪的物件,这王木匠,大概正合了他意。”
闻言,明姑愣了下,想了想,还真如此。
男人不愿见她,并不是因着如今的身份,而是他那张脸,已经毁了大半,人不人鬼不鬼,对自己的外貌自卑。
儿女情长的事儿,私下再想。
明姑眼下有更重要的一桩要跟尧窈商讨,她先起身检查门窗是否关严实,再回过来问尧窈:“姑娘,我们回东瓯的事看来可行,只是这天寒地冻的,不少河面上还结了冰,不宜出行,要缓上一缓,等天气暖和了,您这胎相也稳了。”
她们要回东瓯,最快的路线就是走水路。
王二寻了个不错的活,给京中的皇商穆家检修货运船只,穆家少东家很是欣赏他的手艺,特许他可以带家眷登船,随船队南下或者北上。
只要寻到合适时机,他们坐上南下的货船,到了东南那边,离东瓯近了,就不愁回不去了。
到了这一刻,看着明姑兴致勃勃地谋划着如何回去,尧窈内心有愧,只觉不能再瞒,也瞒不住了。
最后,咬了咬牙,将王姐失踪,至今没有寻到,东瓯已经被二王子控制的不好消息,和盘托出。
“姑姑,你先别急,没寻到,就是不幸中的万幸,王姐是有福气的人,不可能就这么没的,她一定还活着,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
已经随肖瑾来到大晟境内的素君,忽然头脑一阵抽痛,她停下脚步,蹲了身子。
肖瑾回过头,见人没有跟上,迟疑了片刻,终是走了过去,好意劝道:“这里离东瓯没多远,你现在返回去还来得及,你如今没有身份,即便跟我到大晟,也难以生存,何况长途跋涉,未必吃得消。”
素君蹲了一会,感觉好点了,重新站起,面色略苍白,仍是倔强地道:“我已经认定了你就是我的夫君,那就夫唱妇随,即便刀山火海,我也要随你一道。”
女子眉宇之间透出的坚强和果断,让肖瑾不禁动容。
就连游起这个素来嫌女子羸弱累赘的人也忍不住道:“爷,您也别推了,她就是跟定你了,反正你屋里也没个女人,正好带回去,给家里人一个交代。”
“你闭嘴。”肖瑾眼角抽了抽,恨不能把游起的嘴用米糊糊起来。
素君脑子活络,游起这么一说,也给了她很好的理由。
“你家里人催你,你就把我拿出来挡着,我不介意的,反正我要嫁,也只嫁你,旁的男人,是不可能多看一眼的。”
多好的姑娘,人美不说,坦率,热忱,痴心得让人动容。
游起不由得羡慕起自家主子,还矫情个什么,真当自己是和尚,不能动欲。
见好就收吧,他想要这个福气,都没得。
肖瑾看着固执的女人,就像看到了自己,要说没有一点感觉,那不可能。
可她到底身份特殊,又是那位的姐姐,她不知道,他却知道,待到她哪天恢复了记忆,又是否还会记得今日的种种许诺。
不接受,不是他铁石心肠。
而是他和她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难以跨越。
第52章 如愿
到了腊月中旬,天愈发地冷,热炕已经烧起来,手边的汤婆子也准备了好几个,捂不到一会就凉了,又得再换。
尧窈如今身子金贵,她自己不觉得,但旁人总觉得她会冷。
秀琴把厚袄子和大氅全都翻了出来,挨个给尧窈换上,换一个,问她一句冷不冷。
尧窈不仅不冷,还有点烧。
她不想穿,秀琴一脸担忧,自以为地道:“您可不能因为爱美就不顾自己身子,女儿家本就冻不得,您看看,您穿再多,腰身都比我们细。”
不过脑儿说出来的话,秀琴顿了下,低头看看自己的腰。
尧窈也低头,一股淡淡的忧愁在心头萦绕。
秀琴当即一个激灵,陪笑道:“主子是因为怀了孩子,肚子不大不行,等肚子里的小主子出来了,主子很快就会恢复之前的好身段了。”
“会吗?”尧窈一只手扶着自己敦实的腰身,满脸尽是怀疑的神色,显然不是那么相信的。
这得跑多少步,少吃多少好吃的,才能瘦回到当初。
尧窈孕期反应并不算大,相比大多数孕妇,已经称得上轻松了。
唯独一点,就是她这种忧虑意识,倒是比谁都强。
且深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无可自拔。
就连皇帝何时来的,她也未曾察觉。
待人走到她跟前,将一个新灌好的,热腾腾的汤婆子塞到她手里,手里的热度瞬间传来,蔓延到全身,整个人暖烘烘的,尧窈如梦初醒,恍恍惚惚地回了神,仰头看立在她面前的高挺身影。
“怎么?几日不见,自己男人也认不得了?”
容渊俯身,才解了白狐狸毛大氅搁到一边,周身仍有股轻微的凉意,是以,男人没有抱尧窈,只是眯着眼睛,唇角露了点愉悦出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目光仍有些恍然的女人。
几日不见,她好像又变了样,肚子更大,圆滚滚的,脸也更圆了。
但这种圆,在容渊眼里,是异常圣洁,美丽的。
待身上的凉意散尽了,容渊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拥住在他眼里日益美丽的女人,亲亲她秀美的眉眼,荔脂琼鼻,还有殷红的唇瓣。
哪一处,都生成了他喜爱的模样。
明明分开也没多久,为何他就如此想念了。
相对男人的动情,尧窈倒是没什么情绪。
尧窈就像个木头人任由男人亲着,现下满脑子在意的唯有自己走形的身段,在她生完孩子后能不能恢复如初。
然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男人越是亲得热烈,尧窈心里越是难过。
他就一点也不在乎,也没感觉到她的难过。
没过多久,晶莹的泪珠从尧窈脸庞滑过,容渊正巧亲到那处,嘴中一股黏腻的感觉,他伸手拂掉嘴上黏着的尚未成形的珠子,已经能够淡定如常地把珠子收入随身携带的小锦囊里,还有闲情打趣尧窈。
“照你这么个哭法,咱儿子才出生,彩礼已经备妥了。”
闻言,尧窈愈发哭得凶了,像个孩子微微抽噎:“为何不是女儿,我就要生女儿。”
这女子怀身,气性没个定数,大悲大喜的,由不得人,也由不得自己。
容渊笑也不是,心疼也不是,但也明白,眼下把人哄住了,不哭才是正经事。
“好好好,女儿也是宝,都随你。”
然而,尧窈听到这话,还是哭:“什么叫都随我,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你就没份吗?”
容渊还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对了。
好像说什么,这小孕妇总能扯出奇奇怪怪的理由同他掰扯。
“当然不是我一个人的,不过你生的,你最大,你做主。”好歹是当皇帝的人,脑子转得快,几句话就圆了回来。
尧窈总算气顺了不少,但仍是抽噎着,甚至打了好几个嗝,需要缓缓。
容渊半搂着她,轻拍她的背,这回又带点责备:“你看,你一生气,受罪的还是你自己,又何必。”
尧窈气不顺地反驳:“不气,是不高兴。”
容渊简直要被这不高兴的小妇人逗笑了,强压下喉头那点笑意:“是,不高兴,那我的夫人可得尽快高兴起来,这样我们肚子里的孩儿才能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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