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姐是肖瑾寻到的,尧窈一直记着这事,寻思着找个时间,约肖瑾一见,问问王姐在何处,是否安好。
 容渊说的王姐安好,到底掺了水分,人活着,和过得好不好,又是两码事了。
 却不料肖瑾回来没多久,就要成亲了。
 私底下,明姑对尧窈道:“皇上不会拿这种事诓人的,肖大人也是个靠谱的,他如今大喜,我们要不要送些礼过去,也是感谢他搭救王女的恩情。”
 尧窈点头:“自然要的。”
 话落,尧窈又道,“我们是不是还有颗东珠,找个漂亮的匣子装着,送到肖府去吧。”
 东珠虽然不比夜明珠稀有珍贵,但也是千金难买的宝贝了。
 一说到东珠,尧窈又想落泪了,这颗东珠也是王姐给的,说给她攥的嫁妆。
 可姐妹不能团聚,要这嫁妆又有何用。
 肚子里这块宝,自有他无所不能的父皇为他张罗。
 肖瑾收到尧窈送来的东珠,很是吃了一惊,但皇帝有言在先,他又不方便亲自上门,只能叫管家跑一趟,表达自己的感激,顺便带上一句旁人听不懂的话。
 “夫人放心。”
 仅仅四个字,却足够让尧窈安心了。
 她知道,肖瑾是个好的,靠谱。
 肖瑾思来想去,觉得这个东珠不该自己收,合该尧文君自己留着。
 大婚那日,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肖瑾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实在拖延不下去了,在喜婆高声呼唤下,硬着头皮入了洞房,手里还拿着一个彩锦如意六角盒子,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
 世子的花烛夜,无人敢闹,见人来了,女眷们捂着嘴儿,识趣离开。
 肖瑾坐在桌边,片刻后,正要起身。
 素君掀了盖头,雪肤红唇,妙目流波,艳妆之下,美得惊心动魄。
 她和郦国夫人是不同类型的美,但毫无疑问,二人都是少见的,让人窒息的倾国美人。
 素君轻启红唇:“夫君为何不过来?”
 难不成,仍是嫌弃她的过往。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
 可惜,她连过去的事都想不起。
 肖瑾脚步沉重地走到床边,心情也是沉甸甸的,他把匣子交给素君。
 “这是你的妹妹,郦国夫人给你的。”
 姐妹俩虽然暂时不能相见,但肖瑾不想素君不记得这个妹妹的存在。
 打开匣子,看到东珠的那一刹那,素君眼眸闪了闪,试图扯出一抹笑容来。
 “我的妹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夫君能否给我讲讲。”
 皇帝的妃子,臣子可不能讲太多,沉思半晌,肖瑾才缓缓道:“郦国夫人对你甚是思念,她如今在行宫养胎,皇上将她照顾得很好。”
 素君笑了笑,轻声道:“好就好。”
 肖瑾望着女人:“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素君转头看他:“都是些模糊零碎的片段,头疼得很。”
 闻言,肖瑾也不勉强:“不急,慢慢来。”
 素君诶了声,将东珠搁到一边架子上,然后握住了肖瑾的手。
 “夫君,夜深了,该歇了。”
 她想嫁他的心,从来都是真的,做不了半点假。
 “王姐。”
 尧窈再次从梦中醒来,这回无喜也无悲,只微微有些怅然。
 她看到王姐了,王姐就在前方,她不停地唤,可王姐好似听不到,一直走,没有回头,只留个背影给她。
 帐子被拉开,用银钩带到一边,男人长身玉立的身影出现在了尧窈眼前。
 尧窈胸口微涨,不假思索便道:“你怎么来了?”
 容渊冷下了脸:“来看你想通了没。”
 对她最好的,到底是谁。
 这回,尧窈没有回嘴,仰面望着帐顶,沉默不语。
 容渊见她这异常的模样,心头的不满消散了些,他掀了衣摆坐到床边,语气不太好,但仍是关怀的话。
 “又梦到你王姐如何了?你惦念她,她可有记着你?”
 闻言,尧窈有了点反应,她扭头看向男人,粉唇微动:“皇上是不是知道我王姐在哪里?”
 肖瑾是皇帝的亲信,不管什么事,都不可能瞒着皇帝。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尧窈撑着床面就要坐起,却被男人轻轻摁着制止。
 “你躺好,别乱动。”
 为了个已经把她忘干净的女人,何至于。
 容渊并不想提尧文君,岔开话道:“你不是很想吃西街阿婆家的臭豆腐,朕要他们去买。”
 这女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口味,专挑酸的臭的吃。
 臭成那样,熏到了肚子里的胎儿如何是好。
 尧窈闷闷不乐:“臭豆腐要趁热吃,凉了就不是那味儿。”
 容渊转过身,透过纱窗看外面的天色,时候尚早,出去一趟,满足妇人口腹之欲,也不是不可以。
 男人回神,将尧窈从上到下打量个遍,仍是瘦胳膊瘦腿的纤细模样,人其实没变多胖,吃的一点肉都长在肚子上了。
 “你可能走?”
 “当然能。”
 她只是怀个孕,又不是残了废了。
 尧窈总算有了点好心情,天天闷在宅子里,人都要闷出病了。
 容渊也有他的坚持:“出了这门,你得听我的,不得任性。”
 闻言,尧窈怪异地看了男人一眼。
 平常都是朕啊爷的,换了称谓,她有点不习惯。
 男人犹不自觉,看着女子的表情,眼角微抽:“你那是什么眼神?”
 尧窈从善如流:“我这是看着爷心怀感恩万分感激的眼神。”
 偏就这嘴儿,时而蹦出不讨喜的话,时而又抹了蜜似的,让人欲罢不能。
 容渊责也不是,说也不是,只能俯身,捏着女子小巧精致的下颌,撅住她粉嫩欲滴的唇瓣,掠过她口中甜蜜的香津,极尽缠吻。
第56章 上心
 盛京的夜市,似乎每日都很热闹,花灯十里,落落星痕,繁光缀着良夜,人影绰绰,心潮浮动。
 巷口拐角处,一辆装饰素淡,不太起眼的马车停着不动,只把帘子露了一角,一只修长的大手搭着帘子,让车里的人能够将外面的繁华景象看得更为清楚。
 临近正月,街头巷尾的店铺全都从早开到晚,宵禁也往后延迟了一个时辰,更有商家把货物摆到了店门外,同那些流动的小摊贩们抢生意,一年到头的忙碌,为的也不过是在这除旧迎新的日子里,舒舒服服地过个好年。
 到处都是采购年货的人潮,人声鼎沸,笑语不断。
 在这样的日子里,又身处最繁华的京师,快乐的时候,总比不快乐的时候要多。
 尧窈举目看向车外,不自觉地把手搭在已经隆起明显的肚子上。
 母性是天然的,尤其到了显怀的月份,明显感觉到腹中胎儿的律动,人也变得愈发柔软,更有意识的保护自己,以往凑热闹的心情,这时候也淡到几乎没有了。
 远远看着,便足够。
 容渊伸手过去拢了拢尧窈裘衣大氅的领口,将那毛领往上又提了提,快把尧窈下半张脸都要遮住,呼吸也变得不那么顺畅。
 尧窈又把毛领往下扯了扯,让自己喘口气,睫毛微颤,瞥了男人一眼,仍是不怎么愿意搭理他。
 他是皇帝,是她的衣食父母,说什么,她只有听的份儿。
 但她也有自己的理,没觉得有何不对的地方,只怪他和她的想法和理念都差了太多,说再多,也说不到一块去。
 容渊是不太懂女人的,这世上能让他费心的女人也数不出几个来,光是面前这一个,就十分叫他头疼了。
 他甚至不明白,她生气的点在哪里,又为了什么不高兴。
 说想吃臭豆腐的是她,到了外头,臭豆腐的香味从巷子那边飘了过来,她又变了主意,没胃口,不想吃了。
 偏偏,容渊还说不得,还没开口,小妇就先瘪了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怀的是他的子嗣,他忍她,也是应该的。
 但他们既然已经冒着寒冷出来了,就万万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容渊也是摆出了少有的耐性,温声道:“不如你再看看,总有你想吃的。”
 就在这时,一股肉香味飘了进来,让人胃口大开的酥香,一点都不腻。
 尧窈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深吸口气,脸上露出了渴望的神情。
 看女子这馋样儿,容渊也不多问,打发了高福去问。
 高福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呼吸微促,手里更是提着好大一个油纸包。
 “回主子,这是廖记老字号的炸肉丸,刚出锅的,可新鲜了,这时候吃正正好。”
 容渊接过纸包,放下帘子,不紧不慢地拆包。
 尧窈一旁挨着男人,看他慢吞吞的也不着急,按耐不住口腹之欲,她伸手过去,帮着把纸包的一角拉开,看到炸得金黄酥脆的肉丸,眼睛都要直了。
 容渊看着小妇人那副馋样,着实好笑,也不逗她了,用帕子裹了个肉丸,送到她嘴边。
 “你吹一吹再吃,别烫到了。”
 他是可以帮她吹凉的,就怕好心没好报,被她嫌弃有口水。
 不过这肉丸确实香,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的天子都被勾出一点瘾头来了。
 见尧窈边吹边吃,吃了大半肉丸,还剩指甲盖那么一点,容渊低下头,一口吞掉。
 这种抢食的举动,也让尧窈惊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望着男人。
 那么一大包,他不吃,非要抢她的。
 容渊倒是心安理得,又从油纸包里拿了一个丸子,问她吃不吃,她不吃,他就吃了。
 这东西,确实有味,改天派个御厨出来学习学习,这样他在宫里也有得吃。
 尧窈没理男人,自己也拿了一个,背对着男人,小口地吃。
 尧窈人长得秀气,嘴也小,再贪吃,吃相也差不到哪去。
 容渊更不用说,打小接受的就是最高级别的教育,言行举止,处处透着与众不同的矜贵,吃个肉丸,也能吃出龙肝凤髓的感觉来。
 尧窈回头一瞥,瞧着男人,觉得有意思,露齿一笑。
 这一笑,也让男人有点受宠若惊,小祖宗,不容易啊,总算有个笑模样了。
 毕竟是纯肉做的,又用滚油炸过,再好吃,吃多了,肠胃也会受不住。
 孕妇也不能吃多这种油炸物,即便尧窈仍是没够,不大乐意,容渊不为所动,把纸包裹上,叫高福收起来。
 男人言辞谆谆:“我这是为你好,凡事都有个度,过犹不及,你这时候吃多荤腥,夜里又要睡不着觉了。”
 孕妇肚子大了,想睡个好觉,本就不易,又吃了不易克化的炸肉,尧窈若是不能安眠,折腾的还是他这枕边人。
 尧窈意犹未尽,但仍有理智,叮嘱高福别扔了,放到厨房里,明早还能煮面吃。
 高福连连应是:“奴才晓得的,这过夜的不新鲜,奴才明儿一早就去店里再买些。”
 “过一夜不要紧的,不能浪费。”
 东瓯的猪肉不便宜,尧窈被尧文君接到宫里之前,想吃顿肉也是不那么容易,大巫也不可能好吃好喝供着她,那时候瘦得跟柳叶似的,风一吹就能倒。
 住到王庭后,伙食变好了,尧窈才开始抽条,个子长了,身上的女性特征也渐渐显露出来。
 尧窈为何这般记挂尧文君,只因尧文君之于她,相当于再生父母,给了她新生,和活着的希望。
 思及此,尧窈不禁又是一阵感慨,望着身边气质清冷的男人,忍不住问道:“爷有没有特别印象深刻的事儿,别人为爷做的,诚心实意的事儿?”
 人心都是肉做的,谁又能真正的铁石心肠。
 容渊并不是个会怀念过去的人,尽管那些记忆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但他会压抑自己,尽量不去想起。
 男人捉过尧窈削葱般细嫩的手指,轻轻摩挲,煞有介事道:“你明日为我煮碗面,我能记一辈子。”
 他身边尽忠的人不少,但不求回报的,却是少之又少。
 尧窈不太能理解,呢喃道:“只要做碗面吗?”
 未免太简单了。
 尧窈不是很能相信,以为男人又在开玩笑。
 容渊捏捏女子饱满光滑的脸颊:“不要以为这事儿简单,我明早还得赶回宫,你得起得更早,天还没亮,就要开始张罗了。”
 不上心,是做不到的。
 尧窈正要回话,才张了嘴,便听得倏地一声,伴着风声,还有重重的一下,是什么东西深深钉入车板的闷响。
 这一响动,使得容渊脸色丕变。
 他扯过尧窈,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又是一支冷箭,直接从窗缝里射了进来,容渊长腿一踢,抄起脚边的小凳挡在了身前,将射过来的短箭打飞。
 外头,高福扯开了嗓子喊:“来人啊,护驾!”
 隐在四处的暗卫瞬间涌了出来,挡开夜幕下一支支从不同方向射来的箭矢。
 丁念一人当先,护在车前,将中箭的车夫推到一边,大臂一挥,刀起刀落,身形如电,打掉了不少支短箭。
 然而这箭雨来得又快又密,让人始料不及,尽管暗卫们极力护主,仍是有少量的箭射入了车内。
 容渊紧紧护着尧窈,一支短箭从他手边擦过,他的手背上很快出现一条鲜红的血印子。
 这点疼,对男人来说不算什么。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问:“有没有伤到?再忍一忍,很快就没事了。”
 尧窈摇头,面色微微发白。
 没想到,在京中,居然也会发生当街行凶的恶事。
 这行凶的人,又是否知道车内坐着的是何等尊贵的天子。
 这一夜,异常漫长。
 脚下地龙烧得正暖,长几上的暖炉也散发着热度,尧窈周身暖烘烘的,但暖了身,热不到心里。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又转变得太快,男人是何时受的伤,她竟未曾察觉,直到回来,她的大氅上沾了不少血迹,她脑子也是一蒙,瞬间呆住。
 容渊是个能忍的性子,到了宅子里,下了马车,他才叫来高福,要他寻个会治刀剑外伤的郎中,也没叫人扶,自己就那么走进了屋里。
 下人们却是乱成了一锅粥,尤其是高福,那神情简直如丧考妣,半点也不敢耽误,急急忙忙就带上仆从出外寻医。
 进了屋,平时最喜欢把尧窈抱着亲的男人,这回避她远远,自己坐到桌边,拿没有被短箭刺伤的左手倒了杯茶水,自顾饮着。
 尧窈看不下去,相帮他倒水,却被男人喝止,叫她坐在那里,不要过来,他身上有血腥味,莫冲撞了她。
 如果不是尧窈坚持,他甚至不会让她与他同处一屋。
 秀琴和明姑在厨房里忙活开了,又是烧热水,又是蒸洗干净的棉布,还有炖煮补血益气的参汤。
 秀琴伺候皇帝的时间久,比明姑感触更深,一边忙活,一边抹眼泪。
 明姑一旁看着,直叹气:“你就别哭了,哭也没用,看看有什么我们可以做的,把事做好了,能帮到主子一点是一点。”
 秀琴仍是抽噎,不解道:“皇城根下,天下脚底,怎会发生这样的事儿,这些人,是向阎王爷借的胆子吗?”
 “可不是,总有不怕死的。”
 明姑不禁想到自家王太女,不也在自己家里遇的害,人要坏起来,什么事儿干不出。
 高福把京中看外伤最厉害的郎中从医馆里直接绑了过来,时间紧迫,他实在没空跟人废话。
 郎中看来人衣着华贵,面白无须,声音也少了男人该有的阳刚,似乎明白了什么,扭了几下便不做抵抗,老老实实跟过来。
 进屋前,高福给郎中解了绳索,并警告他好好治病,不可乱看,否则他睁着眼睛进去,出来,就得闭着眼了。
 郎中对高福颇为忌惮,进屋后,瞥到榻上坐着的白玉般无暇的美人,他也只是瞥了两眼,便强行转开目光,不敢多看。
 至于桌那边坐着的男人,郎中尚未看过去,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僵硬扭过头,对上一双异常犀利,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心头不由更是跳得厉害。
 高福催着他:“还不快过去给三爷治伤,再拖延,仔细你这条小命。”
 郎中直觉屋里这一对男女身份不一般,光是这容貌和周身气度,已经是他生平头一回见到,更不说别的了。
 “你安心治你的,该你的,不会少。”男人冷声开口。
 郎中收敛心神,微微屈膝蹲到男人身侧,专注他的术业,仔细查看男人伤口,拿手不轻不重地碰了碰扎进男人手臂的短箭,不时问他疼不疼,有多疼,主要是想看看有没有扎到骨头里。
 容渊忍着不耐,一一回了。
 郎中挡住了尧窈的视线,她看不大清,正要起身,容渊倒是瞧见她了,一声轻呵,叫她坐好,不要动。
 尧窈被男人受伤了依旧凌厉的气势慑住,才站起了身就又坐了回去,樱唇微张,想要说点什么,却又阖上,未置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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