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城旧事(黄鱼听雷)

晋江VIP2024-09-28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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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张驰坐在石墩子抽着烟，远处湖水金波粼粼。灰色西服外套被他随意地丢在一旁，脸上几分灰败，勾起嘴角自嘲地看她：“是不是觉得我很窝囊？”
孟姝蹲下身子，下巴抵在他膝盖上，看了他好一会儿后，她倏地直起身子，扳过他的脸，在他瞠然的目光里，吻上他的唇：“没有。”
一个寄人篱下青梅竹马天之骄子跌落的文。
女主职业医生，男主律所合伙人。顽石时代校园卷，黄金时代都市卷。
内容标签： 都市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成长
主角张驰视角孟姝
一句话简介：非常规青梅竹马文
立意：东山再起。

孟姝从手术室出来，将近九点。她穿过连接住院楼的长廊，长廊临空，两面并无遮挡，冬冷夏热。几个小时前刚下过一场雨，雨后湿冷砭骨的风从两侧灌进来，钻入裸露的脖颈，激得她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胸外科住院病房在三楼，大多数病人此时都已睡下，只有家属偶尔推门出来到开水室接水，碰见孟姝轻喊一声孟医生，算是打过招呼。
孟姝回到值班室，刚换上白大褂，门口传来两声叩门声，她走去开门。
钟倩茹靠着门框，笑盈盈递了杯咖啡过来：“手术结束了，等会要不要一起去楼下吃点东西，你晚饭不是都还没吃？”
科主任今天做了个支气管破裂修补术，指定让孟姝当助手。将近快四个小时的手术，孟姝连水都没喝上一口，此刻早已饥肠辘辘。患者已经被推进监护室，等清醒后，还需要拔除气管插管，同时使用抗生素预防感染。
孟姝喝了口咖啡：“走不开，等会还要给病人用药。”
话音刚落，放在白大卦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讯息提示音。孟姝拿出来一看，一条简短的讯息映入眼帘。
「什么时候回来的？」
孟姝失神两秒，钟倩茹好奇地凑过来：“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孟姝神色自若地收了手机：“没什么，骚扰短信。”
钟倩茹和孟姝都是今年刚入职浔城三院，两人都有留学背景，只是同属科室不同。孟姝胸外科的，钟倩茹是心外科的。这将近半个月的相处，两人倒是投契，时常下班约着一块夜宵。
“据说咱们两个科室的入职欢迎餐定在了明晚。”钟倩茹拉了张椅子来坐。
“领导都有谁去？”
“你们科室的郑医生和我们科的赵医生呗。”钟倩茹冲她挤眉弄眼，“我倒是不怎么想去，肯定很无聊，就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找个借口躲过去。”
孟姝正要说什么，门口传来夜班护士着急忙慌的声音：“孟医生，王莺和十二床的病人起了争执，你快去看看吧。”
孟姝皱眉：“怎么回事？”
钟倩茹也跟着站起来。
护士边走边解释：“十二床的病人躲在洗手间偷偷抽烟。”
这么一说，孟姝立时明白过来，十二床的病人明天要做肺大疱手术，术前必须戒烟一周以上。眼看该做的常规检查都做了差不多，临门一脚的功夫，现在却出了这档事。
这种事在医院并不少见，孟姝赶到病房时，中年男人堵在洗手间门口，肆无忌惮吐着烟圈，身上除了烟味外还有一股酒味。王莺站在一旁，眼圈红红，看到孟姝，抿着嘴低低叫了声孟医生，目光里透露一丝委屈。
孟姝说：“你先去忙，这事，我来处理。”
夜班护士拉着王莺出了病房，孟姝面无表情：“林先生，麻烦您把烟掐了，医院有规定，除了吸烟区外，其他场所一律不准抽烟。”
男人不屑地哼笑了声，上下打量了眼孟姝，充耳不闻继续抽着烟。孟姝深吸了口气，抬脚上前两步，劈手就夺过他含在嘴里的烟，中年男人愣两秒，似乎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看着纤瘦的女人会有这么一股蛮劲，待反应过来，觉得落了面子，伸手重重搡了孟姝一把：“你他妈算老几，也敢管到老子头上，是不是现在看老子落魄了，都瞧不起老子，你们这群臭婊子。”
男人喝了酒，又在气头上，力道没控制住。孟姝后背直直撞上尖锐的门把手，腰间袭来一阵锐痛，孟姝疼得脸色发白，钟倩茹忙不迭伸手来扶她，冲着男人嚷嚷：“好端端的，你怎么动手推人呢，真不是个男人。”
男人恶狠狠指着钟倩茹，横眉立目：“你说谁不是男人？你他妈有种给我再说一句试试！”
男人说着就要动手，这时病房门口冲进来一个女人，拦住了男人：“哥，你干什么，明天都要做手术，你怎么还抽烟？”
钟倩茹开腔：“你是病人的家属，你和你哥好好说道说道，明天都要做手术还偷抽烟，孟医生只不过劝他别在病房抽烟，他就出手推人，有这么做事的人么？”
女人闻言，关心地看向孟姝：“孟医生，你没事吧？对不起，我哥这两天遇上事了，他心里不痛快，真是对不住了。”
孟姝站直了身子：“你劝劝他，医院不许抽烟，至于明天手术的事，我会通知主任另安排时间。”
孟姝和钟倩茹出了病房，钟倩茹嘴上抱怨道：“什么人啊，真是的，自个心情不爽拿我们医护人员撒气。孟姝，你腰没事吧？要不要我给你看看，我看刚才那一下撞得不轻，你脸都白了。”
孟姝摇头：“没事，你回科室吧。”
钟倩茹放心不下：“我还是给你抹点药膏再回去。”
孟姝：“不用了，你快回去，别等会明天你们科的总值班发现你不在科室，明天查房，你又得挨批。”
“那我走啦。”
孟姝经过护士台，另一个夜班护士正在安慰王莺。王莺见到孟姝过来，立即站了起来。王莺也是今年刚招进来的护士，算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儿，眼下还没法完全消化今晚遇上的这事，越想越委屈，眼睛还是红的。
孟姝安慰道：“别放在心上，那病人也不是针对你，只不过刚好遇上他心情不好。”
王莺低头拿手指擦了擦眼角，闷闷地嗯了两声：“那他没对你怎么样吧，孟医生。”
“没，我先回值班室了。”
孟姝回到值班室，进了洗手间，脱了身上的白大卦，撩起毛衣下摆，斜着身子对镜子照了照，腰间被撞的那块皮肤泛红。她伸手轻轻按了下，痛地轻皱眉头。
胃里一阵拧绞，饿到胃疼。孟姝穿上白大褂，从办公桌到柜门里翻出一桶方便面。值室里时常备着几桶方便面和面包牛奶这些充饥便食，以备值班医生随时能填饱肚子。
撕开了塑料包膜，孟姝用值班室的饮水机接了点热水，等着面泡软的时间，她拿出手机，又点开那条讯息。
门口传来渐近的脚步声，孟姝转过头瞥了一眼，刚才那个闹事男人的妹妹迟疑地站在值班室门口，孟姝从椅子上起来，望向她：“有什么事吗？”
中年女人看前桌上的泡面，舔舔唇：“孟医生，你这是还没吃晚饭啊？”
孟姝轻嗯一声。
中年女人从棉服兜里掏出一支药膏：“刚才那事真对不住，我哥的厂子里出了问题，他老婆又要和他闹离婚，他今晚才没忍住脾气，这是我买的药膏，你等会拿去抹一下？”
孟姝瞥一眼桌上的药膏，温声说：“医院有规定不能收病人的东西，心意领了，你去照顾你哥哥，让他不要再闹事了，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需要休息。”
中年女人又把药膏收了回去：“哎，行，那不打扰你了。”
等中年女人出去，孟姝坐回椅子上，揭开泡面盖，面泡过头，有些轻微发胀。她拿着叉子，囫囵将就着吃了。
她原本也是个没有果腹之欲的人，在国外读书那阵子，最穷的时候连临期半价食品都买来果腹过。有那么半年，几乎一日三餐都靠吃面包边度日，国外面包店每到傍晚，面包边都做折价处理，花不了多少钱就能填饱肚子，相对于来说泡面倒算是奢侈物。
孟姝吃完面，收拾了扔入垃圾桶，再次拿出手机，给那串号码回了条信息。

孟姝第二天交班后，就坐车回了公寓。她租的房子离医院半个小时的车程。小区是早年的老小区，灰扑扑的楼房，谈不上绿化设施，没有电梯，但楼层也不高。孟姝租了间小单间，那个时候对城租房还未进行整改，套房被业主改成七八间单独的小间用来出租。
她住在三楼，长年没人擦过的塑钢门蒙着一层灰，内里的格局是改造成两排并列的单间房，房顶低矮，一条狭窄的走道，稍显逼仄压抑。
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人都出去上班，楼道里静谧无声。
孟姝拿出钥匙插进门锁，打开进了房间。脱了身上的大衣，先去浴室冲了个澡。头发吹了半干，懒得再吹，穿着睡衣蒙着被子睡了一觉。
醒来是被门外小男孩声嘶力竭的哭叫声吵醒的，孟姝的对面住了一家三口，以往出门时，碰见过几次。她翻了个身子，伸手摸过枕头旁的手机，有一条未读讯息，是魏靖远半个小时前发来的。
魏靖远：我明天回国，到时见。
孟姝睡意清醒了大半，撑着身子坐起来，给他回了条信息。魏靖远大概在忙，没回她。她丢下手机，去浴室洗了把脸出来。又接到钟倩茹打来的电话：“孟姝，我等会开车来接你，吃饭的地点在市里的一家饭店。”
挂了电话，孟姝打开衣柜换了身衣服，又把先前换下的脏衣服扔到洗衣机里清洗。刚晾晒好衣服，钟倩茹发来信息说她已经在小区门口。
钟倩茹是浔城本市人，家里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书香门第长大的孩子，一般自带一股书卷气，性子文静内敛，但钟倩茹并不。她一回国，父母就给她入手了一辆三十多万的小车，钟倩茹时常开车上下班，偶尔也会载孟姝一程。
孟姝打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钟倩茹看了她一眼：“这次看来科里是下了血本，我看了那饭店，人均消费不低，基本都是一些生意人约客户吃饭的地。”
孟姝说：“那可能不止我们两个科室。”
钟倩茹：“好像说那饭店的老板是院长朋友，大概会给我们内部折扣，要我说去咱医院门口那家涮羊肉店聚餐就挺好的。”
孟姝和钟倩茹去过三院门口的涮羊肉店，那店里的老板和三院也有一段因缘。店里的老板早年是货车司机，长途运货出了事故，还是骨科的一位主任动的手术，后来痊愈后就在医院附近开了家铜锅涮羊肉店，肉质鲜美，性比价高，三院的医生时常去光顾。
到了饭店，钟倩茹停好车，两人进了包厢，除了她们两个科室的新员工外，还有几个面生的。几人一聊，果然如孟姝所言还有其他科室同期招进来的医生。
领导还没到，其余人三三两两聊着天。钟倩茹出去上了个洗手间回来，兴冲冲地撞了撞孟姝的胳膊：“我刚才上了个洗手间，看到了个男的，长得不错，还挺有气质的。”
孟姝一笑，正欲问有那么好看么，对面的男医生就搭话：“是不是我们隔壁包厢的。”
钟倩茹看向那男医生：“你怎么知道？”
男医生拿起跟前的杯子，倒了点茶，神秘兮兮的：“我还知道他叫什么呢？”
钟倩茹：“叫什么？”
“张驰，合成律所的合伙人之一。”
孟姝拿茶杯的动作微顿，钟倩茹没有察觉孟姝的异样：“了解这么清楚，你和他是朋友啊，要不帮我讨要个联系方式？”
“我和他不熟，就是听说过些事。”
钟倩茹追问：“什么事啊？”
男医生说：“人在隔壁呢，我在这儿说他闲话，保不准等会被他知道了，我这还能不能在三院混了，以后有机会再和你细说。”
钟倩茹切了句：“爱说不说，神神秘秘的。”
等科里的领导到了，众人都陆陆续续坐下，点了菜。领导开了个话题，大家附和几句。接着话题慢慢转向都是哪些学校毕业的，有人提起在国外读研，华人是很受排挤的，即便读出来了，也只能做些助手之类的，又戏言一句east or west,home is the best，人啊还是不能忘本，最后一句颇为感叹。
饭席上倒没人劝酒，毕竟明天还要上班。酒没人碰，烟是免不了的，即便开着窗散味，孟姝还是觉得有些闷。找了个借口出来透气，经过隔壁包厢时，留意了眼，隔壁包厢似乎也才刚散不久，一桌子残杯冷炙，穿着白色制服的服务员正埋头收拾。
孟姝走到一处窗口，窗户朝向饭店门前川流不息的街道，高楼林立，霓虹闪烁，汽车尾灯拖曳成一串光河。
饭店门口站着几个男人，跟前停一辆黑色轿车，较年轻的那个穿着剪裁挺括的黑色西服，里头一件白色衬衣，领口的扣子解开了颗，多了几分随意，他抬手替长者开了车门，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孟姝何曾看过他在长者面前这份乖相，这几年他也变化不少。他今晚应该没怎么碰酒，孟姝知道他一向喝酒不上脸，喝多了的时候从耳朵可以窥知一二。
回到包厢，同事吃得正酣，有人调侃一句怎么去这么久还当你溜了，孟姝笑一下：“刚才接了个电话。”
钟倩茹看她：“没什么事吧？”
孟姝压低声音：“没什么事，就是出去透口气。”
钟倩茹了然一笑：“我刚才上洗手间是上早了，这二手烟吸得我头疼。”
这顿饭没吃太晚。快到九点就散了。陆续出了包厢，刚才同钟倩茹搭话的男医生王丛落后几步，看向两人：“需不需载你们一程。”
钟倩茹从包里拎出一串车钥匙晃了晃：“谢了，我送孟姝回去。”
王丛开玩笑：“得，我还想当一回护花使者。”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电梯，到了大厅。孟姝手机进来一条讯息。孟姝看了眼，拉了把钟倩茹：“倩茹，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钟倩茹也不多问，只摇手说明天见。
孟姝等她走了，迎着寒风走出大厅绕到停车场。这个时间点，停车场还停了不少车，她顺着车走了圈，右手边那辆按了声鸣笛。孟姝抬眼看过去，瞥见前挡风玻璃后的张驰，他手机贴在耳边，正在和人通话，眼睛却定定看向她。
孟姝钉在原地几秒，等他拿下了手机，才不疾不徐抬脚朝他车停的方向走过去。
张驰下了车，他此刻西服外套了件黑色的大衣，大衣衬得他眉目越发深邃。两人隔着车身，遥遥相视。风卷起她颊侧的碎发，孟姝抬手拨开。张驰见她并没有开门上车的意思，绕过车头，伸手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上车，我送你。”
孟姝犹豫两秒，坐进副驾驶座，车厢里一时岑寂，孟姝听到他问：“住哪儿？”
孟姝抿了下唇：“月湖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路灯的光透过车窗将他的面容浸在半明半暗光影里，张驰掉转过脸：“你不知道我在这里？”
孟姝顿了下：“不知道。”
张驰没戳破她，那刚才在窗户口站的那人又是谁？
“你今晚是和客户在这里吃饭？”
张驰：“不是，是我爸以前的一个朋友，秦叔秦鸣谦，你还记不记得，有几年过年常来家里拜年的那个？”
秦鸣谦以前是张父张弘文手下的，每年年后都会上门拜访，后来两人在公司管理上理念不合，秦鸣谦便离开了华科医药，自己创办公司恒兴，如今已成为百强企业之一。
张驰自嘲地说：“这几年他倒是帮衬过我不少。”
孟姝：“阿姨这几年怎么样，身体还好吗？”孟姝回来后，还没去见过唐婉华，说实话这么多年，孟姝对唐婉华的心态一直是又敬又怕。
张驰：“老样子。”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孟姝握在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张驰瞥来一眼，瞧见了来电显示魏靖远三个字，移开眼看向窗外。孟姝按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轻轻喂了声。
她的声音有点不自在，魏靖远灵敏地捕捉到了，笑着问：“不方便接电话？”
孟姝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张驰，说：“没有。”
魏靖远听到了声喇叭响：“在外面？”
孟姝嗯一声：“今天科里同事聚餐，你什么时候的航班？”
魏靖远：“落地应该快六点，要不要来接机？”
“好，那到时见，顺便一块吃顿晚饭。”
魏靖远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她真会来接，却不想她还答应了，魏靖远低笑了声：“行，先这样。”
孟姝挂了电话，张驰搭在车窗的臂肘也适时收了回来，他摇上车窗，车厢里的空气却好像和那些嘈杂声一并被掩上的车窗隔绝在外，气氛有点沉，也有点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