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尧窈也不懂,东瓯没有大晟这么多的规矩,可来久了,听得多了,见得多了,她的感受也越来越多。
她本就不想做妾,她的孩子,更不能做庶子。
对此,容渊也有他的看法:“朕也是庶子,并非皇后亲生,可最后这皇位还不是到了朕的头上,若将来子辈有大才,是嫡是庶又何妨。”
容渊用人只看能力,嫡庶在他眼里,并无甚区别。
他将来也未必就会立后,妃子生的子嗣,在他眼里都一个样。
更何况,他并不想有太多子嗣,有一个心仪的女子,为他生个两三个就够了。
他这个皇位得来并不易,手足相残更是避无可避,他不希望他的孩子也走他的老路,只有昏君才会让自己的儿子们斗得头破血流,而他并不是。
见他的夫人仍是一副不大相信的表情,容渊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脑门一热便道:“不如今晚,朕带你进太庙,对着先祖起誓。”
这话不可谓不重,也摆足了男人的诚意。
但尧窈已经过了那个劲头,兴致不大,仍是想要出宫。
皇帝说要帮她寻找王姐,但皇帝态度不明,若王姐被他寻到,还不知道会如何处置,她宁可自己去找。
“你还是不信。”容渊从未对哪个女子这般讨好过,只为让她展颜,开怀起来,像之前那样腻着他,亲近他,对他笑,说些讨巧的甜话儿。
难道说往日的那些才是假,如今这样的她,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她对他不曾有过真心,过去的那些,全都是虚情假意。
意识到这种可能,容渊只觉得身下的椅子像是铺了层倒刺,让他如坐针毡,他倏地一下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仍是没什么好情绪的女子。
一如他当初对她那般。
“从古至今,没有哪一个妃子能够怀着皇嗣出宫的,想出宫可以,把孩子生下来,你想走便走。”
话说到这份上,容渊也在赌,赌她没那么心狠,连亲生的孩子都不要。
可此时的尧窈偏就有那么心狠,她终于实实在在地看向男人,眼里重新有了光:“皇上说的可是真?生下孩子,我就可以离开,皇上绝不会反悔?”
她需要他更明确的答复。
“生下孩子,你离开,朕绝不拦。”此时的皇帝也颇为心灰意冷,不过是一名弱不胜衣的女子,为何就这般铁石心肠,油盐不进。
尧窈张嘴,还未把话说出来,皇帝便冷声道:“若是不信,要不要朕给你一道圣旨,盖上玉玺,再签个字。”
本是嘲讽的意思,尧窈却当了真,郑重其事地对男人道:“那就有劳皇上费这个神了。”
容渊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气,也不是,怒,更不能。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有着最柔弱无骨的身段,却也有着最硬的心肠。
本就一个多月未见,一场对话,又以不欢而散告终。
瞧着皇帝进来时面沉如水,离开时面色更沉,秀琴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落不了地,待到明姑从御膳房回来,秀琴私下找明姑聊。
“夫人一直和皇上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宫里不止她一个妃子,万一真的把皇上的宠消耗光了,便是有皇嗣傍身,在这宫里也未必好过。”
更何况,如今有子嗣的不止尧窈一人,皇帝待淑妃本就不一般,尧窈把皇帝惹恼了,皇帝转而去宠淑妃,那就得不偿失了。
明姑这时候可不管宠不宠的,她和尧窈一个想法,出宫,回东瓯。
“淑妃有孕是过了明路的,我家姑娘还藏着掖着,已经说明皇帝的态度了,大晟的皇嗣血统纯正,可容不得我们外邦人混杂,真要放出消息,还不知道朝廷那些酸儒是何反应,既如此,还不如放了我们,将来我们也能感念君主的皇恩浩荡。”
秀琴听着明姑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一时之间,竟有些被她说动了。
可仔细一想,还是不对,皇帝待郦国夫人可不同。
大晟立国至今,宣召入宫的妃嫔,无一人来自外域,到了今上这里,不仅纳了个外邦公主,还许以夫人之位,成为这宫里位份最高的妃子,本身就极具争议了。
朝廷上反对的官员不是没有,然而慑于帝王的铁腕强权,还没激起多大的风浪就被压了下去。
其中反应最为激烈的几个大臣,一个个并不好过,家里家外,一堆官司缠身,自顾不暇,上了几回折子,也就不了了之。
秀琴劝明姑宽心:“你们就是想得太多,过于谨慎,这世上的人还有谁能大得过皇上,只要皇上愿意,旁的那些人再不满又能怎样。”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想到尧窈的态度,明姑仍不能轻易松口。
到了夜里,明姑同尧窈秉烛长谈,话里已有些松软。
“姑娘再想想,莫说皇帝,寻常男子,能做到这样的也不多,姑娘家总要嫁人,你也不可能一直留在王太女身边,这女儿家,最大的福气,还是寻个良人。”
明姑就是钻了牛角尖,良人在的时候不懂得珍惜,等到失去了,懊悔不及,可好在峰回路转,老天给了她一个弥补的机会。
明姑现身说法,尧窈仍是不为所动,不知为何,近日她的情绪反复,大起大落地,极力压抑,仍是不得开怀。
这个孩子,怀得并不让她有多开心。
尧窈捂着胸口:“姑姑,我这里闷得慌,就是难受,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明姑不敢大意,连夜请了孙太医来看,孙太医看过以后,开了几副舒缓心志的温良药方,又是一通叮嘱。
“这药只是辅助作用,最重要的还是夫人自己调节,莫太过伤身,女子怀喜,多多少少都会有点紧张,不知所措,想开了就好。”
孙太医出了偏殿,转脚又去往勤政殿,皇帝没有宣召,他也必须走这一趟,回个话。
依着皇帝废寝忘食的作息,这时候确实人在勤政殿。
书房的灯火微亮,桌上一盏灯,照亮面前的奏章,对男人来说已经足够。
然而从孙太医这里,小心翼翼地抬头一瞥,却觉那点光亮未免寒凉,男人的面容隐在那晕黄的光影下,愈发显得云里雾里,叫人看不清,也不敢看清。
“心志不畅。”
皇帝话里辨不出太多情绪,只最后一句轻哼,多少听出一些。
她又怎会心志不畅,心志不畅的,分明是他。
孙太医把自己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便深深低了头,不敢再吱声。
容渊靠向身后椅背,摁揉着眉心,只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朝廷上,事事要操心,钱更是得筹,不逼一逼,一个个只会阳奉阴违,损公肥私。
私下里,他还要使出常人难有的自制力,戒掉那股瘾头,更有脑子拧巴的小女人怀了他的种却不想生。
多事之秋,他又有多想要,但有了,就绝无扼杀的道理。
容渊闭着眼,轻声吩咐:“你以后勤快些,每隔三日就过去一趟。”
孙太医正好能听到,躬身应诺。
又过了一更,容渊明明倦极,却仍无多少睡意,脑子里始终有根弦紧绷着,让他无法放松。
坐了片刻,他起身,叫来高福,他要去偏殿看看,不必声张。
高福心疼自家主子,又说不得什么,只能照做。
守夜的宫人悄无声息地散开,明姑和秀琴也已经回屋歇着了,容渊畅通无阻地来到内室,门掩着,他轻轻一推就开了。
暖炉已经备上,里头用的上等银丝炭,轻轻淡淡地气味很小,对孕妇没什么影响。
男人在暖炉边驻足片刻,这才转身,往床那头走。
层层帐幔打开后,床上的人好似已经睡熟,双目紧闭,呼吸声极轻,只有胸前些微的起伏,昭示女子活着的气息。
只要容渊愿意,他有一百种手段让这女子尝到忤逆帝王的后果,有些惩罚,也是她该受的。
可人一到她跟前,那些打了无数遍腹稿的重话顷刻间就散了个干净,他已经不想计较得失,只要她打消不要孩子的念头,过往那些种种不虞,他便既往不咎。
见女子仍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容渊走近了几步,到床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莹白如玉的小脸。
只看脸,还是小女儿的样子,又哪里瞧得出已经快要为人母了。
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初次有孕,怕要遭些罪了。
容渊对生母并无多少感情,生母临死前的那么一出闹剧,更让他对女人有种说不出的反感。
即便是太后,他在感激之余,内心也无多少濡慕之情,大概他天生就是个性冷的人,否则,他也活不到今日。
容渊伸出手,快到落到女子睡得透粉的颊边又停下来,须臾,默默地往回收。
然而才往回收了点,就被女子突然伸出来的温软小手给握住,人尚未清醒,嘴里已然开始呢喃。
“别走。”
容渊有自知之明,这不识好歹的小女人,必然不可能是对着他讲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到女人念道:“王姐,孩子,给你……”
断断续续地,容渊听得并不连贯,但脑子活络的他几下就理清了头绪,面色也是愈发沉晦。
荒谬,他的孩子,乃天潢贵胄,大晟皇嗣,岂能到那等巴掌大的蛮邦做那不入流的王子,先祖在天有灵,必然要将他狠狠数落。
她怎么想得出来,又怎么敢……
拿他的种全她的恩义。
一阵风拂过,尧窈从梦呓中醒来,缓缓睁开了眼睛,人尚且迷蒙,瞧着面前密闭的帐幔都是雾蒙蒙的。
直到意识渐渐回笼,尧窈望着头顶帐上紧密缠绕的连理枝,再难入睡。
也不知道是不是腹中胎儿的缘故,自己最近变得奇奇怪怪的,这样的自己,尧窈并不喜欢。
但这样的自己,才更像真实的自己,不必在皇帝那里做戏,说些她自己其实不爱听的话,也不用再同他做那样亲密却又让她异常羞耻的事了。
他要孩子,自有淑妃和别的妃子跟他生,又何必揪着她不放。
尧窈心绪不宁,想翻个身,人还没意识到,手已经覆盖在了小腹上,小心翼翼地捂着,唯恐动作大了,把肚子给压着了。
这种出于本能的母性,也让尧窈自己愣住了,不由想到自己的生母又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那么狠心,生下了她又不管,还是说有什么难处,就如同这时候的自己,嘴硬又心不定,左右为难。
翌日,尧窈醒得也早,眼皮子底下泛起了青色,明姑打来洗脸水,瞧着小主子面色,实在说不上好。
“姑娘也别多想了,要么横下了心,打定主意不要这孩子,要么就好好养胎,即便出宫,也得养好了身子才成,不然到了外头,又该如何过活。”
旁观者看得更透,明姑是瞧出她家姑娘狠不下心的,但又不想在宫里待着,不得不做出狠心的姿态来。
可她面对的是更为狠绝的皇帝,想出去,又谈何容易。
尧窈洗了把脸,又吃了早食,总算有点精神了,她让明姑备一件大氅,她要出去一趟。
明姑诧异,都这样了,还能往哪去。
尧窈一脸安然:“淑妃有孕了都还会去长春宫看看太后,我可不能落人口实。”
明姑更诧异,这怀孕还能让人的性子大变,姑娘居然懂得人情世故了。
第49章 摔倒
这一日,太后宫里热闹了许多,在太后再三说情下,皇帝终于松了口,解了德妃的禁闭。
关了整整一个月,抄了整整一个月宫规和孝经的德妃得见天日,内心的情绪已经无以言表,到底是吃了苦头,体会了一把世态炎凉,豁达谈不上,但人也清醒了不少。
解除禁闭后,德妃第一件事就是过来给太后请安,向来骄纵的人,这回真心实意地落了几把泪,拿帕子往眼角擦了又擦,声音也几度哽咽。
“是侄女不对,侄女愚笨,体会不到姑母的良苦用心,小妹比我懂事,比我更能讨人欢心,进这宫里是迟早的事,我不该使性子,拖了小妹后腿。”
道歉是一回事,可这话里,仍是透着几分赌气的意味,姐妹俩关系本就不亲厚,这么一闹,更是形同陌路了。
太后已经说不上失望,德妃就这样了,在闺中就被弟媳惯着,四艺不精,女红平平,论才学品行,更是一般,皇帝眼光多高的人,能看上这样的女子也叫稀奇。
唯有自己那弟弟和弟媳看不清,非要把长女送进来,多等几年等小女儿长大都不愿意。
思及此,太后对那拎不清的弟弟更来气了。
她若哪天不在了,顾家迟早要糟。
“回太后,淑妃她们都在花厅里候着,”宫人来报,末了,着重说了句,“郦国夫人也来了。”
一听到郦国夫人,德妃激动了:“她来作甚,看我笑话不成。”
太后一声斥:“够了啊,你坏就坏在这张嘴,兜不住话,好的坏的都往外面蹦,关你一个月算是轻的,你要是仍控制不住情绪,那就赶紧回你自己宫里待着,不要出来了。”
太后这话无异于警告,德妃已经失去了圣心,不能再让太后厌弃了。
德妃委委屈屈:“姑母您别气,我听您的,您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但愿你是真的长记性了。”太后已经不做太多指望了。
花厅里,不少妃子陆陆续续地进场,按着位份先后落座,尧窈原本有自己的独座,但她一进门,一眼就看到上座的淑妃,便要宫人加个椅子,她同淑妃坐一桌。
桌子够长,坐三个人也使得,淑妃也愿意同尧窈一起,这位外邦公主有着她们这些深闺女子没有的坦荡与直率,跟这样的人相处,灵魂都好似得到了净化。
明姑对淑妃也很有好感,特意多做了一份家乡的甜点,让尧窈带来给淑妃尝尝。
“姑姑说你怀孕了,口味易变,要是吃不下就放着,想吃什么,她再做。”
尧窈的这份赤诚,实在叫淑妃汗颜。
她如今骑虎难下,始作俑者还是皇帝,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生出点事,把肚子里那块不存在的肉彻底摘干净了。
淑妃来给太后请安,也是盼着生出点事,毕竟来这里的妃子不少,总有碰到几个不安分的酸葡萄。
平日里,淑妃最不想碰到的就是德妃,这回,她倒是希望德妃快些出现。
德妃是来了,但被太后敲打一顿后收敛了脾气,老老实实跟在太后身后,坐到了太后右下首的位子,再看看左边那坐在一块,瞧着比亲姐妹还亲的两人,内心又有点不是滋味了。
皇帝可真是偏心,明令禁止宫闱内拉帮结派,可那两人明晃晃是一伙的,连个掩饰都不做,皇帝却又视而不见了。
喜欢的,怎样都是宝,不喜的,做再多都是错。
德妃别开眼睛,不能再多看一眼,再看下去,她又要忍不住说些不中听的话了。
太后喝着清茶,顺道扫了德妃一眼,见她还算安分,便把目光转向另一边的淑妃,语气柔和了不少:“你近日感觉可好,这有了身子的人,可不能大意,该吃的要多吃,不能吃的可千万别碰,两湖那边送了不少螃蟹进来,你可一点都不能碰。”
淑妃温声应是:“谢太后关心。”
听到这话,德妃心里已经酸得能腌出几坛萝卜了,淑妃这是什么好命,跟她同一批进的宫,却比她早早得宠,还怀上了第一个龙嗣,好事全落在她一人头上,叫旁人如何活。
这一回,德妃不能忍,目光一转,在尧窈和淑妃二人身上来回打转:“这宫里总算有人怀上了龙嗣,该是天大的喜事,可也奇怪,郦国夫人伴在君侧的时间更长,为何这么久了,却仍是没有消息呢,夫人可不能大意,多宣太医瞧一瞧,别真有什么问题,拖久了可就麻烦了。”
德妃就差没直说尧窈是下不出蛋的母鸡,占着茅厕不拉屎了。
到底是德妃,话一出来,原本还算和乐的气氛顿时骤降了不少,比她位份低的妃嫔不吭声了,比她高的也只有尧窈和淑妃,这二人倒是从容得很,看上去并没有受太大的影响。
尧窈更是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我打趣道:“是的呢,我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闻言,屋里的人又是一滞,这位郦国夫人,倒也确实看得开,难不成还真有问题。
妃嫔们想得到,太后自然也能想到,看尧窈的目光都不一样了,更多了几许挑剔。
“你虽然年纪轻轻,但也不能因为年轻就讳疾忌医,今日正好在这,哀家就让章太医给你看看,他在妇症这块上面极有造诣。”
立在尧窈身后的秀琴听到这话,顿时慌了神,皇帝可没打算这么快就公布夫人有孕,尤其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妃嫔们来了大半,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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