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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茶皇后(春眠欲晓)


刚开始,孙太医犹在走神,可渐渐地,感觉到那脉象上一点异样,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已经足以让他原本还有些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
可到底是太浅了,换个年轻点的,经验没那么丰富,兴许就忽略过去了。
所以,他要不要也略了,待过半个月一个月的,以请平安脉的由头再来切一切,诊一诊。
见孙太医面上表情实在是一言难尽,皇帝沉声道:“到底如何?与朕的脉象比,有何不同,还是有相似的征兆?”
怎么可能相似,必然是不同的,且大大的不同。
可他该不该现在就说呢,毕竟日子尚短,这时候也不稳,要是报出来了,还得他担着,万一有个意外,他也脱不了责任。
孙太医犹豫再三,可皇帝的眼神着实迫人,利刃似的射得他头皮发麻。
他干脆把脑袋埋得更低,压着声道:“还请圣上移驾,容臣到外间禀告。”
之前皇帝曾无意提过,若诊脉时诊出喜脉,不宜声张,也不能惊扰到夫人,只悄悄告诉他便可。
思虑过后,孙太医不敢有丝毫隐瞒,将自己疑似诊到滑脉,如实告知天子。
天子一瞬间怔住了,随即缓神,以一种不太确定的口吻问:“滑脉是个什么脉,算喜脉?”
头一回听到皇帝以这种口吻问话,孙太医也怔了下,想必是太在意了,可天子也是男人,怎能不在意,于是措辞愈发谨慎。
“有可能就是,但日子尚浅,还需至少过半个月再看。”
容渊再问:“有可能是多大可能,五分,还是七分。”
这中间差的,就不一样了。
孙太医又是一愣,说五分,对他而言更为安全,可皇帝看他的灼灼眼神,使得孙太医最终硬着头皮道:“该是有七分的。”
皇帝微拧起的眉头舒展开来,胸口满溢的情绪无法言表,背着双手原地转了一圈,仍是冷静不下来,他又一个大步,走近孙太医,抬手往人肩上拍了又拍,眼底的悦色是那么显而易见。
“朕知你医术高明,也不是嘴碎的人,以后郦国夫人的平安脉都由你来诊,不可假以人手,待到十分确定了,也不可张扬,何时公之于众,听朕安排。”
皇帝平日里习武不是玩假的,身手不凡,力道也比常人大,这时候情难自禁,拍得孙太医瘦削身板直颤,忍着不适,站定了,躬身应诺。
经过这一出,尧窈躺在床上,亦是难以入眠。
皇帝这番举动,稍一细想,也能想明白,这是还在介怀她给他下药那桩。
她自己那时候也是糊涂蛋一个,但见大胡子提到曾使君,的确有几分相熟的意思,自己又正感怀,难免就办了糊涂事儿。
尧窈想出宫住,也是为了制造更多见曾使君的机会,她有很多事要同他讲,其中就包括大胡子这一桩。
还有王姐。
尧窈如今也看明白了,指望皇帝是不可能的,他不落井下石,趁机为难东瓯,就已经是他认为的宽宥仁义了。
曾使君在世人眼里已经是死人一个,尧窈更不想他的身份暴露,被皇帝发现人还活着,可不是件好事。
有外男进入宅子,下人不可能不报给容渊,容渊兴许已经派人去查了卖货郎的底细。
但愿曾使君的新身份能够扛过皇帝的暗查。
明姑那边,又该如何告知呢。
年岁长了,头发长了,这烦恼也多了起来,尧窈仰面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九爪金龙嘴里衔着硕大的珠子,翻云覆雨,执掌乾坤。
她就像龙嘴里含着的珠子,挣扎无望,脱身不能。
思绪烦乱,尧窈翻了个身,正要坐起。
金帐开了一角,男人缓步走进来,见女子翻身动作大,肚子都要磕到床柱了,随即一个大步跨了过去,扶住依旧纤细平坦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腰身,轻轻把人带起,让她坐稳了,不能倒。
皇帝最近反常的行为实在有点多,尧窈已经不觉得他这样有何不对,他没半点异常,才叫不寻常。
对此,尧窈给自己找了个想得通的理由,便是大胡子给她的怪药起了作用,也只有这个,最能解释。
走进屋的那段极短的时间里,容渊却似度过了无数个春秋,脑中更是不能自控地闪过无数个画面,从女子怀胎,到小儿出生,蹒跚学步,呀呀学语,到长大成人,孩子的面容始终是模糊的,但成长的每一步,都已经清晰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从未想过,他竟会如此期待一个小生命的到来,甚至在一瞬间已经做好了教养子女的准备,譬如儿子该如何,女儿又该如何。
以他和公主的容貌,外貌是不必愁的,但言行品德更为重要,儿子若像母亲,必然是不行的,身为储君,首先心肠必须硬,过于宽和,是不可取的。
当然女儿就不一样,但只能柔,不能弱,毕竟小公主也只是看着柔弱,实则主意大着呢。
这一路,看着极短,又极为漫长,即便容渊已经将人拥在了怀里,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以至于有些话不通过大脑便脱口而出。
“你如今感觉如何?有没有作呕?饿不饿?要不要吃些宵夜?”
这么瘦的腰,这么平的肚子,又如何孕育得出健壮的子嗣,更何况,一个人吃,两个人补,更要多吃才成。
不等尧窈回应,容渊已经起身要唤人。
尧窈拽住男人的袖子,一度无语,却又不得不道:“皇上要不再叫太医给您瞧瞧,看仔细些,听闻那种针灸的疗法也很灵,皇上不如试试。”
伤到脑子可就不好了。
容渊又如何听不出小女人话里的意思,这是嫌弃他脑子有问题。
看在她揣了个宝的份上,他不与她一般计较。
皇帝此时最挂心的是,他的夫人到底饿不饿,腹中孩儿可不能跟着挨饿。
在吃方面,尧窈从不委屈自己,饿了自然会说,不说,那就是不饿,不想吃。
“皇上若是饿了,就说我想吃,叫人准备便是了。”
尧窈能想到的是,皇帝对自己要求严格,做不出半夜点宵夜这等不自律的事来,只能拿她当理由。
皇帝置若罔闻,定定望着女子过于细瘦的腰身,又拿手轻轻碰了下,往日有多喜欢圈着这点腰为所欲为,如今就有多嫌弃。
就在这时,高福在外头小心翼翼地唤,声音有点颤。
“皇上,不好了,太后出事了。”
大晚上的,能出什么事,容渊不耐烦地皱眉,正要把人斥下去,一只柔软的小手捏住他,轻轻地拍,以示安抚。
“皇上不烦,这么晚,没有急事,高总管怎么敢敲门。”
这时候,尧窈反倒希望多个人多点事,不然皇帝看她的眼神,像看吃不饱的难民,叫人怪瘆得慌。
高福犹在门外候着,不敢离去。
容渊坐在床边,半边俊容逆着光,神色讳莫如深,不紧不慢地把尧窈按回床上,盖上被子捂严实了,才宣高福进来。
夜深了,高福也不敢耽搁,语速极快地把太后那边的状况仔细说明。
白日里,德妃去到太后那里请安,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太后大怒,把人撵了出去。兴许是情绪波动大,发了一通火后,太后感到头疼不适,请了太医来看,说是急火攻心,需得静养。
谁料这养了大半日,到了夜半,太后醒来起夜,一时没坐稳,竟然栽倒了下去,头晕目眩地还呕吐,接着就昏迷了。
皇帝并没有避着尧窈,高福的话隔着床幔,清清楚楚传到尧窈耳中。
尧窈望着男人神色不明的侧脸,心想,皇帝该去慰问的是太后,她可没有想吐的感觉,有的是太后。
容渊的为君之路上,一个孝道,占了不小的比重。
最终,他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之前不忘对床上的女子道:“好好躺着,不要乱动,饿了渴了就传秀琴。”
想到太后是起夜时出的事,容渊走出去后,又把秀琴叫到一边,严声叮嘱,时刻守着夫人,不得有丝毫懈怠。
秀琴不明所以,皇帝的命令不可违,唯有小心应是。
这么一折腾,尧窈已经了无睡意,见秀琴谨遵圣令守在床边,便与她聊了起来。
“太后这是怎么了?太医有去看了没?”
秀琴不敢妄议,但见小公主一副懵懂小白兔样儿,不说的话,心里又过不去,毕竟帝王的宠爱就似那天边浮云,易聚,也易散,还是要有点危机感才成。
思虑再三,秀琴掂量着语气,小声道:“夫人不知,太后今日将德妃嫡亲妹妹接进宫,却未提前告知德妃,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无故接个尚未说亲的闺阁女子入宫,打的什么主意,不是傻子都能想到。

第36章 尝鲜
皇帝到长春宫时,经常给太后诊平安脉的章太医已经诊得差不多了,见皇帝来了,赶紧起身行礼。
容渊抬手,一个字,免。
容渊并未走到床前,隔了几步距离,不近不远地看着床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显得无比脆弱的女人。
“太后如何了?到底是何病症,发作得如此凶猛?”
太后发病,或多或少跟德妃牵扯上了干系,章太医也不敢贸然断言,只斟酌着语气,谨慎措辞:“说来也是有些复杂,这病症同太后的情绪有一定的关系,加之半夜起身急了些,造成血脉不畅,经络不通,脑中阻滞,也就有了突然发作的头晕目眩呕吐等一系列的症状。”
容渊并不想听这些他不在行的病症剖析,最关注的点在于如何救治。
他推行新政,改良税制,且想要落实到位就离不开文武百官的支持,这其中有多少是太后拉拔过来的势力,这些人看重的就是皇帝和太后之间的母慈子孝,以期和睦共赢。
皇帝和太后即便不和,那也是关起门的事,对外,是不容置喙的。
“不管是何原由,太后这病,你务必放到心上,该怎么治就怎么治,不能有丝毫怠慢。”
皇帝的态度摆在这里,章太医连连应是,弯下去的腰身就没抬起过。
一整晚就没消停过,容渊倦怠的同时,又有些口渴,他坐到了桌边,倒了杯茶水,因着性子谨慎,原本只是浅尝辄止,可抿了两口,又觉这茶有点意思,初尝寡淡,但咂摸几下,又有回甘,且越尝越发清甜,更带有一股形容不上来的香味。
宫里的贡茶,他几乎喝遍,但这一种,还是头一回尝。
容渊摩挲着光滑细腻的白玉茶盏,巴掌点大,指尖掠过杯身上的纹路,垂着眼帘,随口一问:“这茶是哪里来的?”
“回皇上,是臣女从家中带进来的,给太后尝尝鲜。”一直安静坐在床角,一声不吭的顾二小姐终于有了机会,同这位进屋后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扫向她的俊美帝王搭上了话,内心早已翻涌如潮,但又不能展现出一丝一毫,只能强行压抑下去,极力保持仪态端正,言行有度,不能在皇帝面前露了怯。
娇软的女声传到耳边,容渊这才注意到被他彻底忽视的女子,不过看过一眼,也算个美人,便没别的情绪了,单手扣着杯子,对这香茶的兴趣反倒更大。
“这茶倒是不错,你家是从何处买的?”
顾二小姐忙回:“家中一个表兄从西南那边带来的,至于具体在何处购置就不得而知了,臣女这里还有多的,皇上若是不嫌弃,臣女这就回屋去取。”
“不急,交给我身边的宫人便可。”能给皇帝献礼是臣民莫大的荣幸,容渊受之无愧。
容渊又抿了一杯,若有所思地看向顾二小姐,语气平和道:“既然太后准你进宫,你便在这里住下,陪陪太后。”
顾二小姐心头一跳,却又暗自掐着手,颇有几分为难,苦恼道:“臣女也想多陪陪太后,只是长姐那边---”
“德妃那里,你无需多虑,她自己不懂事,不敬太后,还有理了。”
皇帝这话一出,顾二小姐提着的心放下大半,更有一股喜色蔓延开来。
皇帝是个心志坚韧,难以动摇的男人,可正是这样的人,一旦宠起女人来,那也是不管不顾,神魔来了也挡不住。
东瓯公主不就是个先例。
顾二小姐不争那头名,只想搏个细水长流的将来,兴许这样不冷不热的开头,最是合宜。
翌日一早,德妃便收到了皇帝申斥的口谕,由高福传达,德妃不尊太后,口出妄言,是太后发病的诱因,自今日起,罚德妃紧闭在宫内,每日抄写经书一百遍为太后祈福,直到太后痊愈,方可解禁。
德妃被皇帝申斥过数回,已经没那么惧怕,可被禁足还是头一回,且这解禁的日期,说了跟没说一样,甚至比不说更绝望。
太后痊愈是个什么时候,到底是有了岁数的人,万一尚未痊愈,又有个别的意外来了,继续病下来,那她不得一直禁足在漱玉宫内,再无半点可能了。
深宫里头,可没多少真感情,素来都是捧高踩低的多,风光时都来巴结,一旦落魄了,那是墙倒众人推,不趁机落井下石,已经算仁义了。
德妃将殿里的摆件摔了个遍,摔完后又独坐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但已经无人有心情去哄这位别的不行就脾气最大的祖宗了。
秀琴更是感慨连连:“一样米养百样人,这做人啊,还是不能太放纵,该低头的时候,抬个眼皮都要不得。”
德妃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仗着顾家有扶主的功劳,自命不凡,谁也看不上眼。
须知别人也不傻,尤其天子何等精明高傲,又岂会被一个臣子要挟。
尧窈像听别人的故事,并无太多的感触,倒是她自己有点异样,好像不太要紧,又有必要提一下。
“秀琴,我的月事带放哪里在,你帮我拿一个出来。”
秀琴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算了算日子,尧窈的月事很规律,就是这几日要来了。
“我这就去拿,再多做几个给夫人备着。”
尧窈却说:“不要做太多了,这回好像不多,就一点点,用不了多少。”
一点点是多少?
秀琴愣了下,仔细问了问,夫人的月事是大事,可不能忽视。
尧窈想了想,比了个指甲盖的大小,就这么多。
如果她勤快点换亵裤,其实不用月事带也可以。
秀琴更纳闷了,这也太少了吧。
“夫人在外面有没有吃什么寒凉之物,譬如绿豆,凉薯之类的?”
尧窈仔细想了想,外头的小吃实在太多,有的混在一起,认都不好认,她叫不出名来,吃过就忘,又如何记得住哪些是寒凉之物。
见尧窈歪着脑袋想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食物来,秀琴也不为难她了,自己嘟嘟嚷嚷:“我叫厨房多做些温补的汤食,给主子补一补,暖暖宫,去去寒。”
再不行的话,就请孙太医来瞧瞧。

第37章 气躁
云雾山西北面的一座小村庄,隐在峡谷内,与外界隔着悬崖峭壁,唯有一条十分隐蔽的小道可出入。
当时肖瑾寻到这里,也是因着机缘巧合,七弯八拐地进了村,再想出去,却没那么容易。
那小道太过迂回隐蔽,且在阴雨湿冷的天,云烟缭绕,山石湿滑,不易攀行,一个不慎,掉入万丈深渊,便唯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不比来时,如今身边多了个人,又是个看着就纤弱吃不了苦的娇贵女子,且这女子的来路不凡,肖瑾不得不更为慎重。
肖瑾再次将游远叫到茅屋附近的林子里,肃着面容道:“你可看清楚了,确实就是她,而不是容貌相似的女子。”
游远亦是坚定:“属下在王庭潜伏了数月,不会看错的,这位王女眼角的那粒痣生得极为巧妙,寻常人便有这般的容貌,可生不出这样的气度来。”
话落,游远犹豫再三,仍是忍不住道:“这位王女瞧着就是受过重创的样子,以致心性失常也说得过去,倒不如趁此时机---”
“夫君!”还未说完,就被不远处茅屋内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
游远不吭声了,以一种微妙的眼神看向他家主子,他家主子这时候的神情更加微妙。
明知女子是在喊自己,可肖瑾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游远实在看不过眼:“大人---”
“闭嘴。”肖瑾话里带着些微恼意,仿佛男人要是再多说半个字就滚得远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游远没了脾气,两手一摊:“大人莫想左了,属下只是想说这附近野鸡多,我多打几只给大人和屋里那位补一补。”
肖瑾没什么情绪道:“那你为何还站在这里。”
游远当即转身:“属下这就走了。”
他才不稀得摊上那等烫手山芋,就让大人独自去应付那位神志不清乱认人的美娇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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