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病来得蹊跷,发作突然,表现出来的症状更是奇奇怪怪,饶是孙太医见多识广,读过万卷医书药典,这一回照样感到棘手,不能轻易下论断。
高福以给郦国夫人看诊的名义请的孙太医,尽可能地低调,就怕被人发现是皇帝出了事,到时宫中势必又要引起轩然大波。
太后尚在病榻上,皇上这边又出了问题,真有个什么事,宫里能做主的人都没有,皇室宗亲还有那些王公大臣可都盯着在,虎视眈眈的人不少,其中不乏唯恐天下不乱的投机者。
此时的容渊尚有几分清醒,两手用劲攥了攥就要起身,可才撑起了上半身,人就已经散了大半气力。
高福见状,眼眶一热,赶忙上前去扶着主子。
“我的爷,您可别起了,快躺着,这时候千万不能逞强。”
尧窈一旁看着,嘴唇翕动,却一个字未出口。
孙太医更是头疼不已,他寻到香茶,倒了一小杯,浅尝了两口,确实是香的,可这种香味又不似别的茶那种极雅的清香,而是有点儿瘾头在里面。
具体是什么,孙太医有所揣测,但又不敢妄议,拧紧了两道眉,神情异常凝重。
“微臣先给皇上开些安神固气的温和药方,皇上先用着,饮食上宜清淡,平时吃的那些便可,其它未经查验的新奇吃食就不要再碰了。”
孙太医话里的意思,容渊又何尝听不出来。
那茶怕是有问题,他自己也有察觉,但因着宫里宫外,公事私事,一桩桩地都需要他来决断,有时烦躁起来,需要纾解,想着喝得不多,也就并没有多在意。
这时候发作起来,他也没感到有多意外,就连皇帝该有的雷霆之怒,也在一日日地消磨下,变得不那么易动了。
容渊手指动了动,指着高福,干涩的唇微微开启:“传朕口谕,朕这些日子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没怎么好好歇过,如今身体微恙,困乏不堪,需要静养,罢朝数日,朝中事务,由几位阁**同商议后批复,实在决断不了,意见不统一,再来找朕。”
几句话,算不得多,但也像消耗了男人大半气力,说完后,整个人显得愈发气短,需要点什么来提神。
容渊舔了舔唇,仍是耐不住:“那茶---”
“不可以。”尧窈果断拒绝,就像男人之前拒绝她那样,不给他任何幻想的可能。
孙太医低着头不敢吱声,高福亦是垂了脑袋,却用眼角余光瞅了女人一眼。
宫里所有妃子,就属这位年纪最小,可也正是这位小夫人,胆子最大,不慌不乱地连皇帝的话都敢驳。
当着下人的面,皇帝有失面子,但也只是睨了尧窈一眼,不再言语。
尧窈如今可没心情顾及皇帝那点男儿尊严,她转向孙太医问:“之前皇上吃的药丸,孙太医研究得如何了,还有这茶,孙太医是不是也觉得有古怪,皇上先后吃了这些,会不会变得更古怪。”
这时候,也只有尧窈敢问,敢说了。
孙太医拿不定主意,只能硬着头皮回:“正如夫人所言,这两种甚是古怪,且都来自外域,非我大晟所有,微臣尚需查阅典籍,试着制药试药,还要派人向外域探寻,所费工夫非同一般,花的时间也会更长,事关龙体,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微臣不敢冒进。”
高福比谁都要在意皇帝的安危,听到这话,忙应和:“是的呢,事关龙体,冒进不得。”
尧窈不说话了,看向男人。
容渊亦是沉默片刻,缓缓道:“朕可以给你时间,但总有个期限,朕不可能无止尽地等下去。”
他的身体,也等不了太久。
孙太医深深弯腰,前额都快要抵到膝盖了。
“微臣必当抓紧,不负圣恩。”
打发孙太医出去后,皇帝又指着高福道:“再拟道旨,开太庙拜祖由礼亲王代朕执行,至于龙舟赛会,就由誉王主持,二人需得齐心,务必将这两件大事办妥了。”
高福躬身应诺。
待高福出了屋,急匆匆地宣旨去,屋内只剩尧窈还守在皇帝身边。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短暂的相对无言过后,容渊强抑**内那股子窜涌的瘾头,扯了唇:“这下好了,朕也去不了。”
算是公平了。
尧窈没有应这话,忽然往前倾斜身子,凑到床头,靠向皇帝,用唇碰了碰他的。
“这样,皇上会不会好受点。”
蜻蜓点水,一闪而过,又哪里够。
皇帝的不满写在了脸上。
尧窈也不是多矜持的人,这回重重贴上去,唇齿相依,交缠了许久。
吻到男人泛白的唇添了抹血色,尧窈这才稍稍起身,再问:“皇上感觉如何?”
男人漆黑如墨的瞳眸里满满映着的都是女子的样子,他阖眸,犹在平复,只道:“差强人意。”
尧窈哦了声,手指沿着皇帝衣襟的盘龙金线往下,轻轻地绕开,在他胸口打着圈儿。
她在玩火。
容渊捉住女子柔滑的嫩手,不让她再继续。
他如今状态不佳,必然不可能发挥好,她的身子,也容不得他发挥。
“你老老实实地不要动,朕有关乎社稷的要事与你商量。”
一听到这话,尧窈顿时有了强大的使命感,忙问何事。
长春宫内,容澹春风满面地进到内殿,挥手喝开向他行礼的宫人,几步奔到床前。
“母后,今日可好,还头晕否?”
说来也是奇怪,皇帝一称抱恙,太后的身体反而有所好转,目前神智已经清醒,人也能坐起,活动慢慢自如了。
身体好点了,看到小儿子来了,太后心情更好。
“听闻你随着礼亲王去了太庙,后又代皇帝出席龙舟会,为勋贵们颁奖,这些都是顶重要的大事,你没出岔子吧。”
小儿子到底损了一只耳的听力,太后的担心也属正常。
容澹饮了一大碗的茶水,抹掉嘴边的水渍,一副志得意满的少年样,拍着胸脯道:“母后惯会小瞧我,平常你不给我机会,又怎知我行不行,说来还是皇兄懂我。”
十六七岁的少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又是皇子,想要建功立业,必然诸多束缚,尤其有个太后盯着,但凡有一点伤到磕到,必然不能善了,是以谁又敢举荐和重用呢。
容澹早就憋着一股子劲了。
太后自然有耳目在儿子身边,一举一动都会及时报过来,有几个叔伯辈的宗亲,还有自己娘家兄弟帮携,便是儿子出现了纰漏,他们也会及时补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病一场后,太后人也更为感性,想到已经过世多年的母亲,曾经不甘地指责她:“澹儿便是有一只耳朵失聪又如何,又不是完全听不见,我们大点声儿,与他沟通并无阻碍,只为了这个,你就早早放弃他,去扶持别人的儿子,往后澹儿大了,知事了,又该如何想你?更何况,不是自己亲生的,能感念你多久,待他登上了那位子,这宫里是否还有你们母子的一席之地?”
太后不是没动摇过,但扶持澹儿花费的精力要比推容渊上位大得多,那时又有个得宠的贵妃在皇帝耳边吹枕头风,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若让养在贵妃膝下的八皇子得封储君,她和澹儿的结局不会比现在更好,甚至未必能活到这时候。
审时度势,太后别无选择。
可如今,澹儿大了,娘家在朝中地位也够高够稳,还有不少宗亲背后支持,皇帝待她更不如从前,也就是表面未撕破脸。
一系列的变故,使得太后再次动摇。
她所做的这些到底值不值,哪天她真的去了,皇帝又是否会一如既往地对待澹儿,不说多亲厚,但也能保他一世无忧。
“太后,该喝药了。”
顾玲珑端着汤碗到床前,轻声道。
容澹看向这个小不了自己多少的表妹,眼前一亮:“表妹进宫好几日,为何都不找我玩,是不是已经把我这表哥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玲珑不敢,只是宫中规矩多,太后尚在病中,玲珑又哪有心情玩乐。”顾二小姐避着男人,头也不抬,只把礼数做足,解释到位。
“表妹太客气了,母后如今身子转好,你也不能总闷在屋中,现下晚了,不如明日随我到御花园里逛逛,对了,兽园里新进了不少动物,可有意思了。”
容澹看这个表妹倒是比看德妃顺眼多了,主动发出邀请。
顾玲珑哪里敢应,再次委婉推拒:“这几日天气转凉,表哥要当心身子,本就做了不少事,更该歇一歇,养一养。”
太后默不作声地看着,对这个小侄女愈发满意,懂进退,知分寸,比她那个不省事的姐姐好太多了。
在这对模样出众的少男少女身上来回转过一圈后,太后收回目光,忽然有了新的念头,若是皇帝实在不愿意,把玲珑许配给小儿子不更好,知根知底,亲上加亲,对小儿子也是一种助力。
谁料,这个心思起了没多久,崇仁宫那边来人了。
“禀太后,郦国夫人听闻顾二小姐精通六艺,德才兼备,想请她到披霞殿做客,虚心讨教一番。”
闻言,顾玲珑着实一惊,下意识看向面色微微沉下的太后。
容澹倒是没什么想法,他对郦国夫人的印象尚停留在那日宴席上的惊鸿一瞥,倘若表妹能与她多接触,那自己是不是也有机会,同她离得更近,多说几句话。
容澹顿时心热了起来,不等太后发话,也不问顾玲珑愿不愿意就代她回了。
“你先回去,同夫人说,表妹随后便到。”
宫人得到回话,头也不敢抬,忙不迭地告退离开。
太后反应过来,瞪向小儿子数落道:“只你话多,不该应的也应。”
秋日的风微带凉意,尤其一大早,草地里仍蓄着湿气,脚踩过去,便觉清寒入骨。
从外院行至中庭,顾玲珑目不斜视,迈着不大不小的步伐跨上汉白玉铺就的廊道,在宫人的引领下往内殿去。
还未到内殿门口,顾玲珑便听到一阵嚯嚯的磨刀声,循声望去,就见一男子坐在长阶上,两手握着大刀的各一边,极有节律地放到磨刀石上,上下摩擦。
毕竟闺阁女子,又是高门千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刀身泛着的凛凛寒光,折射到顾玲珑眼中,她的心也跟着发凉。
顾玲珑身子僵住,双腿也顿住,再也迈不开一步。
前面领路的宫人回头,见这位顾小姐不走了,忙笑着道:“内殿就要到了,顾小姐劳累点,快走个几步,进去后就可以歇了。”
这时,正在埋头专注磨刀的男人抬起了头,深黑的眼睛里透出的冷光,和他握着的大刀一样瘆人。
顾玲珑愈发迈不动步子了。
宫人顺着女人的目光看向坐在台阶一侧的男人,恍然般地一声笑道:“顾小姐别怕,这位是丁守备,负责宫内安防,前些日就有个心怀不轨的宫女想要潜入殿内,在夫人的茶水里下毒,亏得丁守备发现及时,当场就一刀下去,将那贼人拦腰劈断。”
宫人越说,顾玲珑心里只会越惧怕。
把人劈成两半,那是个什么样的可怕场景,这位丁守备还是人吗,对着女子,他也砍得下去。
“顾小姐莫怕,这些乱臣贼子,奸恶之徒,死有余辜,人人得而诛之,即便到了下面,也是入十八层炼狱的命,我们丁守备刚正不阿,不会放过一个恶人,也不会为难一个好人。”
顾玲珑总觉得宫人话里有话,但她并不想往深了揣测,打起了精神,一鼓作气,不去在意那断断续续的磨刀声,快步走向殿门口,提起裙摆跨了进去。
尧窈早就等在里头,起身掀开帘子,自内屋出来,正好同顾玲珑打了个罩面。
女人之间的初见面,从彼此打量对方开始,尧窈看这顾二小姐,确实是比德妃更美,性子瞧着也更稳重,在她走过去时,人已经屈膝,给她行了个礼。
尧窈很有待客之道,领着人到桌前,亲自给她倒了杯香茶。
“一路走过来,累不累,渴不渴,喝口茶。”
“多谢夫人。”顾玲珑接过了杯盏,喝两口就手托着杯,没有再饮。
尧窈瞧着她的举动:“这茶还是你送来的,皇上都说香,你怎么不喝多点。”
顾玲珑有她的难言之隐,不便告知,只能委婉地回:“臣女从小就不怎么爱喝茶,这是好茶,可不能让臣女糟蹋了。”
“不爱喝呀。”尧窈直直看着顾玲珑,眉眼儿弯弯,天生一副多情笑模样。
顾玲珑眼眸微闪,稍低了头,以示敬意,实则不想被这位比她还小数月的郦国夫人看出异样。
她总不能直说,表哥送她茶叶时千叮万嘱,叫她少喝,最好别喝,这茶虽香,但女人喝多了有碍子嗣,男子则无所谓了。
即便男人喝了不打紧,但皇帝何等的尊贵,难保他们不会多想,保险起见,还是不提为好。
尧窈见顾玲珑放下了杯子,看着眉眼温和,但态度摆在这里,不无遗憾地叹了声:“你是不爱喝,我却是想喝不能喝。”
听到这话,顾玲珑心头一紧,莫非这位夫人也知道了此茶喝多了有碍子嗣。
可她又是从哪里得知的,这茶可是表哥千辛万苦寻来,神秘得很。
顾玲珑稳住心神不慌,便听到尧窈又是一声叹,小声嘟囔,似是自言:“只怪这小家伙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小家伙?
顾玲珑脑海里嗡地一下,思绪有点乱,面上表情也微微失神。
好在尧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也未在意身旁的女子,又自言自语了好几句,这才转头说到正题:“听闻二小姐是有名的才女,尤其写得一手好字,我这边有本如意经,可惜里头的字太狂草,我好多看不明白,二小姐能否用簪花小楷将这经书誊抄一遍,让我看得容易些,不那么费眼睛。”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以尧窈今时今日的地位,莫说抄一遍,哪怕抄一百遍,她也得认。
更何况,比起抄经书,顾玲珑更在意的却是这位夫人前头的话。
如果她没有会错意,这位夫人难不成有喜了。
皇帝的第一个子嗣,真的会从外邦公主肚子里蹦出来?
这可是大晟开国至今,前所未有的事儿。
倘若这位公主命更好点,一举得男,别的妃子还有什么活路。
父亲伙同几位大臣不止一次地递折子,规劝皇帝以大晟传承为重,不可独宠一人,而应雨露均沾。
可皇帝丝毫不理会,该冷落的冷落,该宠的宠,依旧我行我素。
现如今,郦国夫人要是有了子嗣,父亲规劝的理由就没那么站得住脚了,她便是入了宫,又能分到多少宠呢,少不了,还得仰着这位夫人鼻息过日。
“二小姐在想什么?”
尧窈唤了两声,将女子拉回了神。
顾玲珑只觉心头一阵悲凉,望着那杯中碧幽幽的茶水,竟是鬼使神差道:“其实这茶,女子喝了好处多多,譬如那些有孕的妇人,喝了这茶还能安神养气。”
“这样啊。”尧窈尾音拖得很长,似乎跃跃欲试,可挣扎了一会,仍是作罢,瞧着顾玲珑眨了下眼睛,又指了指内室门口,悄声道:“被那位主子知道了,又得数落我不懂事了。”
被一个皇帝这般宠着看护着,还要懂事干嘛。
顾玲珑只觉这位公主字里行间充满了炫耀,不禁意兴阑珊,心头愈发不快。
“如无别的事,请夫人指个房间,臣女这就可以开始誊写经书。”顾玲珑坐不下去,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除非皇帝召见,不然她对这位外邦来的娘娘,可无半点交好的心思。
“那你去吧。”尧窈叫来宫人,让她安排。
待人走了后,她转脚往内室走,阖上房门,脚步轻快地往床榻那边走去。
容渊大多时候都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女子掀帘子进来,不禁微蹙眉:“你走慢些,不急。”
尧窈不以为然,又是一个轻燕般扑到床边,拍拍自己平坦的小腹:“又不是真的有了,皇上还演上瘾了。”
哪里是演。
皇帝心里有苦说不得,只能绷着脸严声道:“你如今是正一品的娘娘,三宫六院的表率,一言一行都该注意。”
她也没多想当这个正一品的娘娘,他放她出宫,她会更开心。
可不管她说多少遍,他也丝毫不当一回事,反倒还很有道理地问她:“你出宫能住到这么气派的房子?能吃到外面吃不到的御供?能穿到外面穿不到的上等绸缎?能接受所有妇人对你的顶礼膜拜?”
听着好像很对,但那些个精致丰盛的菜肴,一道道地都得经过好几个宫人的试毒,等呈到她面前,已经差不多没什么温度,口感自然也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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