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茉一脸严肃,恨铁不成钢:“你一天到晚闹革命,还没把队伍清除干净,自己反而被害虫同化了,思想产生严重偏差。”
“依我看,现在就得革革你,帮助你剔除腐坏的思想,早日重回咱们纯洁的革命队伍。”口气相当大义凛然。
跟班们瞠目结舌。
袁向红目眦欲裂,脸比水沟还臭:“你不要血口……”
“我还没说完。”不给急得脸红脖子粗的袁向红插嘴机会,谢茉打断她话头,加快语速,口齿清晰,“只谈介绍对象这事,你起先没跟我通气商量,更没询问过我找对象的具体要求,直接把人给我带来了,家里父母长辈都不兴封建大家长式的包办婚姻了,你这算什么?拉皮条?”
“我明里暗里推脱,你只一味装不懂,硬要将二力同志指派给我,不然就给我戴帽子,怎么,你的行事指导方针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容旁人一丝一毫的不顺从,你搞封建独·裁呢?你真被封建毒瘤思想荼毒得不轻!醒醒吧,旧社会早被打到了,妄图复辟的人都是全中国人民的敌人!”
“你们说,以上这些是不是你们斗争工作里的重中之重?”谢茉清凌凌的黑眼珠徘徊在跟班们的脸上。
谢茉“哒哒哒”一通机关枪似的话语扫射,把这几个十七八岁的孩子震懵圈了。
半大孩子该读书的年纪出来闹革命,知识眼界武装不到位,单纯冲动,旁人一两句鼓动热血直上头,因而工作作风野蛮粗暴,不讲逻辑地堆叠几个听来的词,随意一口就是所谓的罪名了。
谢茉方才高频率的输出,一套一套的,让他们情不自禁仰望,觉得她水平高,视角也高,高到他们都恍惚了。
话原来还可以这么说……
谢茉几乎把他们脑子烧糊了。
袁向红惊怒又忿懑,半晌回不过神。
她起先拉出二力,是为着告诉谢茉,在她眼里谢茉低微如泥,只堪配粗野的泥腿子,若是谢茉言辞里露出对二力的轻视,她抓住话柄上纲上线,必要将她高高架在火上烧。
岂料,谢茉反将一击,偏偏还用了她预备对付谢茉的法子。
这不是她认识中的谢茉。她印象中的谢茉性子单纯天真到愚蠢,讷言清高,碰上争端就慌神,哪怕憋得浑身颤抖直掉眼泪,也组织不出像样的言论辩驳。之前含沙射影地向她的亮爪子,她便觉惊异,现在更是言辞如刀,刀刀见血致命。全然像换了个人。
原来她抢走白江河对谢茉打击这般大么,在怨恨不甘的作祟下,让她变了副崭新的模样。
想到这里,袁向红翻滚起浪的情绪蓦地平复不少,甚而心底渗出丝缕丝缕的得意。
不过,谢茉对她莫须有的指责,她要严肃郑重地反驳:“你污蔑我,污蔑革命……”
“行了,你再别狡辩了,那些话都是出自你口吧,又不是我逼你说的,怎么就污蔑你了?”谢茉看向袁向红身后的跟班们问,“你们也听见话都是你们袁组长亲口说出来的,对吧?”
袁向红目光射向身后。
跟班们看她的眼神里,或多或少地都流露出迟疑。
最忠心的“**”犹犹豫豫说:“……那还不兴人嘴瓢,一时说错话了。”
“兴,怎么不兴。”谢茉笑说,“伟大领袖都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咱们允许同志犯错,及时认识到错误并去改正,便还是咱们的好同志嘛。”
“袁向红同志,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袁向红不可置信地看向跟班们,转而又双目赤红瞪视着谢茉,一副恨不得吃了谢茉的凶厉神情。
见状,谢茉不慌不忙地抬手拨了拨额发,语重心长拔高立意:“建议你好好读一读马克思列宁主义,它作为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兼具批评和自我批评,深刻理解这两条传达的精神内核,才能够使你摒弃不良思想和作风,保持优良精神面貌。”
“谢、茉!”袁向红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你不要太过分。”
“我要是过分就直接去革委会举报你,让你挂牌子游街,上高台拉飞机。还会在这好心帮你纠正思想?真是狗咬吕洞宾。”
不去举报当然是因为举报无用,说错一两句话而已,革委会的人不能也不敢凭此去批·斗副市长儿媳妇,再说袁向红爷爷还安安稳稳在省委高座呢。
只有上头的大树倒了,底下受荫庇的猢狲才能任由宰割。
而今谢茉仅是揪住点由头狠骂她一顿出出气罢了,就当先收一丢丢利息。
“那个组长……我看谢茉同志的确是好心。以往这类举报咱们可都去拉人了……最轻也得在办公室蹲一晚……”
“咱们都知道组长你的思想绝对又红又专,可有时候一着急,话说不到位,不免引起误会。”
“谢茉同志说得对,咱们平日都会多留心你的话,发现问题及时指出,帮你进步,同时也提升自身。”
“是啊,要不咱先回去,研究研究谢茉同志的建议?”
袁向红听得怒不可遏,五官硬生生扭出狰狞的笑:“你们觉得她的话有道理?”
见她这样,跟班们又懵了,闹不准袁向红到底什么意思。
不用他们答,他们在袁向红心里是彻彻底底的背叛者,已经被判了死刑,她目露阴寒,对谢茉说:“谢茉你好!好样的!”
她在心里含恨决定,今晚便去说服白国栋尽快动手,她一分一秒都等不下去了,她要看谢茉被踩进泥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向她苦苦哀求,磕头忏悔!
她抢走白江河让谢茉痛不欲生,成功一回,就会有下一回,无数回。
袁向红的思绪被二力的话扯回,听清他话后,刚因想象谢茉狼狈丑态而好转的脸色,登时又蒙上冰霜。
“俺跟袁组长清清白白,也没犯啥思想毛病,那你看俺怎么样,能跟俺处对象不?”
“……”谢茉轻笑一声,说,“二力同志,你是一位优秀的革命战士,但我已经在跟其他人接触了。”
二力不信:“你别不是看不上俺,找借口蒙俺。”
“二力同志不要无理由无证据怀疑自己同志,这会严重破坏内部和谐。”谢茉见二力看所有物似的眼神,像鼻涕一样黏她身上,眉心紧蹙,膈应得厉害,对袁向红密谋的同伙,她也不再客气,当即冷下脸补充道,“再说,我这个人吧没别的毛病,就想找个相貌上配得上我的,两人站一起,和谐又养眼。懒**和白天鹅,你觉得般配么?”
正在跟班们来回扫视谢茉与二力,品评一番后都下意识摇头。
“哼!”二力不服气,上前一步,壮实的身躯覆盖谢茉半边肩膀,瞪大牛似的双眼横眉楞目盯着谢茉,攥住拳头当空一挥,语带威胁低吼,“般不般配拳头说了算!我,哎呦……”
倏地,一只有力的大手伸过来,捏住二力的手腕往旁边甩了过去。那力量极大,肉堆般的二力就像个被抓住后颈的小狗崽一样,整个人结结实实摔到地上。
众人目瞪口呆,一致仰脸望向来人,霎时,一张俊朗而冷峻的脸孔强势霸占了眼眶。
看清来人面貌的他们不禁呆愣住。
眼前的青年五官深邃挺拔,眉峰、鼻梁、下颌线刀凿斧刻般凌厉流畅,浑身散发着刀兵杀伐之气,一看就经历过战火的洗礼和淬炼。
那双幽深的眼睛,轻描淡写一扫,便觉有股铁锈与硝烟气息沉甸甸压在脸上,让人心慌不敢直视,更不敢在他眼前有任何逾越之举,因你所思所想都能被他提前感知预判一般。
众人视线飘忽,察觉他身着笔挺绿军装,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二力只到这人耳朵。
瞅瞅二力的狼狈,众人下意识齐齐后退一步。
离他远点。
站在原地未动的谢茉便凸显了出来,她脸上不仅毫无后怕的情绪,反而双眼闪亮,看得津津有味。
谢茉兴致当然高,亲眼见证卫明诚的武力值,他那天一擒四的壮举已在她脑海生出具象。一招制敌,干净利落。
忽地,摔蒙圈的二力跳起来,脸涨成猪肝色,暴跳如雷:“你是谁?做什么摔我?!”
他自小就是孩子王,打架从无败绩,刚才却被人一只胳膊甩地上简直是奇耻大辱。
只是当对面年轻军人扫来冷厉的目光时,他心头不由地一怵。
余光瞥到谢茉,二力颇觉没面子的中气不足嚷:“谢茉同志快过来,这疯子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离他远点,我保护你!”
……谢茉都替他脸红。
谢茉又朝来人,即卫明诚挪了挪,伸出葱白的指尖点了点卫明诚,盈盈杏仁眼浮现潋滟笑意,慢条斯理说:“我说的人就是他呀。”
跟班们里的女同志包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不一会传出嘈嘈切切的议论。
“长得真俊是比二力好看”、“谢茉同志也好看,两个人站在一起真般配啊”、“这身板穿军装真气派,比二力强出二里地”、“有这样的兵哥哥,眼瞎也不会选二力啊,袁组长白费功夫了,再强撮合就说不过了”……小声嘀咕赞美不绝于耳。
“他是你对象?!”袁向红的惊疑喝问。
“不是。”袁向红提到嗓子眼的心刚要落下,就听谢茉倏然叹了口气,声音懒懒淡淡地说:“我都还在考虑呢。”
这颗心直接呛进喉咙,袁向红止不住干咳起来,埋下的眼里嫉妒的火苗已燃成滔天之势。
凭什么?!
她就想问一句凭什么谢茉样样比她占先。
她五岁时亲妈去世,半年后后妈就进门了,第二年便生下弟弟,抢走她爸对她本就寥寥的关注,后妈更是面甜心苦,外人面前对她千依百顺,回家就冷言冷语不搭理她,看她的眼神像看河沟底下的垃圾。而谢茉,父母俱全,兄妹亲厚,谢茉她妈就差把她捧手心里了。第一回见到谢茉和她妈妈相处的场景,袁向红回家哭了一夜,嫉妒从此彻底种下,而后来两人认识的其他人都更喜欢谢茉,他们一次次对谢茉的偏爱赞美,让嫉妒发芽、破土、成长、开花……最终,她恨上谢茉。
是谢茉让她知道,自己的生活究竟犹如一滩颓败的碎瓦。
见识过瓦全的光鲜恣意,碎瓦的不甘悲愤便更深更重。
所以,她用手段把白江河抢过来,根本不在乎白江河心里有没有她,她就想打碎谢茉这张“全瓦”,让她也尝尝碎瓦的滋味。
白江河是她们所知青年里拔尖的才俊,她以为自己至少在对象的条件上,会强过谢茉。
可再瞧一眼身姿峻拔,眉目英朗的军装男人,袁向红不得不承认,白江河远远比不上他。
从容貌到气质,白江河都比不上他的英武磊落。
袁向红始终压制在心底的嫉恨再控制不住,顷刻间爆发了。
就在此时,她看见军装青年软和眉眼见刀锋,附和谢茉说:“我会用尽全力打消谢茉同志的顾虑,和我结成革命同志。”
袁向红斜瞥一眼低头拨发,微笑抿唇的谢茉……恍然间,竟觉眼前两人特别般配。
这么般配,被拆开的话一定更有意思。
于是,她抬眼对军装男人说:“你一定不知道,谢茉曾和其他男人不清不楚了几年吧?人家结婚就把她抛弃了,你在捡一只破鞋。”
卫明诚目光如开锋的利刃挥向袁向红,刚要开口,却被谢茉制止,而她却一脸恍然大悟对袁向红说:“谣言都澄清了,你还污蔑我,造我谣的人就是你吧!”
“怪不得你连基本的党性原则都丢了,原来平时工作就是全凭捏造,不讲事实地胡搞瞎搞。我党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你忘得一干二净。你们手底下都是冤假错案吧,这可得好生斟酌斟酌……行了,劝你进步的话我前面都说了,咱们现在就讲小情。”
“你先时结婚不叫我,有说得过去的原因,行,我谅解了。可你为什么造我黄谣?其实你从未把我当朋友吧?行,我清楚了!就当我从前眼瞎,咱们自此——”
“绝交!”两个字掷地有声。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吉普车的车轮碾着其余人惊诧的神情,一眨眼消失在拐角。
车上。
谢茉转脸看向身侧的男人,那眼睛在昏沉的光线里闪烁着水似的光芒,潮湿明澈,神采粲然。
卫明诚回视,四目交接。
车内的晦涩,给人一种正处于密闭空间,空气缓凝的错觉。
好像在这个空间里,所有的动作,包括一句话、一个眼神、睫毛的一次颤动都无所遁形,被彼此清晰察觉。
谢茉突然眨眨眼,弯眉浅笑,问:“卫明诚同志,你打算怎样打消我的顾虑?”
卫明诚深深地看了谢茉一眼,眸底泛起层叠笑纹:“请求谢茉同志的帮助指导。”他低沉的嗓音里掺了不明显的笑。
谢茉眯了眯眼,倏然莞儿,然后扭头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致,懒怠怠说:“嗯,这就是我要考虑的原因……”
停顿一下,她又补充道:“之一。”
卫明诚哑然。
唇角的弧度少有的轻快愉悦。
第018章
以卫明诚的视力, 纵然车内光线昏暗,自也将谢茉弯折眼睛侧面瞧过来的神情捕捉正着。
狡黠俏皮,格外生动鲜活。
他装作没看到。
然而乍悬的心却放稳了。她并没生气, 只是在跟他玩笑凑趣。
卫明诚从身侧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用一根麻绳打结系着, 目光专注地盯着车前路况, 手却递到了谢茉面前。
谢茉一愣, 还是接过了他递来的纸包,疑惑地看向他,这是什么?似乎有一股香甜的气息丝丝缕缕渗入鼻腔。
她抬了抬纸包,偏过脸问卫明诚:“给我的?包了什么吃食?”
卫明诚说:“打开看看。”
谢茉微挑眉梢, 动手把麻绳的活扣的解开,喷香扑鼻的小麻花映入眼帘,一个个胖乎乎油亮亮, 看着就让人口齿生津。
谢茉略惊喜问道:“不是说今天的供应卖完了吗?”
两人在国营饭店的柜台前点餐时, 谢茉想要一份小麻花打包带回去当工作点心吃。她现在的这幅躯体才二十岁, 消化吸收好, 饿得快,工作间隙肚子常常发声抗议, 而且由于记者工作的特殊性, 她还需要出外勤, 那更是饥一顿饱几顿。小麻花味儿好耐放, 携带又方便, 那时见着就随口问了一嘴,服务员却说今日份已售罄, 她便不在意地放弃了。
不料,卫明诚竟突然给她变出一份来。
之前, 卫明诚留意到服务员说售完时眼底犹疑了一瞬,揣度内里大概存在转机,于是让谢茉在门口稍等,他回身去询问服务员,服务员踌躇一会儿,偷偷告诉他今儿后厨有一位师傅预留了两份,于是他又去后厨找人,最终溢价买了这份小麻花。
卫明诚微一提唇,并未说其中详情,而是回应了谢茉头先的问题。
“我觉得完成一个目标,和攻坚一座堡垒本质上是一样的,而攻坚堡垒大致分为两种路线。”卫明诚声线低沉,绕过晚风和暮色不疾不徐地敲击谢茉耳膜,“一种是外部强攻,一种是内部瓦解。你不肯透露内部情报也不要紧,我已经在慢慢摸索施行第一种路线。”
言罢,他视线不经意觑了觑已拆开一道口子的纸包。
稍一怔,谢茉笑眯眯点点头,似找不到合适的话语般试探道:“那你……加油。”说着把纸包又松松系上。
卫明诚不愧是战斗英雄,遽然把追姑娘比作打仗,还把她比成堡垒,很有时代和个人特色。
谢茉莫名受触动。
卫明诚将她和他的荣耀之地联系一起,用他获得荣誉的方式来追求她。谢茉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重视和用心。
谁说军人不浪漫。
一个真诚的直球,一份坦诚的心意。
如果对方又刚好是一个超级有型有款的英俊男人时,那魅力直冲两米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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