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焰火(帘十里)

“要开卡吗？”
在周意转身刚走了一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只这么一秒，周意下垂的眼眸猛地抬起，隐隐约约有点耳鸣。
她咽了咽喉咙，压下疯狂的心跳，若无其事的转过身，还未开口，段焰又问了一遍：“要开卡吗？”
周意脑子空了，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顿时明白过来，他是前台。
她顺势点了点头。
他说：“等一下。”
说完，他弯下腰，不知道在前台的柜子下面弄什么。
周意明了了，刚刚进来没看见他，估计他也是蹲在下面在弄东西。
过了一会他站了起来，握着鼠标对着电脑点了会，似乎没搞好，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打电话的时候微微侧过去了点身子，刻意压低着声音。
但周意还是听清了。
他说：“亮叔，应该不是电脑的问题，是插座的问题，您下午来的时候带把螺丝刀过来，拧开看一下。实在不行就换排新插座，您别这么抠啊，我都修多少回了，再弄不好我都怕忍不住把您这机子给砸了。”
周注意到他的手机，看着很新。
是新买的那个吗？
这个年头的手机属诺基亚最流行，周意不太了解手机牌子，但隐约看着像是诺基亚的一款。
借着他打电话的角度，周意光明正大的看了一会他，白炽灯光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线条流畅，微抿的薄唇带着些许笑意，那种不经意的慵懒感十分抓人。
他今天穿了私服，上身是一件纯白色的T恤，胸前有一道很简约的黑色图案，领口微歪，露出一截锁骨，下身是条黑色运动长裤，配上他那个不羁的发型，看起来干净利落。
再然后，周意的视线慢慢挪到前台的桌面上，有纸笔、一次性水杯、烟盒......似乎没有特定属于他的物品。
她有点意外，他居然不是来网吧上网的，而是在网吧打工，但也可能不是打工，也许那位亮叔是他的叔叔亲戚之类的，他帮自家人看会儿店。
在周意七想八想的时候段焰挂了电话，对着电脑点了几下，对周意说：“身份证。”
语调是一惯的漫不经心。
周意没想到，她第一次和喜欢的人说话的代价是要被他看身份证。
她把身份证背面朝上，放在台上推了过去。
内心期盼着他千万别注意照片，千万别注意。
可能他习以为常了，好像确实没太注意她的照片，很熟练的输入她的身份证号码，但输到一半，他抬起头，问道：“还没成年？”
周意愣了一下，很轻的问：“不可以吗？”
“不可以。”
在他欲想退回身份证的时候，周意忽然想到那天早上看到的几个同年级的男生。
她不太敢长时间的直视段焰的眼睛，视线往右边挪了点后，依旧很轻的说：“我之前看到和我同年级的男生来过，我不是来玩的，我想写个作文需要用到电脑，可以方便一下吗？”
这是段焰第一次仔细的打量周意，他说不清到底是哪儿让他忍不住去好好看眼前的这个女孩。
也许是因为他第一次见到来网吧写作文的女孩儿，也许是因为她认真又轻声细语的解释着，也许是因为她被雨打湿的模样格外惹人怜惜。
他还是把身份证还给了她，打量着周意，鬼使神差的问道：“你是正仁的？高二？”
周意点点头。
段焰笑了下，唇角微勾，解释道：“之前我确实给几个高二的男生开过卡，但当时他们是拿着别人的身份证来的，我没注意查就给开了。如果你早来几分钟或许还能遇到他们，刚刚他们又来，我给拒绝了。”
周意脸有点烫，想着要不算了吧，为了这个和喜欢的人讨价还价，要是留下不好的印象就不好了。而且今天也不算白走一趟，见到他已经足够了。
谁知道段焰接着忽然问：“你的作文很急吗？”
周意从这个问句里嗅到一丝空隙。
她如实也不如实的说：“就这几天，要尽快交。”
段焰大约明白了，他食指点了点身份证，“把这个收好，这样吧，我用我身份证给你开个机子，最迟下午4点离开，可以吗？”
周意的脸更烫了，“好。谢谢。”
她底下握着伞的手一寸一寸的收紧，掌心的温度把雨水都捂热了。
周意看见他从裤袋里摸出一张身份证。
在一通输入后，他递给周意一张卡，他说：“1210是你电脑的开机密码，自己随便挑个喜欢的机子坐就行了。”
周意又说了声谢谢，拿上东西往里走去，就这么几步路她走的出了汗，背脊僵着。
因为她一想到段焰可能在身后看她，就忍不住什么都小心翼翼起来。
直到找到座位坐下，她按下主机箱的开机键后来不及卸下书包，闭上眼，像只小猫咪一蜷缩起来，趴在桌上，暗暗咬着嘴唇，回想自己刚刚有没有说错什么话，刚刚有没有出糗，又暗自开心，如愿以偿的见到了他，并且今天还能偷偷看他很久。
现在九点，到下午四点，还有七个小时。
她挑的这个位置既不太暴露自己，又稍微抬点视线就能看到前台。
周意侧脸贴着手背，脸颊滚烫的温度传给手，她越回想整个人就越烫，也越难以置信，其实这是件多小概率的事件啊。
她坐的那排靠墙靠窗户，老旧的窗帘敞在两侧，雨水不停扑打在窗户玻璃上，噼里啪啦。
疾风骤雨的外面，安宁自得的里面。
周意第一次觉得下雨真好啊，当人感觉到幸福的时候，恶劣的天气能让人的幸福感加倍。
作者有话说：
这章也发80个红包。
今天是《遗憾》许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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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修）
大概在桌上趴了有十来分钟，周意才平复好呼吸，但手还是有点颤栗，就这么颤颤巍巍的输入开机密码。
她摸了摸脸，试图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与此同时，眼睛不自觉的悄悄瞥了一眼前台的方向，没有段焰的身影，估计他又蹲了下去，在底下查看那个电脑的问题。
但因为没瞥见他，周意狂跳的心才真的得以平静下来。
周意对着五彩斑斓的键盘轻轻呼吸了几下，把注意力放在了要写的作文上。
网吧电脑的页面和学校的区别很大，各种游戏软件占满了屏幕，周意找了一通发现没有word，在网上找了个页面下载，网速极快，几乎是秒下好。
她盯着陌生的word文档页面发愣。
果然和她预期的一样，习惯了纸制写东西，切换到电脑怎么都不适应，从前写作文的那种顺其自然的感觉在这会儿就是涌不上来。
她的思路如这个页面，一片空白。
思绪漫天翱翔之际，周意忽然想到一件事。
那天关于几个老师说段焰的内容。
老师想让他参加高三组的作文赛的，但是他不愿意，这足以说明他曾经应该写过不错的作文，如果他真的如刘宣平所说的那样，高一开始就是门门倒数，那么应该是他在初中时写过不错的作文，又或者是中考的作文？
有时候一些比较绝的文章会在老师之间快速传播，不管是哪个年级段。
她小学时上过一节计算机课，老师让他们在网页把自己的名字输入进去，可以看到有许多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还有关于这个名字的新闻事件。
周意点开了浏览器，鬼使神差的输入了段焰的名字。
他的名字重叠度不高，一眼望去多数是什么基金经理，什么学院论文，还有一个和他同名同姓的女生。
周意又翻了第二页，下拉广告后一眼就捕捉到一条词条——恒知中学段焰中考范文。
恒知中学周意听说过，和这块儿离得还挺远的，好像在南城最中心的街道附近，是一所模范中学。
周意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几乎能肯定这个词条就是段焰的。
点进去，那篇中考范文的一字一行印入眼帘。
周意后来也写过他们那届的作文题，是关于想成怎样一个自己，说说对未来的畅想。
题目范围很广，可以写成小家小情，也可以写成大家大情。
那时周意初三，写作文思维很固定，除了她很多人都是如此，谁也不敢拿正儿八经的模拟测试开玩笑。她那会儿也没什么人生感悟和伟大理想，中规中矩的写了个职业以及要做这个职业的理由，从小爱升级成大爱，点题升华。
如果现在让她写，她绝对不会那样写。
而段焰的这篇作文，说实话，周意看不太懂，因为几乎都是文言文。
周意又强制性的让自己看了会，还是不行。
平常学的文言文注释，原来脱离了课文就明白不了其中真正的含义。
唯一能看懂的只有两句话，一句是《中庸》里的：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另一句是：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周意盯着这两句话沉思了会，又弯了下嘴角。
如果这真的是他写的，也难怪那个高三组的吴老师会想让他参加作文比赛了。
这种水平，放在现在高三，全市能达到的又有多少？
并且中考写文言文，这样的事情周意只在新闻上听说过。
想来，这样放荡不羁的举动应该让当时批改作文的老师为之一震吧，他们各学校的老师之间应该都有传阅，所以这样一个学生进了正仁，当时带他班级的语文老师应该也会很喜欢他吧。
也怪不得，上次几个老师谈论起他，竟是那样可惜又期盼的语气。
周意留了这个作文网页，回到搜索页面，又搜了下手表，她能想到的关键词只有黑色电子手表、十几万。
推荐给她的大多是广告，翻了七八页，周意关掉了手表页面。
是十几万也好，不是也罢，他的家境肯定比普通人要好，不然老师们也不会那样说。
她把页面切回作文页，走马观花似的又看了一遍，越看越钦佩。
心底的不解也再次浮上来，为什么现在不能好好学呢？
就只是因为看不惯刘宣平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周意似乎能理解老师说的有骨气。
年少的一身逆骨无处安放，用成绩抵抗、宣泄自己的不满是最直观的方式，恰巧殷实的家境让他无所畏惧。
这作风好像有点符合他的气质。
无畏、不羁、随性、眼眸里有许多她看不透的东西。
周意下意识的又朝前台那边看去。
那位亮叔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挺着个啤酒肚，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段焰似乎在和他说什么，他时而皱皱眉，时而笑笑。
而段焰吊儿郎当站着，眉眼飞扬，笑得玩世不恭。
也许是别人的注视很难忽略，段焰不知怎么，忽的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周意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她反应很快的挪开视线，装作在很专心的看着电脑，手还配合的空打了几个字。
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心跳又乱了。
周意下沉了点身体，把自己缩在屏幕后面，满脑子都是他应该没发现她在看他吧？
调整了一会，周意决定开始好好思考怎么写作文。
平常写800字作文都要花很久，电子版的她估计得花上两个小时。
她切到word界面，灵感还是全无。
想了想，周意打算还是先在纸上起个开头，等有想法了再转换到word。
在她侧身翻书包里的草稿纸和笔时，桌面突然被敲响。
她侧过头，率先闯进视线的是带着黑色电子手表的手腕，节骨分明的手。她心猛地一跳，抬起眼眸看去，真的......是段焰。
他刚刚食指弯曲朝上，敲了两下桌面。
和周意对上视线后，他收回了手。
他就站在她身边，比刚刚开卡时挨的还要近。
周意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他还没说什么，她的脸就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心怦怦跳，像怀里揣了只小兔子。
“有......有事吗？”她尽量克制着自己，却还是结巴了，只怪他来的太突然。
段焰看了眼电脑屏幕，寻常语气问道：“这台电脑没问题吧？”
“啊？”
周意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电脑屏幕。
他说：“我刚刚以为电脑出问题了，过来看一下。这台电脑经常出问题，你写东西记得随时保存，实在不行，可以换一台。”
周意不敢乱看，大约明白了，他刚刚看到她看他了，误以为她在寻求帮助，又恰好她挑的这台机子经常故障。
一想到他刚刚看到她看他了，周意心乱如麻，放在底下的手无意识的抓了几下裙子，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如果没有这台机子打掩护，一定更尴尬。
她瓮声瓮气的说了声谢谢。
段焰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余光里的他走远后周意全身才放松下来，表情想笑又想哭，她抬起手，双手掩面，眼睛紧紧地闭起，脚在底下轻轻剁了两下。
再后来的两三个小时周意像只鸵鸟，她不敢再伸出脖子去偷偷看他一眼。
她带着网吧配备的超大耳机，选了几首自己喜欢的音乐，在纸上写，写完了又照着打出来。
应该是受段焰的作文影响太多，那句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始终在周意脑海里盘旋。
最后周意拐着弯把这句话加进了作文里。
她看着通篇的文字，只觉得那句话最醒目。
因为这是她隐晦的、不被人知的告白。
周意把文档保存在了桌面上，随后打开□□。
她有一个□□号，是高一上计算机课时陈佳琪帮她注册的，加了一些班里的好友，但从来没聊过，只有陈佳琪在课上和她发过几个消息。
她没有其他邮箱，也不想去花时间琢磨怎么注册，正好□□有这个功能。
在周意照着纸条上记下的老师邮箱输入时，电脑嗞的一声黑屏了，耳机里的歌也中断了。
周意一怔，拖着鼠标晃了几下，没反应，去按开关键，但不管怎么按都没反应。
周意没由来的心慌，可是她保存了......应该只要开机就好了吧？
等了好一会，周意又试了几次，依旧寂静一片。
她有点后悔为什么没听他的建议换台电脑了，为什么人总觉得那样的事情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周意双手抵着下颚，薄唇抿了又抿。
心里有两个小人在做搏斗。
一个说，去找他呀，他是网管电脑坏了不找他找谁呢？作文不想要了？
一个说，不要去找他，多丢脸啊，他说了这台电脑经常坏的，当时在想什么，为什么没换呢？
挣扎了会周意从位置里站起来，打算走过去找段焰，但前台那边没人，视线收回时正好和站在对面那排机子边上的段焰对上视线。
他端了两桶泡面给那边的人，要走的时候对面豁然站起来个人。
只见眼前的姑娘微垂着眼眸，轻声说：“我......电脑坏了，你能帮我看一下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海上的月亮》李宇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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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四修）
周意的声音并不甜软，反而像山涧的风，干净清澈，当她把声音放低放轻的时候，莫名勾人，仿若落在水上的金色光芒，想捧起来但会从指缝中流走。
她皮肤很白，所以脸上的红晕特别明显，特别是耳朵，比脸要颜色深几个度。
配上那双澄澈明净的桃花眼，分外惹人心软。
段焰放下泡面，看着周意慢慢直起腰，自上而下的扫了周意几眼，他说：“等我一下。”
周意没敢看他的眼睛，她是低着头说完这句话，得到他的回答后，她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努力装作无事发生似的快速坐下。
坐周意对面的两个青年是这儿的常客，在周意说话的时候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她。
像周意这样的女孩一眼就能看穿，一看就是没来过网吧，和人打交道的经验也不丰富，说的白了就是一个乖宝宝，好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