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生气?”
他像是在问无霜剑,又好似在问自己。
那身白衣都好似被完全打湿染红,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狼狈,强撑着的那口气也像是彻底卸下。
沈鹤之突然又发现,他其实并不觉得轻松,他很痛苦,从未有过的痛苦,像是身上的所有伤都在此时爆发了,每一寸都深深地折磨着他。又像是那股留存在他经脉之中的魔气在乱窜着撞击他的经脉。
他压制不住了,他真的......压制不住了,他太累了......
厄骨在蠢蠢欲动,掌心的净尘咒印也隐隐亮起了金光。
他......他至少不能在这里,这里距离太虚剑川太近了,若魔气当真失控,恐怕会波及到云挽......
沈鹤之凭借着最后一份意志,挣扎着想重新站起身,可在这个动作做出之前,他就又吐出了一口血。
他半跪在地,眼前是猩红的血色,而在那血色之后,则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微微愣怔,视线也突然变得清晰。
他看到了漫天的大雪。
一片净白的霜花,带着冰寒又熟悉的剑意,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剑气......失控了。
额间的剑印仿佛在发烫,又好像是他身体之中正有什么在哭泣悲鸣,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失控,令他都禁不住微觉骇然。
......
思过崖的竹屋中,云挽被谢玉舟扶至了窗边的藤椅上。
阮秋楹便给她倒了杯热茶。
谢玉舟仍在那絮絮叨叨,云挽赌咒发誓了好半天,保证在孩子出生前,自己绝不会再一个人外出后,他才终于消停。
屋中难得安静了下来,但一直盯着云挽肚子看的阮秋楹,却突然开口。
“云挽,”她破天荒地问她,“如果日后沈鹤之知晓了这个孩子,又回来找你,想对你负责,你会接受他吗?”
这是阮秋楹第一次问起这个,或许眼见着孩子要出生了,她还是有着她的忧心。
云挽的神色也果真稍变化了几分,她眼底的笑意慢慢淡去了,像是在认真地思索,又像是有些落寞。
这个问题,她其实考虑过,或者说,自她知晓自己怀了沈鹤之的孩子后,她就一直在考虑。
但直至此时,她仍没有确切的答案。
她其实已经将他放下,但也其实......并未放下。
她虽已彻底看开,不再有执念,但这并不代表她不爱他。
她一直爱他,既是师妹对师兄的爱,也是男女之爱,甚至在有了这个孩子后,那份爱意便好像慢慢沉淀,变得愈发浓郁。
她甚至觉得,她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若是他当真来找她,若他当真坚定地选择她,她真的能拒绝吗?
或许当初便是因考虑到了这个,她才会在那封离别信中,说她心中所爱,始终是小师叔。她想,这样,他大概就不会再为了所谓的责任而再来纠缠她了......
“你们看外面!”谢玉舟突然站起身来,吃惊地指着窗外。
云挽和阮秋楹转头看去,也露出了诧异之色。
窗外是一片洁净的雪色,雪花随风飘落,屋外的树上,已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绒。
“怎么会下雪?”谢玉舟已走至窗边,“蜀洲几乎是从不下雪的,据记载,上一次下雪还是三百年前,而且还是这么大的雪,真是闻所未闻......”
他伸手推开窗,便有寒风吹来,将他吹得打了个冷战。
那锋利刺人的风竟直接穿透了灵气,让他感觉到了寒冷。
“这雪怎么不太对劲?”谢玉舟皱起眉头。
云挽心中突觉异样,她伸出手来,就有一片雪花飘至了她掌心。
冰雪融化,带着熟悉的冷意,和一股熟悉的、如泠泠月光般的清冷气息。
她突然站起身来,挤到谢玉舟身旁,向外探出头。
“别出去!”谢玉舟吓了一跳,他连忙去拉云挽,“外面太冷了,别把你冻坏了!”
但他却并未能拉住她,云挽再转回头来时,眼底竟有泪光。
“这是师兄的剑气......他回来了。”
谢玉舟“啊”了一声,但他很快就发现云挽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刚想问她是不是太冷了,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阮师姐!阮师姐!”关键时刻,他慌了神,“云挽好像要生了!”
阮秋楹早已站起身,向来冷静的她此时也有些不镇定,她连忙道:“赶紧把她扶到榻上!”
谢玉舟便将云挽抱了起来,少女额角已渗出冷汗,整个人都止不ῳ*住地发抖。
谢玉舟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自己快被吓哭了的感觉。
“阮师姐!好像是太冷了,怎么办啊,云挽一直在抖。”
阮秋楹二话不说,直接拔出了本命剑,一剑插在了门上,浩然剑气荡开,愣是将那些刺骨的冰雪都挡在了屋外。
她指着谢玉舟道:“你在这儿陪着云挽,我去打水!”
因门上插着剑,扔下这句话后,她就飞身跃起,从窗户跳了出去。
谢玉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觉得他好像已经很久没见到阮师姐这副状态了,他也跟着愈发紧张起来。
他正想安慰云挽几句,手却反被她握住了。
“你别担心,我没事,”云挽道,“我只是后背疼。”
谢玉舟这才想起,云挽背上还有情人咒留下的伤疤,她出了一身冷汗,那些伤疤自是被浸湿了。
他不禁暗骂自己疏忽,然后又手忙脚乱地抚上了云挽的后背,用灵气将那些汗渍清除。
云挽的脸色果然好看了起来,也不再不停地发抖,缓过神来后,她便抓着他的手腕道:“外面那些雪,是师兄的剑气。”
“知道了!”谢玉舟无奈道,“你先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剩下的交给我和你阮师叔就好,我们肯定把沈鹤之给你抓回来。”
“不用......”云挽的声音很轻,却又带着几分倔强,“我不需要他负责。”
“好好好!”谢玉舟顺着她的意思道,“那我和你阮师叔肯定拦着他,让他这辈子都别想见到你和孩子。”
云挽却又道:“那也不用......若是、若是他真的想见我,那就让他来吧,毕竟他是我孩子的父亲......”
谢玉舟有些纳闷:“你这也太矛盾了,你到底是想见他还是不想见他?”
云挽抿住了唇,目光盈盈地望着他,不过她最终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转过头,朝窗外望去。
谢玉舟还没来得及将窗关上,便时不时有零星的雪花被风吹进来,带着那股熟悉而强烈的气息,落在了云挽的发间。
“我去把窗关上!”可谢玉舟还未起身,就被云挽拉住了。
她摇头:“不用关,我不冷。”
她的确不觉得冷,甚至那暗含着霜雪之中的锋利剑气,也在触碰到她后就变得格外温和。
或许与缠魂扣有关,沈鹤之的剑气并不会伤害她,甚至那吹来的寒风,竟好似是他正陪在她身旁。
云挽望着窗外那越来越浓重的雪白,终是不得不承认,他会在今日回来,她其实......是高兴的。
第103章
放眼整个蜀洲, 唯有望仙道之北的见寒峰因被秘境笼罩,常年覆着一层薄雪。而除此之外,蜀州几乎从不落雪, 即使是极偶尔的情况, 也绝不会下这样的大雪。
生活在川上故城中的散修,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吃惊地向天空望去。
而太虚剑川的弟子也走出洞府, 走入了这漫天的霜白之中,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被冰雪覆盖的望仙道, 陌生又新奇。
这场雪以望仙道为中心, 覆盖了附近的几座城池, 虽未波及整个蜀州,但望仙道本就位于蜀洲的最高点, 蜀洲之人便亲眼目睹了那连绵起伏的山脉如何逐渐被描摹勾勒出了一道净白厚实的银边。
那些距离稍远的, 虽无法切身感受这份寒冷,却仍能想象出这场大雪到底是如何的磅礴。
三峰长老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修行之人,修为越高,就越发的不畏寒暑, 他们本不应感到寒冷,可这场风雪却好似能穿过护体灵光,如最锋利的剑气,令那份寒意直抵灵魂。
蜀州本地的世家宗门也迅速做出了反应, 他们派人前来太虚剑川打探情况,想知道这场雪因何而起, 但三位长老同样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立即下令,让普通弟子留守在洞府, 关紧门窗,不要妄动。随后又兵分两路,由二长老率精英弟子前去将护山大阵打开,大长老和三长老则带人一路跟随那股冰寒之气,寻找起了寒流的核心。
而在那一层层的霜雪之中,沈鹤之正半跪在地,他仿佛是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但又很快清醒过来。
他能感觉到身体之内正有一股蠢蠢欲动的炙热戾气,似是要冲破他的皮肤,将他整个人都碾轧撕碎,令他呼吸困难,眼前也浮现出了一层猩红的血色。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厄骨自他出生起便被封存在他体内,但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它的气息,暴虐凶残到几乎击垮他的所有理智。
沈鹤之不禁有些茫然,是因受了重伤才触动了厄骨吗......
他竟也不确定起来,毕竟他从前曾受过更重的伤,甚至数次濒死,却从未像今日这般。
这些年来,他总是很清醒,或许是习惯了,又或许是自幼受到的那些有关于厄骨、有关于责任的教导太过深刻,即使是最失控的状态,他仍会强迫自己守住一份理智。
所以此时的他,其实很困顿,他只觉心脏疼痛难忍,那条谨守的边界只差一寸就会彻底崩塌,又或许它早已崩塌,如今的他,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苟延残喘。
他最终低头看向了掌心,便见被施于其上的净尘咒印正散发着淡淡的金光,那也是最后的防线。
他知晓过不了多久,他的身体便会成为这道咒印的养料,化为一座足以困住厄骨的牢笼。
到时,他这一生,就算是结束了。
这样的结局,他其实早已料到。
自记事起、自明白他的责任那日起,他就一直知道,他的未来是早已注定,他从没有过未来。
如此死去倒也没什么遗憾了......
沈鹤之这般想着,眼皮也越来越沉,他下意识想闭上眼,却又莫名强撑着,随后他竟猛地攥紧了拳头,而那份深深折磨着他的痛楚,也令他的肩膀止不住地微微发抖,令他不甘就此妥协。
他并非没有遗憾,甚至于他这一生,其实处处都是遗憾,他从未有过得偿所愿,所有祈求都会在最终变成遥不可及的妄想......
心脏仿佛破损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怎么也填不满,那份强烈的缺失感,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又像是弄丢了什么,那是比他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可他却又怎么都回忆不起......
直至一道身影在迷蒙的雪色中逐渐靠近。
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如寒冬中最鲜亮的迎春花,她一步步走来,穿过白茫茫的冰寒,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沈鹤之有一瞬间是迷茫的,而当少女的面容清晰地闯至他眼前时,他才如梦初醒。
有苏濯灵......
她怎么来了?她竟然来了,沈鹤之突然彻底想起了一切,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也仿佛被最柔软之物触碰,酸涩酸麻,又仿佛是那份妄想终是得到了满足。
她就是他此时此刻最想见到的人,而他心中的那份疼痛,也正与她有关......
他爱她,爱到不可自控,在这一刻,在这份重伤混沌之下,他也再克制不住那份强烈的心动。
他想要她,想得到她,想彻底拥有她,甚至想用最卑微的姿态,求她不要再抛下他。
从他爱上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没了尊严,他为了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他已经不可能离开她了......
这些混乱的念头在他心底涌动,可他却又觉得头痛欲裂,那些失控的剑气肆虐得愈发厉害,像是在做着某种不甘抗争。
“师兄,别怕,”少女俯身而来,指尖也随之点在了他的眉心,一点荧蓝之光闪过,她冲他轻轻地笑,“不要再想那些了,没事了,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再痛苦了。”
而那青年眉宇间的痛楚竟真的慢慢褪却,转而变得柔软缠绵,他望着她,几乎是一种柔和到温顺的目光。
“苏苏......你终于来找我了?”
“嗯,我来找你了,”有苏濯灵点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可是你不爱我,”他并未露出喜色,只是用一双充满哀伤的眼睛望着她,“你已有了别人的孩子,我不愿强求,我怕你会、会难过......”
有苏濯灵显然怔了一下,但她很快又道:“我从前的确有过茫然,但如今我想清楚了,我也想明白了,你是这世间对我最好之人,我爱你,只爱你,我只想与你在一起。”
这深情的话语让青年微微瞪大了眼睛,他看着她,像是有些受宠若惊,他又仿佛不是在看她,因重伤带来的意识不清,令他的视线有些涣散,那双眼眸便哀伤到仿佛要落下泪来。
“我不能与你一起,”他低声道,“厄骨已经快失控了,净尘咒印很快会被触发,你该离我远些,不要再因我而受伤了。”
有苏濯灵却道:“没关系的,即使师兄入魔,我的心意也不会改变。”
她说着,竟捧起了沈鹤之的右手,手指压上了绘于其上的咒印:“我知道师兄可以在咒印触发之前将其清除,到时师兄与我一起去归墟海,我们寻一处无人之地隐居,再不去管旁人的想法。”
“不可以,”沈鹤之毫不犹豫地摇头,“人一旦坠魔,便再不是原本的自己,我不能任自己堕落,我更不敢保证坠魔后的我会做出些什么。”
他再次垂下了视线,却已是彻底的心如死灰。
有苏濯灵抿紧了唇,终是露出了焦急的神情。
因她不久前假意向她父亲妥协,有苏应寒便对她放松了警惕,她这才找到机会偷溜出来。
她失了心脏,修为又没恢复,身体状况并不好,本不该如此快赶至太虚剑川的,谁知她竟在半路遇上了戮心,也是戮心亲自将她送到了此处。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她起初很警惕,“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戮心反而笑了起来:“有苏小姐,我若当真对你有恶意,可以轻而易举杀了你,不需如此大费周折。”
“我假死,是为躲避我那位亡妻,免得我一出现在昆仑墟,她就跑来追杀我。”
“至于我现在来找你,则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小忙,当然,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我想你不会拒绝的。”
在有苏濯灵拒绝之前,他就继续道:“沈鹤之如今在望仙道,他因受了重伤,加之情绪起伏过于激烈,已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厄骨也开始蠢蠢欲动。”
“他早就提前给自己下了净尘咒印,若无人插手,厄骨很快就会爆发,而他也会死在净尘咒印之下,将身体和灵魂化为困住厄骨的牢笼,”戮心看着有苏濯灵,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到时,琉璃骨自也会随着他的死亡一同消散。”
有苏濯灵果不其然露出了紧张之色,她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会把你送至他身边,你要利用移情蛊,让他主动将净尘咒印清除,之后若魔气还是失控,你就带着他一同去归墟隐居,等到燕少慈的下次转世出现后,你想做什么就是你的事了。”
“你知道的,”他语气诚恳,“我只是不希望厄骨出事。”
有苏濯灵其实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如此危机的情况下,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她很快就被戮心带着来到了望仙道,也看到了这场大雪。
虽心中已有了准备,但看到沈鹤之那副狼狈的模样时,她还是很吃惊。
而更令她吃惊的是,沈鹤之的意志分明已如此薄弱,他却几乎将那种入他身体中的移情蛊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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