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挽倒是很老实, 既犯了错, 她便也守着规矩, 不会主动踏出思过崖。
此处偏僻, 甚至比飞泠涧还要清幽, 且其内灵气浓郁, 是个很合适的清修之地。
云挽心魔已除,但本命剑碎裂带来的伤害却仍未完全恢复, 留在思过崖修行, 反而是个正确的选择。
只是自那日一别后,云挽就再没见过沈鹤之。
他没来找过她,也不知是真的因为她亲口说讨厌他,他便不再来打扰,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云挽没有多想, 更不愿深究,她心中隐隐担忧的只有一件事,她想知道她的心魔是否会对沈鹤之造成影响。
谢玉舟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沈鹤之,她却主动向他打听过, 但谢玉舟永远都一副轻松随意的模样,只说沈鹤之没事, 其他就再不会多谈论。
云挽总觉得谢玉舟有什么事在瞒着她,她问不出来, 也不想强求,但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师兄将她的心魔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她总归是不能放任不理,自己逍遥自在的。
于是趁着一日清闲,她偷偷溜出了思过崖,一路跑回了飞泠涧。
飞泠涧因是沈鹤之的住处,是用来“关押”厄骨之地,外围设有大量阵法,防护比禁地浮玉林更为严密,外人轻易无法入内,但云挽身上有可以自由进出的令牌,所以这些禁制倒也不会阻拦她。
云挽虽已做好了不再回飞泠涧的决定,却还没来得及将这令牌还给沈鹤之,沈鹤之或许也忘了,同样并未主动让她归还过。
云挽便忍不住想,她今日来看看沈鹤之的状态如何了,若确定他无恙了,她正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将令牌归还,以后再不踏足飞泠涧,也算是彻底与沈鹤之划清界限了。
思绪纷乱间,她穿过了幽萃竹林,可与碧岫楼一同出现在她视线中的,还有那个绑着鹅黄发带的少女。
云挽像是恍然被惊醒了一般,猛地停下了脚步。
少女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她,而是对着紧闭的房门笑盈盈地道:“师兄,别磨蹭了,快出来让我看看,若衣衫不合身,我再拿去改改!”
那声音清脆悦耳,会让人联想到春日里最娇俏亲人的花,而屋门也终于在此时被慢慢推开了。
鲜艳红浪翻滚而来,一道身影便在这片炙烈红霞中一步步走入了云挽的视线里,令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沈鹤之,准确来说......是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的沈鹤之,而那份浓墨重彩则是她从未见过的。
在这绚丽的映衬之下,他周身的那股冷意好似也烟消云散了。
他的五官看起来那样的艳丽,而他额间的那枚血色剑印更是与这身装扮相得益彰,令他宛若突然出现在这片翠郁之间的妖鬼,带着一种莫名的旖旎和蛊惑,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彻底沦陷。
云挽也的确久久未能移开视线,那被大红衬得格外雪白的皮肤,殷色的唇,漆黑的眼眸,随意垂在肩上的发丝,每一处都带着极强的视觉冲击。
她恍惚间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从前的沈鹤之身上,从未出现过白色以外的其他色彩,因为所有多余的颜色,都会让他的面容变得扰人心神,碍人清修。
可云挽也清晰地明白,他此时这番模样,是为了凌苏苏,而她也不过是无意闯入的外人,才窥见了这从不会属于她的一幕。
青年微蹙着眉,像是有些不习惯,一旁的少女却很快拉起了他的衣袖,用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上下左右地打量他。
他被她看得窘迫,轻轻按住了她的肩。
凌苏苏便仰头问他:“师兄可觉得哪里不合身?”
“没有,很合身。”沈鹤之摇头。
凌苏苏忍不住笑了起来:“也难为师兄迁就我,陪着我穿这身大红喜服了,其实能嫁于师兄我便很满足了,这些虚礼我并不在乎。”
云挽下意识收紧了五指,最后又慢慢松开。
沈鹤之本就说过会与凌苏苏结为道侣,这一日总归是会来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更没想到的是,今日竟会如此凑巧,令她恰撞见了他为她试穿喜服。
沈鹤之同样没注意到藏身于翠林之中的云挽,他只是看着凌苏苏,神色认真道:“你从俗世而来,虽如今入了昆仑修行,但从前的观念仍是很难转变的,嫁娶对凡尘女子而言乃是大事,不可随意了之。”
在昆仑墟中,嫁娶其实与俗世的规矩并不相同,双方若想结为道侣,只需举行结契大典,再自愿结下同心契,从此便可心意相通、大道相伴,并不需穿着大红喜服,更不似俗尘那般有着诸多繁文缛节。
可凌苏苏从俗世而来,他便愿以俗世礼节,郑重地迎娶她为妻,这也是他待她的真心。
凌苏苏双颊泛红,她不禁小声道:“师兄怎么总是这般温柔?”
“温柔?”这个词让他眼底闪过了一抹异色,随后他突然拉住了少女的胳膊,正欲说些什么。
可也是在这时,沈鹤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般的,皱眉向不远处的幽萃竹林看去。
那处什么都没有,只是在一根竹竿上,绑了一块令牌。
他抬手一招,令牌就落入了他手中。
此物是可自由进出飞泠涧的通行令,而落入他手中的,正是他当初给云挽的那枚。
沈鹤之的呼吸停了一瞬,他有些吃惊,又莫名茫然。
她刚刚...ῳ*...就在附近?可她为何不现身?
所以她专门跑回来一趟,就是为了把此物还给他,从此与他一刀两断?
沈鹤之几乎抬脚便想去追,却有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吹得竹叶漫卷,翠林轻晃。
他抬眸望向那片葱郁,突然就有些恍惚,恍惚地想起了那于梦中荒唐的痴缠,想起了那剧烈的摇晃,紧贴在他耳边的痛哼声,和那让他疯狂到失控濡湿包裹......
他的脚最终未能迈出,只能任由着那道气息彻底消失在飞泠涧。
他......不敢去见她。
“师兄?”凌苏苏的脑袋凑了过来,她好奇地看着沈鹤之掌心的令牌,问道,“此处怎么会有一块令牌?”
沈鹤之摇了摇头,并未解释,只将令牌默默收了起来。
......
云挽回到思过崖时,正值夕阳西落,谢玉舟站在谷口,似是在等她。
对上他的视线后,云挽便明白了过来。
他早就知晓了沈鹤之与凌苏苏的事,也知道她刚刚去了何处,所以这些日子里,他才不愿在她面前主动提起,他怕她会伤心。
“沈鹤之状态很好,你的心魔对他没有任何影响,”谢玉舟最终拍了拍她的肩,“我看你也挺清闲的,不如我给你个差事吧。”
“思过崖的悬渊地牢知道吧,你隔个两三日便去帮着打扫一次吧。”
打扫地牢不是个轻松的差事,因那地牢虽说是地牢,却并不是真的建在地底的,而是镶在一座悬于半空的陡峭山壁之上。
远远看去,一面悬壁上皆是大大小小的窟窿,其中关押着的,则或是犯了大错的太虚剑川弟子,或是一些作恶多端的邪修。
这一间间的牢房皆没有门,只有一道能望见外面的窗户,若想从中离开,也只能顺着窗户爬出,但窗户之外就是万丈悬崖,且此处附近设有限制灵气的阵诀,身处其中的任何人都使用不了灵气,更无法御剑飞行,一不小心便会摔得个粉身碎骨。
因此来此打扫的弟子,也只能在身上捆上特殊的绳索,然后靠着自己体力,一边向上攀爬,一边清洁。
云挽起初还以为谢玉舟将她安排来此,是怕她一个人太消沉,这才给她找了些事做。
但她随着其他执事弟子一同打扫了几次后,才发现这打扫牢房的差事极其锻炼臂力。
不过一月的时间,她挥剑的速度都变快了许多,也难怪如此劳累之事,那些执事堂的弟子反而总抢着来做。
在这一个月中,周晴倒是来探望过她几次。
交谈之中,她也提起了沈鹤之与凌苏苏的婚事。
“时间就定在两个多月后,”周晴道,“你被关在思过崖三个月,如今已过去了一个月,两个多月后你能恰好赶上......”
她想了想又笑道:“估计沈师兄是故意选的这个日子,专门等着你去观礼呢!”
专门等着她去参加吗......
云挽一时说不清心中滋味。
周晴便又道:“我以前还道你二人是有情,如今看来,的确是我误会了。”
“自那日锻剑锋一事后,沈师兄专门处置了好几个背后嚼舌根的人,如今门内都没人敢当众说你坏话了!”
云挽愣了愣,下意识问道:“他做什么了?”
“还能做什么?不是有那么几个人总说你是因觊觎沈师兄所以欺辱凌师妹吗?他便专门挑了无涯峰散学的时间,在人最多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将这几人拎出来,一剑一个地给击败了,其中好几人都是凌苏苏的好友,你都不知那日凌苏苏的脸色有多难看......可惜你不在场,不知那场面有多大快人心!”
虽说发生了锻剑锋一事,但周晴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凌苏苏,她始终觉得那些人会在背后那般说云挽,就是凌苏苏授意的。
云挽却听得愣怔,她一时变得不确定起来,她想,也许沈鹤之并不是在为她出头,只是不愿听旁人用那种暧昧的口吻,将他二人说到一块去,毕竟他马上就要与凌苏苏成婚了,又怎能忍受自己和旁的女子传出那些乱七八糟的瞎话来。
周晴并不知道云挽在想什么,她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我看沈师兄对你这个师妹是真的极好了,若不是已经知晓你心悦之人是小师叔,就凭沈师兄对你这副态度,我都不信你会不对他动心。”
“不过小师叔也不比沈师兄差,沈师兄性子那般冷,一看就知道没有小师叔会疼人。”
周晴双手撑着下巴,皱眉道:“说来沈师兄对凌苏苏其实也挺好的,凌苏苏从俗世而来,他便专门找人定制了的嫁衣,要用俗世之礼迎娶她,现今整个太虚剑川都喜气洋洋的,大家皆等着去凑个热闹呢......”
说到此处时,周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云挽,你不也是从俗世来的吗?待到来日你与小师叔成婚时,他是不是也会如此郑重呢?”
云挽沉默了好半天,才有些迷茫地轻声道:“我不知道。”
云挽每隔三日, 就会前往悬渊地牢,同其他弟子一起打扫。
从峭壁之上经过时,她也偶尔会望见那一间间的牢房之中关押着的犯人。
这些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 不是疯疯癫癫地说着胡话, 便是成日成日地睡觉,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但唯有一个人, 却极为的不同, 也成功地引起了云挽的注意。
那是一名女子, 她穿着一身太虚剑川的雪色门服, 发鬓整洁, 眉目宁静如水。
她总是默默地坐在窗边, 久久地凝望着外面,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若云挽恰从一旁经过, 她便会友好地冲她点头微笑,让云挽觉得很是诧异。
而更令她诧异的是,她发现在此做差事的太虚剑川弟子对此人皆很是尊敬,仿佛根本未将她当作一个犯人对待。
她忍不住找了位师姐打听,想知道此人到底是谁, 又为何会被关入这处森严的地牢中,可那位师姐却是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愣是没透露出丝毫有用的内容。
云挽并未就此放弃,反而愈发觉得好奇。她开始更加频繁地跑来悬渊地牢打扫, 且每次都选着恰能从这神秘女子面前经过的路径,刻意观察着她。
不知是第几次出现在此人面前后, 这神秘的女子竟主动叫住了她。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可是姓祝?”
云挽心中一动,突然有几分了然:“你认得我爹?”
女子就露出了一个轻轻柔柔的笑:“你果然是他的女儿。”
在云挽追问之前, 她主动介绍道:“我名阮秋楹,是你父亲的师妹。”
“或者说......我亦是谢玉舟的师姐。”
云挽有些吃惊,她只知如今的太虚剑川,加上谢玉舟,一共有四位长老。
她还以为,算上她父亲,他们这一辈应该只有师兄妹五人才对,谢玉舟排行第五,是他们几人的小师弟。
她也从未听谁说过,在谢玉舟上面,竟还有个师姐,甚至还被关入了思过崖的悬渊地牢中,她是干了什么吗?
云挽看着女子恬静的面容,实在想不出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错事。
阮秋楹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便道:“谢玉舟严令禁止了此处弟子将与我有关的事说出去,所以如今的太虚剑川应当已鲜有人听说过我的名字了,你从旁人那里也打听不出什么的。”
“至于我被关在此处的原因......”
她的唇角微微上扬,眼底蓄着浅笑:“是因为我于十七年前,使用过禁术逆山河,为的是......改变过去,复活你的父亲。”
她说得轻描淡写,云挽却猛地瞪大了眼睛,几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
云挽曾长时间泡在藏灵峰阅读典籍,很多秘术禁法她都是有所了解的,禁术逆山河她同样听说过,此法有逆流时空,改变过去之效,但其限制与要求也颇多。
比如此禁术并非能令施术者真正回到过去,它必须固定在一个地点上,也只能洄溯到此地过去的时光。
施术时以镜为引,便可暂时撕开一道时空混乱的画面来。
镜外是现在,镜内是过去,而镜外之人,只能通过与镜中人有限的交互,尝试着对已发生之事做出改变。
且若想施展此术,有一个必须要达成的前提条件,那便是需以五个修行之人的血脉性命为引,向天地山河献祭,以此来实现逆转时空。
也因这苛刻的施术条件,逆山河大部分时候都会失败,并且云挽也从未在相关记载中看到过成功的案例。
更何况这等能改变过去与未来因果之事,若当真成功了,必定会带来极可怕的影响。
想到此,云挽心中不禁惊了一下,望向那神秘女子的神色也带了几分警惕。
若此人是使用了献祭他人的禁术,会被关押在此也是合情合理了,只是她刚刚说......她是想通过逆山河来救她父亲?
“所以阮师叔最后还是失败了?”
毕竟她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了。
阮秋楹的面上,仍是那副轻柔的笑:“我如今是罪人,又如何能当得起师叔这个称呼?”
她生了一副温柔恬静的面孔,一身的白衣又显出几分疏离的清冷与孤高,这般笑起来时,却又让人觉得她那双眼睛,仿佛在无声地落泪,有种凄楚悲伤之感。
“我的确是失败了,但我所施展的逆山河却成功了,我成功地在你父亲死后,于镜中见到了过去的他......”
她轻抿了一下唇,才道:“他既能当上太虚剑川的掌教,自然一眼便看出了我在做什么,还不等我与他说什么,他就扇了我一巴掌,将我推回了现实。”
“那对于我而言,是我见过他的最后一面,他从未那般严厉地呵斥过我,想来他真的觉得我做错了吧......”
“再之后,崔见山就带人赶来,将我捉拿,又关押在了此处。”
云挽生出了一种怪异感,她下意识问道:“阮师叔与我说这些......是何意思?”
她仍唤她师叔,阮秋楹倒也没再纠正她,而是不答反问:“你已习得眠雪十六剑了吗?”
云挽点头:“但第十七招和第十八招我并未能领会。”
“那个暂且不急,”阮秋楹顿了顿,转而又问她,“你的眠雪十六剑是谁教你的?谢玉舟还是沈鹤之?”
听她提及沈鹤之,云挽莫名心头一跳,不过她很快又反应了过来,沈鹤之与谢玉舟关系匪浅,阮秋楹又是谢玉舟的师姐,她怎会不认得他?
她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是沈师兄教的。”
阮秋楹听罢竟沉默了下来,她的目光停在云挽的脸上,像是在思量什么,半晌才突然问道:“你喜欢他。”
并不是在询问,而是笃定了般地陈述,云挽猛地抬起头,几乎下意识就想去反驳,但对上阮秋楹那盈盈的目光后,那些反驳的话又堵上了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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