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茫然,而恍惚间,当年出现在觐仙镜中的画面好似又在她眼前闪过。
她突然有些不确定,若那个未来一定会实现,她是否也会如阮秋楹那般,为了沈鹤之,为了这个从未爱过她的师兄,走上一条毁掉自己的不归路......
天边一片阴郁,云挽回到住处时,山谷里竟下起了雨,她迎面走入院中,就见谢玉舟正站在屋檐下安静地等着她。
对上他的视线后,云挽就明白了过来。
“你见到她了?”谢玉舟问她。
云挽“嗯”了一声,她忍不住问道:“小师叔安排我去打扫悬渊地牢,到底是想给我找个差事做,还是想让我见到阮师叔?”
“都有了,”谢玉舟道,“在我们那一辈中,阮师姐其实是天赋最高之人,若非她入门时师父已ῳ*身体不佳,又没过几年就为了封印天魔身陨,并无太多时间教导她,也许掌教之位会是她的......”
云挽听得有些吃惊,谢玉舟便又道:“或许你不知道,放眼如今的太虚剑川,门内的最高战力既不是崔见山,也不是沈鹤之,更不是我。”
“是阮师叔吗?”
谢玉舟点头:“悬渊地牢根本困不住她,只是你父亲死后,她违反门规,擅用禁术,伤及无辜者性命,铸成了大祸,禁术最终失败,她亦心如死灰,这才自愿留在地牢之中,再不出世。”
谢玉舟停顿了一下,看着云挽犹豫道:“我是希望你......不要步了她的后尘。”
“我......”云挽有些愣怔,好半天才嗫嚅道,“我不会的......”
沉默对视片刻,谢玉舟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先不说这个。”
他手掌一翻,掌心便出现了一柄赤晶所铸的铁剑。
他将剑递向云挽,说道:“今日锻剑锋一位名为石照宗的弟子专程跑来,说是铸了一把剑要送给你。”
云挽露出不解之色:“为何?”
“我估计他喜欢你,”谢玉舟的神色有些异样,“剑我替你收着了,只不过我也将该给的灵石付给了他。”
云挽下意识就伸手想去掏灵石,却被谢玉舟伸手止住:“不用给,你收着吧。”
云挽没再与他争,只是默默将那把剑接了过来,谢玉舟便又道:“你日后若是有了喜欢的人,我会主动澄清与你的关系。”
云挽却摇头:“我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她抬眸看向谢玉舟,鬼使神差之下,突然道:“小师叔,要不我们结为道侣吧。”
她此话显然将谢玉舟震住了,他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有些疑惑道:“你确定吗?我倒是不介意,我手上正好有不少双修功法,但始终没找到陪我修炼的合适人选......如今想来,与你一起,倒也不错。”
“我......”
云挽张了张嘴,她只是一时冲动才突然这么说,竟没想到谢玉舟会答应得如此快,她心底不禁生出几分悔意,脑海里却又冒出了那日在飞泠涧时,沈鹤之为凌苏苏穿上了一身大红喜服的模样。
于是她的目光慢慢变得坚定,最终点下了头:“我确定。”
“小师叔,”云挽深吸了一口气,“就让我......成为你的道侣吧。”
如此,也好彻底断了她对沈鹤之的心思。
从今往后,他们各自嫁娶,再无瓜葛。
“大舅哥, 你快帮我看看!我穿这身衣裳怎么样?”
少年一身大红喜服,丰神俊朗、目若朗星,他唇角含着几分笑, 在沈鹤之面前飘飘然转了个身, 模样很是肆意。
沈鹤之却蹙眉:“不要这般唤我。”
谢玉舟歪着脑袋,一脸天真地看着他, 奇道:“为何不能?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你说你把云挽当作妹妹, 她也将你当成哥哥, 我如今马上就要与她结为道侣了, 自是要唤你一声大舅哥的!”
沈鹤之没吭声, 只沉默地看着谢玉舟,那目光初看沉静, 内里却又好似是藏了些什么。
谢玉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眼底却带着几分探究地:“沈鹤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像是在吃醋......”
沈鹤之并无太大的反应,只冷淡地移开视线:“别胡说八道。”
谢玉舟又笑了两声:“你都想到哪去了?我说的吃醋,是指哥哥见不得妹妹成为别人新娘子的那种吃醋。”
沈鹤之仍是毫无反应,仿佛他的话未曾让他的心底起任何波澜, 只是他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却下意识般地蜷缩了一下。
事情大概要从一月前说起。
那日谢玉舟突然就闯来了飞泠涧,抓着沈鹤之的肩膀,一口一个大舅哥地叫着,扬言自己也要与云挽成婚, 所以特地来找他商量商量。
沈鹤之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到他确定了谢玉舟并非是在开玩笑后, 他竟难得生出了一股令他几乎有些失控的怒意。
他不得不压着纷乱的心绪,问他:“你为何要与云挽成婚?”
“还能为何?”谢玉舟向他得瑟, “自然是我的小云挽主动提出来的。”
云挽主动提的?
沈鹤之只迟疑了一瞬,便知道谢玉舟所言不虚。
云挽心悦他,甚至因着这份爱而不得生出过心魔,她会迫不及待想与他结为道侣,不是合情合理吗?
但沈鹤之还是很恼怒,恼怒地拔出了无霜剑,直压在了少年的脖子上,他冷声质问他:“你为何要答应她?云挽年少不懂事,你跟着胡闹什么?”
谢玉舟也不乐意了,他的本命剑顺势出鞘,猛挡上了无霜剑的锋刃。
“你别是非不分的!”少年不甘示弱,“你师妹心悦我,她如今想与我成婚,我答应了她,她只会觉得高兴!”
他这话不假,只是......
“你对她......”沈鹤之目光沉沉,“没有半点真心。”
他自幼便与谢玉舟相识,又如何看不出他根本就不喜欢云挽。
既然不爱,又为什么要娶她?
就算云挽如今与他的关系已生疏至此,他也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到旁人的伤害。
那少年却怒道:“沈鹤之,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云挽同样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你在乎她,难道我就不在乎她了吗?我既无心悦之人,那我就愿意为了让她高兴,向她许下我的后半生,从此与她大道相伴!”
“就算我如今对她并无男女之情,那也只是暂时的!谁敢保证以后不会有呢?横竖我不会再与旁的女子有瓜葛,我整个人都是属于她的!”
谢玉舟的话终是让沈鹤之握着剑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他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且以他对谢玉舟的了解,即使他并未爱上云挽,但与她结为道侣之后,他也会负起一个道侣该有的责任。
他不会做出出格的事,不会背叛她,亦会怜她护她,若云挽都能接受,他又有什么理由阻止?
甚至于......沈鹤之脑子里竟又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他想,若他与谢玉舟站在相同的位置,若云挽心悦之人是他,若他并不受厄骨限制,亦没有心悦之人,他同样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只要......她高兴便好。
想明白了这些,沈鹤之却并不觉得如何高兴,他轻抿着唇,胸中莫名憋闷。
他便想,许是因谢玉舟这幅模样在他看来实在有些不着调,云挽又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师妹,他总归还是希望她能觅得一个真正爱她的良人,而非如今这般,只是凑合着将就。
沈鹤之不再阻拦,谢玉舟立即笑了起来,美滋滋地对他道:“正好我手上有几本双修功法,囤积许久了,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人陪我修炼,云挽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吗?我与她结为道侣,也算各取所需了。”
双修......
这两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字眼,却像一道惊雷一般在沈鹤之耳边炸响,令他几乎有些恍惚。
也对,谢玉舟对云挽虽无太多男女之情,但云挽是喜欢他的,他二人既要结为道侣,又怎会没有肌肤之亲、夫妻之实?
与心爱之人亲近,她定也乐意至极。
可沈鹤之却禁不住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那时的云挽,因经脉之中充斥着来自剑山秘境的锋锐剑气,他便不得不用双修之法为她治疗,那也是他第一次体会双修的滋味......
在那之前,他也如现在的谢玉舟一般,天真地以为,所谓双修,不过只是一种特殊的修炼方式罢了,直至那被他护在怀中的少女,于懵懂中向他伸出手来,轻轻抚上他的灵骨,他方才明白,双修之法,到底是如何的极尽缠绵旖旎......
那番灵魂战栗般的触感,即使只是稍纵即逝地抚过,也令那时的他,生出了难抑的欲念,甚至连无情道都差点出了岔子。
这段过往,无论过去多久,沈鹤之每每忆起都会觉得极为荒谬。
而此时此刻,他突然就意识到,待谢玉舟与云挽成婚后,根本不需太长的时间,他一定会爱上她,他不可能不爱她。
他并未体会过双修的滋味,自不会明白那等逾越的触碰会带来多可怕的失控。
当她反复抚上他的灵骨,与他神魂交融时,他们便会愈发亲密难分,他也会在一次又一次极致的欢愉中,对她生出别样的情感,再也离不开她......
谢玉舟......一定会爱她。
沈鹤之明白,云挽最后必是会得偿所愿的,她会与她心悦之人两情相悦,而他也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
谢玉舟突然亲热地搂住了他的肩,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思绪:“大舅哥呀,其实是这样的,我想着云挽也是从俗世来的,与你那个凌苏苏一样,我这不就跑来找你取经了吗?我也想为她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他略显不好意思地看着沈鹤之,终于道明了来意:“其实我的意思是,要不你和凌苏苏成婚时,顺便把我和云挽也给捎上呗,咱们四个一块办一场风风光光的结契大典怎么样?我就不去额外再做准备了。”
沈鹤之猛地转过头看向了谢玉舟,神情显出几分不可置信。
“为何?”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这简单的两个字,从唇齿间吐出时,却又带上了莫名的沙哑。
“哎呀,你别多想!”谢玉舟解释道,“我不是不够在乎云挽,才不想多花心思,来你们这儿捡便宜的!实在是你和你那个凌苏苏的婚礼太大张旗鼓了!”
他道:“你看啊,凌苏苏和云挽都是从俗世而来,咱俩又都想用俗世之礼迎娶她们......若你与凌苏苏的结契大典在前,同门都奔着新鲜劲儿来凑了热闹,尝了鲜,我再与云挽成婚时,他们也就见怪不怪了!”
“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可云挽就是个小女孩,你别看她平日里一副冷静自持的早慧模样,本质还是个小孩子,他们这些年轻小孩最在意这些了,我既是她未来的夫君,自不可能让她受这委屈!”
说罢,谢玉舟还一脸坚定地对沈鹤之道:“总之,你若不同意咱们四个一块办结契大典,我必是会加紧赶工,将我与云挽成婚的日子定在你们之前的,我估摸着这种事你也不在意,但你那个未婚妻不也是个跟云挽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吗?而且看着还挺矫情的,别到时候被气哭了,又撺掇别人在背后说我们家小孩坏话。”
“谢玉舟。”沈鹤之蹙起了眉,语气中带了几分警告之意。
“好好好,行行行!”谢玉舟懒得跟他争论,“我维护我的,你维护你的,反正意见我给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沈鹤之犹豫了片刻,才道:“我去问问苏苏的想法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凌苏苏答应得很痛快,甚至在听说了云挽要与谢玉舟成婚后,眉宇间都隐隐带了几分喜色。
又或者,她会同意,也并未出乎沈鹤之的意料,此事本就无伤大雅,苏苏对云挽从未有过恶意,云挽能觅得良人,想来她也是真心在替她高兴。
于是之后的一个月里,谢玉舟开始紧急地找人定制喜服,风风火火地为不久后的结契大典做起了准备,而消息也很快在太虚剑川内传得沸沸扬扬。
沈鹤之与谢玉舟,在太虚剑川可都算得上是风云人物,如今这二人竟准备同时与人结为道侣,门内弟子都忍不住开始期盼,想来一睹这史无前例的盛大婚宴。
而今日,谢玉舟的喜服终于送了过来,他便迫不及待地穿着来向沈鹤之炫耀了。
“大舅哥!你快说句话啊!这身衣裳穿在我身上到底如何!到底能不能在大婚那日艳压你!让我们家小云挽出尽风头!”
沈鹤之抬眸看向了那一脸笑意的红衣少年,他本就看起来年龄小,又素来张扬,这身红衣更显出他的俊俏鲜活。
他看着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想,云挽做事总是谨小慎微,性子又偶显沉闷,也难怪她会喜欢上这样的少年郎。
“你该去让云挽看的。”这句话脱口而出。
谢玉舟扬眉一笑:“我早给她看过了,这不是想再找个人帮我参谋参谋吗?”
他拍了拍沈鹤之的肩:“就算我不唤你大舅哥,咱俩不也算是好兄弟吗,我这不马上要成婚了,自是要向你分享一番我的喜悦!”
他的话让沈鹤之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他忽就想起了那些少时的过往。
早年的他,与谢玉舟其实很不和睦,谢玉舟极讨厌他。
谢玉舟年纪很小时便因天赋奇高,被领回了太虚剑川,所有人都夸他是天才,对他众星捧月,直至沈鹤之出现,他的那些光环,便彻底到了沈鹤之身上。
他不明白这世上为何会有沈鹤之这样的人,处处压他一头,还总是沉着冷静,只任凭他一人愤怒抓狂,将他衬得愈发面目可憎。
甚至于他还曾为了能击败沈鹤之,在练功上急功近利,出了很严重的岔子,令自己的外貌永远停留在了少年模样。
但那之后,他便知晓了沈鹤之身上发生的那些事,知晓了厄骨,知晓了螭龙链,他方才明白了自己的肤浅,明白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也因着从前的所作所为,谢玉舟对沈鹤之生出几分愧疚来,甚至不惜热脸贴冷屁股地与他主动结交,硬生生成了沈鹤之在这座宗门中唯一的好友。
那时的沈鹤之因修炼无情道,并不会有太多的情绪波动,所以每每谢玉舟来找他麻烦时,他都无法理解他的那份固执,更不懂他的恼怒。
可此时此刻,沈鹤之却很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恍然明悟之感,他突然就懂了他那时年少轻狂的胜负欲欲,懂了他冲动的攀比之心。
又或者,他并非是懂了,而是终于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那份心绪,虽然很细微,却还是被他所察觉。
沈鹤之觉得不可思议,他更无法理解,为何在这一刻,他竟真的生出了想与谢玉舟一较高下之心?
难道......他当真担心谢玉舟会在婚宴上抢了他的风头吗?以他的性格,他根本不可能在意这个。
“大舅哥,”谢玉舟又胡乱叫了起来,“要不你待会儿跟我回思过崖吧,你好歹也算云挽的娘家人,她如今要出嫁了,你也去看看她呗!”
他说得随意,沈鹤之的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娘家人?他怎么还能算是云挽的娘家人?她连飞泠涧的通行令牌都还给了他,她已不再将飞泠涧当作家,更不想与他再有瓜葛了,他又如何能自诩是她的娘家人?
沈鹤之垂下了视线,只道:“苏苏快回来了,你也快些离开吧。”
第053章
身着赤色嫁衣的少女坐于铜镜前, 如披了一身艳丽红霞,乌发垂至后腰,衬得颈间肌肤白皙若雪。
周晴在她身后笑道:“云挽,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副模样。”
那少女闻言转过身来, 她涂着脂粉,唇点绛色, 明眸似水波流转, 容色绝丽, 如此鲜明之色, 带着一份强烈的视觉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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