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晴被她的模样晃了一下, 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不好看吗?”云挽显得很不自在。
“怎么会不好看!”周晴认真道, “我原还觉得,小师叔天资颇高, 你与他结为道侣, 对你而言定是有诸多益处的,如今想想,分明是他艳福不浅!”
“我也觉得我艳福不浅。”突然接话的,是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的谢玉舟,他的胳膊肘压在窗框上, 单手支颐,笑盈盈地看着浓妆艳抹的云挽。
周晴吓了一跳,在背后说人闲话被当场抓包,她不禁有些尴尬, 好在谢玉舟并不在意。
云挽问他:“小师叔怎么突然来了?”
“新娘子这般好看,我自是要来多看看的。”
他这话说得有点黏糊, 云挽很迟钝,没什么太大感觉, 周晴却如坐针毡,她连忙寻了个借口,逃也似地离开了。
谢玉舟似是觉得好笑:“我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同你朋友说吗?”
云挽“嗯”了一声:“说了只会徒增旁人的担忧。”
那少年很快就进了屋,径直向她走来。
云挽抬眸疑惑地看着他,还未等她有所反应,谢玉舟竟俯身将她一把抱起,又就着这个姿势,环着她坐到了床上。
“小师叔?!”
云挽惊了一下。
虽然她说要与谢玉舟结为道侣,不是在开玩笑,也做好了要和他当真夫妻的打算,所以她也明白他二人之后是必会有肌肤之亲的。
但是......这是不是太快了,他们还没结同心契呢......
见谢玉舟缓缓向她低下头来,云挽一时犹豫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推开他。
最终她还是心一横,闭上了眼睛。
现在逃避了,以后不也还是逃不了,她既已决定了要当小师叔的道侣,没必要在这时扭捏。
陌生的气息喷洒而来,云挽脑子里竟冒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她想,小师叔和师兄给人的感觉还真是不同,师兄身上总带着一份无法忽视的冷冽,即使已不再修无情道,也总让人觉得难以靠近,可那份经年不散的冰寒,又是那样具有侵略性,唇齿交缠时,便会从舌尖蔓延开,直至充斥了整个鼻腔,令人觉得逃无可逃。
而谢玉舟的气息却要温柔许多,又或许是因她对他本就没有心动,如此近距离之下,她仍不会生出太慌乱的情绪。
云挽及时止住了自己的思绪,她不该在这时还念着沈鹤之,沈鹤之又不喜欢她,她与小师叔这般,也没什么不好。
没有心动,便不会有任何失控,他们可以一直这般相敬如宾。
只是预想中的柔软却也并未落下,少年的声音反而贴着她耳边响起:“我刚刚去飞泠涧了。”
云挽猛地睁开眼睛,所有的旖旎都在这一刻散去。
谢玉舟也在看她:“我原是想让沈鹤之来思过崖看看你的,但是他拒绝了...... ”
云挽轻轻点了下头,心绪彻底平静了下来:“事已至此,他也没必要再来见我。”
谢玉舟的表情有些不置可否。
云挽便道:“小师叔,我决定要与你结为道侣,是认真的。”
谢玉舟却摇头:“你先别死心得那么快,咱们再等等。”
“等什么?”云挽不明所以,那少年却将拇指压在了她的唇上,重重碾了一下,艳色的口脂立即就晕开了。
“我是觉得吧,”谢玉舟又将指腹上的嫣红点在了自己唇上,随后冲她扬眉一笑,“我每每在沈鹤之面前提及你时,他都很不平静,虽然他一直在克制自己,但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真当我看不出来吗?所以搞不好他自己心里都还不清楚他真正喜欢的是谁呢!”
他似是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还自信地点了点头:“那个凌苏苏才与他认识多久,你又与他认识了多久,我们就再逼他一把,看看他能忍到何时。”
云挽有些吃惊,但她也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神色间很快透出了几分怅惘,之后便垂下了视线:“他的无情道都是为她破的,即使他真对我有过几分情意,我在他心中,也仍是比不过凌苏苏的,爱与不爱,还不够分明吗?”
谢玉舟却“哼”了一声:“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沈鹤之自己不也说了吗?他认识凌苏苏,并且为她破了无情道的那一年,他是处在重伤失忆状态的,又有谁敢保证,他转修炼情剑就一定是为了凌苏苏?万一是为了你呢?”
他这话让云挽微微瞪大了眼睛,毫不犹豫地反驳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两人对视片刻,谢玉舟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此事交给我就行了,你就别管了!”
“小师叔......”云挽很迷茫,“你到底要做什么?”
少年却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恢复了那副笑盈盈的模样:“你就先别管了,倘若沈鹤之当真不来阻拦,真让我与你成功结契了,咱们以后就好好过日子,我会好好疼你的,不过在此之前,我会帮你认认真真地试探他一番。”
“他不会阻拦的......”
云挽不太明白谢玉舟所谓的试探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少年便又低下头来,将脸颊凑近,轻蹭上他,眨眼间,他的下巴上就沾上了细腻甜香脂粉。
云挽露出疑惑之色,谢玉舟却已经将她从怀中放下。
“好了,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少年笑眯眯地伸手帮她理了理发尾,云挽只好点头与他告别。
望着那少年离去的背影,云挽仍有些发愣,她大概能明白谢玉舟的想法,可是沈鹤之又怎会来阻拦呢?
她与谢玉舟的婚事已经准备了一月有余,他若当真介意,又怎会在这一月之中,甚至不来见她一面。
她要与谁结为道侣,沈鹤之......本便不曾在意。
云挽觉得心中苦涩,一时竟也说不清她到底希望他能有何反应。
她似也隐隐期待着沈鹤之会如谢玉舟所言那般前来阻拦,却又觉得,他若当真阻拦,她反而该恼怒。
他已有心悦之人,且也即将成婚,他又怎能还摇摆不定地想着她呢?
云挽也知道,这份假想,不过杞人忧天罢了,沈鹤之不会那么做的,可这份清醒的认知,又让她觉得失落......
而也是在这时,她的思绪一滞,像是突有所感,偏头看向了屋外的美人樱。
白衣青年立于粉白花雨之中,安静地看着她,他周身的气息仍是那般冷清,而落在他肩头的细软花瓣便仿佛偶然闯入,给那生硬的轮廓,平添了一份莫名的柔情。
对上他望来的视线,云挽的心脏猛地一跳,连呼吸都下意识止住了。
她有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想着,是因为她心中正思念着他,才生出了这样荒唐的错觉吗?
他怎么会来呢?他不该来的......
云挽竟一时挪不开视线,生怕一眨眼他便消失了。
可是对视良久后,那青年却抬起脚,一步步走至了她面前,从那虚幻如醉酒般的梦中,一步步出现在她眼前。
一片花瓣从他肩头飘落而来,轻蹭过她的脸颊,又隐入她漆黑的发间,云挽被猛地惊醒,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不是幻觉,他真的来见她了。
她的目光慌乱地下移了几寸,又突然注意到了自己此时的装扮。
她还穿着那身大红的嫁衣。
面前的青年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轻声道:“你今日很漂亮。”
这是一句礼貌性地夸奖,但听在云挽耳朵里,却让她不可抑制地心跳如鼓,而参杂于其中的,还有几分不是滋味。
“师兄......你怎么来了?”
云挽终于抬眸看向了他,却见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唇上,目中似隐隐带着几分异色,凝望半晌才道:“我能进去坐坐吗?”
云挽没有拒绝的理由,她侧身让出了一条路来,青年便径直走入,又在桌旁坐下。
气氛难得地宁静,云挽很快端起茶壶,为他添了杯热茶。
两人沉默着,都没人主动开口。
云挽突然就发现,她与沈鹤之,似乎很久没这般平和地相处过了。
上次见面,是在飞泠涧,她偷偷跑回去,却恰撞见他在为凌苏苏试穿喜服,便匆匆扔下了那枚通行令牌,有些慌张地逃走了,连一句交谈都没有。
再上次,他将她绑去了藏灵峰,强行为她驱除心魔,她因心中抗拒,根本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还专挑些伤人的重话说......
再上上次呢,似乎太久远了,云挽也记不太清了......
但像今日这般平和的相对而立,的确是许久不曾有过的了......
云挽不禁在想,他到底是为何而来的呢?
沈鹤之并未让她想太久,他主动开口了:“听闻你要与谢玉舟结为道侣,我心中多有挂念,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见到我,所以直至今日才寻来。”
云挽听得发愣,她很快就想起那次他为她驱除心魔时,她的确说过讨厌他,只是那些言辞皆是她在冲动的状态下说出的赌气话,并非真的是她心中所想,沈鹤之却显然当真了。
云挽下意识想解释,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
见她不言,沈鹤之的目光不知为何,又在她的唇上停留了片刻。
“我今日本也不想来的,”青年顿了顿,“但你始终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是我当作亲人的师妹,即使知晓你如今或许不愿见我,我还是要来问你一句......”
他的神色终于在此时变得郑重:“你当真想好了吗?想好了......要与谢玉舟共渡一生吗?”
“修行之人,一旦成为道侣,便是要结下同心契的,此咒法虽不至于令双方同生共死,却也会增加彼此之间的感知与联系,且契约结下之后,便会对双方产生约束,若要解开,必是会有损修为的。”
“谢玉舟毕竟对你......”他的目光又在她唇上犹疑片刻,才问道,“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云挽明白沈鹤之的意思,所谓结为道侣,其实就是结下同心契的意思,这道契约相当于通过外力,强行令两人生出心灵感应,一旦对方受伤或身亡,便可通过此契约感知到相应的状态。
而与这道契约相随的,还有另一道约束,那就是一旦契约生效后,契约双方便只能同自己的道侣双修,或是有肌肤之亲,倘若带着这道契约与旁人双修,便会遭遇反噬。
所以与俗世的一夫多妻不同,在昆仑墟中,道侣是绝对平等地一夫一妻,绝不能参杂进旁人,因此择选道侣向来都是一件极严肃的事,绝不是可以凭借着冲动就随意了之的。
只是,如今沈鹤之这般来提醒她,云挽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她入道时间算不得太长,却是与人双修过的,而那唯一与她双修过之人,正是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沈师兄。
“我不会后悔的,”云挽似是笑了一声,“师兄看不出来......小师叔待我极好吗?”
第054章
沈鹤之的目光停在了云挽的脸上, 他深深地望着她,像是想看明白他在想什么,但也只是片刻, 他便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云挽就见他翻过手掌, 取出了一枚令牌,那正是前不久她跑回飞泠涧, 偷偷还给他的那枚。
“这个你收着, ”他将令牌放在桌上, 又缓缓推到了云挽面前, “若谢玉舟日后欺负你, 你随时可回飞泠涧。”
“我...... ”说到此处, 沈鹤之略微顿了顿,才道, “我会替你做主的。”
他不知为何又看向了云挽的嘴唇, 但这次只是触了一瞬,他就又转开了视线。
“小师叔不会欺负我......”云挽却几乎毫不犹豫地反驳了他,“我也不会再回飞泠涧了。”
更何况,就算她当真在未来与谢玉舟不睦,飞泠涧也不是她的去处, 那时的沈鹤之也已与凌苏苏成婚,飞泠涧便只是他们共同的家,而她也不过是个外人罢了,再跑回去只会格格不入。
她的话让沈鹤之抿住了唇, 连目光都骤然紧了一瞬。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沉默地注视着彼此, 像一种无声地对峙。
“云挽,”他再次问她, “你当真那么厌恶我吗?”
云挽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神色间显出几分异样,但她却并未如沈鹤之所料那般说出伤人的话,反而是道:“我从未厌恶过师兄,自我入太虚剑川以来,师兄便帮了我许多,前不久还为我除去了心魔,师兄是我的恩人,我怎么可能会厌恶你呢?”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不带任何棱角,几乎有些温柔,仿佛一瞬间便抹平了他心底那隐约的疼痛缺失感,可他又觉得,这好似并不是他想听的,可他又想听她说什么呢?
这电光火石的念头ῳ*太快了,沈鹤之根本想不明白,而面前的红衣少女已垂手拾起了那枚令牌。
她没再拒绝,甚至主动道:“令牌我收着了,师兄若无其他事,便离开吧。”
这算是在对他下逐客令了,云挽不想与他争吵,更不愿向他解释自己为何对他是这般态度,她也解释不清楚,毕竟她对他,从未有过任何厌恶之情。
她喜欢他,不可抑制地喜欢,喜欢到即使只是见到他,都会觉得痛苦,所以不如远离他,从此不再见他,甚至与旁人成婚......
至于这枚飞泠涧的通行令牌,她收与不收,早已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好。”
他最终点头应下,可云挽的心却也随之慢慢沉了下来。
她痛楚地发现,她其实不希望他如此快妥协,她根本不想他就这般离开,她希望他能与她争吵,能来向她质问,质问她为何不愿再回飞泠涧,质问她为什么要嫁给谢玉舟......
她看着沈鹤之起身,看着他走出竹屋。
云挽的嘴唇动了动,几乎下意识便要唤他,可她最终却还是忍住了,只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他一次也没回头。
沈鹤之离开了,这处院落又只剩下云挽一人了,她独自站在窗边,望着屋前的樱树有些怔怔出神。
昆仑墟因灵气充盈,加之望仙道气候宜人,生长在此处的植被几乎四季常青,那挂了一树粉白花瓣的樱树,宛若被定格在了最美的时刻,锦簇细蕊如雨摇坠,绰约秀美、香韵馥郁,云挽却突然觉得很失落。
这份强烈的情绪令她整个人宛如泄气了一般,连肩都耸拉了下来。
或许与谢玉舟此前说的那些话有关,在沈鹤之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便不可抑制地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是那样的焦急和迫切,仿佛整颗心脏都被架在火炉上炙烤,又好似灵魂深处裂开了一个巨大的洞,空虚到怎么都填不满。
她等着,也盼着,可直至她向他下了逐客令,他也并未说出她想听的话。
沈鹤之没有流露出阻拦之意,她是否与谢玉舟结为道侣,他根本就不在乎,甚至于......他是祝福她的。
想想也是,他怎么会阻拦呢?他即将和凌苏苏成婚了,那才是他想要的。
云挽拖着沉重的步子,坐至了铜镜前,她伸手想将发间有些沉重的饰物取下,目光却突然注意到了一抹异样。
铜镜很光滑,其内清晰地倒映出了少女的脸庞,而那份浓妆艳抹则为她平添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鲜亮,只是她原本涂抹着绛色口脂的唇却完全被蹭花了,边缘微微晕染开,带着一种凌乱的越界之感。
云挽眼底露出了迷茫之色,但也只是一瞬,她就猛地惊了一下,立马瞪大了眼睛,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沈鹤之那时一直盯着她的唇看,是以为谢玉舟对她......
很快地,云挽就恍然反应了过来,她唇上的朱色是谢玉舟用手指刻意蹭花的,所以这本就是他故意为之、有意引导而出的误会,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沈鹤之今日会来寻她,又或者说......在沈鹤之真正现身前,他便已经不知藏身于何处,亲眼看着谢玉舟将她抱在怀里、与她亲昵。
这些都是谢玉舟早有预料的,也是他刻意做给沈鹤之看的,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想借此来试探沈鹤之。
按理来说,谢玉舟如此擅自主张,云挽该生气的,可她心底却并没有任何恼怒的情绪,反而有些愣怔地想,小师叔试探的结果出来了,像是又一记重锤敲在她心间,带着一份麻疼,让她愈发清醒,也让她彻底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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